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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部 子與父 四

第十部 子與父

氣憤的嘟噥聲壓過了皇太子最後的一些話。但是任何人也不敢制止他。大家全都注視著沙皇,等著看他說什麼。可是沙皇卻默不作聲。在他那獃滯的,彷彿變成石頭的臉上,沒有一塊肌肉在動。只有那雙眼睛睜得很大,燃燒著火光,盯著皇太子的眼睛。
所有的人都以為皇太子會像以前在莫斯科大殿里那樣,跪倒在地,哭泣著乞求寬恕。可是他卻站了起來,以安詳的目光環視一下法庭,於是大家明白了,這回可不會是那樣了。
「不能讓他說!侮辱陛下!精神失常了!押下去!」人聲鼎沸起來。
「你承認自己有罪嗎?」緬希科夫公爵問皇太子,他被任命為審判長。
彼得慢慢地動了一下,很艱難,付出了難以置信的努力,好像是要擺脫一副可怕的重擔而站起來;最後終於站了起來,臉由於痙攣得很厲害而變形了——彷彿是泥雕的臉獲得了生命——嘴唇張開了,從喉嚨里衝出來受壓https://read.99csw.com抑的嘶啞聲音:
「各位元老先生以及其他各位法官!我請求諸位認真審理本案,切莫憂心忡忡,也不要迎合討好,絕對不必擔心本案如從輕發落會使我反感,我以上帝的名義發誓!也不要考慮諸位是在審判我的兒子,因為我是一國之君而對審理有所影響;不要看人,而要面對真理,不要損害自己的和我的靈魂,讓我們的良心在可怕的末日審判時能保持純潔,並使祖國免遭災難。」
四名軍官手持明晃晃的長劍,把囚犯皇太子從要塞押來。
大廳里門窗全都敞開,不僅為了空氣新鮮——這一天天氣炎熱,雷雨將至,而且也為了讓法庭做出全民性的樣子來。然而卻戒備森嚴,鄰近的街道上設置了障礙物,用攔路桿封閉了交通——一營御林軍荷槍實彈在廣場上站崗,不準「卑賤的百姓」通行。
「閉嘴,閉嘴……我詛咒你!」
宣布開庭九-九-藏-書以後,彼得站起來,說道:
「我是否有罪,不應該由你們來審判我,唯有上帝才能審判我,」他開口道,大廳里立刻寂靜下來;連呼吸聲都能聽得見,「沒有自由的意志,怎能真實地審判呢?而你們的意志又在哪裡?你們都是皇上的奴才——眼睛盯著他的嘴:他怎麼吩咐,你們就怎麼說。法庭只是有其名,而無其實——無法無天和專橫暴虐!你們都知道一則寓言嗎?說的是羊羔和狼是怎樣打官司的。而你們的法庭就是狼的法庭。不管真理如何在我這一邊,你們反正都要審判我。但是,假如不是你們,而是全體俄國人民來審判我和爸爸的是與非,那麼那個法庭就會和這裏大不一樣。我曾可憐過人民。彼得是個沉重的龐然大物——在他的重壓之下,人們連氣都喘不過來。有多少人被殺死了,流了多少血!大地在呻|吟。你們難道沒有看見,沒有聽見?……有什麼好說的!你們算是什https://read.99csw.com麼元老——只不過是沙皇的奴才而已,卑鄙下流,全都卑鄙下流,無一例外!……」
最高法庭第一次會議定於6月17日在元老院的會見廳舉行。
「你詛咒我?」皇太子狂怒地叫喊著,向沙皇撲過去,向他的頭上舉起雙手。
彼得一頭栽倒在椅子上,向前伸著雙手,好像是在躲開兒子而自衛。
所有的人全都跳起來。出現了混亂,如同發生火災或者兇殺一樣。一些人去關閉門窗;另一些人從大廳里往外逃;還有一些人把皇太子包圍起來,把他從父親身旁拖開;也有一些人急急忙忙地去幫助沙皇。他犯病了。癲癇發作了,就像一個月以前在彼得戈夫那樣。法庭宣布休會。
緬希科夫跑到沙皇面前,伏在他耳朵上說了幾句。可是沙皇卻沉默不語,好像是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都沒有聽見,只是發獃,像是個木樁,他那張死人般的臉如同泥雕的。
可是那天夜裡,最高法庭又開九-九-藏-書會了,決定對皇太子施加刑訊。
「你怎麼不說話,爸爸?」他突然朝著父親說,露出無情的冷笑,「你聽到真理覺得很不習慣吧?你下令把我的腦袋砍掉,我就一句話也不說了。既然你想要審判,那麼喜歡也罷,不喜歡也罷,你就得聽著!當初你誘騙我從愷撒的庇護中回來,不是以上帝的名義發誓寬恕一切嗎?可是如今誓言在哪裡?你在全歐洲面前丟盡了臉面!堂堂的俄國專制君主原來是個背叛誓言者,是個撒謊者!」
所有的人全都驚呆了。好像是他要毆打父親,或者要向他臉上吐唾沫。
會見廳里,一排排鋪著紅呢的長桌,擺成四方形,桌旁坐著法官。這裏本來擺著皇帝的寶座,但是沙皇並沒有坐到那兒去,而是坐到法官席上首的一把普通扶手椅上,跟皇太子面對面,好像是原告和被告一樣。
法官們在三位一體教堂向聖靈做了午禱,祈求上帝在這個難於審理的案件中予以幫助,然後從教堂來到元老read.99csw.com院。
副首相沙菲羅夫宣讀起訴書,一一列舉了皇太子的所有罪行,其中既有以前宣布過的,也有新發現的,亦即他在第一次刑訊中所隱瞞的。
法官有各部大臣、元老、將軍、督軍、近衛軍和海軍大尉、少校、上尉、中尉、少尉、軍事專員、新設的各部委長官、大貴族、御前大臣、御前侍臣——文職和軍職官員總共一百二十七人——顯貴們說,魚鱉蝦蟹全都上來了。有些人甚至目不識丁,因此不能在判決書上簽字。
「你詛咒?……我還要詛咒你哩……你這個惡鬼,殺人兇手、野獸、反基督!……你要受到詛咒,受到詛咒,受到詛咒!……」
「你是第一個把兒子的鮮血,把俄國沙皇的鮮血灑到斷頭台上的!」皇太子又說了起來,好像是他已經不再是代表個人在講話:他的話聽起來如同預言,「這鮮血從一個頭上濺到另一個頭上,直到最後一個沙皇,我們整個家族都將在鮮血中毀滅。上帝由於你而將懲罰俄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