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跳進火里去吧！那個世界有綉金的衣裳、漂亮的皮鞋，核桃、蜂蜜和蘋果吃也吃不完。」

「夥計，活夠了。吃了一肚子蕪菁。該到另一個世界去了，好歹能當個小小的受難者！」

一個修士勸說另一個修士：

長老為準備死的人畫了十字，祈求保佑，然後把目光仰向天空，莊嚴地說道：

在帕列奧斯特羅夫隱修院，伊格納季長老率領兩千七百人自焚，發生了奇迹：教堂著起火以後，冒過濃煙，伊格納季神父手裡拿著十字架從教堂頂上走出來，隨著他之後的是其他長老和許多百姓，他們全都穿著白色衣服，容光煥發，喜氣洋洋，一排一排地進入天國，走進天國的大門之後便看不見了。

「不，索菲婭，」他安詳而堅決地說，「我哪兒也不去。夠了，我夠了。看夠了，也聽夠了。我要離開，徹底離開修道院……」

人們講述著以前一些大規模的自焚事件。

「小孩子焚燒也很好，」長老們祝福說，「他們長大了沒有造孽，不結婚，也不生育，能永保潔凈，不受腐蝕！」

小夥子跟姑娘嬉戲：

「你怎麼，你怎麼，小妹妹？可以這樣嗎？別人會看見的……」

在普多加墓地教堂，有一千九百二十個人自焚。夜間，巡邏的士兵看見從天上降落一個光芒四射的塔，只見它五彩繽紛，猶如彩虹；從塔的頂端走下三個身披袈裟的男人，像太陽一樣金光閃閃，在火堆旁由東往西走；一個人用十字架祝福，另一個人灑聖水，第三個人熏神香，三個人一起低聲唱歌，這樣走了三趟，然後進到塔里，升天而去。從ｈttｐs://ｒｅａｄ•99csｗ.cｏｍ此以後，每逢普世星期六的前一天夜裡，那個地方都燃起蠟燭，響起難以形容的美妙歌聲。

她向他俯下身來，默默地聚精會神地看著他的臉。

「跳進火里去，跳吧！自焚吧！躲開折磨者吧！」

「誰不願意自焚，拿著斧頭站出來——我跟他決鬥。誰能把對方砍了，他就是正確的。把我弄死——就是說上帝不喜歡自焚，我要是把他弄死——那麼你們就自焚！」

「天國往你身上落，可是你卻拒絕：什麼孩子小呀，老婆年輕呀，不想家破人亡呀。可是你活著就能讓他們富足嗎？不過是條口袋和一個瓦罐，再就是腳上穿的樹皮鞋。老婆嘛，她也想要跳進火里。好吧，你給孩子結了親，給老婆帶來安慰。可是以後又會怎麼樣呢？還不得進棺材嗎？焚燒也罷，不焚燒也罷，反正早晚得死！」

而波莫瑞的一個庄稼人則看到另一種奇迹。他生熱病，昏迷不起，看見一個旋轉的火輪，一些人在輪子里受罪而號叫：這些人不願意自焚，輕鬆地活著，為反基督效力；你向全世界宣傳，也就人人都自焚了！輪子上一塊火掉到他的嘴唇上。這個庄稼人驚醒了，嘴唇爛了。於是他向人們佈道：自焚是好事，你瞧，那些不願意自焚的死人在我的嘴唇上留下了印記。

他覺得，樹林和青草，大地和天空——全都燃起最後的大火，整個世界將在這場大火中毀滅——這是紅死之火。不過他已經不害怕，相信紅死比太陽還美麗。

他也沉默不語，仰臉看著她，只見在黑色的隱修士頭巾里露出姑娘的臉，在金色天空的襯托下分明地突現出來，猶如金色聖像上女聖徒的臉。這張臉有些蒼白，略略現出紅暈，嘴唇胭紅而九_九_藏_書清新，恰似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天真的深色眼睛如潭水一般深邃——這張臉是如此美麗，讓他喘不過氣來，好像是他突然受到驚嚇。

「燒起來，燒起來！我們要自焚！」人群又堅定不移地吼叫起來。

他沒有經過思索，不由自主地回答，發出同樣的嘆息：

「願意！」

「親愛的老少爺們，」米薩伊爾神甫哀求說，「篤信上帝是好事，但得知道分寸！上帝不喜歡隨意受苦。基督的道路只有一條：被捉者不需要逃跑，被捉者需要忍耐，他們自己不要急於逃脫。可憐的人們，你們受驚了，要歇口氣！」

「不。」

吉洪和一些人並排走了很長時間，傾聽著三三兩兩的談話。他覺得大家全都發瘋了。

她突然用雙手抱住他的頭，二人的嘴唇合在一起了。

固執的特里菲利神甫同意溫順的米薩伊爾神甫的意見。

「為了贖罪——得受十年的懲罰！在哪裡吃齋和祈禱？跳進火里，所有的罪孽全都贖了——不用勞動，不用吃齋，就能進入天堂：大火把所有的罪孽全都燒光。等你一燒死，全都擺脫掉了！」

「你原來在這裏，兄弟！」索菲婭終於說道，「長老到處找你，想不出你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呶，起來，走吧，快點走吧！」

但是也可聽到反對自焚的聲音：

吉洪覺得，如果他在這瘋狂的人群里繼續待下去，他自己也要發瘋。

西律王派遣猶太人尋找和殺害年幼的基督，女人阿利魯耶娃把他藏起來，而把自己的孩子扔進火爐里。

「主哇，為了你，為了你的信仰，為了神子的愛，我們就要死去。我們不吝惜自己，把靈魂奉獻給你，不違背自己的洗禮，將接受第二次洗禮https://read.99csw.com——火的洗禮，將要自焚。因為我們憎恨反基督。我們要為你的最純潔之愛而死！」

