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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洪水 二

第四部 洪水

「算啦,太子!我們算是什麼管理人員?我們這些高級教士都給扣上夾板了,任憑人往何處牽。不過是些衙役而已,得聽從人家的。指望誰,就得為誰唱讚歌。好好歹歹地對付。不是什麼高級教士,而是一些窩囊廢……」
皇太子聽著,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費多斯卡什麼卑鄙的事都做得出來,可是這番話卻萬萬沒有料到。
「你別用小鬼來鄙棄我,殿下。小鬼為上帝效力,但並非心甘情願……」
「太子殿下,你為什麼說得這麼莽撞?要是有人聽了去,告了密,可怎麼辦?你在良心上切莫詛咒公爵,在卧室里切莫詛咒有錢人,因為天上的鳥會稟報……」
他用手比畫著喉嚨,「咔嚓」,模仿著斧頭的聲音。
「人們常說,偉大的君主!他偉大在何處?靠著專橫殘暴的習俗進行統治。用斧頭和皮鞭來推行教化。皮鞭起不了多大作用。斧頭——雖是鐵器——但也並非初次見到:就給兩個銀幣!一直尋找陰謀和暴亂。可是他卻看不到,暴亂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本人就是頭號的暴徒。殺戮,砍頭,可是全都沒有用。有多少人被處決,流了多少鮮血!可是劫掠卻有增無減。人的良心是捆綁不住的。鮮血不是白水,必定高喊報仇。上帝的憤怒很快,很快就要降到俄國頭上,一旦開始內訌,那就從大人到小孩,人人都將看到:無盡無休的動蕩不安,人頭紛紛落地——咔嚓——咔嚓——咔嚓……」
「我期望什麼,就努力去辦,」教士最後說,「看來是覺得可憐。上帝在俄國頭上:把沙皇處死,對人民施恩。把你給我們派來,你是我們的解救者,是我們教會的太陽,是我們虔誠的皇上,是全俄國的君主阿列克塞·彼得羅維奇,殿下!……」
「抽個簽——就應驗,應驗了——就躲不掉。」
那番話像一根針一樣刺得他心痛,讓他感到羞愧和厭惡。可是故意把它當作耳旁風,權當沒有聽見:他特別歡快,什麼都不去想。
皇太子聽著建議,但對任何一項都下不了決心,於是就一天一天地混日子,「等著上帝的意旨」。
「你本來也很聰明,阿列克塞·彼得羅維奇!比你的父皇聰明。你的父皇雖然也聰明,可是卻不了解人——我們時常牽著他的鼻子走。可是你會更好地了解人……親愛的!……」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一次談話中基金所說的話:
阿列克塞向阿芳納西伊奇講了自己跟基金的談話:那是一項完整的陰謀計劃,假如逃跑,那麼等父親死後——他想這會很快,據說沙皇的病是癲癇,這種人不會長命——他立刻從異國返回俄國:各位大臣和元老——托爾斯泰、戈洛甫金、沙菲羅夫、阿普拉克欣、斯特列什涅夫、多爾戈魯基兄弟——這些全都是他的朋友,其餘的也都會追隨他——波蘭的鮑烏爾、烏克蘭的修士大司祭彼切爾斯基、主力軍中的舍列麥捷夫。
他的心裏好像是也亮堂了:他突然看到了他不願意看而且不可能看到的東西——父親死掉的可能性,他因此感到很歡暢。
他低下頭,補充說,好像是自言自語——阿列克塞在這個教士低聲的話語里聽到了永恆的聲音:
老人氣哼哼地咳嗽起來,嘟噥著,從熱炕上爬下來。
皇太子多次跟基金商談過逃往異國的想法,「留在那裡,什麼都不幹,只是安安靜靜地住在那裡,擺脫開一切」https://read•99csw•com
阿芳納西伊奇生氣了:
