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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部 神聖的宗教裁判 五

第十五部 神聖的宗教裁判

仙鶴和老鷹
瑣羅亞斯特羅·達·佩列托拉最後一次試驗用翅膀飛翔失敗摔下來,雖然沒有摔死,但也沒有完全康復:成為終生殘疾。他不會說話了,只能嘟噥一些含糊不清的單詞,因此除了老師,任何人都聽不懂他的話。他拄著拐棍,在房子里游來盪去,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高高的個子,醜陋的面孔,蓬亂的頭髮,像是一隻大鳥。他或者注意聽別人談話,好像他儘力要聽懂似的;或者盤腿坐在角落裡,不理會任何人,把一條長布帶子纏在一根棍子上——這是老師給他想出來的營生,因為機械匠的手還跟以前一樣靈巧,需要活動;刨木棍,鋸擊木遊戲用的木棒,削陀螺;或者一連數個小時處於半昏迷狀態,面帶毫無意義的微笑,揮動著雙臂,像翅膀一樣,含糊不清地哼哼著同一支歌曲:
突然有人敲門,他站起來,把門開開。
1512年冬,馬可-安東尼奧·德拉·托雷在加爾達湖畔的里瓦·迪·特倫托鎮給窮人醫治https://read.99csw.com傷寒病被傳染而死,年僅三十歲。
然後用那隻獨眼看著老師,突然開始輕輕地抽泣起來。
在陽光下面飛,
這樣過去了許多年,列奧納多一直覺得這個殘疾人是對他的責備,是對他一生努力創造人的翅膀的譏笑。
「列奧納多先生!」少年驚喜地叫道,「您不認識我了?」
仙鶴和老鷹
大地看不清,
他再次擁抱他,吻著他的頭,弗蘭切斯科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前,對他懷著充分的信任和柔情,列奧納多當年在鐵礦井裡沿著滑溜溜的可怕的台階往黑暗的地下越走越深,懷裡抱著的正是這個男孩。
「什麼允諾?」老師問道。
「記得,記得!」老師興奮地打斷了他的話。
一個冬夜,他隻身一人坐在自己的房間里,聽著外面暴風雪的呼嘯聲,就像他得到喬昆達死亡的消息那天夜裡一樣。夜裡的狂風發https://read.99csw.com出非人的吼聲,訴說著人心所能理解的並且感到親切的哀愁——這是由於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可怕黑暗中最後的孤獨所引起的哀愁,這是處在古代混沌——世間萬物之父的懷抱中所感到的無限寂寞而產生的哀愁。
安得雷亞·薩拉伊諾告訴老師,塞薩爾跟拉斐爾·桑蒂的學生進行秘密通信——拉斐爾當時正在羅馬給教皇尤利烏斯二世繪製梵蒂岡壁畫。許多人預言,由於這顆新星光芒四射,列奧納多註定要黯然失色——老師有時覺得塞薩爾密謀背叛他。
可是朋友的忠誠並不比敵人的背叛好一些。
他懷著慈父般的溫情擁抱了他。
「那就是了!我知道,列奧納多先生,您不需要我。可是我也不會妨礙您。您別攆走我。反正我是不走了,您攆我,我也不走……隨您的便,老師,您願意怎麼處置我都行,我可是永遠也不離開您……」
咕嚕嚕,咕嚕嚕。
「怎麼?您忘了?我可真蠢,還抱著很大read•99csw•com的希望!難道您真的忘記了嗎?那是在我們分手前的最後幾天,在曼德洛村,在康皮奧內山腳下的雷科湖上。我們下到一個廢棄的礦井,您當時怕我跌倒抱著我,您說您要到羅馬涅去為塞薩爾·博爾吉亞供職,我哭了起來,想要跟您一起偷偷地離開父親,可是您不想帶我,向我保證,再過十年以後等我長大的時候……」
列奧納多失去了最後一位雖非親密但也並不比別人疏遠的朋友。隨著他的生活越來越籠罩上老年的陰影,把他與周圍世界聯繫起來的線索一根接著一根被斬斷了,他日益陷入無聲無息的荒漠之中,他有時覺得他沿著一條狹窄的階梯走進黑暗的地下,用鐵鍬在嶙峋的巨石中開闢一條路來,「表現出倔強的嚴肅」,也許是愚蠢地指望著在地下有一條通向另一重天的通道。
列奧納多仔細地端詳一陣,認出了自己當年那個八歲的小朋友,他曾經帶著他在瓦普里奧春天的林莽中遊盪——他就是弗蘭切斯科·梅利齊。
弗蘭切斯科講道,他從博洛尼亞來,九-九-藏-書1500年法蘭西人入侵以後不久,父親不願意看見祖國的恥辱和災難,就帶著他到那裡去了,後來他在那裡生了重病,拖延了多年,不久前離開了人世;梅利齊記得列奧納多當年對他的允諾,便前來投奔他。
「我親愛的孩子!」列奧納多說,他的聲音顫抖了。
倫巴第一批年輕的畫家在米蘭開辦一所學校,取名為「列奧納多學院」,這批人中間有些是他從前的學生,有些是後來的學生,更多的則是硬往他身上貼,自我標榜為他的追隨者。他從遠處注視著這些無辜的叛賣者的活動,知道他們並不清楚自己在幹些什麼。他看見自己一生中最神聖的和最偉大的創作成了無知者的財產:《最後的晚餐》中基督的面容經過臨摹而傳給後代的,給加上了教會的庸俗氣味,喬昆達的微笑顯露出來的是無恥,變成淫|盪的了,或者給塗上柏拉圖式愛情的幻想色彩,變得和善和愚蠢——每逢想到這些情況,一種厭惡之感便湧上心頭。
他想到死亡,這種思想如今越來越經常地出現在他心中,跟對喬昆達https://read.99csw.com的思念合為一體。
他也同樣可憐另一個學生塞薩爾·達·謝斯托——他也許最跟他貼心。
每逢這種時刻,他非常可憐,列奧納多趕快轉過身去或者急忙走開,可是他又沒有勇氣遠遠地離開病人。他浪跡天涯,四海為家,從來也沒有拋棄他,一直關懷他,寄錢給他,只要是在某處定居下來,必定把他接到自己身邊來。
咕嚕嚕,咕嚕嚕,
走進來一個陌生的少年,只見他那雙善良的眼睛充滿歡樂,被凍得通紅的臉蛋洋溢著朝氣,深褐色的捲髮上雪花融化了,發出晶瑩的亮光。
塞薩爾不滿足於模仿,想要形成獨立的風格。可是老師卻泯滅他的個性,要使他成為自己那樣的畫家。塞薩爾並不是個意志薄弱的人,不肯馴服,但又不是個意志特別堅強的人,不能完全戰勝外在的壓力,因此只是絕望地痛苦,無端地發火,既不能自我解脫,也不肯自我毀滅。跟喬萬尼和亞斯特羅一樣是個殘疾人——不死不活,是被列奧納多「給著了邪祟的」「給毀壞了的」人中間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