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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燃燒 3 十二月二十日

四、燃燒

3 十二月二十日

迅即舉盾牌格擋,但遲了幾秒,左臉頰便被熱辣辣的一擊炸裂。
猛砸電視的。
剛過中午,路上的行人與行車都很少。僅微微的喧囂從窗戶傳入,而室內又無使用中的電器用品,因此聽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
『你真是個不會思考也不會懷疑的豬腦袋。唯一的通路就是樓梯,而樓梯明明被你們霸佔了,要怎麼跑來四樓放火!』
「大家別手軟!」
得出一個結論,隨即又浮上一個疑問。
低矮的寫字桌和煤油爐。三坪大的房間里,能稱做傢具的東西僅有這兩個。沒有電視沒有計算機,連書架也沒有,三坪空間顯得分外寬敞。角落裡還放了一個便器,如果再小一點,就跟看守所沒兩樣了。牆上只掛著一張月曆和一個時鐘,不見任何海報類的東西。不是寒酸,簡直像是搬家后的空屋般異常空虛。
要在那裡把我分屍嗎?
滿懷苦澀的心情,古手川從腰間取出手銬。
但,第三發仍沒打中。
回頭一看,那名警察正驚愕地看著自己。應該是血流得比想象的多吧。雖然故作勇敢地豎起大拇指,仍顯得有些逞強。
「他們多半是來要虞犯者名單、姓名以『オ』、『カ』這幾個音開始的人吧。他們認為下一個犧牲者不就輪到自己了,在恐懼和疑神疑鬼的心理作祟下,就失心瘋地搞出這個場面來了。我們要是處理不當,他們甚至可能變成暴徒。正門不必說,其他出入口也要封鎖,被那麼多人閱進來的話太危險了,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
人類的原始情感並非喜怒哀樂。
就在連數都忘了數的時候,拳頭突然停了。
脖子因後退的滑套與發射的反作用力而向後仰。
她連忙飛奔過來。
想緊咬嘴唇,連這樣的力氣都使不上。自然地臉頰鬆弛,彷佛在笑,不,其實古手川是在嘲笑。除了嘲笑還能幹嘛呢?雖然架式十足地失控大鬧了,但剛剛發下的豪語早已消失無蹤,唯一被前輩們誇讚的體力也全耗盡了,這副狼狽樣,除了嘲笑還能幹嘛。
將僅余的一點點意識集中到左手。
在二樓雖然無人丟石頭,但連手無寸鐵的人也開始展開攻擊了。抓脖子、橫撲亂打——開始是拉頭髮,古手川的頭頂已經是鳥巢一坨,外套的腋下縫合處幾乎全破了,僅余幾根線勉強連著。
骨頭斷了嗎?
從少女的長相和身材看來,肯定才十三四歲。她一臉蒼白、雙手抱肩,被其他女警保護般地扶著。那裡是生活安全課的辦公室,可見少女不是正在接受輔導,就是正在被保護吧。以為被保護的女警,其實是在保護少女。
無論何時都反應靈敏的人。
現在,一群人正和一群人打得頭破血流,而在另一個地方,卻有人忙著吃喝拉撒睡。雖然很正常,卻也荒謬得叫人絕倒。
「嗚喔喔喔喔喔!」
「請教我怎麼做才好。電梯和緊急出口都封住了,從樓梯到一樓、玄關,都被敵人塞爆了。請教我怎樣才能從這個建築物出去。」
垂直落下的桌子覆蓋所有視線,直接擊中前頭部。
見狀,警方剎時凍僵。
「啊……」
讓開!
明明自己就不是個會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的人啊。
是屬於為自保而想要危險分子名單的人,或是擁護即便犯罪,但因無善惡判斷能力就不必受罰的人呢?
中了。
一說要帶走,群眾的表情剎時溫和起來。「把人帶走」是警察最好用的說法。管他是保護還是逮捕,總之就是要把人帶走。
持盾牌的搜查員們趕來支援了。這種聚碳酸酯制的盾牌,比從前杜拉鋁製的防彈性更佳,而且具有重量輕又透明這個大優點,擺脫以往在接近戰時看不見對方的不利。
最後的餘音仍回蕩耳際。雖說不必擔心,但就她一個女人,正被那些抓狂的男人包圍住,怎麼可能不叫人擔心。
「古手川!」
脖子轉過來朝上,見勝雄正低頭看著自己。
到底被揍了幾拳啊?
「班長……」
槍聲劈裂耳膜。
手銬還落在同樣的地方。就算不能銬住他的手,也可以銬住他的腳。於是拚命伸手去拿。構不到。
古手川守在第三層,可即使隔著這樣的距離,暴徒的瘋狂仍直接傳到皮膚來。一對一單挑時,不會感覺到的猙獰殺意;光是被瞪視著,皮膚就要燒爛似的刺眼目光;既非敏銳也非冷靜,只是一種被狂熱激起而無法克制的野性意志,正朝這邊猛札猛刺。
「當真他藏在事務室,所以不必擔心。倒是古手川先生,請你擔心一下你自己吧。你剛剛和哪個暴力集團大戰一場是嗎?!唉,真是的!傷口我先幫你處理一下,但這裡是牙科,頂多隻能應應急而已,你待會兒還是要到外科去縫傷口、打石膏喔。」
「大樓的出入口全部封鎖?」
糟了!
閉上眼睛,靜靜這麼想時——
還差五公分。
連呼吸都來不及,一支高爾夫球杆朝捜查員的頭上猛力揮下。
「保管在哪?」
「嗚哇哇哇哇!」大叫的剎那,勝雄放開雙手。
砰!
完了。
渡瀨拿起署長面前的電話筒。
今日的天色依然灰暗凝重。再加上會議室的照明全是陳舊的日光燈,以致排排坐的搜查員個個臉色暗沉。所謂陰霾罩頂就是這個樣子吧。
右肩舉不起來。無論腦袋再怎麼下指令,就是動都不動。
「你、你說什麼?」
此時,最前排有人大喊:
緊握的拳頭張開,拇指抵住喉結。
「哇,竟然想得到這種點子。」
這種時候,會是誰打來呢?