「這話不該你說,也不該我聽,教士大人!」皇太子終於忍耐不住,大叫道,「是誰讓教會屈服於沙皇的?是誰勸說沙皇向民間灌輸路德派習俗,拆毀小教堂,辱罵聖像,消滅教士禮儀的?這一切都是誰允許他乾的?……」
「別怕,阿芳納西伊奇!我如果當上皇帝,必定會用榮譽來報答你們大家……只是我當不上皇帝。」他小聲補充說。
他給他叩頭,袈裟的兩個肥大袖子伸展開,像是家蝙蝠的兩個巨大翅膀,懸挂在胸前的鑲嵌寶石刻著沙皇肖像的十字架碰到地上,發出響聲。皇太子心中充滿了厭惡之情,一股寒氣浸透他的全身,彷彿是有一隻癩蛤蟆跳到他身上。他要把他推開,打他一記耳光,向他臉上吐唾沫,可是卻動彈不得,好像是被噩夢纏身。他覺得,伏在他腳下的並不是無賴,「渺小的費多斯卡」,而是另一個強大而威嚴的,主宰一切的人——他曾經是只雄鷹並且成了夜間飛行的家蝙蝠,豈不就是那個屈于皇權的教會嗎?透過那種厭惡和驚恐,可以看出,他頭腦中縈繞著的是對權勢狂熱的渴求。彷彿是有人用那兩隻巨大的翅膀把他高高托起,讓他看到統治世界的權勢和榮耀,並且說:你要是給我叩頭,我就把這一切都賜給你。
「我是政治家,」教士謙虛地反駁道,「跟狼在一起生活,就得像狼那樣嗥叫。不只是政治導師們為我們做出玩弄權術的範例,就是上帝也教我們政治:猶如漁夫用蚯蚓把魚鉤包住一樣,主把自己的精神裹在神子的肉體里,把釣竿甩到世界的大海里,使了一個計策,就把敵人魔鬼釣上鉤了。多麼英明的詭詐!天上的政治!」
「我蔑視所有的人:黎民百姓都擁護我!」皇太子高聲說,「等父皇下世之後,我對高級僧侶們悄悄一說,高級僧侶們說給教區的神甫們,教區的神甫們再說給教民。到那時,即使是不願意,也都會讓我當上皇帝!」
「巧妙!」皇太子笑起來,幾乎是欣賞著費多斯卡在做戲,對他的話一句都不相信,「你可真狡猾,神父,像個小鬼……」
他奇怪地,既不狂妄,也不怯懦地嘻嘻一笑,補充道:
「主的意旨……」
阿芳納西伊奇赤著腳走進來,手裡拿著一支蠟燭,上面結了燭花。燭光直接照到阿列克塞的臉上,他由於在黑暗中待了很久而感到光線刺眼。
他雖然感覺到,這個教士的阿諛逢迎,是抹在刀刃上的蜜糖,但是這蜜糖畢竟是甜的。他滿臉緋紅,為了掩飾窘迫之感,他故作嚴肅地說:
「你有什麼可高興的?」皇太子問自己,近幾天來第一次頭腦如此清醒,「莫非?……」
「我們曾經是雄鷹,可是卻成了夜間飛行的家蝙蝠!」
阿列克塞看著他的臉,只見惡狠狠的臉已經變形,兩眼燃燒著兇惡的火光,他覺得,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瘋子。他想起了大修道院一個修士的話:「費奧多西神父有時心情憂鬱,受著魔鬼的折磨,趴到地上,做些什麼事,自己也記不得了。」
「你把自己跟小鬼等同起來,教士大人?」
彼得生病了。洪水期間,他幫助從地下室里搶救窮人的家當時,站在沒腰深的水裡,著了風寒。起初,他對疾病沒有留意,勉強支撐著,可是到了11月25日便卧床不起了,御醫布留九*九*藏*書蒙特羅斯特宣布說,沙皇的生命處於危險之中。
「把緬希科夫插到鐵扦上去。」
「我把你從你父皇的斷頭台上解救下來,」瓦西里·多爾戈魯基公爵說,「現在你應該高興才是,你的事情糟不到哪兒去。像那種不吉利的信件哪怕是交來一千封,也用不著害怕。也許還會有更糟的事在後頭呢。有句古諺說得好:蝸牛雖然走得慢,早晚能達到目的地。這封信並不是不可更改的了……」
那天晚上,他拜訪了基金,單獨跟他進行了長談。基金住在城邊上,奧赫金屯對面,離斯莫爾尼宮不遠。他從那裡往家走。
「可是緬希科夫呢?」等皇太子說完,他問道。
