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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彼得堡的維納斯 二

第一部 彼得堡的維納斯

阿甫拉莫夫還在不停地說著,好像是個不睡覺的蚊子在耳邊嗡嗡地叫。皇太子只聽清他最後一段話:
「鬼知道,你在說什麼,阿甫拉姆卡!」他繼續說,裝出一種懊惱的樣子,藉以掩飾自己的恥辱,「你由於讀書太多而頭腦麻木了。」
「哪些偶像?」
「謝謝小禮物。——正是在最需要的時候送來了。我的橡木,就是從喀山用木筏流放的那些,在拉多加湖裡全被暴風雨給毀了。假如沒有你的禮物,那艘新的三桅戰艦入秋之前就無法造好。而且這木材——是最好的,跟鐵一樣堅硬。我很久沒有見到過這麼好的橡木了。」
他是教堂執事的兒子,當年還是個十七歲的中學生,正在念日課經和《詩篇》時就到了一條商船上,跟船上運載的焦油、皮革和十名「俄國少年」一起,從喀隆施洛特起航駛往阿姆斯特丹,這十名「俄國少年」是根據彼得的諭旨從「比較機靈的孩子」中間挑選出來去學習航海科學的。阿甫拉莫夫在荷蘭學了一部分幾何,但學到更多的是神話,「得到那裡居民的褒揚,報紙上提到過他」。他生性不笨,甚至很「機靈」,然而從《詩篇》和日課經跳到奧維德和維吉爾的寓言實在是太突然,竟然被弄糊塗了,驚呆了,此後再也沒能醒悟過來。他的思想感情竟然出現了類似於驚厥症的癥狀——嬰兒在睡夢中過分驚嚇往往會患上這種驚厥症。從那時起他的臉上便永遠留下這種驚慌失措的表情。
阿甫拉莫夫臉色蒼白,好像是蹲下並蜷縮成一團,用不知所措的目光看著他——這是一個在睡夢中受到驚嚇的嬰兒的目光,馬上就要患上驚厥症。
阿列克塞還是在那條狹窄的林中小徑上,但走向另一側。阿甫拉莫夫沒有落在他的後面。他又談論起來,但現在所講的是亞歷山大·涅夫斯基修道院的修士大司祭,沙皇的懺悔師費奧多西·雅諾夫斯基,彼得任命他當了「宗教事務行政長官」,位居教會首席長官——老朽的宗主教斯捷凡·雅沃爾斯基之上,許多人懷疑他是「路德派」,密謀取消供奉聖像、聖骨、齋戒、修士等級、宗主教制和東正教其他一些教規。有些人推測,費奧多西,或者簡稱費多斯卡,自己幻想當宗主教。
阿甫拉莫夫指了指立在林蔭路兩旁的大理石雕像。
「即使你是正確的,那又有什麼用?誰需要真理?鞭子抽不斷斧頭。你……就是連我也沒有任何人聽。」
「太子殿下,我把你當作上帝,向你吐露,」阿甫拉莫夫用單調的哭喪的聲音說,好像蚊子嗡嗡叫,「我們身為基督教徒,卻膜拜這些異教的偶像,良心使我感到羞愧……」
他們走近什基彼爾廣場,來到中央林蔭路噴泉旁。這裡有很多人。人們在看他們,聽他們說話。
這一切他都看見了,感覺到了,如在閃電的照九九藏書耀之下。閃電熄滅了——一切也就都消失了。彼得已經離開他走了,像平時一樣,神經質地聳動著肩膀,頭部後仰,走路時像士兵一樣有力地揮動著右手,像平時一樣邁著快速的步伐,他的同行者們為了跟得上而差不多應該跑步。
「我說的是真理,殿下,」阿甫拉莫夫並沒有生氣,只是反駁道,「我在自己身上了解到神的這種不潔凈的力量。撒旦慫恿我請求你父皇陛下印刷奧維德和維吉爾的書。其中的一本概述了各種醜惡的神及其乖戾行為,我已經印刷出版了。從那時起我就變傻了,並且貪婪地放蕩起來,上帝的力量也就離開了我,於是在夢中便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神,尤其是巴克科斯和維納斯……」
「離開我,傻瓜!」皇太子突然憤怒地叫喊起來,「你們全都離開我!你們叫什麼苦,為什麼糾纏著我?把你們全都……」他用污言穢語罵了起來。