任何人都不會聽錯,是渡瀨沙啞的聲音。
再一次試著擒抱勝雄的腳,只不過,他並沒笨到會再著同樣的道。在古手川的手伸過來之前,就先用腳朝古手川的臉踢過去。
「我以為你要突然問什麼呢……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醫師法規定必須製作和保管診療紀錄啊。」
到底昏迷了多久?感覺上非常久,又好似只有一瞬間。輪廓漸次分明的視線中,天花板由上面跑到下面去。
『趕快去忙你的吧。但,回來以後,四樓的拖地工作就是你的了。』
膨脹起來的憎惡感想出了另一個武器。
忽然,館內響起尖銳的警鈴聲。刺破耳膜般的巨響讓騷亂的人潮一下呆住。
其中,一名留著短卷卷頭的男子張開雙臂撲向一名嬌小的女警。

察覺事情不妙的古手川和幾個人也跑到窗邊。
勝雄迅速伸手將古手川持手銬的那隻手往外撥。個子雖小,臂力卻超乎想象的大。古手川敵不住,手銬掉落。
拖著左腳好不容易走到二樓與三樓之間的樓梯平台時,成群暴徒已經蜂擁上二樓來了。警察們就這麼在樓梯口圍起盾牌牆。暴徒們照樣步步近逼,但後面擠進來的幾個人則往樓層散開。
打破不能向市民出手這個默契,古手川知道所有非難的目光正射向自己。
還需要物證。
那名勇敢的捜查員從打人男子的亂拳中唏溜唏溜滑下去時,男子們再次向女警伸出魔爪。他們的眼中除了凶暴,明顯還摻雜著好色,恐怕此刻指揮他們行動的是下半身吧。
一看見手銬,勝雄的神情立刻起了變化。
古手川的死命反擊讓勝雄兩眼燃起昏暗的火光,火光中激起更強烈的嗜虐欲。
窗外異樣的光景正在擴大中。
暴烈的劇痛讓身體彎成了大弧形。
鼻血逆流,嘴巴又被封住。不能呼吸。但在窒息之前,恐怕頸骨或背骨就先被拗斷了。痛苦開始慢慢變淡。意識確實逐漸遠去。這次真的被逼到死亡崖邊了。
疼痛感不退。豈止不退,簡直像熊熊烈火般從腳下燒上來。
想到這,古手川不由得背脊一涼。從第一起命案開始,飯能市民平穩的日常生活與冷靜的判斷力,已被,點一點剝奪掉了。不是被突如其來的災害,而是被悄悄走近身旁的恐怖剝奪掉的。兇手的目標及嗜好很清楚,因此只要一想,就會宛如被兇手布下的蜘蛛絲網住而動彈不得。
要以騎馬姿態直接勒頸。身體遭嚴重反折。
「就連在那個時候,相關的人,誰也沒料到派出所會成為攻擊目標。但是,被逼急的人變成暴徒只要一瞬間就夠了。」
「護士小姐,現在我問你的問題,希望你仔細想清楚后回答我。這家診所是不是保管著病人的病歷?」
不見絲毫猶豫,群眾中殘存的一點點理性已被完全驅散,僅餘下攻擊本能。
一瞬的寂靜后,隨即湧上的是如怒濤般的反擊。
頭腦處於亢奮,內心裡,古手川正以冷峻的目光回看瘋狂的男人們。
「護士小姐,還有一件事要拜託你。我要把勝雄送去別的地方,他的隨身物品我現在去拿過來,所以在我回來之前,請別讓他踏出事務室一步,就怕外面還有危險分子埋伏也說不定。」
沒想到勝雄的動作如此靈敏。反射性地護住腹部,這次換成肋間飛來猛拳。幸好及時閃身,沒被命中,但拳頭擊中右肩,古手川只能呻|吟。
但,稍微一想,古手川便得出答案了。根本不需要名單,當真勝雄平常在澤井牙科,不就一整天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大家面前?像上次那樣引人注目的出糗應該不是第一次吧。而且去看牙齒的患者中,或許有人已經知道勝雄的來歷。就算從前不知道,如今也很可能經由網路上泛濫的數據得知。無論如何,那些傢伙不會少看勝雄一眼的。
「各位,請冷靜!冷靜!」
終於找到了,這就是連結四名各為男女老幼無一致性的受害者的環。他們的共通點就是牙齒,他們在這幾年間都接受過牙齒的檢查或治療。喪禮上,自己原本打算詢問桂木、梢與小百合有關死者和醫生的事,只不過當時自己問的是「有沒有專門看哪位醫生」。如果是植牙或裝牙冠這種短期治療就結束的,就不會被認為是「專門看哪位醫生」了,那麼家屬忘記提牙醫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是自己的問法錯了。
不過,無論是誰,被攻擊要害的憤怒都是最暴烈的。
然而,與其對峙的警方卻只容許消極防禦而已。只要一開始應戰,暴徒就會變回善良的市民,警察也會被指責成橫暴的國家權力。深知這一點的警察們只能繼續忍耐被攻擊。
署長的五官煩躁得扭曲起來。一想象渡瀨提示的最糟狀態便不寒而慄,另一方面,還得衡量封鎖警署之後將招來非難的情形。不過,風險控管本來就是主管的必備能力,這點署長不愧是署長。他當機立斷說:
有働真人笑著時,嘴裏的銀牙泛光。
應該被保護的人——;想到這,有働小百合和當真勝雄的臉浮上腦海。虞犯者名單上有勝雄的名字,如果泄漏出去的話,勝雄本身或小百合都可能身陷險境。那麼,自己就有非防止那份名單外泄的理由了。
速度快得無從閃避。
頭往後仰。
往下一看,防衛線已近在眼前,距離只差三公尺多一點,時間上應該不必十分鐘就殺到這個平台來了。要當後衛兵的話,就得在他們上來之前站起來準備防衛,但這雙腳還能用嗎?再下去就是肉搏戰了。當人肉炸彈也好,就從這裏跳進那波人潮吧。就算沒有五、六個,起碼可以狠狠報復到二、三個人。
有人出聲。
只剩左手。然而,剛剛一直被緊抓住手腕拖著身體走,因此連握力也使不上了。才四百二十克的手槍變得如啞鈴般沉重。以往放在皮套里令人安心的重量,如是負擔。立刻換手拿槍,但用不慣的左手簡直像別人的手。
若說這是攻防,未免太過於單方面猛攻、單方面屈于防守了。顯然就是手無寸鐵的幾名捜查員對上抓狂的武裝集團。這種態勢比在樓梯上展開的攻防更勝負分明。被打的、被踹的、被推擠得一塌糊塗的——櫃檯前的並列爭球陣轉眼就被摧毀了。東倒西歪的搜查員發出喊叫與悲鳴,不斷有人把他們當踏板,踩著他們跨越櫃檯。
是要再一次砸頭吧。這次應該就是致命傷了,但已經了無閃避的體力和氣力。
『我只是把打火機的火靠近感測器而已。現在整個樓層淹水。文件一張不剩地全泡湯了,但比起造成更多人受傷、https://read.99csw.com更多器物損壞要好多了吧。署長也了解這個事。』
三步並兩步地衝下樓,過了三樓,立刻聽到殺氣騰騰的爭吵聲。
『什麼?』
雖想刻意壓低音量,但這個聲音反而讓室內一時之間鴉雀無聲。驚訝得挑起一邊眉毛的渡瀨把臉湊近,署長便在他耳邊私語。
一如往常老大不爽的聲音,此刻不知為何反而讓古手川覺得安心。
只要放棄抵抗,就可以這樣睡著死去,不會痛苦也不會流血。
一絲茫然產生一瞬的破綻。
古手川的本能發出警報。但,於此同時,渡瀨離開窗邊,走近署長。
片刻后才明白,自己的身體朝上,被拉著左手強行拖走。稍稍抬起脖子,可以看見勝雄的下半身,好像要把自己拖去哪裡。
然而,敵人永遠是冷酷的。
瞇開眼睛,看見勝雄的眼裡閃爍喜悅的光輝。
剎時,突然激起的憤怒驅走恐懼了。從前得到「不良剋星」封號時的感覺回來了——看見自己身上流血的那一瞬,膽怯感會消失,進而從體內迸出野獸般的能量。後來才大致推測那可能是腎上腺素的分泌作用——那種瘋狂又令人懷念的感覺復活了。
戰場上的手機。
吐出安心又絕望的嘆息。這是完美的物證。有了這個,連指紋、DNA鑒定都沒必要做了。但,要怎麼把這個事實告訴那位小姐才好呢——?
「知道……但是,我不去不行啊,因為能救那兩個人的就只有我了,我沒辦法救她的兒子真人,所以剩下的他們兩人,無論如何我非救不可。求求你,班長!請讓我去他們那裡。」
署長的表情剎時緊張起來。
被自己的恐懼搞瘋的人,以及被制度逼瘋的人,哪個才是真正的瘋子,或者雙方都瘋掉了?——先不管這問題。重要的是,現在有件事可以明顯區分出是不是以破壞為目的的暴徒與非暴徒,那就是那個人是否正在保護別人。而該被保護的對象具有何種價值也不重要,因為意義在於保護這個行為本身。保護別人並非出於自以為是而揮起正義大旗,只要有人需要保護,戰鬥就絕非毫無意義。而且,為了保護別人,無論面對怎樣的威脅、不幸和暴力,都能夠挺身而出,就算只有隻身一人也豁出去了。
腳尖正中鼻頭。
然後第二起命案也——。
「怎麼可能……」
一邊興奮得發抖,一邊繼續翻頁。
「有啊!」
那是當然的。古手川突然理解,因為自己給渡瀨的印象太差了。待這場混亂收拾完畢后,自己是會被忽視?斥責?還是停職呢?即便如此,心情卻是後悔中又感到無比地舒暢解放,這又是為什麼呢?
用舌頭在嘴巴里舔舔看,果然有個洞,那麼一定是自己的牙齒沒錯。
即使明白不能放著倒下的警察不管,但此刻古手川他們根本連手都伸不出去。后列的兵隊要填補前方被衝破的破口就已經拚盡全力了。
「你說完了嗎?」
一回神,最前線已經退到樓梯前了。古手川排在第二層。自攻防起,到底過多久了呢?三分鐘嗎?還是三十分鐘?時間感早已錯亂,但暴徒的攻擊似無停止之勢。新加入的人潮從玄關源源不絕湧入,相對地,警方這邊卻一個接一個如梳齒般脫落。
勝雄猛一回頭時,順手將古手川的左手一擰。而古手川的手臂遭強行旋轉,身體便也跟著翻轉成趴伏狀,於是拿槍的手壓在胸部下面,消失於勝雄的視線中。
太陽穴遭到鈍重的一擊。
手機——。
「就是為了保護人,國家才授與我們手銬和手槍的,不是嗎?既然這樣,不行使這個權力,不去保護現在正身陷危險中的人,而光是在那裡含手指看著,這有種混賬事嗎?如果這樣,那麼警察這工作的確沒什麼好威風的。我們要面對的傢伙全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還有像這次,居然要去當那些大人物的看門狗。有時甚至還要為隱瞞自家人的恥辱去做些厚顏無恥的事。但就算這樣,我們還能繼續幹下去,不就因為我們還有那麼一點引以為傲的矜持不是嗎?!」
這是另一波災難的開始。
「署長,請您下令封鎖警署。」
一看,不覺吃驚。
即便如此,還是要扣板機。抵抗的手段只剩這個了。然而,力氣耗盡的手掌和指尖撐不住槍身,無論再怎麼想扣板機,槍口還是朝下。沒時間思考了,古手川把槍底放在地板上,用下顎從上面壓住固定。
唉呀,變形就變形,管他的。
不斷在內心反覆著感謝之辭,古手川火速趕往地下停車場。由於拖著一隻受傷的腳,行動無法敏捷如脫兔,卻仍快得叫逃難中的人們瞪大眼睛。又因為腳踝以下已經感覺麻痹,無法判斷鞋子里的出血到底止了沒,但管不了那麼多了。
「讓開,混蛋!」
抬頭一看,勝雄正揮起桌子。
前一刻還雄雄挺立,馬上就被人當成拖油瓶。古手川爬也似地上樓,但僅用兩隻手和一隻腳,實在拖不動過重的身體。早知如此,平時就該好好鍛煉才對,現在後悔莫及,只能在這裏抱怨。古手川咒罵自己的體重和手臂無力。
「交出來!」
不過,怎麼會知道他在哪裡?已經拿到名單了嗎?