「上帝等得久,就要打得痛。皇上的病是致命的,由於酗酒和女色過度所得,此外,他想要消滅僧侶制度,對它蓄意侵害,因此這也是上帝對他的報應。只要是對教會專橫跋扈,就別想有好事。這算是什麼基督教?想要建立土耳其式的信仰,可是就連土耳其人自己都做不到。我們的國家完了!……」
12月1日夜裡,沙皇感覺自己不好,讓人把懺悔師修士大司祭費多斯卡叫來,舉行懺悔和領聖餐儀式。葉卡捷琳娜和緬希科夫一刻也沒有離開病人的房間。各國使節、俄國大臣和元老們都在冬宮的內室里過夜。早晨,皇太子前來詢問皇上的病情,皇上沒有接見他,但是人們,尤其是繼母和特級公爵,見到他都突然沉默不語,急忙為他閃開路,對他低三下四地鞠躬,一個個的眼色若有所尋,臉色蒼白。阿列克塞根據這種種跡象明白了,他一直覺得非常遙遠的,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就在眼前了。他的心懸起來了,喘不過氣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由於什麼——是由於高興還是由於害怕。
「我不知該怎麼辦,」皇太子對其近臣說,「接受貧困,暫且與乞丐為伍,還是躲進修道院去,跟教會執事們相伴,或者遠走異國他鄉,到一個能接待過路者並且不把他出賣給任何人的國家去?」
「等著瞧吧,看看會怎麼樣。」
「怎麼不吱聲?」阿列克塞問道。
皇太子驚恐地跳了起來。費多斯卡也站了起來,一頭撲到他的腳下,抱住他的雙腿號叫起來,激動而堅決地祈求說,彷彿是在威脅:
藍色火苗閃動最後一下,熄滅了。黑暗降臨了。只有灰燼下面的炭火眯縫著眼睛,狡黠地眨動著,現出笑容。皇太子感到恐怖。彷彿是費多斯卡還沒有走,他還在這裏,躲在一個角落裡——暫時躲了起來,不聲不響,可是馬上就會像家蝙蝠那樣在他的頭上張開黑色的翅膀,不停地扇動,同時伏在他的耳朵上小聲說:我給你統治一切的權力和所有的光榮,因為這權力已經交給了我,我願意給誰就給誰……
雪橇在荒涼的松林里和寬闊的街道上飛馳,這街道也同樣荒涼,很像是林中通道,只有一排被大雪覆蓋的黑暗的木克楞房子隱約可見。看不見月亮,但處處灑滿耀眼的月光。天上沒有下雪,但地上卻被風捲起雪柱,飛揚的雪花像煙霧一樣。在這明亮的月夜裡,瀰漫的風雪在模糊不清的藍色天空襯托下,好像是杯子里泛起的葡萄酒泡沫。
「你去當修士吧,」海軍部顧問官亞歷山大·基金建議說,他很早就是阿列克塞的同黨和心腹,「僧帽就是用釘子也固定不到腦袋上:可以摘下來嘛。你會得到安寧的,能擺脫開一九_九_藏_書切……」
突然間,他彎下腰去,吻了皇太子的手,迅速而又靈巧,使得皇太子沒來得及把手拿開,他只是渾身一抖。
「可是,阿芳納西伊奇,你得留意呀,這事可不能對任何人說。只有你聽我說過,再就是基金知道。你要是說出去,別人也不會相信你;把我給關起來,也要拷打你……」
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感到是一種享受。他心情歡快,彷彿是這瀰漫的風雪也在他的心中嬉戲,熱烈奔放,像是喝醉了一樣,同時也讓人心醉。這風雪的後面有月亮,同樣,他心情歡快的後面有一個想法,他自己還沒有看見這個想法,並且也害怕看見它,但是他卻感覺到,他由於這個想法而感到陶醉和歡快,同時也感到恐懼。
房子的窗戶上都結滿了霜,上面房檐上掛著冰溜子,這些窗戶像是白眉毛下面的醉眼,在朦朧的夜色里閃耀著暗淡的燈光。他望著窗戶,心中想道:「也許是屋裡正在為我,為俄國的希望而乾杯暢飲!」他感到更加歡暢了。
伊萬跑進門斗去。這是修士大司祭費多斯卡。皇太子看見他,心想是父皇死了——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雖然室內昏暗,修士還是注意到了,為他祝福時略略發出冷笑。
