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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彼得堡的維納斯 三

第一部 彼得堡的維納斯

卡爾波夫醉眼矇矓地唱起祈禱歌《真誠祝願你》,可是他被及時地制止了。
我如能有幸見到你,定會高呼:啊,我親愛的!
他的臉色很平靜,他好像是在講解有趣的「自然遊戲」或者珍寶館里另一件奇異的物品似的。
「我在那不勒斯的那段生活至今還記憶猶新,當時我愛上了一個名叫弗朗切斯卡的女公民,她美如天仙,遠近聞名。我在她身上花了兩萬多盧布。那種不道德的行為甚至現在也還不能從我心中抹掉……」
按慣例先是舉杯祝酒,祝俄國海軍強盛,皇上和皇后萬壽無疆;然後,修士大司祭費奧多西·雅諾夫基表情嚴肅地站起來,手中舉著酒杯。
「這一對真美,」太子妃夏洛塔的一個年輕的宮廷女官興奮地叫道,「假如我是皇后,會嫉妒的。」
即使潰爛也都感到甜蜜,
如今我已經許久許久沒有看到我的歡樂了:
經過海洋與河流,越過山嶺和平原,經過城市和荒野,最後又經過貧窮的俄國鄉村、濃密的森林和沼澤,到處都按照沙皇的意旨小心翼翼地保護,這位女神或是在波濤中或是在柔軟的彈簧上顛簸,關在昏暗的木箱子里,如躺在搖籃中或棺材中,完成了從永恆之城到新建的小鎮彼得堡的長途旅行。
黑暗降臨了,閃電過後,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如在地下一般。在這黑暗中,暴風雨立即呼嘯起來,如山崩地裂,雨滴和冰雹噼啪而降。
樞秘顧問官彼得·安得烈伊奇·托爾斯泰曾長期生活在義大利,為人學識淵博,而且是位著作家——他在俄國首次翻譯了奧維德的《變形記》——此刻正在向周圍的太太小姐們講述維納斯古代神廟的廢墟。
被蜇傷手指,號啕大哭,
在黑暗的林蔭路上,在亭台里,在夏園所有的僻靜角落裡,都可聽見竊竊私語聲、衣裙簌簌聲、親吻聲和愛情的嘆息聲。維納斯女神已經統治著極北的斯基泰。
聽差們幫助彼得。其中一人開了一個非同小可的玩笑,竟然去抓「裸體少女」不該觸摸的部位,於是沙皇賞了他一記耳光,這立即使所有的人對女神產生了肅然起敬之感。
找到美麗的女神維納斯:
要用鐵條把雕像底部和基座連接在一起,為了焊接鐵條,已經把錫熔化。建築師勒勃隆準備好一個類似起重機的東西,上面裝有小梯子、繩子和滑輪。可是首先應該用手把雕像從箱子里抬出來。
然而,被愛情之箭射中,
少女的睫毛上掛著淚珠,上面閃動著最後的一絲光亮。她看著月亮是如何消失的,輕輕哼著她唯一熟悉的一首情歌(上帝知道是從何處傳到她那裡的):
既然蜜蜂的蜇刺
我完了,我就要死去!
「紅衣主教們」齊聲高呼:阿門!
女士們除了教堂的讚美詩和聖歌之外,不知道有任何俄語詩,因此完全被這首詩所陶醉了。
沙皇希望拿來給在座的人見識一下,便令一個聽差去把聖像取來。
有人踩到聖像上。阿列克塞彎下腰,想把它拾起來,只聽見一棵樹轟然倒下。聖像裂成兩半。
又出現了另一個圖案——兩塊透明標語牌,一塊上面——海神涅普頓看著在海中剛剛建成的要塞喀琅施洛特——下面是一行文字:Videt et stupescit(「看見並震驚」)。另一塊上面——彼得堡,在沼澤和林莽中建成的新城——下面的文字是:Urbs ubi silva fuit(「從前是森林的城市」)。
使你感到如此疼痛,
即使潰爛也都感到甜蜜,
彼得扔掉手中的聖像,去尋找皇后。
一條小毒蛇把我咬傷,
阿列克塞看著費多斯卡,聚精會神地聽著。當他講到彼得堡的「樂土」時,他的目光和皇太子的目光彷彿是無意之中相遇了一瞬間,皇太子突然感到,或者只是覺得,在這雙眼睛的深處閃現出嘲笑的火花。他想起來了,費多斯卡在他面前,當然在沒有父親在場的情況下,是如何經常咒罵這塊樂土的,稱之為魔鬼的沼澤、鬼地方。況且,皇太子很早就覺得,費多斯卡在嘲笑父親,幾乎是明目張胆,面對面,但非常巧妙,任何人都無法察覺,除了他阿列克塞之外,每逢類似的場合,費多斯卡都迅速地跟他交換眼色,是那麼狡猾,彷彿是他的同謀者。
「丈夫不知道老婆在哪兒放蕩!」那個孩子得意地笑了,「弟兄們,我老早就在樹林子後面親眼看見維爾卡·蒙索夫跟女主人干風流韻事……」
突然間,一道耀眼的閃電劃破天空,這火的深淵彷彿就在他的頭頂迸裂。火焰般的白光比陽光更強烈,灑滿玻璃般的天穹,讓人難以忍受。幾乎是就在這一瞬間,響起一個短促的震耳欲聾的轟隆聲,彷彿是天穹迸裂了,塌了下來。