下個瞬間,勝雄肥短的身體向上一跳。
指尖施力,扣下板機時。
明知白費唇舌,卻不吐不快。只是勝雄的表情依然毫無變化,古手川活像是對著人體模特兒唱獨角戲般。
然而,皮膚與本能雖能察覺到危機,思考上對事態的發展卻難以把握。市民襲擊警署這種橫禍真的會發生嗎?——署長透露出的不以為然,也是全體警員共同的疑問。手中握有搜查權,必要時可以進入任何場所,可以逮捕可疑人物,甚至連開槍都被容許,換句話說,這個組織擁有絕對的權利,而這樣的組織中心竟會被老百姓們造反,實在令人無法置信。過去確實發生過這樣的案例,但那是在大海的另一邊,而且是在有犯罪城市之稱的地方發生的。在這個以守規矩的國民性自豪、連災害時都不會發生掠奪事件的國家,不可能發生這種暴動的——。
「喔,是嗎?我還希望不是這樣呢。」
他們不是單純的群眾,而是失去理智的集團。
搜查員在櫃檯前組成並列爭球的陣勢阻止闖入者。手無盾牌的他們,不得不以自己的身體權充人肉盾牌。他們也都心裡有數吧,只見個個表情僵硬得就快破裂了。
扣下板機。
不久,一名搜查員跪下了。
而且,雖愛嘮叨,但總會把自己的話聽完的人。
「打垮他們!」
從三層樓的高度往下看,可以看清每個人的表情。無一人是笑臉。默不作聲的、喊著什麼事的、破口大罵的、看起來兇巴巴的,共同點是被逼急的人特有的快哭出來的表情。地面被這群一看就知情緒不穩的人潮擠得看不見了,空氣中的喧鬧不安,連皮膚都感覺得到。
但是,在格鬥中感覺到的那個違和感,到底是什麼呢?
「澤井牙科打電話來說當真勝雄不見,我們就來了。等一下你要去跟護士小姑娘說聲謝,她沒擔心多年好同事的安危,反而擔心你這個囂張刑警的傷勢呢。」
「市民的安全?是啊,我會保護市民安全的。我來這裏,就是要把那個姓當真的像伙帶走,這樣你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不是嗎?喏,知道的話就請你們協助警察。」
接到命令的署員動作相當迅速,立即讓群眾排好隊伍肅然地離開警署大樓,並陸續將雙方倒在水灘中的受傷者搬出去。原本人多悶熱得幾乎叫人窒息的大樓,已經從慌亂中慢慢冷靜下來了。
指宿仙吉的錢包里有牙科的挂號證。
打警示燈,鳴警笛。去他的車道、去他的速限。跑在前方的其他車輛都嚇得倉惶讓路。
『……你知道你現在是在拜託誰嗎?』
「往四樓沖!」
渡瀨放下話筒后,嚴肅地望向在場提心吊瞻的每一名同事。不折不扣就是指渾官的架勢。
「班長!」
戰線開始節節敗退。
以混濁的意識領悟到了。
「有働小姐!」
剛好被拖到起居室和走道之間的地板落差,肩膀一掉,槍口偏了。
這個原理就跟剛剛古手川一樣。眼看著,物品被砸得亂七八糟,破璃碎片東飛西濺、流血驚叫聲衝天,惡性循環一發不可收拾。
七名搜查員彈開似地飛奔出去,古手川也是其中之一。
睜開眼睛!
「病歷的法定保管年限是診療完畢后五年。但我們診所自開業以來還不曾丟過病歷,其實是永久保管呢。」
這回輪到渡瀨大驚失色了。他不發一語地憤然離席,走近窗邊——然後張大了眼睛。
超過預定開會時間十五分鐘后,會場果然騷動起來,其他幹部們都皺起眉頭,私下責怪栗棲的遲到。
古手川環顧周遭,發現格鬥中不見了的手銬就在房間角落。敵人正因小腿中彈而喪失戰意,要逮捕他只有趁現在了。於是一邊爬向手銬,一邊伸出持槍的左手。
這次不是心裏的聲音,也不是幻聽。幾個人從門口一涌而入,擋在兩人中間。
「怎麼了?!突然叫那麼大聲?」
古手川痛苦地尖叫。真恨自己的左腳還有感覺。視線的盡頭是勝雄的腳,襪子上還染血。
「再亂來就……」
剎時,一陣暈眩。
那名少女嚇呆了。
古手川一下車,群眾便湊上來。只不過。一看見古手川的臉,全都倒抽一口氣地呆住。自己看不見自己,大概是一副連凶神惡煞都要望之卻步的惡魔模樣吧。古手川自顧自地往玄關走去,群眾跟上來挑釁。
有心理學家主張房間的光景是居住者心象的投射。那麼,真想請那位心理學家來對這間房間發表看法。從眼前這一切,那名心理學家會如何勾勒出當真勝雄的心象風景呢?
「就算抓到兇手,只要用腦筋不正常之類的理由就可以判那傢伙無罪。反正又抓不到兇手,就算抓到了也沒辦法判刑,你們這種警察有什麼資格阻止我們?!」
人潮已經將一樓大廳塞爆得無立錐之地,而且確實往樓梯方向逐步接近。
古手川猛回頭,瞪向那些人。這張臉用來嚇唬人剛剛好吧。一試,果然效果立現,把臉湊近站在正前方的年輕男子時,他像挨了一拳般地向後退。
診所的人都可以進入。
「用樓梯來堵!」
寂靜。
「沒什麼比防止不必要的傷亡更重要了。」
再次點燃沉睡的爭鬥心。正好戰線再度逼近眼前,一股帶火藥味的狂氣隨風吹至。古手川摸摸臉頰,滑溜溜的血已有黏糊感,表示止血了。
終於,暴徒的瘋狂攻勢讓警員們開始倒下。有人力氣耗盡而被盾牌壓在下面,有人頭部肩部滲血倒伏在地,但暴徒仍踩在他們上面奮力前進。旁邊的警察連忙伸手去拿落下的盾牌,手卻被好幾雙腳狂踢,手指的骨頭好似被踢斷了,那名警察痛得蹲下,表情扭曲。
此時,大官座位上的電話響了。署長拿起話筒,聽取報告。
內心甜甜地囈語。
搜查會議在飯能署四樓的會議室舉行。古手川半被焦躁驅使地前往警署。焦躁感的原因是早報的一整面報導。第四起命案,而且這次是以住處不公開的人為目標,還把人燒死。換句話說,不光是住民票的地址,兇手連隱匿不公開的個人資料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到底兇手在飯能市布下怎樣的天羅地網呢?
『什麼啦?』
同時聽到咔喳一聲。
別擋!