皇太子阿列克塞在花園側面一條林蔭道上從大池塘往涅瓦河方向走去。和他並肩一瘸一拐地走著一個人,形體可笑,兩腿彎曲,穿著一件有些破舊的德國式長袍,頭上戴著大假髮,面部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好像是個睡夢之中突然被喊醒的人。這是武器局的軍需主任兼新建的印刷廠廠長,彼得堡市首屈一指的印刷業行家,米哈伊洛·彼得羅維奇·阿甫拉莫夫。
彼得親吻兒子的前額,用完全蹩腳的荷蘭話說:
「是的,這或許真的就是阿庫里卡!」皇太子笑了起來。
1715年6月26日定為維納斯節,這天在夏園裡舉行慶祝這尊古代雕像的活動,它是剛剛從羅馬運來的,應該安放在涅瓦河畔的長廊里。
「我將有一座最好的花園,比法國國王在凡爾賽的那座還要好。」彼得炫耀說。每當他外出遠征,航行海上或到外國去,皇后都會給他捎去關於他的寵兒的消息:「我們的花園出息得相當不錯,勝過去年:從皇宮去的那條路幾乎都被槭樹和橡樹的樹蔭給遮蓋住了,我出去的時候,常常覺得遺憾,我心坎上的朋友,不能和您一起散步。」「我們的花園變綠了;已經開始發散樹脂味」——也就是含有樹脂的芽苞的芳香氣味。
「我相信聖父的證實,殿下,神實際上是魔鬼,以受難的基督的名義被驅逐出神廟,逃到荒涼黑暗的地方,在那裡棲身,裝成死人,好像是不曾存在——在一定時間之前。當古代基督教衰敗的時候,出現了新的瀆神行為,於是這些神祇便復活了,從自己的洞穴里鑽出來:就像一切有害的蟲豸和毒蛇一樣,從蛋殼裡爬出來,叮咬人,古代偶像中的魔鬼也正是這樣——丟掉自己的假面具,毒害基督教徒的靈魂。你可記得,殿下,聖父伊薩阿基及其夢幻?一些美貌的少男少女,像太陽一樣容光煥發,抓住聖者的手,和他一起馳騁,在甜蜜的音樂伴奏下跳舞,使他疲憊不堪,弄得半死不活,咒罵一頓,就消失了。聖者知道了,這些是愛琴和羅馬時代的古代神祇——朱比特、墨耳庫里烏斯、阿波羅和維納斯,還有巴克科斯。如今魔鬼又以類似的面貌出現在我們這些罪人這裏。我們殷勤地接待他們,戴著醜惡的假面具,跟他們混雜在一起,騎馬和跳舞,大家一起擁入最深的地獄,猶如豬群闖進大海里淹死了,這些愚昧之徒毫不考慮,最可怕的是最齷齪和最黑的衣索比亞人面具竟然是新的外貌美如太陽的白色魔鬼!」九_九_藏_書
「謝謝,阿寥沙!」彼得說,很久沒有聽到「阿寥沙」了,阿列克塞的心為之一動。
「呶,別害怕,彼得羅維奇,」他帶著善意的微笑說,這種微笑不像父親,而像祖父,「最安靜的」阿列克塞·米哈伊洛維奇,「別害怕,我不會出賣的!我知道你愛我……和父皇。只是你先別說些廢話……」他的臉上突然出現一個陰影,輕聲地補充道:
可是皇家花園仍然遠遠不能與凡爾賽花園相比。
皇太子沒有聽阿甫拉莫夫的話。他沉浸在自己的興奮之情中並且竭力用理性壓下如今在他看來是不合乎理性的幼稚的興奮。他等待著什麼呢?他指望著什麼呢?與父親和解嗎?有可能和解嗎?他本人願意和解嗎?難道他們之間沒有發生過不能忘懷和不可饒恕的事嗎?他想起了他剛剛還像只兔子似的卑劣而怯懦地躲藏起來;想起了多庫金,他反對彼得的暴露性祈求以及許許多多別的更加可怕的無可辯駁的暴露。他起來反對父親不只為了自己一個人。然而,只需要幾句親切的話,一個微笑——就足以讓他的心軟化和融化——他已經準備匍匐在父親的腳下,忘卻一切,饒恕一切,自己去祈求饒恕,彷彿他有罪似的;再得到這麼一次愛撫,一個微笑,他就準備把自己的靈魂重新交給他。「難道,」阿列克塞幾乎是驚恐地想,「難道我就這麼愛他?」
皇太子聽了阿甫拉莫夫這番議論之後,已經懷著一種新的感覺來觀看這些雕像。「實際上真的,」他想,「就是白色魔鬼!」
阿甫拉莫夫想要反駁,可是突然沉默了。
阿列克塞很可憐他。
的確,夏園裡的一切都是「嚴格按計劃」修建的,像「舉世聞名的凡爾賽花園」一樣。樹枝修剪得十分整齊,差不多就是用梳子篦著修剪的,花壇皆呈規整的幾何形,人工水渠筆直,四角形的池塘里有天鵝戲水,還有人工島和亭閣,噴泉設計獨出心裁,林蔭道沒有盡頭——構成「遠景」,闊葉樹形成高高的圍牆,像是莊嚴的客read•99csw.com廳里的壁毯——「勸說人們去散步,有人走累了,立刻就可以找到足夠的長凳,一條條林蔭曲徑和如茵的草地,可供人獨處一隅,享受幽靜的樂趣」。