「開開恩吧,可憐可憐你的奴隸吧!我要把一切,一切的一切全都奉獻給你!沒有獻給你的父親,我想要當宗主教,可是現在不想當了,我不需要,什麼都不需要!……一切——都給你,親愛的,我的太陽,我心坎上的朋友,光明的阿寥申卡!我愛你!……你當沙皇,同時又當宗主教吧!你把天上的與人間的集於一身,戴上康士坦丁皇冠,白色僧帽,同時也戴上莫諾馬赫皇冠!比人間所有的皇帝都偉大!你是——天下第一,你是——天下唯一!你,也是上帝!……而我是你的奴隸,你的忠犬,你腳下的一條蟲。渺小的費多斯卡!殿下,我像擁抱上帝一樣抱著你的腿,給你叩頭!」
等皇太子清醒過來時,屋裡已經沒有任何人了。費多斯卡消失了,彷彿是鑽進地里或者消散在空中了。
在這些日子里,決定了阿列克塞的命運。10月28日太子妃出殯那天,彼得從彼得保羅大教堂返回兒子家吃回喪飯的路上交給他一封信,「曉諭吾兒」,要求他立即痛改前非,否則他必將大發雷霆並剝奪其繼承權。
「你嘮叨個鬼!」皇太子懊喪地把手一揮,但是那種不可遏止的歡快之情仍然不減。
費多斯卡的小臉像是牙痛似的皺起來,兩隻眼睛卻睜大了,環視著周圍,彷彿是有人站在他的背後一樣,竊竊低語起來,跟剛才一樣,說得很快,但不連貫,好像是在說譫語:
「看人時像是看黎巴嫩的香柏樹,」費多斯卡拉長聲調說,像在教堂里一樣,「看不準——神志不清。他的氣一斷,就要回歸大地了:到那一天,他的一切思維也全都完了……」
他頭戴黑色僧帽,身穿肥袖黑色袈裟,生著一張難看的很尖的小臉,被爐中將要熄滅的紅色火光從下面照射著,的確是很像一隻大蝙蝠。唯有那雙聰明的眼睛里閃耀著的暗淡的目光,才與雄鷹相匹配。
「老鼠也能把貓拖到墳場去。」
回到家以後,他坐到火爐旁,只見裏面的炭火尚旺,他吩咐聽差阿芳納西伊奇準備熱糖酒。屋裡黑暗,蠟燭還沒有拿來。阿列克塞喜歡摸黑。在紅黃色的炭火中突然躥出一股酒read.99csw.com精般的淺藍色火苗。風雪瀰漫中的月亮透過結滿霜花的窗戶把藍色的光輝灑進屋裡,好像是在這光輝的後面也躥起一股巨大的令人心醉的藍色火苗。
「到那時,將建成上帝的教會,經過鮮血的洗滌,比雪還白,猶如那個身披陽光的婦人,統治著所有的人……」
「我有什麼可說的,太子?你隨便吧,說到離開你父皇逃跑,我可不建議這麼干。」
「你瞧,費多斯卡老兄,切莫疏忽大意!瓦罐常到井裡去汲水,總有一天會在井邊給打碎。你說,對待父皇像是貓用爪子能把狗熊抓傷,可是狗熊一旦轉過身來,就會把你壓死——你可就一命嗚呼了!……」
「為什麼呢?」
「阿芳納西伊奇!」皇太子叫道,「點燈!快點兒點燈!」
「怎麼,聖父,你不信仰上帝?」皇太子又盯了他一眼。
他現在還嚇得渾身發抖。但是憎恨卻比恐懼更有力量。阿列克塞覺得,費多斯卡談起彼得來好像不是在說謊,或者不完全是在說謊。他在他的想法中看出了自己關於父皇那些最隱秘的危險的想法:
「那又怎麼樣,殿下,等你當上皇帝的時候,你還會這麼說話,還會這樣辦事——用拷打來嚇唬你的忠誠僕人嗎?」
突然停住了。修士看著皇太子,目光犀利,讓他感到不寒而慄。這一切莫非都是耍手腕,都是圈套?費多斯卡莫非是緬希科夫,或者父皇親自派來當特務的?
「會當上,會當上!」老人不贊成地說,深信阿列克塞又會高興得精神振奮起來。
爐中的炭在灰燼下面閃出微弱的火光。酒精般的藍色火苗更加微弱。窗外風雪瀰漫中的藍色月光已經暗淡。彷彿是有人用暗淡的目光往窗里窺視。玻璃上的霜花閃耀著白光,像是花朵的幽靈。
阿芳納西伊奇聽著,像平時一樣,露出倔強而又憂鬱的神情:你倒是唱得好聽,可是往哪兒坐呀?