恢復的判斷力讓人意識到前頭部的疼痛。如錐子慢慢緊鑽進去般的痛楚伴著出血襲來。一低頭,從額頭滴下的血流進了右眼。紅色幕簾覆住視線。
『不只當真勝雄,已經有幾個有前科的和觀護人家裡集結了一些混蛋傢伙。不,也不只是個人家裡,連市公所的戶籍科還有縣警本部,都被湧進大read.99csw.com批民眾要求拿出數據,可以說是遍地開花。縣警那邊有機動隊總會設法應付,但據說因為隊員都被派去保護重要人物了。本部的防衛工作相當辛苦,根本沒有能力派遣人力到其他部署去。所以現在飯能市內才會變得有點無政府狀態。』
「幸好這是棟舊大樓,只有正門、後門和地下停車場三個地方而已。」
但,才睡醒的「不良剋星」打斷這囈語。
即便思考開始混亂不清,也能勉強了解用意。只要想到重力,便知道不論攻擊或防禦,都是位居上面的一方有利。一看,果然援軍在樓梯上組成如橄欖球賽中並列爭球的架勢,準備應戰。
「你們在這裏很礙眼,快走!」
此話一出,群眾又氣上來,但並未加以阻撓。
勝雄的攻擊難說富於變化,反正就是執拗地猛攻同一個地方,完全無技巧可言。但要造成傷害,這個方法的效果最好。下巴漸漸失去感覺,吐出來的血量比口水多,或許和鼻子一樣,臉也已經變形了。
「但只有兩三個人而已,他們在玄關大叫,沒有硬闖進來的意思,所以不必擔心。還是先去處理勝雄那邊好嗎?他那邊人好多,好像還拿著武器。」
「你們看!再不動手就會被宰掉!」
還能再戰——這個聲音不斷。
「距離這麼近,用的話我們也會遭殃的,別鬧了!」
勝雄喃喃地說。
這是在警署遭暴徒襲擊時,也絕不會從皮套里拔|出|來的殺人工具。雖是八連發,但彈匣會經常填充七發子彈。以槍口對準勝雄雖然還有一點躊躇,但想到在警署大樓中的奮鬥以及左腳的損傷,罪惡感便立時消失。威嚇射擊,最糟的情況下就是射擊他的腳、壓制他的行動就好。手伸進胸前,碰到槍把——。
或許是判斷站著反而不利,勝雄直接壓在古手川的身上。
第四發槍響。
「怎麼……?」
守護的人慘叫連連,攻擊的人怪聲不斷。計算機已依渡瀨先前的指示藏起來,桌上,台也沒有,但站在桌上的男子似乎不管,徑把東西亂踢一通,文具和事務用品應聲飛散在半空中。年輕男子揮起球棒,隨即發出輕輕的破碎聲,電話機四散。跳下櫃檯的人們手持武器開始敲破玻璃窗。整個樓層東一個碎裂聲、西一個尖叫聲,宛如鬼哭神嚎。暴徒的目的已不在找尋名單,而是破壞。不論再怎麼找理由編借口、再怎麼曉以大義。抓狂暴沖的結果就是破壞。
確實聽到肉與骨頭破裂的聲音,隨即劇痛貫穿腦髓。古手川的意識一瞬彈飛,全身僵直如棍棒,衝擊大到連出聲都沒辦法,五感麻痹,甚至覺得痛苦就將這麼恆持下去。若能昏倒該有多麼幸福。然而。站在最前線的緊張感與保護當真勝雄的使命感,不容許他昏倒。
忽然,一名年輕男子猛地踩過盾牌爬到警察人牆上。承受不住前方和上面的雙重壓力,人牆兩三下就瓦解了。
一邊看著天花板一邊躺下,這下身體的每個地方開始發出慘叫。臉、手臂、側腹、腰,還有左腳。跌打的鈍痛以及割傷的刺痛,聯合唱起最難聽的和聲貫穿腦幹。傷口是熱的,跌打處是冷的。竟然能夠憑著這樣的身體從警署來到這裏,連自己都佩服。就像護士說的,現在只是應急處理一下,不可能很快複原的。
「四樓!上去四樓的搜查本部!」
來來回回張望,最後視線落在寫字桌上。這張寫字桌十分簡單,桌子附一個檯燈,然後就是抽屜。抽屜很小,總是個收納空間。
「原來你就是青蛙男!」
有人丟石頭。
是臼齒。
坐進本田雅哥的偽裝警車裡。還好是自排,手排車的話,根本沒辦法踩離合器吧。
「怎麼冷靜?你說啊!我們命在旦夕,怎麼冷靜得下來?!」
接著,想起一件荒謬的事便呆住了。
勝雄被人從兩側按住,無法動作而放掉桌子。
『喂,幹嘛,緊急的事嗎?』
兩名大漢分別壓住勝雄的兩臂,但勝雄身體一扭便掙脫束縛,而且力道大得把右邊那名大漢甩開。
「沒事嗎?!額頭上流血。」
一階,又一階,古手川他們不得不繼續往上後退。
『嗯?』
「保護人的生命安全還分老鳥、菜鳥嗎?」
好啦好啦。古手川在心裏嘀咕。今天好像還謝得不夠。
乾燥的槍聲在房裡迴響。發射的彈力讓槍身一跳,右手彈開。
「要追究的話,事後不管要負多少責任都行啦!我上司負責。」
逃吧。
「那個下次再說啦。」
「九點左右吧,有一通電話先打來問當真有沒有來上班。我才覺得怪怪的,就有一大票奇怪的人從馬路對面跑過來,於是我趕快鎖上大門。然後他們就在門外大喊大叫要我們把當真交出去。我們也有打電話報警,但都連絡不上,大家就都躲到裏面去了。」
指宿仙吉的病歷在「イ」層的第一個。
伸手去抓勝雄的胸口時,腹部無防備而遭到膝蓋一踢。宛如被踢出一個大洞般的強力衝擊,讓伸出去的手發顫,胃裡的東西則像擠牙膏般從嘴裏溢出,消化到一半的飯和黃色胃液吐得滿地。
拚死抓緊勝雄的腳踝拉向自己。果然勝雄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地。跟他站著對打的話,自己毫無勝算,但先撂倒他,就能進行壓制。雖然沒有段位,但之前從教官那裡學到了格鬥的基本技巧。如今一隻腳不能動,對古手川最有利的戰術,就是靠勒頸、用關節鎖住及壓迫等技巧來讓勝雄喪失戰意。
「從這裏!」
敲碎日光燈的。
此時,陰影罩頂。
「叫負責的人出來!」
不知何時脫臼了。明明吃了勝雄一拳后都還能動的。是桌子砸下來最後打中右肩?還是昏迷時被勝雄弄的?
高爾夫球杆應聲落地。平頭男子似乎脫臼了,右肩不自然地癱垂。
好大的力氣啊。
「謝啦。」
古手川撤回先前的想法。在敵人的上方就比較有利這種認定太膚淺了。雖然位居上方,但立足處不穩反而不利。不回頭地背向樓梯往上退,實在比想象中更令人不安。
制止的聲音說不下去。因為一波波暴徒如撲向獵物的肉食獸般開始摧殘人肉盾牌。
砰砰!
即使如此,古手川仍更加克制自己,卻冷不防飛來一物打中頭部。
此刻的古手川正處於這種狀態。
倒地前一瞬,有人用手拉住,原來是轄區認識的搜查員。
是恐怖。
正這麼有些自暴自棄時,胸前口袋瑟瑟地振動起來。
署長目瞪口呆。
衛藤和義 昭和三十八年三月十五日生 飯能市市立醫療中心內 初診平成十九年四月二十一日(集體檢診)。
「殺啊!」
自己就要被殺死了。被勝雄當成玩具虐待不堪后,最後淪為報廢的人偶。
頭以下的部分就像別人的肉體般不聽使喚,而勉強匍匐前進的後果,就是兩手臂也宛如石頭一般。
今天真是個一直向別人道謝的日子啊——邊想,古手川邊向這名護士鞠躬。
——浴室!