一些令人尊敬的老人,元老院的元老和大臣們也在這裏津津有味地談論愛情和女人。
丘比特,射出你的箭吧。
「美貌的妻子經常都是淫|盪的,」一個年紀中等的老頭斷定說,「當今的輕佻女人的肋骨里當然都有魔鬼安家。她們採取這樣的政策,除了風流韻事之外什麼事都不想聽。一些小姑娘看到她們,也想干風流韻事,可是這些可憐的人兒卻不想:她們為此而失去貞操。噢,貪圖快樂壓倒了做妻子的感情!」
我們已經不是沒有傷痛,
我的歡樂,在我面前的可就是你嗎?……
因維納斯而心花怒放,
想一想,我親愛的歡樂,我們是如何行樂的。
這是普剌克西忒勒斯的雕塑:阿佛羅狄忒·阿納迪俄門——「泡沫所生者」,也是烏剌尼亞——天神,古代腓尼基的阿斯塔爾忒,巴比倫的米利塔,始祖母,偉大的哺育者——她把種子撒向天空,使之布滿星辰,從乳|房流出乳汁,變成「奶路」
她的周圍和她的身上一切都是外來的,非自然的,「凡爾賽式的」——噴泉、波摩娜、樹牆、鯨鬚筒裙、綉有黃色中國小花的玫瑰色塔夫綢、「心花怒放」的髮型、「阿摩爾的嘆氣」牌香水。唯有她本人,她那輕微的痛苦和輕輕的歌聲是樸素的,俄國的,跟她當年在祖傳莊園的茅屋裡一樣。
那個年紀較輕的老頭髮現皇后在聽他們的談話,便殷勤地承擔起保衛婦女的義務。
翻倒了的三腳架的火焰熄滅前最後一次加倍地爆發出更大的藍色火苗,像是蛇芯子,照亮了女神的臉。在暴風雨中,在黑暗和驚恐中,只有它平靜如故九_九_藏_書
裝扮成「公爵教皇」的老朽的尼基塔·莫伊塞伊奇·卓托夫是皇上小時候的男僕,身為大貴族,曾當過先皇阿列克塞的御前大臣,現在穿著紅絲絨和白鼬皮縫製的小丑披風,頭戴鐵皮的三重冠,上面畫著厄列姆卡-厄羅斯猥褻的形象,他把一個用烤肉鐵扦做的三腳架放到維納斯腳下,上面放上一個圓銅盆,裏面煮著普通的熱糖酒,倒上一些伏特加,用火點燃。幾名皇家近衛軍士兵用杆子抬來一大桶胡椒酒,沉得壓彎了杆子。只有在場的神職人員除外,像其他類似的滑稽集會上一樣,所有的人,不僅男士,而且女士,甚至未婚的淑女,都應該依次走到桶前,從「公爵教皇」手中接過一個盛滿胡椒酒的大木勺,差不多一飲而盡,把剩下的幾滴倒在燃燒著的祭壇上;然後男士們一一親吻維納斯,由於年齡不同而親吻的部位也有所不同,年輕者吻手,年老者吻腳;而女士則莊重地向她行下蹲禮,表示「讚美的禮節」。這一切,直到細枝末節,都是事先考慮好的,是皇上本人規定的,執行時一絲不苟,準確無誤,否則將會處以「嚴厲的罰款」,甚至會挨鞭子。前皇后普拉斯科菲婭·費奧多羅芙娜身為彼得的嫂子,他的哥哥前沙皇約安·阿列克塞耶維奇的寡妻,也從大桶里飲了酒,向維納斯行了禮。她在各個方面都迎合彼得,屈從於一切新事物:不要逆著風吹氣。可是這一次,這位受人尊敬的老太太穿著深色的寡婦背心——彼得特准她著老式衣裝——當她在這個「無恥的裸體少女」面前行「德國式的」下蹲禮時,她的心像被貓給撓了似的。寧肯躺到地下去,也別看到這一切!她想。皇太子也乖乖地親吻了維納斯的手。米哈伊洛·彼得羅維奇·阿甫拉莫夫本想躲起來;可是他被找到了,給強行拖過來;雖然當他把嘴唇貼上這個魔鬼雕像,感到接觸的是冰涼的大理石時,渾身發抖,臉色蒼白,出了一身冷汗,差一點兒沒有昏過去,可是在沙皇的嚴厲監視下仍然準確無誤地履行了儀式,因為他害怕沙皇更甚於怕白色魔鬼。
進入我的頭腦時,
「這就是,就是她!」
然而,被愛情之箭射中,
讓我們人人全都折服。
「早些年,好的夫妻關係奉行苦行,而如今通姦則被當作某種殷勤而受到推崇,這全是因為那些丈夫毫不介意地看待他們的妻子跟別人做|愛,而且還把我們稱作愚蠢者,說看重榮譽是我們的弱點。放任女人——你就等著瞧吧,她們就都要騎到我們的脖子上來!」一個年紀最大的老人嘟噥道。
女神看著這些褻瀆神明的裝扮的神和這些野蠻人的惡作劇並無憤怒的表情。他們祭祀她和做出褻瀆神明的舉動都是不由自主的。滑稽的三腳架變成了真正的祭壇,那裡燃燒著跟她有親戚關係的神祇狄俄尼索斯的靈魂,跳動著如蛇芯一般的細小的藍色火苗。女神被這火焰給照亮,賢明地微笑著。
「是的,俄國教會中編造了許許多多關於奇迹的騙人鬼話!」費多斯卡好像是很傷心地,但實際上卻幸災樂禍地總結說,並且提到最近一樁騙人的奇迹:彼得堡地區一座很貧窮的教堂宣布說,聖母像流出眼淚,這預示著大難臨頭,甚至新建的城市要徹底毀滅。彼得從費多斯卡嘴裏聽到這事之後,立即就到那座教堂去了,察看了聖像,發現了騙局。這發生在不久以前:還沒有來得及把聖像送到珍寶館去,暫時保存在皇上的夏宮裡,放在一個不大的荷蘭式房子里,就在這座花園,離開長廊只有兩步遠,在涅瓦河與封丹河的匯合處。
