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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部 不是愷撒就是糞土 二

第十二部 不是愷撒就是糞土

尼科洛先生繼續發揮自己關於步兵的戰鬥實力的想法,列奧納多感到驚奇的是,這個人的談話中真理與謬誤、無比的勇氣與對古人的亦步亦趨混合在一起。他在證明火器的無益時提到,大口徑火炮很難瞄準,圓彈不是射得過高,從敵人頭頂上飛過去,就是射得過低,沒有達到敵人的陣地。畫家很重視這種敏銳和準確的觀察,他本人根據試驗得知,當時的「崩塌」巨炮的確不完善。可是緊接著,尼科洛卻發表了這樣一種見解,認為要塞不能保衛國家,並且援引根本不建造要塞的羅馬人和不允許給斯巴達城建造城牆的拉塞達埃蒙居民為證,說他們只是把公民的英勇無畏當成堡壘,並且說古人所作所為和所思所想都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他引用了斯巴達人關於雅典城牆的一句名言——「假如城裡住的全是婦女,城牆也許是有益的」。
列奧納多沒有聽見爭論的結局,因為店主把他領到樓上準備住宿的房間去了。
「先生們,我可以從古代史和近代史上找出許多事例來證明read.99csw.com這一點,像數學一樣精確!請想一想那些在軍事上有過輝煌戰績的國家——羅馬人、拉塞達埃蒙人、雅典人以及阿爾卑斯山北麓的許多部族。所有偉大的征服者都從自己本國人民中間招募兵員:尼恩從亞述人中間,居魯士從波斯人中間,亞歷山大從馬其頓人中間……誠然,皮洛士和漢尼拔曾經利用外國雇傭兵取得過勝利;可是這裏問題已經完全在於領袖的高超技巧,他們善於調動起外國士兵的英勇善戰和民兵的自我犧牲精神。況且請諸位不要忘記軍事科學的一個主要原理,它的基本要點:軍隊的決定性力量,依我說,在於步兵,而不在於騎兵,也不在於火器和火藥——這已經是近代才發明的荒唐玩意兒!」
「您未免太激動了,尼科洛先生,」長矛兵隊長很有禮貌地微笑著表示不敢苟同,「火器可是越來越具有更加重大的意義。不管您如何評價斯巴達人和羅馬人,我認為當今的軍隊在裝備上遠遠超過了古代。法蘭西的騎兵隊,或者擁有三十門『崩塌』巨炮的炮兵隊,別說您的羅馬步兵,就是一座懸崖也能給轟塌,我這樣說,但願沒有傷害閣下!」
這個陌生人穿著一件深紅色呢九九藏書絨長袍,款式很莊嚴,上面打著直褶,佛羅倫薩共和國那些很有地位的國務活動家以及外交使團的秘書一般都穿這種長袍。不過此人身上的這件長袍已經穿舊了:一些不太顯眼的地方有弄髒的痕迹,袖子磨得光亮。衫衣領子扣得很緊,圍著脖頸露出窄窄的一圈,根據這露在外面的邊緣來判斷,衫衣未必是新的。虯筋盤結的大手上沾著墨水,中指上磨出了繭子,經常書寫的人的手都是這樣的。此人年紀不算太大,四十來歲,外貌上能夠引起人尊敬的深孚眾望氣派並不多,身材瘦削,肩部很窄,臉形稜角分明,很有生氣,但表情卻十分奇特。談話時偶爾仰起很小的頭部,扁平的長鼻子朝上翹起,很像鴨子嘴,眯縫著眼睛,下唇向前噘起,現出一副沉思的模樣。他看著交談者頭部的上面,彷彿是注視著遠方,好像是一隻目光敏銳的鳥注視著遠處的一個目標,伸著細長的脖子,全神貫注。高高的顴骨和黧黑的面頰上神經質地現出紅暈,尤其是那雙灰色的大眼睛聚精會神地看人,透露出內心裡的烈火。這雙眼睛有時故作兇惡,可是透過冷冰冰的痛苦表情和刻薄的訕笑卻掠過一種怯懦的和凄涼的感覺。