為了儘可能防止暴徒入侵,電梯和太平梯都封鎖住了無法使用。假設從三樓開放哪個出入口下去,到了一樓也會被暴徒擠回來。而眼前這個唯一可以下去的樓梯,正陷入激烈的攻防戰中,人潮再差一階就滿上來了。憑這隻受傷的腳根本不可能穿過那樣的人潮。再加上各樓層的窗戶全都封死了,要從那裡逃出去也不可能。
就是這裏,澤井牙科。
一絲恐怖掠過大腦。如此僵持下去,我方人數只會愈來愈少,而且會被一路逼退,讓戰線確實爬上樓去。在這場沒有奧援的消耗戰中,我方若無起死回生、一發逆轉的奇招,警察很快就會死屍累累,然後,被暴徒踩著身體衝上四樓搜查本部並佔領,只是遲早問題了。
對方又把電話切了。
渡瀨的聲音比平時更低。腦中雖然響起警報,但古手川不覺有錯。都到這份上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吧。
「沖啊!」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所以有働小姐,你絕不能讓那些人進去,就算待在家裡,也務必隨身攜帶可以作為防身武器用的東西。我去救出勝雄后就會過去你那邊。」
下個瞬間球棒滑下盾牌表面,就這麼直接打中受傷了的左腳。
古手川撐住桌子,總算站起來了。
這天,搜查本部從八點半起召開搜查會議。
猛地回神時。勝雄雙手緊緊掐住自己的脖子。豈止呼吸道阻塞,蠻力大得簡直要擰斷脖子了。
暴徒得知警方無意抵抗,攻擊便加碼猛烈。敲打盾牌的聲音急如驟雨,盾牌陣愈來愈傾斜,持盾者彎下膝蓋,用頭幫忙撐住盾牌。警方明顯屈於劣勢,持續忍受攻擊之時,群眾的數量還在不斷增加。
簡直像差一公尺這麼遠。
古手川差點手機滑掉。
「你來幹嘛?」
「啊,我不是跟你說就附設在藥局里嗎?所以只要是我們診所的人都可以進入啊。必須嚴密保管的重要物品都另外放在金庫里。」
然後。第三起命案也是——。
不久即聽到上銬的聲音。
「來趕我們走的嗎?就你一個人?」
即便仍在敵我混戰之中,這幅畫面猶似在聚光燈照耀下弔詭地浮起,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
不去不行。非立刻趕去勝雄那裡不可。古手川鞭策鬆弛下來的精神與肉體,使盡渾身之力終於站起來。
一不小心露出藏在盾牌內側的左手時,慘遭鐵管擊中。
「有什麼手槍以外的武器嗎?」
護士要古手川坐在診療椅上,準備幫他處理傷口。好特別的感覺啊,原來處理臉部傷口時,這種仰卧姿勢方便多了。已經沒用的外套直接丟進可憐的垃圾筒。
警察們全都目光大變。對戰友意識強烈的他們而言,同事的慘狀無疑發揮了興蜇劑的效果。
『現在警告大樓裏面所有的人,四樓發生火災了!』
「這樣啊?什麼意思?」
翻開來看,原來是日記。當真勝雄少年時代的日記。幼兒似的筆跡,一字一字大小不一且排得歪七扭八,不過,內容滿是日常生活中發現到的驚奇,讀著讀著,似乎也能嗅到曬太陽的香氣。
雜亂無章的記憶片斷飛快地鏈接。迷霧中有個東西隱約成形。細部一點一點浮現,愈來愈清晰。
伸出的腳命中一名暴徒的下巴,他往後一摔,直接撞上牆壁。
子彈偏左,穿進牆壁。
打開壁櫥看看。但裏面只有棉被和換洗衣物而已,並沒看到特別可疑的物品。試著在衣服和棉被的縫隙間尋找,結果一樣。於是環顧鴿子籠似的房間,除了壁櫥外並無其他收納空間。才這麼幾樣東西,其實也不需要了。
像個失去支撐的人偶般,古手川上半身倒地。空氣霍地灌進呼吸道,邊咳邊急促呼吸后,痛苦終於蘇醒了。
『就連正在發|情的狗,一旦被水一潑,也會溫和下來,更何況不管在哪,只要聽到失火了,大家都會爭先恐後逃出去的。』
然後變成一個信號。
「我們正在幫你們監視那些人啊。」
瞬間,寂靜不意降臨。
激起的憤怒叫醒了判斷力。右手插|進皮套。手槍還在。用牙齒咬住滑套一拉。但,就在以拇指解除手動保險、握住槍把的瞬間,驚愕。
「附設在藥局里的病曆室。」
連扭動一下身體的力氣都沒有,只是靜靜呻|吟,突然發現牙齦和嘴唇之間夾著異物。雖然口腔里上下顎都有傷口,但並沒痛到感覺麻痹。稍微抬起脖子吐到手心上。
「少看扁人了,波麗士大人。」
在那種狀態下不可能還守規矩的。雖說窮鼠被逼急了也會反咬貓一口,但被攻其不備的話,老鼠哪有反擊能力。不過,若是遭到長期玩弄,持續陷在死亡的恐懼中而發瘋的話,就會反咬貓一口了。人類不也一樣?只要有生存本能和機會,就會起來反抗。
『有一個市民衝上來放火燒文件倉庫。我們拚命滅火,但火勢延燒太快。難以對付。請所有人現在馬上避難去。你們手中的武器會造成行動上的不便和危險,請當場丟掉。一樓、二樓的署員要負責引導市民避難,留下來的人就幫忙受傷的人送醫急救。還有,對警察施read.99csw•com暴的人,以及破壞警署內公物的人,將來一定依法嚴辦,但自首就會從寬處理。以上。如果不想被燒死的話,快逃!』
勝雄已經不像人了。他如野獸般狂叫、如野獣般兩眼冒火、如野獸般錯亂。那雙獸爪再次舉起桌子。
等等——。
瞬間,腦袋閃過一絲違和感,但來不及多想便消失了。
渡瀨的教導頃刻間蘇醒了。以自己的住居為據點外出狩獵,先查明獵物所在後,再外出跟蹤,然後突擊。這次的犯罪方法完全就是此種模式。果真如此,那麼作為據點的自家中,很可能仍殘留著顯示犯案形跡的物品。
古手川不由得從診療椅上跳起來。
「四樓、本部。……蛤?太吵了。聽不到!再說一遍!什麼,壓不住?好,我派人過去支持,你們要頂住。還有,馬上把後門和停車場入口的鐵門拉下,快快快!傳令給二樓和三樓,叫他們計算機都關機,千萬別讓數據給偷了。電梯停止。太平梯口和防火門全部關上,不準進入!」
兩名大漢再施以擒拿術。勝雄還是用腳猛踹那兩人,但隨著愈來愈多人加入擒拿,終究失去抵抗能力了。
此時,靈光一閃。
「後退!」一名援軍高喊。
類似被飢餓感逼得走投無路般,急中生智下總算想到一個人。
左腳遭踐踏,應該是從上面使勁往下踹的。
一名警察高聲吶喊,掄起盾牌跳到暴徒上。此時,盾牌已非防禦工具,而是武器。聚碳酸酯的硬度具有充分的破壞力,足以摧毀持刀相向者的戰意,被盾牌打到的男人一言不發倒地。
這話也有道理。不論對抗恐怖攻擊或鎮壓暴徒,當初的設想都是用於面積廣闊的街頭作戰。警備部自不必說,就連高層,誰也不會料到警察署大樓竟會遭到攻擊吧。
正前方階梯式的座位上,縣警本部的栗棲一課長和渡瀨、飯能署的署長和刑事課長等大頭都該到齊的,但栗棲課長還沒到。已經就座的十名縣警本部組與二十一名飯能署員,全都被迫枯等。
冷不防,左手被緊緊抓住。
但,管他的。
「電話請借我一下。」
要拜託的話,就只有他了。
出口遙遠,又無抵抗手段。但,在絕望之前,凄慘的求生本能仍激勵著肉體。利用兩條勉強還能動的胳臂拖著拖著移動身體,顧不了節節肢解般的劇痛了。
似笑非笑地嘴唇上揚了一瞬,便用腳跟狠踩脫臼的右肩。活像傷口被鈍刀深深挖刨般,暴痛讓古手川顧不得羞恥地放聲慘叫。右手隨即失去力氣而放開搶把。
那些傢伙,直接殺到他那邊去了。
不——現在下結論還太早。
想到了。在警署大樓二樓的攻防戰時,被金屬球棒狠狠擊中臉頰,大概是那時候斷的吧。之前因為其他部位痛得太厲害,就沒注意到牙痛了。
再補上一拳。
過了樓梯平台,再撐住一會兒,後退的腳便開始踩空,因為樓梯階已經沒了,失去支撐的身體連同盾牌一起向後翻。
一回神,發現自己的手指正在按手機的數字鍵。對方馬上接起電話。
「誰有資格進入那間病曆室?」
警鈴之後,傳出的是女性的合成音。眾人再次呆住。然後。出現另一個聲音:
可,很快就翻到一面,釘住了古手川的眼睛。
要是能跟那群傢伙一樣完全喪失理性反而輕鬆——雖然動了這個念頭,可身為警察的職業意識並不會輕易消失。保護市民生命財產安全這道使命感,當下變成要命的緊箍咒。忠於使命的人一個個跌落樓梯,再沒比這更諷刺的了。古手川無處宣洩的怒火化成力量,繼續挺住手中的盾牌。
說完,古手川就飛出病曆室了。
用食指刺進勝雄的右眼。
「不許動!」
但沒打到搜查員。
有働真人 平成十二年四月四日生 飯能市佐合町1-2 初診平成十六年七月八日。
襲擊正在散步的指宿仙吉后,把他的身體背到廢車工廠去,以及把真人五馬分屍后。將屍塊搬到公園去,是勝雄的話,都有可能。
『喂,最近才剛派來的菜鳥,敢在這裏說什麼大話!』
哪裡?房間的構造在腦中浮現,前面應該只有廁所和浴室。
那麼,你自己又屬於哪一種人呢?