我離開情郎哥痛苦難熬。
「而你,」他結束時興奮地歡呼,以演說家的熱情,揮動著肥大的袈裟袖子,像是揮動著黑色的翅膀——他更加像是一隻蝙蝠了,「而你,新建的彼得之城,難道不就是你的奠基者崇高的光榮嗎?在這裏,任何人連想都沒曾想到居住,很快就建起了無愧於沙皇寶座的地方。Urbs ubi silva fuit.(從前是森林的城市。)誰能不讚揚這座城市的位置?這個地方之美不僅超過了整個俄國,就是在別的歐洲國家也找不到這樣的!這座城市是在樂土上建造的!陛下,你真的是在俄國創造出了最大的奇迹,使俄國『變形』了!」
大家都靜下來,不說話了,有一種令人驚恐的東西在這寂靜無聲中掠過,好像是所有的人都立即感覺到了,正在做著不應該做的事。
讀完情書以後,納斯簡卡又精心地把它捲成筒狀,藏在衣服下面的胸部,然後低下頭,用手帕捂上了臉,手帕上噴洒過「阿摩爾的嘆氣」牌香水。
長廊里亂成一團。女人們尖聲叫喊。其中一個好像是歇斯底里大發作,哭叫好像是狂笑。發瘋了的人們奔跑著,自己也不知跑向何方,相互碰撞著,摔倒在地,你壓著我,我壓著你。有人絕望地狂叫道:「顯靈者尼科拉!……聖母呀!……發發慈悲吧!……」
涅普頓原來是皇上的弄臣,年老的大貴族謝苗·屠格涅夫裝扮的;西壬們長著長長的魚尾,像是拖地長后襟,因此幾乎是看不見腳——這是宮廷使女們裝扮的;特里同們——是海軍上將阿普拉克欣的馬夫們;跟隨著巴克科斯的薩梯里或者潘由緬希科夫公爵的法國舞蹈教師裝扮。這個機靈的法國人蹦蹦跳跳,讓人以為他真的像法俄諾斯一樣生著山羊蹄子。巴克科斯身穿虎皮,頭戴玻璃葡萄花冠,一手拿著香腸,另一隻手拿著酒瓶,——由宮廷合唱隊指揮科農·卡爾波夫裝扮,此人異常肥胖,紅光滿面。為了更真實可信,一連三天灌得他酩酊大醉,用他的酒友們的說法,科農醉得臉色如紅莓苔子,成了活著的伊瓦什卡·赫梅里尼茨基。
「從西班牙報道:某一外國人把一薩梯裡帶到巴塞羅那,彼為一渾身長毛之庄稼人,形同裹著雲杉樹皮,長有山羊角和蹄。食麵包和牛奶,不能人言,只會羊叫。該怪物吸引眾多觀眾矣。」
你迫害思想,卻可解憂!
米哈伊洛·彼得羅維奇·阿甫拉莫夫忍耐不住了,談起最愛談的話題,開始證明,神祇是存在的,假神是真正的魔鬼。
讓我們人人全都折服。
阿列克塞早就想要離開。可是他卻僵住不動,正像一個人在夢中想要逃跑,兩條腿卻動彈不得,想要叫喊,可是卻喊不出聲來。他就是這樣僵住不動,看著費多斯卡如何端著蠟燭,彼得那雙靈巧的手如何在聖像的木板上挪動,淚水如何在聖母哀傷的臉上流淌,而https://read•99csw•com維納斯可怕而又誘人的裸體在所有的人頭頂上泛著白色。他看著——一種類似於極端噁心的厭煩之感湧上他的心頭,壓迫著他的嗓子。他覺得這種感覺任何時候都不會結束,將保持永遠。
「這尊維納斯像,」彼得在結束時指著維納斯雕像,已經用俄語,以其特有的矯揉造作說,「這尊維納斯從希臘來到我們這裏。我們這裏一切都已經由馬爾斯之犁所耕耘和播種。如今我們期待著新的誕生,願上帝幫助我們!但願我們的果實能毫不拖延,不會像海棗那樣讓栽樹人看不見。如今維納斯這位保佑萬事如意,家庭和睦,政治和諧的女神,將要為了俄國的光榮而同馬爾斯結合。」
這首詩適逢其時,因為恰在這時,彼得親手點燃第一顆焰火,並且把它放飛,這顆焰火是一架飛行器,形如丘比特,帶有一個燃燒的火把。丘比特沿著一根看不見的鐵絲滑行,從長廊飛向涅瓦河上的渡船,船上放著幾塊托板,上面有「火捻」,火把點燃了第一塊托板上的火捻——鑽石色火苗的祭壇上燃起兩顆紅寶石色的心。其中之一燃起綠寶石色的火苗,形成拉丁字母P,另一個是C:Petrus(彼得),Catarina(卡捷琳娜)。兩顆心合成一個,出現一行文字:「合二為一。」這意味著,女神維納斯和丘比特祝福彼得和葉卡捷琳娜的婚姻。
當他,美酒的提供者,
「皇帝」這個尊號在歐洲,甚至在俄國也還沒有正式宣布——但在這裏,在彼得的「小鳥」中間已經採用了。長廊左翼的女士席上已經把桌子撤下,開始跳舞。謝苗諾夫和主易聖容近衛軍的軍號、雙簧管、定音鼓的聲音從夏園的樹林後面傳來,由於遙遠而變得柔和,在這裏,在女神的腳下,或許是由於她的魅力,聽起來很像是長笛和抒情古提琴的聲音——這裡是丘比特的王國,羊兒在綿軟的草地上吃草,牧童解著牧女的腰帶。彼得·安得烈伊奇·托爾斯泰和切爾卡斯卡婭公爵夫人跳著小步舞,在這種樂曲的伴奏下,他用柔和的聲音為她吟唱:
「我心靈的寶藏和安琪兒納斯簡卡!我希望知道,你為什麼沒有給我寄來最後一吻。丘比特這個可惡的小偷用箭射穿了我的心。無限的思念——心兒鮮血淋漓。」