列奧納多走進一個九*九*藏*書充當餐廳和廚房的房間,跟羅馬涅所有的旅館一樣——這裏煙熏火燎,骯髒不堪,牆上的泥已經剝落,布滿發霉的斑點,幾隻母雞和珍珠雞蹲在橫樑上打盹,小豬崽在豬欄里咴咴地叫著,天棚黑乎乎的橫樑上掛著一排排金黃色的蔥頭、血紅色的香腸和火腿。一個大爐灶上面立著磚砌的煙囪,爐灶裏面生著火,烤肉架上有一隻豬的胴體發出噝噝啦啦的響聲。火焰紅色的反光映到客人們的身上和臉上,他們坐在長桌子旁,有的喝酒進餐,有的吵吵嚷嚷進行爭論,有的擲骰子,有的下棋,有的玩紙牌。列奧納多在爐灶的近處坐下來,等待著訂好的晚餐。
「詭辯!詭辯!」尼科洛先生髮火了,「我認為您的話是一種有害的迷誤,先生,當代的優秀軍人在它的影響下會歪曲真理。您就等著瞧吧,北方蠻族的大軍將要讓義大利人清醒過來,他們將會看到雇傭兵的無能,將會相信騎兵和炮兵在訓練有素的步兵面前一錢不值——可是為時已晚……顯而易見的道理,可是人們為什麼要反對呢?應該想一想,盧庫爾指揮一支數量微不足道的步兵,擊潰了梯格蘭十五萬騎兵,其中的精銳騎兵跟當今法蘭西騎兵隊完全一樣!」九*九*藏*書
列奧納多好奇地看了看這個人,他談論盧庫爾的勝利時,好像親眼看見了似的。
車馬店的大門釘著鐵釘,很像要塞的城門,他們敲門不得不花了很長時間。最後終於有一個睡眼惺忪的馬夫打著燈籠走出來,後來旅店的主人也出來了。他拒絕接客,說所有的房間皆已客滿,甚至連馬廄都滿滿登登——這天夜裡沒有一張床不是睡三四個人,所有客人都是名流——或是軍人,或是公爵的侍從。
天黑了。只好碰運氣,放鬆了韁繩,聽任識途的牲口憑著經驗往前趕路。遠處閃爍著燈光。嚮導認出了一家車馬店,它坐落在諾維拉拉鎮郊外的山裡,恰好是在從佩薩羅到法諾去的半路上。
1502年12月中旬,瓦倫蒂涅公爵的宮廷和軍隊從切澤納遷到法諾城——這座城市read•99csw.com位於亞得里亞海岸上,亞西勒河由此入海,距西尼加利亞二十海里,塞薩爾決定在西尼加利亞會見原來參加過密謀的奧西尼、奧利韋拉托·達·菲莫和維特利。月底,列奧納多離開佩扎羅前去謁見塞薩爾。
畫家在鄰座的客人中間認出了一些熟人,其中有公爵麾下的長矛兵老隊長巴達薩雷·希皮奧內、宮廷財務總管亞歷山德羅·斯帕諾基和費拉拉公使潘多爾福·科列努喬,一個陌生人揮舞著手,用尖細的嗓音異常激動地說道:
列奧納多自報了姓名,拿出蓋著公爵印璽並有他親筆簽字的通行證,店主看過之後一再表示歉意,說了許多好話,提出要把自己的房間倒給他,只不過是這個房間暫時還由法蘭西同盟部隊的三位長官佔用,他們喝夠了酒,現在睡得正酣,而店主本人帶著妻子只好睡在鐵匠爐隔壁的貯藏室里。
他早晨啟程時,以為天黑以前能夠抵達目的地。可是突然起了風暴。滿山遍野被大雪覆蓋,無法通行。騾子不時地摔倒。蹄子在結冰的石頭上打滑。山路狹窄而陡峭,左側的下邊就是亞得里亞海,洶湧澎湃,波濤涌到白雪皚皚的崖岸上摔成碎末。嚮導的騾子看見山楊的枯枝上懸挂著一具受絞刑者的屍體,猛然躥到一邊,讓嚮導大受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