「我不是嘮叨,而是說正經事!等到夢應驗了之後再讚揚它。殿下,請你建造幾座西班牙式城堡。你不聽我們小人物的勸。你輕信別的人,他們會欺騙你的。托爾斯泰是猶大,基金不信神——他們都是叛徒!可要小心呀,殿下,吃他們虧的你可不是第一個……」
一些不期而至的朋友把他包圍起來,聚到一起,嘁嘁喳喳,竊竊私語。
「你並不想要繼承權,這很好,」尤里·特魯別茨科伊安慰說,「你想想看,金錢豈不也是不幸的原因嗎?……」
他胡謅了些什麼?他說了些什麼譫語?阿列克塞想,好像是從夢中醒來。白色僧帽……莫諾馬赫皇冠……發瘋了,精神失常了!……他怎麼知道父親要死?從哪兒說起的?有過多少次都以為不能活了,可是上帝大發慈悲……
「可是你們這些高級教士都是俄國教會的管理人員,為什麼眼睜睜地看著不管呢?不是你們,那又是誰來維護教會?」他眼睛盯著費多斯卡,說道。
關於拷打,皇太子只不過是說了一句玩笑,他想要刺|激一下老人。
「噢,親愛的,噢,真可怕喲!我經常想,我早晚得死在他手上。我年輕的時候跟另一個小貴族一起到了莫斯科,我們被帶進宮,得到皇恩,叩見你的伯父約安·阿列克塞耶維奇沙皇,可是等到叩見彼得·阿列克塞耶維奇沙皇時,我是如此害怕,嚇得我兩腿發顫,站都站不穩,我從那時起就一直盤算著,我早晚得死在這個人手裡!……」
「邊境直抵歐九*九*藏*書洲的整個俄國便都是我的啦!」
突然一切都變了。彼得之死不僅會威脅到俄國的命運,而且將影響到全世界的命運。這個人昨天還想要去隱居於乞丐中間,可是明天卻可能登上皇帝寶座。
「離開教會的政治,殿下,算是什麼政治?離開上帝的教會,算是什麼教會?權力不是來自上帝,那又是來自何處……」
皇太子畫了一個十字:
「基金是對的!」他現在做出了決定,好像是有一隻死人的手壓迫他的心,「是的,全都是虛張聲勢,是欺騙,是政治家的鬼花招,是貓捉弄老鼠。等他一跳起來,就會撲上去……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曾有過。關於自由的一切期望、興奮和幻想,都只不過是一場夢,一場白日夢,頭腦發昏……」
「我們也該唱自己的曲了。」
「怎麼,父皇如何?」皇太子打起精神來,終於開口道。
老人搖了搖頭:
「不好,」修士深深嘆了一口氣,「非常不好,我想是不會留在人世了……」
老人一聲不響地聽著,仍然還是露出那種倔強而又憂鬱的神情:你倒是唱得好聽,可是往哪兒坐呀?
「你可知道,殿下,」費多斯卡開口道,眯縫起一隻眼睛,露出無限狡黠的笑容,「你可知道邏輯學中所說的歸謬法嗎?我所做的正是這個。沙皇向教會進攻,但明目張胆地控制它卻不敢,只是悄悄地破壞它,一點點兒地使它腐爛。而照我來說,要毀壞,那就毀壞吧!不管要幹什麼,那就快點兒干。直截了當的路德教派要比拐彎抹角的東正教好一些,直截了當的無神論要比拐彎抹角的路德教派好一些。越壞,就越好!我就要這樣。沙皇開始做的,我把它做完;他在耳邊竊竊私語的,我要向百姓大喊大叫。我要用他本人來揭露他:讓人人都知道上帝的教會是如何遭到踐踏的。處熟了,習慣了——就會愛上的,要是不愛上——那就等到了時候,我們自己從洞里出來。耗子為貓流淚!……」
「你父皇的病並不嚴重。故意舉行懺悔和領聖餐儀式,想要讓人們看到他病得不輕,這一切都是虛張聲勢,是在考驗你和別的一些人,想看看等他不在時你們會如何。你可知道,有一篇寓言,說的是:老鼠們準備給貓送葬,高興得又蹦又跳舞,可是貓卻突然跳起來,躥上去一撲——舞也就停了……什麼領聖餐,那是他有自己的打算,而不是為了老鼠……」
「要是能有機會,」基金建議道,「你可以到維也納去找奧地利愷撒。他不會出賣你。愷撒說過,他會把你當成兒子來接待。要不然就去找教皇,或者到法國宮廷去。就連國王都能在那裡得到庇護,至於你嘛,那對於他們來說,更算不得什麼大事……」
窗下傳來鈴鐺聲、雪橇軋雪聲、馬嘶鳴聲和人說話聲。阿列克塞和阿芳納西伊奇彼此看了一眼:這麼晚了,還有誰能來呢?莫非是宮廷,父皇派人來了?
「為的是:成功便好,可是失敗了,你會向我發怒的。本來就受了你的種種罪。我們愚昧無知,腦瓜皮兒薄……」
當只剩下他們二人時,費多斯卡在火爐旁皇太子的對面坐下來,一聲不響地看了他一眼,仍然是帶著那種難以察覺的冷笑,伸出凍僵的手到火上去烤,他那像鳥爪子似的彎曲的手指一會兒伸展,一會兒又彎曲。
可是突然停住了,把那張布滿皺紋的小臉湊近皇太子的臉,以討好的語調,快速地向他竊竊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