小夥子基留哈是個狂熱的自焚派，這時根據長老的手勢跳了出來。他揮舞著斧頭，用洪亮的聲音喊道：

人群分成兩半。一半包圍了長老；另一半躲到一旁去了。自焚派有八十人，不希望自焚的——有一百左右。

「願意自焚的——站到右面來，不願意的——到左面去！」

吉洪看見科爾尼利長老被一群隱修士、周圍村子里的庄稼人、婆娘和孩子所包圍。

「每個正直的人都用不著豎起耳朵來，用不著思考，而要大胆地瞧著火，為了主而受難吧！魔鬼呀，把我的肉體交給你；可是我的靈魂卻沒有你的份兒！如今，折磨者們給我們準備下了火和柴，泥土和斧頭，砍刀和絞架；可是那邊——卻有天使的歌聲和讚美詩，頌揚和歡樂。我們死掉的軀體由於得到聖靈而將復活——就跟嬰兒從母親的腹中誕生一樣，我們將從大地母親中生長出來。先知們離不開苦修，聖徒們都得通過火河——只有我們是自由的：焚毀就是我們的苦修苦行；我們自己跳進火中，這就是我們通過火河。讓我們自焚吧，像是祭祀主的蠟燭一樣！讓我們烤焦吧，像是獻給聖三位一體的甜麵包一樣！讓我們為了神子之愛而死吧！紅死比太陽還美麗！」

「如今隱修院都燒了，」長老繼續說，「以後鄉村和城市也要燃燒起來！我自己就想要縱火燒光尼日尼城，讓它片瓦不留，我才開心！俄國對不住我們，全國都得燃燒起來！……」

他以祈求的眼神瞧著她。

她更低地向他俯下身來，露出狡黠而溫柔的微笑，她的臉離他的臉，她的嘴離他的嘴越來越近，他感覺到了她那熱乎乎的喘氣。

他蹲在地上，鑽進草叢裡，又像當時在圓湖邊上那樣親吻著大地，向大地祈禱，彷彿是知道，唯有大地才能拯救他，使他避免瘋狂的火——紅死：

「有劈柴，但不是為了毫無意義地燃燒！你們集合在一起，難道像豬在圈裡一樣，就是為了自焚不成？」

老爺爺呼喚老爺爺：

她匆匆忙忙，喜氣洋洋，好像過節一樣。

在黑暗的雲杉上，最後的陽光熄滅了，金色的雲朵變成灰色，好像是灰燼。空中瀰漫著潮濕的芳香。樹林把他倆籠罩在自己濃密的陰影里。大地用高草把他倆遮蓋住了。

「你不自焚了？」

「讓他們看見好啦！什麼都可以做，火將凈化一切。可是你得告訴我，你願意自焚嗎……願意嗎？」她問道，輕輕嘆息一聲，向他貼得越來越緊。

狂叫症患者基里凱婭坐在草地上，唱著關於女人阿利魯耶娃的歌。

他突然感到有人把手放到他的肩上——回頭一看，看見了索菲婭。

「自焚吧，自焚吧！我們絕不向反基督投降！」人群吼叫起來。

一個庄稼人對另一個庄稼人說：

他講完以後，人群在林中空地和樹林邊緣上散開了。

「為什麼你自己不自焚？既然是好事，那麼你們這些導師們就應該走在前頭！可是你們卻把那些聽話的人往火里推，為自己的肚子而大發橫財。你們這些自焚的鼓吹者都是這樣的；好事，好事讓給別人，而不留九*九*藏*書給自己。你們得敬畏上帝，燒死夠多的了，也得可憐可憐剩下來的！」

自焚的反對者們終於朝著科爾尼利長老來了：

戈連杜哈嬤嬤已經自焚過一次，但沒有燒死——她被人拖出來，潑了水。她講述當時的情形，使所有的人產生了畏懼：身體在火里擰勁和支棱著，頭和腿像麻繩一樣捲起來，血液像瓦罐里的稀粥一樣，沸騰、起沫。燒過之後，屍體膨脹得很大，被火燒焦，散發著炸肉的氣味；有的看起來很完整，可是不管什麼部位，一拽就掉下來。野狗跑來啃那些燒焦的肉，把嘴巴都抹黑了。火場上長時間發散著難聞的臭氣，不堵上鼻子，誰都別想從這裏經過。有次著火的時候，在火焰的上面看見兩個黑鬼，各生著兩隻蝙蝠翅膀和揮動著的手，只聽它們號叫著：我們的，我們的！在那個地方，多年來每天夜裡都能聽到哭泣聲：咳，我們完了，咳，我們完了！

「你哪兒也不能去！」她小聲而熱烈地說，「我不放你走，親愛的！……」

他逃進森林。一直奔跑，直到吼叫聲停息下來。一條狹窄的小徑把他引到那個熟悉的水潭，周圍長滿高草，被茂密的雲杉所包圍，他以前曾在那裡向潮濕的大地母親祈禱。夕陽在漆黑的樹頂上熄滅了。天空飄浮著金色的雲朵。灌木叢里散發著樹脂的清香。萬籟俱寂。

沒有任何人接受挑戰，基留哈贏了。

女人和孩子們比男人叫得更響：

「索菲尤什卡，小鴿子！你不要聽那些瘋子的。不要自焚——這不符合主的意旨！大罪過，魔鬼的誘惑！我倆一起走吧，親愛的！……」

科爾尼利長老走到前面來，說道：

他的兩眼燃著可怕的火光，這好像是毀滅世界的那場最後的大火。

長老在佈道，他說：

「啞巴畜生！」葉羅菲神甫嫌惡地聳了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