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會是個勇敢的將軍！」卡簡卡插嘴道，「他就樂意玩當兵的遊戲，玩起放槍放炮來，總是那麼開心。他會說的話就是：爸爸、媽媽、兵！親愛的，我得請求您保護，您一外出，他就跟我吵鬧。我說爸爸外出了，他就不喜歡這句話，但你要是說，爸爸在家，他就特別喜歡和高興。」她拉長了聲音，看著丈夫，臉上故作笑容。

彼得喜歡夢，他自己有時夜裡起來用石筆把做的夢記在小石板上。他也講了自己的夢：他總是夢見水、海上訓練、艦船、平底貨船，今天夢見船帆和桅杆出了故障。

彼得終於站起來，走到隔壁房間去了，於是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啊，強盜！」彼得喊了一聲，放下報紙，親切地微笑著，把兩隻手向她倆伸過去。他擁抱她們，親吻她們，把她倆抱起來，一隻膝上放一個。

兩個小女孩跑進屋來。大的是九歲的安努什卡——一雙黑眼睛，白皙的臉，臉蛋兒紅撲撲的，安詳而嚴肅，身體較胖，舉起她來有些費勁——彼得把她叫作「大木桶姑娘」。小的是七歲的麗贊卡——淺黃的頭髮，藍眼睛，輕快敏捷，像只小鳥，活潑好動，很淘氣，懶於學習，只喜歡玩耍、跳舞和唱歌，長相漂亮，好撒嬌。

「殿下的右眼已經好了一些，」御醫告訴他，「另一側的下牙也露頭了。現在他讓用手指去摸——就是說，臼齒也快出了。」

彼得懷疑猴子能否有綠色的，但卻一本正經地答應了——重複了三遍：真的——下一次郵班就往阿姆斯特丹寫信。麗贊卡便高興地玩起ｈｔｔpｓ://rｅad.９9ｃｓｗ.ｃｏm遊戲來：從彼得的煙斗里冒出一串藍色煙圈，像是珍珠項鏈，她把手往裡伸。

「陛下……傻瓜！」鸚鵡尖聲尖氣地叫著。它學會說「祝陛下健康！」和「鸚鵡傻瓜！」，可是它從來沒有把這兩句話扯到一起。

彼得又一度活躍了，詢問御醫有關「尖子」的健康狀況。

「將軍！」勃留斯說。

夏宮裡有一股酸菜湯味。午飯要吃的就是菜湯。彼得喜歡吃菜湯，也喜歡別的普通士兵的食品。

他在生著火的壁爐前坐到安樂椅上，戴上鐵框圓眼鏡，抽起煙斗來，瀏覽著最新的荷蘭報紙，用鉛筆在邊上做上記號，表明這應該翻譯出來登在俄國報紙上。他又掏出記事本，記下：

等他悶不作聲了，話題轉到幾艘新造的艦船上來。

像平時一樣，午餐時有幾位客人應邀在座，他們是：雅科夫·勃留斯、御醫布留蒙特羅斯特、一位英國商船船長、宮廷侍從蒙斯和宮廷女官哈米爾頓。彼得邀請蒙斯大大出乎卡簡卡意料。可是當她知道之後也邀請了宮廷女官哈米爾頓，也許是為了讓丈夫知道，她了解他這個「小情婦」。這就是人稱「哈蒙托娃姑娘」的哈米爾頓，她是蘇格蘭人，看上去很傲慢，整潔，冷冰冰的，猶如黛安娜大理石雕像，當年在夏園噴水池的排水管道里發現一個用宮廷餐巾包裹著的嬰兒屍體，人們在私下曾經紛紛議論她。

安努什卡講起了她的寵物——一隻養在夏園噴泉里的海豹，她給取名叫米什卡，說它如何聰明和聽話。

reａd•9９csｗ.ｃom沒等說完艦船，又談起孩子，說麗贊卡和安努什卡夏天「生天花險些損壞了臉」，說「尖子要長最後幾顆牙的時候，體質很虛弱」。

卡簡卡感覺到，「老頭子」在觀察他倆。但她鎮靜自若。即使是知道有人告密，她也毫不驚慌失色。只是當她看著丈夫時眼睛里流露出比平時更加嫵媚的溫情；再就是也許說話過多，一會兒說東，一會兒又說西，好像是在設法吸引住丈夫，他可能會想：「真煩人！」

「荷蘭船長伊薩·科尼格說，阿姆斯特丹有一種綠色的小猴子，不丁點兒，連胡桃核都能裝進去。給我弄一隻這種小猴唄，爸爸，親愛的好爸爸。」

「對不起，雅科夫·威廉莫維奇……無意之中！」

談話很不投機，儘管卡簡卡做了很大努力。她講了自己今天做的夢：一隻發瘋的野獸渾身長著白毛，頭戴皇冠，皇冠上插著三支點燃的蠟燭，不停地叫：「算賬！算賬！」

麗贊卡把他的眼鏡拽下來。她不喜歡這副眼鏡，因為他戴著顯得蒼老——成了老爺爺。然後伏在他的耳朵上悄悄地說起來，把自己很早就有的一個幻想告訴他：

彼得跳了起來，一隻腿碰翻了棋盤，棋子全都掉到地板上。他的臉抽搐起來。煙斗也從嘴裏掉到地上，摔碎了，帶著火星的煙灰撒落一地。勃留斯也驚恐地跳起來。皇后和蒙斯聽見響聲，都轉過身來。