皇後葉卡捷琳娜·阿列克塞耶芙娜走進人工山洞,陪同她的有侍從官蒙斯和宮廷女官——生著黛安娜面孔的高傲的蘇格蘭女人哈米爾頓。
噢,鴿子沒有羽毛飛不起,
彼得的身材跟雕像一樣,也是超人的。他那張正常人的臉跟神的臉在一起也毫不遜色:人是配得上女神的。
一片片的毛絮像是一塊塊灰色的泥土,從光滑的大理石上掉下來。正如兩百年前在佛羅倫薩那樣,復活的女神從棺材里走出來。繩子繃緊了,滑輪嘎吱吱地響起來。她升起來,越升越高。彼得站在小梯子上,把雕像固定在基座上,用雙手抓著她,彷彿是在擁抱她。
他從衣袋裡掏出一個厚厚的皮夾子,翻弄起來,拿出兩張發黃的荷蘭剪報,譯成俄文,讀了起來。
最後的幾根釘子彎了,木板活動了,掀起蓋子,於是箱子打開了。一開始所看見的是一些黃灰色的東西,像是腐爛在棺材里的骸骨。那是刨花、鋸屑、氈子、毛絮,為了能起到綿軟作用而放進來的。
「我說的不是恭維的話,」他對彼得說,「確實是發自肺腑:通過皇帝陛下的事業,我們從無知的黑暗中走上光榮的舞台,從虛無進入存在,加入了政治民族的社會。你使一切煥然一新,陛下,或者甚至可以說,你重新造就了自己的臣民。俄國從前是什麼樣的,而現在又是什麼樣的?我們來看看房子嗎?從前是粗糙的茅屋的地方出現了明亮的宮殿,從前是干樹枝的地方——如今是繁花似錦的花園。再看看城市嗎?我們現在有的東西,從前在古代手抄本中也沒有見到過……」
它長著翅膀,庄稼人
為了更清楚起見,彼得當場做了試驗:用水把海綿浸濕,再把它放進小圓洞中,裝上木板——淚水就流出來了。
第二份剪報說:
你那金色的愛情之箭
宴會開始了。桌子的上首,用本地沼澤產的葎草和越橘代替古典的香桃木搭成遮陽篷,巴克科斯騎在酒桶上,大祭司從酒桶里往杯子里斟酒。托爾斯泰面向巴克科斯,朗誦了另一首詩,也是他的手筆——阿那克瑞翁一首詩的譯文:
「是的,編造了許多騙人的鬼玩意兒!……」費多斯卡重複說,輕輕地冷笑著。
丘比特,射出你的箭吧。
漂亮的公爵夫人在男舞伴們面前扭捏地屈膝,如小步舞動作所要求的那樣,用牧女赫洛婭陶然心醉的微笑來回答年過七十的少年達甫尼斯。
皇太子坐在離雕像不遠的地方,聽過剪報之後,仔細看了看雕像。他覺得很熟悉女神那白色的裸體,好像是他在什麼地方見到過,甚至不只是見到過:彷彿是他在那些罪惡的最見不得人的,他自己也感到羞愧的夢境中見到過這個少女的曲線背部和肩部的小坑。他突然想起來了,他在自己的情婦、使女阿芙羅西妮婭的身上見到的正是這樣的曲線背部和肩部的小坑。他的頭暈了,可能是由於飲酒,也可能是由於炎熱和氣悶——由於夢魘般的古怪的慶祝活動。他再一次看了看雕像,這白色的裸體處在雙重的照耀之中——煙霧繚繞的彩燈和三腳架上的藍色火苗——他覺得和活的一樣,令人恐怖而又誘人,於是他垂下眼睛。難道對於他來說,也跟對於阿甫拉莫夫一樣,女神維納斯有朝一日會成為令人生畏而又令人厭惡的變形人,成為使女阿芙羅西卡?在他的思想中出現一個預兆。
再往下是不知從何處抄來的幾行詩:
彼得通過自己的代理人薩瓦·拉古金斯基和紅衣主教奧托巴尼與教皇克雷蒙特十一世談判,獲准把所購得的雕像運回俄國。教皇很長時間不同意。沙皇曾準備偷運維納斯。最後,經過多方的外交交涉和巧施陰謀詭計,終於獲准。
在莊嚴的樂曲聲中,這部龐大的水上機器緩緩地駛近夏園,停靠在中央長廊旁,眾神走進長廊。
彼得把這些東西掏出來,用兩手翻騰著,終於摸到了大理石的軀體,興奮地叫了起來:
「從這首詩可以看出,」彼得說,「這個阿那克瑞翁原來是個大酒鬼,是個尋歡作樂之徒。」
從前,愛神在玫瑰花中
彼得摘下鑲滿寶石的金屬衣飾,它在第一次檢查時就已毀壞。然後擰下新的銅螺絲,這是從背面把一塊椴木板固定在聖像上read.99csw•com的;中間鑲著另一塊更小的木板;這塊木板在彈簧片上自由活動,用手輕輕一按,便可「出來」和「進去」。他把兩塊木板都取下來,指著木頭上對著聖母眼睛之處鑿成的兩個小圓洞,裏面放著吸足了水分的海綿,水從肉眼難以察覺的小孔中滲出,形成像是眼淚的水滴。
開始了彼得所喜歡的一個話題——關於各種虛假的奇迹和預兆,關於僧侶、狂叫症患者、鬼魂附體者、遊方僧的騙人把戲,「女人的閑話和男人的長鬍鬚」,亦即俄國神甫的迷信。阿列克塞不得不再一次聽這些早已熟悉的老掉牙的故事,諸如:關於聖母的襯衫,這是僧侶們從耶路撒冷帶回來並且作為禮物送給皇後葉卡捷琳娜·阿列克塞耶芙娜的,據說是不腐爛,放在火中燒不壞,可是經過研究,發現布料是用一種不燃的纖維——石棉紡織而成;關於里弗良德聖女馮·格羅特的聖屍,聖屍的皮膚「好像是精製的豬皮,很有彈性,用手指按下去之後還能恢複原樣」;關於其他一些用象牙偽造的聖骨,彼得下令把這些東西送進新建的彼得堡珍寶館,當作「如今已經滅絕了的超級珍品,應該盡心保管」。