但,沒跌倒。
再一次確認四人的病歷。住址沒變,都是目前所住的地方。姓名住址的下面都有標註假名,因此即使看不懂難解的漢字也都會念。
然後隔了好幾天都沒有青蛙男的記述。再次出現則是五月的下旬
情緒雖激動,卻另有一個冷靜的思考者在角落裡悄悄咕噥著另一個疑念。
從胸部至頸部,然後接近左肩——。
瞄準勝雄的腿。槍口會因振動而偏離,但這個距離的話沒問題。
扣住頸部的胳臂鬆開,呈騎馬狀的肥短身軀橫倒。拘束解除后。古手川終於拉開和勝雄的距離。
絕佳機會——。
兇器與猛拳不斷越過盾牌襲來。持盾牌的手已經麻得漸失感覺了。一名高個子男人揮出球棒,反射性地舉盾牌格擋。
「署里的警備課和縣警機動隊有一大半不在,都去保護議員諸公了。」
『……這樣啊。』
「你不否認嗎?畜生!你他媽的幹嘛這麼做?你身邊的人都在鼓勵你、幫助你,大家都想幫你改變、幫你改變你的人生。而你、而你,為什麼還要走回頭路!」
難道沒有其他手段了嗎?正在動腦筋時,突然眼前一名警察發出一聲短叫,隨即盾牌掉落,整個人從樓梯上滑下。原來有人從下面抓住他的腳踝,硬把他拉下去。滑下時還聽到不想聽到的聲音,大概是撞到樓梯的哪個水泥邊角了,肯定受傷的。就算輕傷,最後也會被暴徒淹沒而慘遭痛毆,反正不可能平安無事的。
「名單在哪?」
「拜託你!古手川先生!」
「有件事拜託你,請立刻把我弄出去好嗎?」
接下來的數據都很容易找到。
古手川用左手扶住右手,再次將槍口對準頭上的敵人。

(圖六)
天啊……
拜託,但願是自己想錯了。
如果有的話,只會在那裡了。
被打到聽力受損的左耳,忽然聽到如波濤般洶湧的聲音逼近。不是暴徒,是二樓的警察們加入援軍陣容了。
於是,古手川注意到了,前一刻還襲卷整樓層的狂暴旋風已然停止,殺紅眼似的人潮全像失去憑靠般呆然若失。目前正值嚴冬,被冷水從頭澆下一定全身冷冰冰,再加上緊追而來的火勢慌亂人心。現在他們哪裡是凶暴的肉食獸,簡直變成找不到路逃出去的落湯鼠般面面相覷著。
這樣的話,來牙科還真來對了—古手川一邊盯著沾血的牙齒,一邊撇起嘴。
腦中響起破裂聲響的同時,古手川的意識沉入深淵。
並非只想突破警方的人牆,暴徒們明顯帶著打殺的企圖蜂擁而上。原本是攻擊盾牌,如今變成對準一個一個警察狂毆亂打。
——手機?!
「飯能市民變成暴徒攻擊蹩察署?渡瀨班長,你在說什麼夢話?」
就算開會,也不致做出搜查方向上的重大改變,何況顯然是增加一具屍體更讓案情混沌不明。會議上會公布的,頂多就是第四名被害人的簡介、解剖見解,以及乏善可陳的查訪結果。不就是這些事情而已,有必要擺這麼大架子讓人苦等嗎?
「我們要怎麼協助警察……」
懸在半空中的左手仍握著手槍。已經沒有目標也無法瞄準了。在半失去意識的情況下,古手川扣下板機。
見鼻血噴濺於半空中,但僅僅一瞬間,眼前倏地白茫茫,鼻子恐怕走樣了。防衛本能自動護住臉、喉嚨還有腹部,於是身體彎曲成「ㄑ」字形。
右手只能伸到這裏了,剛好呈拉弓的姿勢。
「蛤?但我要先去看他一下。」
正為事態的急遽變化而不知所措時。胸前的手機再次震動,是渡瀨打來的。
荒尾禮子的病歷就在眼前。
哀嚎因喘不過氣而變成呻|吟。
「這個啊?這個簡單。那你要答應我,你回來后,一定要讓我幫你處理傷口。」
是因為搞不懂發生什麼事吧,勝雄放開古手川的手,慌忙地環顧四周。
令人難以置信地,六十公斤的古手川竟被勝雄一手提住。
旁邊搜查員的對話,讓人忍不住回頭看。

習慣打架這點,古手川並不落人後,但身體已因先前的暴動而極度疲弊,因此狀況大不相同。再加上勝雄的體力完全超乎意料,才會被當成玩具般任其折騰。
「謝謝。」
勝雄正面看著古手川的這個動作。
為我上了寶貴的一課。非向這三名女警道謝不可。
從鼻孔噴出的鮮血不止,沒完沒了地流到都無法吸氣了。白色襯衫染紅了大半,地板上甚至形成一灘血。而額頭上的出血已經開始凝固,流進右眼的血液變得沾黏,更加擋住視線。
結局是抵抗也沒用。
勝雄高高舉起桌子,朝這邊逼近。
這下形勢又逆轉了。敵人能用兩隻手,自己只有一隻能用,而且遍體鱗傷,不聽使喚。看在敵人眼裡,無疑形同人偶。
然後,唐突地想到,不管對方是誰,這還是第一次將槍口對準活生生的人。
是有働小百合的聲音,而且聲音急得完全不像她。
病歷是一名患者一份地裝訂起來,而且是以五十音順序排列。
「拜託你!勝雄出事了!剛剛澤井先生打電話來,說有一大群人要他把勝雄交出來,在診所這……」
剎時,眼前全白,天旋地轉。
「你下去吧,流了那麼多血。再讓本部的人這麼幫下去,我們轄區真丟臉丟大了!」
用比蛞蝓還慢、比毛毛蟲還難看的姿勢,一邊扭動身體一邊爬。每動一下身體,被踢的痛楚就侵蝕一次意識。
沉默持續了好半響后,對方掛斷電話。
古手川再次看著下面樓梯一直擠上來的暴徒和警察陣已經迫在眼前了。在一隻腳動不了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下得去,而且無論如何都得保持足以開車的體力才行啊。
「那個是、我的。」
還差十公分。
眼前的警察陣容撐不住盾牌地愈來愈向後傾。古手川用沒受傷的右腳一踢樓梯邊角,跳到盾牌上。
古手川瞇著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著那個樣子。不知為何,勝雄的動作顯得異常緩慢,缺乏現實感。
雙眼泛出野獸的凶光。
原本從數量上就已知警察屈居劣勢,因為他們的人數愈來愈少,暴徒反而愈來愈多。終於,三樓刑警課與警備課的同僚也下來助陣了,但刑警課有數人留在四樓,而警備課一開始就是人數不足的狀態,因此無法大幅增員。反擊的狼煙雖然點上了,要翻覆戰局依然不可能。
將戰亂的喧騷暫且拋在腦後,古手川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爬到樓梯平台後,就將身體靠在牆上,把下半身伸直。想要吐口氣,但依然無法深呼吸。左腳的鞋子里,發黑的血應該正啪嗒啪嗒地流出襪子,卻一點都不想脫下鞋子看看。配合心跳似地,左腳也像間歇噴泉般一跳一跳,頭痛也是。腎上腺素的魔力正在解除中。
是真人?渡瀨?還是自己本身?
聽不見周圍的聲音,除了自己的心跳。
意識開始昏迷,其他部位卻痛得叫人昏不過去。淚眼模糊的視線中,映入往內側扭曲的腳踝,實在變形得太離譜,形成一副奇異的圖案。自己終究是報廢的玩具了。
「拜託,馬上帶我去那間病曆室。」
「閉嘴,你這個混蛋!就是因為你們靠不住,我們才要自己來啊。交給你們這些飯桶的話,永遠也解決不了,不是已經四個人被殺了嗎?」
古手川只能從樓梯上遠遠眺望這場亂象,即便想過去幫忙,奈何身體不聽使喚,況且,人潮重重阻擋,根本過也過不去。恐怖讓精神與肉體都極度疲弊,疲弊又帶來類似休息的安寧。
古手川喊破喉嚨地大叫護士。
和真人一樣?!