如慶祝活動簡報中所說的,那裡已經「布置就緒,為舉行慶典而應有盡有,各個方面都十分豐盛」。
「像什麼?」皇太子不無好奇心地問道。
長廊由三個狹長的亭子組成。中間那個主要的亭子——玻璃圓拱,由法國建築師勒勃隆精心設計,為彼得堡的維納斯已經準備好體面的位置——大理石基座。
「你信神嗎?」皇太子更加驚奇了。
「Good bewareù!(讓上帝保佑您!)」
雖然是六月之夜,但花園裡幾乎昏黑了。天空布滿低垂的烏雲,令人氣悶,預示著大雷雨將至。彩燈還沒有點燃,慶祝活動還沒有開始。空中沒有一絲的風,像是在室內一樣。不時地出現閃電,或者說是遠處聽不見雷聲的閃電,隨著每一次閃亮,在淺藍色的亮光中突然閃現出白色的大理石雕像,在林蔭路兩側黑綠色的牆幕襯托下更加光輝耀眼,像白色的幽靈一樣突然出現了,然後又消失了。
「父輩和祖輩在家裡和出門在外都供奉聖像;我們無恥地供奉這些偶像,為此感到羞愧。上帝的聖像自有其神力;與此相類似,偶像和魔鬼肖像也自有其魔力。我們迄今為止只崇拜唯一的醉酒之神巴克科斯,結義之神伊瓦什卡·赫梅里尼茨基,這是在和『公爵教皇』舉行酗酒大聯歡的時候;可是如今卻崇拜令人厭惡的維納斯,準備為這個放蕩的女神舉行祭祀活動。這種祭祀活動稱作假面舞會,並且不認為是罪過,因為據說根本沒有神,把他們這些沒有靈魂的偶像放在家中和花園裡無非是為了裝飾而已。最終損害了靈魂,人們也就誤入迷途,因為這些自古就有的神祇實際上是存在的……」
樹木中間亮起了第一批彩燈:有各種顏色的燈籠和油燈,窗戶裏面和涅瓦河畔帶篷無牆的長廊里磨光的廊柱之間都點燃了蠟燭。
他走近父親,摘下帽子,深深地鞠了一躬,先是親吻了他的長袍衣襟——彼得穿著一件很舊的深綠色的主易聖容近衛軍上校軍裝,紅色的衣領和銅製紐扣——然後又親吻了長滿老繭的粗糙的手。
「卓昂!」
「巴克科斯——就像是異端分子馬丁·路德被描寫成的紅臉德國人,肚子像個啤酒桶。維納斯起初變成一個放蕩的少女,當我住在阿姆斯特丹的時候,跟她發生了淫|亂關係:赤|裸的身體雪白如玉,嘴唇胭紅,眼睛淫|盪。後來我在浴室的脫衣間里清醒過來,在那裡也就發生了那種令人噁心的事——狡猾的女妖變成大九*九*藏*書司祭家的使女阿庫里卡,她罵我妨礙她洗蒸汽浴,用濕笤帚痛打我的臉,跑到院子里的雪堆上——事情發生在冬天——一頭倒下去,藉著風勢把積雪揚向四面八方。」
「你們的事與我何干?我什麼都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去找你的父皇抱怨吧:他會給你們評理!……」
可是他的臉畢竟是由於羞怯的興奮而泛起了紅暈,心臟由於愚蠢的希望而劇烈地跳動。他嘟噥著,讓人勉強聽清,前言不搭后語,諸如「永遠高興為父皇效力」,他本來還想要再次親吻他的手,可是彼得卻用雙手捧起他的頭。一瞬間,皇太子看見了一張熟悉的令人生畏而又可親的面孔,只見兩頰很胖,幾乎是腫脹,兩撇鬍鬚向上翹起——如小丑所說的,「像是科塔勃雷斯貓」——彎曲得像女人般溫柔的嘴唇上現出美麗的微笑;看見了那雙明亮的深色大眼睛,也是那麼令人生畏,那麼可親,每當他在夢中夢見時,都好像是一個熱戀的青年夢見一個美麗女人的眼睛一樣;他感覺到了從童年起就很熟悉的氣味——這是一種烈性煙草、伏特加、汗酸的混合味,還有一種別的令人厭惡的,兵營里粗野的士兵氣味,父親的辦公室——「御書房」里總是發散著這種氣味;他感覺到從童年起就很熟悉的颳得不很光潔的下頦,中間有一個小坑,這是這張嚴峻的臉上既奇怪又令人開心之處;他覺得,也許只不過是在做夢,夢見小的時候父親把他抱在懷裡,他親吻這個令人開心的小坑,並且興奮地說:「完全跟祖母一樣!」
好像是一隻兔子溜進樹叢里,——他立刻想,對自己這種情不自禁的,但畢竟讓人屈辱的膽怯舉動感到憤恨。