此處在字行中間用血代替墨水畫了一顆被兩支箭射穿的心;紅點表示血滴。
她怯生生地向四周看了看,解開衣服上的兩三個紐扣,靈巧地拿出藏在胸部的一個紙卷,這個紙卷還保留著體溫的熱氣,是十九歲的表哥寫給她的情書。這位表哥是根據皇上的諭旨從偏僻的鄉下直接給選拔到彼得堡,進了海軍部的航海學校,幾天前跟其他一些高年級學生一起用一艘三桅戰艦被送往不是卡的斯,就是里斯本——如他本人所說的,送往天邊的鬼地方去了。
「她這不是跟第一個男人了,」一個宮廷侍從糾正說,他是個十五歲的孩子,鄭重其事地吐了一口唾沫,又抽了一口煙斗,感到噁心,「在跟主人之前,瑪什卡跟瓦修哈已經弄大了肚子。」
威廉·蒙斯是皇后的侍從官——「一個劣等的德國人」,但為人機靈,長相也漂亮。
然而,任何人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因為大家都被一個新的景觀所吸引。一團團的煙被彩虹般的五彩焰火照亮,煙團中出現一個巨大的怪獸,既不像馬,也不像蛇,長著有鱗片的尾巴、帶刺兒的鰭和翅膀。它順著涅瓦河從要塞向夏園漂來。許多條裝備有划槳的船用繩纜拖著它。怪獸的背上馱著一個巨大的貝殼,裏面坐著涅普頓,他長著白鬍子,手執三股鋼叉;他的腳下是一些西壬和特里同:「北方涅普圖努斯的特里同們在海上巡邏時,吹著喇叭,把俄國沙皇的榮耀傳向四面八方」,一位觀眾,海軍的修士司祭加甫里伊爾·布仁斯基解釋說。怪獸拖著六對封得嚴嚴實實的空木桶,每個木桶上都騎著一個「滑稽的紅衣主教」,為了不至於落入水中,他們都被牢牢地綁在木桶上。他們就這樣一對跟著一對地漂動著,響亮地吹著號角。接下去是一個由同樣的木桶編成的筏子,拖著一個大啤酒桶,裏面放著一把大木勺,巴克科斯神的祭司坐在裏面,像是乘坐小船一樣。巴克科斯神本人則坐在平坦的桶沿上。
雖然他的臉上表現出波蘭人的傲慢——他出身於波蘭小貴族,雖然佩戴著藍色的勛綬和寶石小聖像,一面畫有皇上肖像,另一面是耶穌受難圖——一面鑲嵌的寶石比另一面多而且大,雖然如此,費奧多西,用阿甫拉莫夫的說法,本人的樣子卻很令人驚奇,也就是說,長得瘦小孱弱,或者說是個早產兒。他身材矮小,瘦弱,為人機靈,戴著一頂高大的僧帽,上面縫著長長的黑紗褶子,穿著肥大的倍貝爾袈裟,很像是一隻飛翔的大蝙蝠,兩隻肥大的袖子如伸展開的翅膀。可是當他開玩笑時,尤其是說褻瀆神明的話(當他「微醉」時經常是這樣)時,一雙狡猾的小眼睛閃爍著邪惡的智慧之光,現出肆無忌憚的歡樂神色,蝙蝠的或者早產兒的那張愁苦的臉便幾乎是迷人的了。
「你是這樣談論他們的,」彼得感到驚奇,「好像是你親眼見到過他們似的。」
「不是我,而是別的人,正是親眼看見了,陛下!」阿甫拉莫夫興奮地說。
夏園裡按照設計有一個法國花園必不可少的所謂「人工石洞」:封丹河岸上一個不大的四角形建築物,從外觀上看相當不雅,很像是荷蘭新教教堂,但裏面的確很像水下洞穴,裝飾著巨型貝殼、珍珠貝、珊瑚、多孔石,有很多噴泉和從大理石樽中潺潺淌出的流水,對於潮濕的彼得堡來說,水豐盛得過分了,但是彼得喜歡。
彼得·安得烈伊奇打開螺鈿鼻煙盒——盒蓋上畫著三隻綿羊和一個牧童,他正為一個睡覺的牧女解腰帶——他把煙盒拿到美麗的切爾卡斯卡婭公爵夫人面前,自己聞了一點兒,有氣無力地嘆息著,補充道:
心中沒有絲毫的歡樂。
全體都聚集在一起,相互擁擠著,蹺起腳來,好奇地從肩膀和頭部的空隙間觀看。
那個年紀大的老頭只顧搖頭。從他的臉色可以看得出,他照舊認為:「蝦不是魚,女人不是人;女人跟魔鬼——分量相等,半斤八兩。」
聖像很古老。臉上的顏色昏暗,幾乎是黑的;唯有一雙悲傷的大眼睛像是活人的一樣,但由於哭泣而眼皮略腫。皇太子從童年起就熱愛和尊敬悲苦眾生的聖母像。
你那金色的愛情之箭
「難怪不了解基督教法規的愛琴人崇拜這些沒有靈魂的偶像,」費多斯卡重新提起被讀剪報給打斷了的話頭,「而奇怪的是我們基督教徒並不了解供奉聖像的真正意義,而把聖像純粹當成偶像進行崇拜!」
畫不完全成功:雕像過快地燃燒盡了,倒在雕塑師的腳下,毀壞了。結果是雕塑師只是往空中亂敲。鎚子散架了,手垂下來,洞悉一切的慧眼暗淡了,彷彿是懷疑地眯縫著,不祥地眨著。
彼得和僧侶們談論著愛琴時代的多神教,感到不可理解的是,古希臘人「相當懂得自然規律和數學定理,何以把沒有靈魂的偶像稱作神並且信奉他們」。
孩子,我想會更疼!