想到這,古手川又注意到另一個危險性。
忽然發read•99csw•com現當中有一本封面顏色褪得很厲害的筆記本。邊角彎折了,紙張也泛黃了,應該至少有十年了吧。
出發時,輪胎髮出巨大聲響,遠遠圍觀警署的人們紛紛回頭看,但這也管不了了。
「你退下!」
SIG Sauer P230、32口徑。
警方築出的人牆由第二層支撐第一層,再由第三層支撐第二層,但層與層之間的空隙愈來愈脆弱,好似抵擋不住強大壓力就要崩裂的水泥板牆,一旦裂開,便無法修補地持續崩裂下去。
那麼,衛藤和義?——對了。醫療中心每半年會從外面請開業醫師前來進行強制性的檢查,恐怕衛藤也不例外吧?
古手川泄氣地跌坐在地。好一會兒,內心才慢慢湧現勝利感,只遺憾染上了悔恨與絕望。勝利感若得伴隨痛苦,不如令人安心的挫敗感要好多了。
拚命想活下去的模樣,對於俯視者而言,只會更加激起他們的嗜虐欲。古手川忘記這一點了。
「有働小百合打電話來,要我們保護當真勝雄,她說有幾個市民殺到澤井牙科去了。」
感覺到背後有人。
要去嗎——?
『這裡是飯能警察署。現在,火災警報器啟動了。』
說到同時有診療紀錄以及姓名、地址等數據的文件。就非病歷莫屬了。而青蛙男一定是根據那個病歷來選擇犧牲者的。換句話說,這四人還有一個共通點。這些病歷必然放在同一個地方,因此可以推論,這四人是看同一位牙醫。
亂摔椅子的。
連丟擲的武器都用上了?
古手川沒看來電姓名就直接打開手機。耳邊傳來的是:
「杞人憂天,不。根本可以說是你的胡思亂想。首先,這裏可是警察署,就算真的發生暴動,有一大票精銳部隊可以鎮壓暴徒。」
然後,勝雄悲鳴。
這種時候還爭地盤啊?!——頭昏腦脹中想表達不滿,但可以理解對方希望把前鋒位置交給他的道理。試著用手一摸,臉頰果然黏滑滑地。大量出血似乎不假。換句話說,對方判斷自己已經不適合站在最前線了。
二樓有交通課和生活安全課的辦公室,但警察署標榜完全開放空間而無牆壁與隔板設置,因此無法防止外來的侵入者,暴徒們極容易隨便闖進。
根本不必深思。
關上手機后,古手川怪起自己。哪裡是什麼日常生活,他們兩人那邊也正遭受非日常事件張牙舞爪地襲擊。

(圖五)
「拜託了……」
沒有出口。
過了好一陣,古手川才恢復意識。
頭上,勝雄還在哇哇大叫,但他按住眼睛的手指間並未出血,可見剛剛那一刺的力量並不足以戳穿眼球吧。其實手指也只有按住水煮蛋那樣的感覺而已。
火速跳下診察椅,完全忘記身體的疼痛。恐怖的可能性與應該唾棄的想象在腦中團團轉。如果這是真相,那麼今天一整天自己做的事到底算什麼呢?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多想逃避現實啊。
快報廢的日光燈閃個不停,房間的細部于明滅間浮現。
「快跑!」正想大叫的瞬間,女警出乎意料地採取行動,朝雙臂張開而毫無防備的男子臉上擊出一記正拳。因為正中目標,再加上男子本身飛撲的力道反彈,他鼻樑歪掉地倒在地上。古手川吃驚,那名女警更吃驚,目瞪口呆地凝視自己的拳頭,而拳頭正微微發顫著。
「鎮暴專家不在。留在這裏的我們,要說武器就只有警棍和手槍。但數量沒多少,要對付那樣的人潮,根本寡不敵眾。再說,能拿手槍對市民嗎?萬一出個閃失有人開槍了,不就變成火上加油?別說有人受傷,搞不好還會出人命。而且。就算雙方都沒人受傷好了,只要虞犯者的名單外流出去,名單上的人一定會有生命危險。那時候該怎麼辦?等於是打開地獄的門,把負責這起事件的人和列在名單上的人一個一個丟進去。」
荒尾禮子最近才做了植牙治療。
『你要丟下這裏不管嗎?不行,不準任意行動。你怎麼可以偏袒那兩個人,我應該跟你說過不可以挾帶私情吧。』
受到勝雄身體的壓迫,肺里的空氣被強擠出來,肋骨似乎也斷了。想叫,但這次被壓得叫不出聲來。
搖搖頭,反射性地用手一摸,滑滑的。

(圖七)
就算沒有後退的指示,暴徒們的攻勢早讓戰線退到樓梯邊了。排在後面的古手川他們被人潮推擠似地背對著上樓梯。一名站在樓梯上的警察援軍頂住他的背。
雖然覺得惹毛班長就完了。但已經停不下來了。
不行。心急火燎得什麼也想不出來,身心上的疲勞讓思考混沌不清不過,沒時間呆在這裏進退不得,必須早一刻去救出勝雄,還有小百合。
錯不了。這和荒尾禮子命案現場留下的犯罪聲明文是一模一樣的。也就是說,這是原稿。將日記的這一段文字印下來,就成了犯罪聲明文。
「有働小姐!不會你家也有奇怪的人找上門吧?」
那雙眼睛令人打心底發毛。
就算無法通話,只要接通,對方應該就能察知這邊的狀況了。
可以休息一下了嗎——?但並非脫離戰線,頂多換到後衛去罷了。古手川欲起身走向三樓時,突然身體如蝶番脫落般,站都站不起來。
「你被捕了!」
剛剛不是說什麼神經病嗎?
「喂,還活著嗎?」
「警察是人民的保姆吧,你怎麼能不站在保護市民安全的立場!」
閃電貫穿腦門。
「保管幾年?」
正想大呼快哉的古手川,發現女警後面站著一名少女時,再度吃了一驚。
根本沒料到警方會反擊吧,於是驚詫引爆更大的憤怒,暴徒的攻勢益發苛烈。他們一邊痛打盾牌,一邊只要發現一點空隙,就抓住腳踝往下拖。落到他們手中的獵物就像撲火的飛蛾。眼看著苦守最前線的警察一個個倒下了。
然而,失算了。
但,消逝的意識中,有人厲聲喝斥自己。
「我知道啦!就算我說的話很任性、很幼稚好了,但是班長,警察的任務不就是保護市民的生命及財產安全嗎?不保護一個女人和一個未成年人,還談什麼保護市民的生命及財產安全呢?」
「我說,你是來保護當真那傢伙的嗎?」
正常人與非正常人之間的決定性差別就在眼睛。即使言談和舉止動作都正常,一旦發生異狀,視點就會偏斜,狀似看著前面,卻是看著其他地方,而且只會看見自己想看見的東西二這批群眾的眼睛正是如此。
「呃……班長?」
喉嚨咕嚕一聲。
「乖一點!」
護士吃驚地不斷抗議,可古手川一徑催促她走,終於來到病曆室。根本等不及護士介紹,他搶著貼在柜子前,顫抖地打開抽屜。
這次換成暴徒們狂聲咆哮,兩邊如雪崩般撞上。
回過神來豎耳傾聽,渡瀨卻默不作聲。烏雲般的不安迅速湧上來。剛剛說的話並沒有錯啊。
這個人當上司真是太好了。
手機飛過半空,掉在房間角落。
不知不覺地,古手川對著那張看不見的臉低頭鞠躬。
不過,其他暴徒卻更被激怒了。
慢慢恢復視線,但眼冒金星,口中瀰漫鐵鏽味。
渡瀨的指示相當明快。飯能署的各樓層大約成正方形,升降電梯和太平梯居中貫穿,然後以此為中心,四周的空間做為辦公室使用。因此只要封鎖住中間的出入口,就只剩下北側的樓梯而已,防守便容易多了。反正不能讓外面的群眾上樓,尤其這次事件的資料都集中在本部,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讓他們闖進來。
痛死了。
肥厚的胳臂套住反仰的頸部。
那這邊該怎麼辦?以防禦面對攻擊,以理性對待野性。無論如何都不能傷害市民這條鐵律,讓這邊陷入作闕自縛的窘境,宛如徒手佇立在受傷的野獸面前。
然而,在吃驚的那一剎那,古手川便被勝雄一把扔開了。撞到地板的瞬間,橫隔膜一陣激痛。此時腦中閃過的是「廉價的地板竟然這麼硬」這種不合時宜的念頭。
恐怖才是掌管所有思考迴路與本能的情感。今天,自己目擊這個事實目擊得太夠了,而且,這個事實如今正降臨在自己身上。
一數,竟然用了五個人才壓制住勝雄。
「謝謝你!這個人情總有一天、一定、一定……」
砰砰!