「當聖米特羅芳尼·沃羅涅日斯基在皇宮看見巴克科斯、維納斯和其他一些神像時,說:『只要皇上不下令推倒這些迷惑老百姓的偶像,我就不進他的家門。』沙皇尊重聖者,下令撤去偶像。這是從前的事。可是如今有誰能向沙皇說真話呢?不會是褻瀆神明的費多斯卡吧?他用偶像取代聖像,用聖像創造偶像。唉,我們哪!竟然到了這樣的地步,今天,此時此刻,推倒聖母像,在原地樹起迎合魔鬼的淫|盪的維納斯像。你的父皇……」
暗淡的彼得堡太陽從肥壯的鹿特丹鬱金香球根培植出來的只是纖細的花朵。唯有樸素的北方花卉——彼得所喜愛的芳香的小黃菊、多瓣芍藥和鮮艷的大麗花——在這裏才能自由自在地生長。花費了難以置信的力氣用船舶和馬車千里迢迢——從波蘭、普魯士、波莫瑞、丹麥、荷蘭——運來的樹苗,也都枯萎了。異國的土地為它們脆弱的根部所能提供的營養實在太少。然而,「像在凡爾賽一樣」,沿著幾條主要的林蔭路安放了大理石頭像——「胸像」和全身雕像。羅馬皇帝、希臘哲人、奧林波斯山的男read.99csw.com女神祇相互觀望,不明白如何來到了這荒涼的北方野人之邦。況且這並不是古代的原作,而只是義大利和德國蹩腳的工匠新的模仿品。男性神祇彷彿是剛剛摘下假髮和脫下長袍,女性神祇——摘下鑲花邊的帽子和脫下筒裙,就好像他們也為自己不完全體面的赤身裸體而感到驚奇,像是裝腔作勢的騎士和貴婦,在路易十四或奧爾良公爵的宮廷里學會了「法國人的步態和禮儀」。
「這位費多斯卡是個地地道道的無神論者,況且竟然膽敢敗壞教規,」阿甫拉莫夫說,「他利用皇上的神聖靈魂過於疲勞,騙取他的信任,對他阿諛奉承,狂妄地破壞基督教的傳統和法規,愛虛榮和好色使他過著伊壁鳩魯主義的,甚至下流的生活。他瘋狂鼓吹異端邪說,撕掉喀山聖母顯靈的聖像上的花環:『聖器執事,拿刀來!』他喊,割斷了鐵絲,扯下衝壓的金質項飾,在眾目睽睽之下厚顏無恥裝進自己的衣袋裡。所有觀看的人都哭了,為這種無恥的行徑而震驚。他慾壑難填,為非作歹,背棄了上帝,把手稿交給了魔鬼,踐踏救世主聖像和創造生命的十字架,他利令智昏,竟然想吐唾沫……」
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根據其中一個有些嘶啞的不高的聲音,以及荷蘭陶瓷煙斗里燃燒著的紅色火星——這火星的高度顯示出吸煙者高大的身材——皇太子認出了父親。
用這個荷蘭語的「您」來代替「你」,不免有些矯揉造作,但是阿列克塞此時卻感到很迷人,很親切。
「卓昂」在荷蘭語里意為「兒子」。他只是在少有的和藹可親的時刻才這樣稱呼他。皇太子更加驚奇的是近來父親根本不再跟他說話,不僅不說荷蘭語,而且也不說俄語。
他迅速拐過林蔭路的一角,鑽進紫丁香和黃楊木樹叢中,走上一條蜿蜒曲折的小徑。
皇太子知道,用什麼東西都不能像用造船木材那樣討好父親。他在下城區波列茨克州自己的世襲領地里早就瞞著所有的人,秘密地保留一片上好的林子,並且精心管理,以備他特別需要取得父親好感時的急需。他了解到海軍部不久將需要橡木,便砍伐了森林,用木筏流放到涅瓦河,非常及時地贈送給了父親。他從前時常有些膽怯地,有時很笨拙地向父親效些小力,但現在則越來越少,這就是其中之一。況且他也並沒有欺騙自己——他深知,即使是這次效力也會跟從前歷次一樣,很快就會被忘掉,父親這一次偶然短暫的和藹可親,以後將會以更加兇狠的嚴酷補償。
又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又在黑暗中閃現出血紅色的火星。狹窄黑暗的林中曲徑又使父子二人走到一起來了,這個地方過於狹窄了,難以躲開。皇太子這時又閃現一個絕望的念頭——藏起來,溜走,或者像只兔子那樣鑽進樹叢里。但是已經遲了。彼得從遠處看見他了,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