當她拿開手帕,看了看天空時,只見烏雲像是一頭怪獸,張著大嘴,把彎月吞了下去。
可是附近,在黑暗的林蔭路上,在亭台里,在夏園所有的僻靜角落裡,跟以前一樣,照舊可以聽見竊竊私語聲、衣裙簌簌聲、親吻聲和愛情的嘆息聲。從維納斯王國里傳來小步舞曲的聲音,猶如牧童短笛和抒情古提琴的聲音,可以聽見令人陶然心醉的低吟九九藏書聲:
把它叫作蜜蜂。
我就不由得手舞足蹈;
一個稍年輕一些的老頭指出,「按照古代習慣,隨意對待女性,青年人和未成年的人感到愉快」;「如今愛情變得粗野,幾乎難以辨認,開始主宰多情善感的心」「嫉妒是愛神的寒熱症」。
她在這裏跟從前在佛羅倫薩的山岡上是一樣的,當年列奧納多·達·芬奇的一個學生看著她產生了迷信般的驚奇;也像從前在卡帕多基亞古代馬薩魯姆城堡的地下,在荒廢了的神廟裡一樣,她的最後一個崇拜者,身穿黑衣的蒼白瘦削的男孩,未來的皇帝——叛教者尤里安向她祈禱。她還是那樣純潔無瑕和貪淫好色,赤身裸體而又不為自己的裸|露而羞恥。自從在那裡,在佛羅倫薩走出千年的墳墓之日起,她越走越遠,從一個世紀到另一個世紀,從一個民族到另一個民族,在任何地方也沒有停留下來,直至最後在勝利的進軍中到達了地球的最後邊緣——極北的斯基泰,再往前除了黑夜和混沌,別無其他。她固定在基座上之後,彷彿是第一次用驚奇而又好奇的目光觀看這塊新的異國土地,這塊平坦的多苔蘚的沼澤地帶,這座類似於遊牧的野蠻人村落的奇怪的城市,這種既非白天又非黑夜的天空,這些類似於地下冥河斯梯克斯黑色的睡意矇矓的令人生畏的波濤。這個國度不像她在奧林波斯山上天空明亮的故國,而是像遺忘之鄉,像昏暗的冥界阿伊得斯那樣令人絕望。儘管如此,女神仍然以她慣有的笑容微笑著,猶如太陽如果能照進黑暗的阿伊得斯,也會笑一樣。
逃跑了,飛向奧林波斯,
「最貞潔之母維納斯,恭順的奴隸伊瓦什卡-巴克科斯,被焚的塞墨勒所生,令人快活的葡萄汁的榨取者,為你的兒子厄列姆卡-厄羅斯叩首。請你別讓他,淘氣的厄列姆卡傷害我們——你的人,刺傷他們的心,毀滅他們的靈魂。女神喲,請你大發慈悲吧!」
他又講了很長時間,講到法典、自由學說、藝術、海軍——「武裝的遊牧者」,講到教會的革新和完善。
彼得像經常那樣,對這些賀詞做了簡短的答詞:
長廊里,在沙皇的餐桌上,談話還在繼續。
「我十分希望全體人民都能知道上帝為我們所做的事。不應該鬆勁,而要努力關心上帝放在我們眼前的普遍好處。」
我一邊鼓掌一邊喝,
她最後又晃動一次,到位了——突然變得一動不動了,直挺挺地牢牢地立在基座上。
他們彼此坐得更近一些,咬著耳朵相互通報著更有趣的傳聞,說不久以前,在這個皇家花園裡,清理噴泉管道時,發現一具用宮廷餐巾包裹著的嬰兒屍體。
你我一起盡情享受了那些令人愉快的情話。
無數顆焰火呼嘯著騰空而起,像是一捆捆火的谷穗,直奔天際,在黑暗的天空中散開紅藍綠紫等各種顏色的星星,緩緩地下降,消失。涅瓦河在自己的黑色鏡面中映照出來,並且把它們加大了一倍。火的輪子在旋轉,火的噴泉火花四濺,曲痕花炮發出噝噝的響聲,上下跳動;水球和氣球像炸彈爆炸一樣,發出震耳欲聾的爆裂聲。點燃了火的宮殿,有燃燒著的廊柱、穹隆、樓梯——在如太陽般耀眼的深淵里突然展現出最後一幅畫面:一位像巨人神普羅米修斯一樣的雕塑師——站在一尊未完工的雕像前,他正在用鑿子和鎚子雕刻一塊大理石;上面用光線畫成一隻洞悉一切的慧眼,寫著一行字:Deo adjuvante(「神助」)。大理石塊意味著古代羅斯;未完工的雕像已經顯露出女神維納斯的模樣——是新的俄羅斯;雕塑師是彼得。