沙皇用目光一直把她送到門口。然後回過頭來，看著勃留斯，看著打翻在地的棋盤，露出抱歉的笑容：

雲縫裡露出太陽微弱而蒼白的光輝，九*九*藏*書像是瀕死者的微笑。從窗戶照進室內的長方形亮光伸延到壁爐上，紅色的火焰變得暗淡了。窗外稀疏的樹枝在銀灰色天空的襯托下像是它的紋理。一棵盆栽的橘樹被花匠們從一個溫室移到另一個溫室，長得羸弱，怕凍，在陽光下才現出生機，經過修剪的濃綠枝葉上掛著橙色的果實，好像是一些金色的小球。黑色廊柱中間白色大理石的男女神祇雕像還沒有釘進棺材里去——也都凍僵了，因為全都赤身裸體——彷彿是急於在陽光下面取得一些溫暖。

太陽的光輝暗淡下來。室內昏暗了，潮濕而又陰冷。烏鴉在窗外呱呱地叫。響起了鎚子敲擊聲。那是在給復活了的眾神釘棺材，安葬他們。

他走出皇宮，乘坐小艇到巡邏艇上去休息。

彼得的臉色立刻陰沉起來。但他照舊親吻孩子，和藹地把她倆放下：

「但是托上帝的福，現在已經恢復。第五顆牙順利地出來了——但願上帝保佑，其餘的那些也都如此！現在只是右眼疼痛。」

「『岡古特號』和『列斯諾伊號』——是兩個親兄弟，一分開就難過；現在一起停泊，看上去真叫人高興。而購進的那些停在我們自己造的那些對面，名副其實地——是養子，比我們自己的落後，就像養子對待父親不如親生兒子一樣！……」

彼得無意中抬起頭來，又在鏡子里看見了蒙斯和卡簡卡。他倆沉醉於談話，沒有察覺到那隻像小鬼似的猴子悄悄地鑽到他們身後，伸出一隻爪子，做了個鬼臉，掀起卡簡卡裙子的下擺。

他像個孩子似的，跟孩子在一起閑談，哈read.99csw.com哈大笑。

她談起艦船就像談論自己的兒女一樣：

她吃飯時臉色蒼白，沒有血色，一直沉默不語。

「向百姓宣布日食的事，讓他們不要驚奇，人們事先知道了，到時候就不會大驚小怪。任何人不得製造流言蜚語，藉以迷惑百姓。」

「『涅普頓號』是一條非常出色的戰船，航速多快，你算算看，在海軍里是最好的。『岡古特號』也不錯，舵輪很好用，就是桅杆頂太高了，不夠結實，遇到小風都得比別的先折斷，要是遇到壞天氣可怎麼辦？馮·雷因建造的那條大護衛艦，在您回來之前，我沒有讓下水，留在岸上怕吹乾，我讓用木板蓋上。」

彼得什麼都沒有回答，但突然瞧了她和蒙斯一眼，大家都很害怕。卡簡卡低下頭，臉色有些白。哈米爾頓抬起眼睛，微微一笑。誰都不說話了。大家都很害怕。

「那怎麼行，它要是潛進水底去，不就把你淹死了？」彼得反駁說。

「爸爸，能不能給米什卡做一個鞍子，像騎馬似的在水裡騎在它身上？」

「唉，親愛的！你在夢裡也不得安生，總是為艦船的事操心！」卡簡卡的心軟了。

餐廳里的布局和陳設也跟古老的荷蘭住房一樣：順牆擺著鋥亮的銅餐具，廚房裡整齊地鋪著瓷磚，有一扇窗戶通向餐廳，一道道菜肴從窗戶直接送過來，非常迅速——沙皇不喜歡吃飯用很長時間——除了菜湯和米飯，還有弗倫斯堡牡蠣、肉凍、波羅的海鯡魚、以黃瓜和腌檸檬為配料的炸牛肉、醋拌鴨爪。他喜歡吃酸的和鹹的，對甜的則不能受用。正餐后，上來核桃、蘋果ｒead•99ｃｓｗ•ｃｏｍ和林堡的乳酪。飲料是克瓦斯和法國紅葡萄酒——艾爾米塔日牌的。只有一個聽差侍候他進餐。

彼得跟勃留斯下象棋。他一向下得很好，可是今天卻心不在焉。第四步就把王后丟了。

「好啦，去吧，小強盜！安努什卡，代我向米什卡致意。」

彼得不樂意回答，好像是在想別的事情。偷偷地看看她，又看看蒙斯。只見這個英俊的侍從面孔堅硬而光滑，恰如粉色石頭雕刻的，一雙藍眼睛猶如松綠石，讓人想起瓷人偶。

突然間在牆上鏡子裏面看見了蒙斯和卡簡卡。他倆正肩並肩地站在隔壁房間里，用糖喂皇后的寵物——一隻幾內亞鸚鵡。

這時，哈米爾頓走進來。她的動作像是沒睡醒似的，彷彿是什麼都沒有看見，也沒有聽見。但從沙皇身邊經過時，她略略低下頭，緊緊地盯著他。她那張漂亮的臉煞白，像死人一樣，給人帶來一股冷氣，她好像就是釘進棺材里去的大理石女神中間的一個。

可是彼得卻像沒事兒似的，轉向雅科夫·勃留斯，談起天文和牛頓的學說來，講到太陽里的黑點時，說用望遠鏡可以看到，但得把離眼睛最近的那個鏡片熏黑，還談到將要發生的日食。他全神貫注于談話，什麼都沒有分散他的注意力，直到午餐結束。他在席間曾拿出記事本來，記下：

蒙斯向皇后彎下身來，幾乎是伏在她耳朵上在說什麼。卡簡卡垂下眼睛，臉上泛起紅暈，一邊聽著一邊甜蜜地笑著，忸怩作態，很像《愛情島之旅》中的牧女。

「好的壞的一律照登，發生了什麼事，毫不隱瞞。」

「陛下傻瓜！」鸚鵡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