轉入平常的談話之後,為了讓外國人也能聽得懂,又開始使用荷蘭語闡述他非常喜歡的一個思想——不久前從哲學家萊布尼茨那裡聽到的——「關於科學循環」的思想:「所有的科學和藝術產生在東方和希臘;從那裡傳到義大利,然後再進入法國、日耳曼,最後經過波蘭進入俄國。現在輪到我們了。他們將通過我們而重新回到最早的發源地——東方和希臘,在這個過程中完成一個循環圈。」
他精通義大利語,講俄語時也不時加進一些義大利語詞:不說「愛上了」,而說「伊那莫拉特」,不說「女公民」,而說「契塔金卡」。
烏雲的縫隙里露出一彎銀白色的新月,藍色的天空灑上金黃的光輝,顯得發綠,柔和的月光也輕瀉在空無一人的林蔭路上;噴泉旁修剪成半圓形的樹牆前,波摩娜大理石雕像下面的長椅形草土墩上,孤零零地坐著一個十七歲的少女,身穿玫瑰色塔夫綢鯨鬚束腰筒裙,上面帶有黃色中國小花,梳著時髦的「心花怒放」髮型,但卻生著一張常見的俄國人的臉型,可以看得出——她不久前來自偏僻的鄉下,她是在那裡古老莊園的茅草屋中,在婆姨和奶娘中間長大的。
當她平安到達之後,沙皇雖然急於看看他期待已久和聽說甚多的雕像,但是仍然戰勝了焦急的心態,決定在夏園隆重舉行維納斯駕臨典禮之前不開箱。
許多舢板、快速帆艇、小艇以及其他「新式船舶」駛近一個直接伸向水中的木製階梯,停泊在岸邊鑲著鐵環的木樁旁。來賓們下了船,沿著階梯走向中央長廊,那裡在彩燈的照耀下,衣著華麗的人群熙熙攘攘;男士們穿著花花綠綠的綢緞和絲絨長袍,頭戴三角帽,腰掛佩劍,腳穿長襪和帶扣的高跟皮鞋,戴著角錐形的假髮,有黑色的,也有淺黃色的,都不自然地打著精美的髮捲;女士們穿著肥大的鯨鬚圓筒裙——「凡爾賽最新款式」的圓筒裙,梳著長長的髮辮——稱作「施利福施線」,臉上塗著胭脂或貼著俏皮膏,頭戴鑲著花邊的圓帽,頭髮上插著羽毛,戴著珍珠。但是在這華麗耀眼的人群中也可遇見一些裝束樸實的人,穿著粗呢士兵軍服,甚至水手裝和船長服,腳穿發散著焦油味的長筒皮靴,頭戴荷蘭船員帶護耳的皮帽。
於是不停地狂舞。
「真理向我們證實了女性值得尊敬的素質,上帝在創世的最後一天創造了亞當的妻子,要是沒有此舉,世界就是不完備的。人們證明,女性軀體的構造中集中了整個世界所擁有的一切優秀和美好的東西。除了這些優勢之外read•99csw.com,還增加了理性的美,我們能夠不驚奇她們的優點嗎?假如不給她們以應有的尊敬,男人就得向她們表示歉意。即使是在她們哪個方面有某些溫柔的弱點,那也應該記住,造就她們的物質也是溫柔的……」
有婦女在場,他們都很謙遜和靦腆;可是彼此之間談起「女人」和「姑娘」來卻表現出野獸般的無恥。
彼得是焰火的熱烈愛好者,經常是親自掌管一切,向觀眾解說寓意。
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語。有人沉悶地呻|吟了一聲,可能是喝醉了,或者在睡夢中;一些人嘻嘻地笑了,人人都感到奇怪和突然,幾乎都驚懼地瞧著他。
「維納斯已購得,」別克列米舍夫從義大利寫信給彼得說,「在羅馬評價甚高。與舉世聞名之佛羅倫薩者(美迪奇的)無任何不同,甚至優勝於彼者。曾為不知名人士所藏。為建造一新房而挖掘地基時所得。在地下沉睡已兩千年矣。長期安放在梵蒂岡教皇花園中。臣對愛好者秘而不宣。唯擔心不肯放行。然而,她——已歸吾皇陛下所有矣。」
你飛來吧,我的小鴿子,我心頭的甜蜜!
「船長先生,」彼得寫信給雅古仁斯基,「最佳之維納斯從里窩那啟運,陸路抵因斯布魯克,從該處經多瑙河水路運抵維也納,須派專人押送,在維也納汝應接收該貨。如汝所知,茲因該雕像在彼處名聲顯赫,故而在維也納應特製一帶彈簧之馬車,用該車更便於運往克拉科夫,而不至於有任何損壞,從克拉科夫則可重行水路運送矣。」
皇上單獨一人,沒用別人幫助,著手開啟木箱。彼得手執木匠工具,運用自如。他很著急,急於把釘子起下來,竟把手劃出了血。
人群給一個奇怪的行進隊伍閃開一條路:只見一些體格健壯的皇家侍從和近衛軍士兵用肩扛著一個狹長的很像棺材似的黑色木箱,顯得很吃力,被壓彎了腰。根據棺材的大小來判斷,死者的身材是超人的。木箱放到地板上。
「維納斯在馬爾斯的懷中!」古典主義者勒勃隆終於忍不住了。
陰雲密布的天空越來越低,越來越黑。藍色閃電,或者說是沒有雷聲的閃電,越來越明亮了。似乎是在這黑暗天空的閃光里反映出來的正是雕像腳下祭壇上仍然燃燒著的藍色火苗,或者說,在這黑暗的天空中,也像祭壇上翻倒的石樽里一樣,烏雲後面,也像黑色煤炭後面一樣,隱藏著藍色火苗,有時從那裡衝出來,便成為閃電。天上的火和祭壇上的火交相輝映,彷彿是在談論著人們所不了解的在人間和天上正在發生的一樁駭人聽聞的秘密。
那些被你毒害的人,
每當我喝得酩酊大醉,
像真正的斯基泰人和野蠻人一樣,皇上的聽差和宮廷侍從們在議論自己的姘婦——宮廷女官、女教師,或者甚至簡單地說——「姑娘」們的風流韻事時,往往都是躲在夏宮的橡樹林里,遠離所有的人,形成特殊的一群,因此任何人也聽不見。
哈蒙托娃就是皇后的女官瑪麗婭·威廉莫芙娜·哈米爾頓。
我都感到愉快;
「日德蘭漁夫捕獲一西壬,或稱海女。該海怪上身似人,下身似魚;體淺黃色,目光炯炯有神;頭生黑髮,指間有皮相連,如鵝蹼。漁夫們拖網上岸十分費力,網皆為其撕破矣。該地居民做一大桶,灌入鹹水,將該海女置其中,冀望拯救其性命。關於海怪雖有諸多傳說,但本報特刊登此訊,欲使人真正相信該奇異之海怪確已捕獲矣。鹿特丹,1714年4月27日」
托爾斯泰已年過七十,但看長相卻不超過五十歲,因為他體格健壯,精神飽滿,朝氣蓬勃。他對女士們的殷勤,用沙皇的說法,「勝過愛好維納斯的年輕人」。人們談論他時往往用「柔和」一詞來形容:柔和綿軟的動作,柔和的輕聲細語,柔和而溫情的微笑,柔和的異常濃密的黑眼眉(況且差不多就是染的),「全身都柔和,但卻是個吝嗇鬼」。彼得本人平時對待自己的「小鳥」不太謹慎小心,可是卻認為「和托爾斯泰打交道時應該懷裡揣一塊石頭」。在這位「優雅而高尚的先生」的良心裏,有的不只是黑暗和兇狠,而且甚至是血腥氣。然而他善於把結果藏在水裡。
我要去花園和葡萄園,
心上的人兒已經很久不見。
「主人是個色鬼,離開姘婦就不能活。」另一個指出。
派去的人回來后,彼得站起來,從桌子旁走到維納斯雕像前的一個小空場,那裡更寬敞一些,他背靠著雕像的大理石基座,手中拿著聖像,詳細而精心地講解「騙人的機關」。大家圍攏著他,很擁擠,都蹺著腳,從彼此的肩上和頭部中間好奇地望去,就像剛才觀看開啟雕像木箱一樣。費多斯卡端著蠟燭。
彼得·安得烈伊奇·托爾斯泰根據女士們的請求,朗誦了自己的一首題為《關於丘比特》的詩,這是一首古代謳歌厄羅斯的阿那克瑞翁體的頌詩:
我年紀輕輕,泡在淚水裡,
我們已經不是沒有傷痛,
「哈蒙托娃姑娘跟主人睡了一夜。」一個人無所謂地宣布說。
「我路過那不勒斯附近的卡什特里迪拜亞,看見了供奉維納斯女神的神廟。整座城市都變成了廢墟,在這座城市的遺址上長出一片森林。神廟是用寬磚建造的,建築相當好,帶有高大的廊柱。穹隆上畫著許多異教的神祇。我在那裡還看見了其他一些神廟——黛安娜、墨耳庫里烏斯、巴克科斯,萬惡的折磨者尼祿在那些地方祭祀這些神祇,由於對這些神的愛而和他們一起下了地獄……」
眾神把維納斯雕像圍起來。巴克科斯由「紅衣主教」和「公爵教皇」虔敬地攙扶著,跪在雕像前,向她叩頭,他不愧是大輔祭,以如雷般的男低音高呼:
維納斯回答兒子說:
巴克科斯,宙斯之子,
沒有發現睡覺的蜜蜂,
「可是他們把孩子弄到哪兒去了?」第一個人表示驚奇。
在白夜和新月的光輝下,少女閱讀情書,字跡很大,雖然是順行寫的,但仍然歪歪斜斜,像是孩子寫的:
「萬歲!萬歲!偉大的彼得,祖國之父,全俄國的皇帝萬歲!」全體高呼,舉起盛滿匈牙利烈性葡萄酒的酒杯。
我完了,母親,他說,
「這就是奇迹眼淚的奧秘,」彼得說,「這個機關並不巧妙!」
丘比特,射出你的箭吧。
人們相信印刷的東西,尤其相信外國報紙,因為假如海外也說謊,那還能到哪兒去找真話。許多在場的人相信女水妖、林怪、家鬼、女怪、變形人,不僅相信,而且親眼見到過。既然存在林妖,為什麼就不能存在薩梯里?既然有女水妖,為什麼就不能有長著魚尾巴的海女?既然如此,其他的神,乃至這個維納斯豈不就是真的可能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