如同當頭棒喝。
「去找!」
一打開抽服,木頭與木頭的摩擦音大過想象,讓手停了下來。
就算是當真勝雄也會。
「是你,有働小姐?!我不知道你有什麼事,但現在我這裏……」
那麼,這位牙醫會是誰呢?——
真沒想到身體如此脆弱。故做愁眉苦臉掩飾自己凄慘的窘狀,兩手用力慢慢撐起身體。移動步伐時感覺到了二件事,一,還能前進真是萬幸;二,左腳不太能動了。
放輕腳步上二樓。手上握著向醫院借來的備用鑰匙。走到左邊的房間,門上沒有門牌,什麼都沒有。
先前被金屬球棒敲裂骨頭,只稍微做了止血和包紮處理而已,現在最脆弱的部分又被狠踹一腳,等於出現裂縫的模型被壓碎了。恐怕骨格已經嚴重走位,證據就是一邊的腳踝陷沒,破碎的骨頭斷面從皮膚四處刺出來。
已經無法溝通了嗎?再也看不見彈琴時、手上拿著新球鞋時的那種光彩了嗎?
就在指尖終於碰到手銬時——
「不、不行!那是個人資料,就算你是警察,沒得到醫生的允許……」
古手川一喊,警察們全往辦公室裏面看。那裡的同事們正遭到群毆,剛剛的女警們為保護少女而臉上出現淤青。
傳出「嗶——」一短聲電子音后,迅雷不及掩耳似地,大量注水從天而降。原來是天花板上的洒水器啟動了。突如其來的噴水遍灑整個樓層,無一人能倖免,使得驚聲四起。
搞不好真會被殺死——。古手川首次切膚感到死亡的逼近。不經意看向樓層角落,應該坐在接待處的兩名女警緊緊抱著,背對這裏。但自己可不能像她們那樣背對暴民。
報紙的這個疑念直接化為飯能市民不安的因素。人人已經變成被暗處的網子浦捉到的俘虜。如此一來,根本無處可藏,即便逃到市外、躲到哪個機構里,青蛙男必會使出何種手段來查明行蹤的——。從車站的小賣店到警署的一路上,盯著報紙猛看的人,全都面露這樣的不安。而且,早晚這樣的不安肯定會發泄到搜查本部上。
即便如此,勝雄的狂轟濫炸仍不知停止,簡直要掘開背部、側腹、屁股似地一陣海踢。每踢一次,呼吸就停止一次,感覺活像被當成沙包。
上半身被扶起,無力地內縮著,背後傳來令人懷念的粗啞嗓音。想回應,但說不出話來,只好豎起拇指示意。
一旦下了判斷,身體便立刻反應。其他搜查員也有同樣感覺吧,個個緊挨在擋住群眾的警察後方築成人牆。只不過,為對付歹徒平時雖然訓練有素,但守在一樓的警察才大約十個人,相對地,群眾卻不計其數,落差如此懸殊實在難以抵擋。
然而這麼一來,能拜託的唯一一條線都斷了,只會更孤立無援。再思考了好一會兒,想到的仍只有強行突破人潮這個不聰明又沒技巧的方法,但如果再想不出其他手段,也只有撂下去了。
暴徒立即塞進這個堤防的破洞。
位於診所旁邊、小而美公寓二樓的最左邊。那裡就是當真勝雄的住處。既沒有常去的店家,也沒有長時間可以讓他待著的朋友家,除了每周有幾天到小百合那裡接受音樂治療外,幾乎不外出,那裡是他唯一的安身之處。
這樣下去會被宰掉。
不久,一名紅髮男子把目光投向僵在樓層角落、蜷縮著身體的三名女警。破壞衝動的對象不分男女,不,女人更容易成為嗜虐對象九九藏書。發現紅髮男子意圖的捜查員高喊「住手!」后掄起拳頭。胸口遭使勁一擊的紅髮男呻|吟一聲便昏死過去。但,混亂並未因而停止,下一秒,一名男人迅速上前反剪住捜查員的雙臂,另一名男人開始毆打,動彈不得的搜查員淪為一隻被亂拳海扁的沙包。
幹得不錯嘛,轄區的女警。
突然臉色大變。
「這裏沒有那種名單!」
類似的場面在電視上看過。印象中是受災失去住家和食物的難民們,引頸等待不足的救援物資,或是對政府的橫暴大為不滿,而欲撲上警察人牆的抗議場面嗎?
聽到鼻骨的斷裂聲,聲音之清楚說明骨頭之脆弱。血花四濺,花朵之大說明出血量之多。古手川被往後踢飛。
「現在馬上退出去!」
那名捜查員一手拿走古手川的盾牌,一手從背後抵住他的身體。
「班長!你那裡還好嗎?」
身體一扭動便再次失去平衡,單腳又撐不住傾斜的姿勢,就要跌倒了——。
怒吼愈來愈凶暴,開始有人徒手推盾牌了。警方以兩人撐住,張盾牌來對抗群眾,於是,又有更多人上前推盾牌。雖然陸續有警員從二樓下來支持。但從玄關湧進的人潮佔壓倒性多數,使得警方的人牆慢慢敗退。
無政府狀態。意思是說不去管小百合和勝雄了嗎?
雖是看診時間,但診所的玻璃大門從內側上鎖了。這是必然的處理方式吧。透過對講機告知姓名與來意后,護士露出安心的表情過來,但走近一看古手川,立刻摀住嘴巴差點叫出來。明明是來救人的,被帶進裏面后,反而受到急診病患般的對待。
指宿仙吉 昭和十二年五月十八日生 飯能市鎌谷町7-9 初診平成十八年三月十日。
非日常中的日常生活。
「當真勝雄,我要以你是飯能市連續殺人事件嫌犯的身分逮捕你。」
「只要沒殺傷力就行了!警備課總有對付恐怖活動用的催淚瓦斯彈或是閃光彈之類的吧?」
終於說出別人想說而沒說出口的話了——。只能這麼想。這下,腋下的冷汗如瀑布般不斷滴下來。
古手川差點大笑。
古手川開的雅哥持續疾馳于大馬路上,遇到十字路口轉彎時,輪胎髮出慘叫聲。大失控的模樣讓行人與對向車上的人都嚇得縮起身體。但,管他會不會撞上別的車、會造成多少物損,交通法規此刻根本不在考慮範圍內。
不知不覺間,古手川再次站到最前線。鼻尖被拳頭揮過,臉頰被利爪抓傷,臉上的皮膚熱辣辣地刺痛著,肯定又受傷了。
手指還能動。
因為勝雄跳起來,以全身之力踩在腳上面。
扣板機的幾乎同一時間,勝雄的腳踢過來,直接踢中握著手槍的雙手。第二發子彈越過勝雄的肩膀。
有個緊張的聲音從頭上落下。是從樓上跑下來支持的警備課員。
「這種事就讓我們警察來……」
推倒柜子的。
等等。牙齒?
對方左腳受傷,這邊也是左腳受傷,那麼總算是勢均力敵了。不,這邊有槍,因此比較有利吧?
都沒有什麼地方可以逃出去嗎——?
失意與疼痛如波濤重重襲來,思考開始朦朧,但仍堅持守住一點,即要壓制對方的行動,否則等待自己的,將是塗染鮮血與污物的死亡。
警署大樓外面儘是黑壓壓的人潮,豈止十層二十層,從大門到玄關全塞爆了,不,連圍牆外面也是大排長龍正蜂擁進來。而且不是媒體相關人士,他們手上沒拿相機或麥克風,而是拿木頭、工具等更危險的物品。
被飛濺的破璃碎片割傷吧,有暴徒流血了,於是被血激得又半瘋狂地拿起兇器亂揮亂砍。
穿透盾牌,男人們的一張張臉正迎面逼近。張得大大的嘴巴,嘴巴里隱約可見的舌頭,以及焦點在古手川身上其實卻看著其他地方的眼睛——。
都還沒拿好,鼻子又被一踢。
開鎖后輕輕打開門。這是一間單人房格局,從玄關經過短短的通道就到房間里了。雖然接近中午,但室內微暗,傢具的輪廓靜靜沉入暗色中。看向窗戶,厚厚的窗帘緊閉著,難怪昏暗。開燈,卻刻意不拉開窗帘,要儘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你們就是神經病。
「混蛋!」
又來一拳。
「人已經殺到一樓的接待處了,目前有五名警察在應付,但恐泊保不住。七個年輕的立刻下去幫忙,跟警備課借盾牌以防暴動,絕不能讓他們上樓來。剩下的在這裏待命。去!」
或許發瘋的是我們這邊也說不定,並非自己發瘋,而是制度令人在不知不覺中瘋了。自己正在保護的東西,值得這麼拚命嗎?虞犯者的個人資料,值得犧牲這麼多警察去死守嗎?
左腳僵直,古手川當場痛得喉嚨梗塞無法呼吸。淚水逼得視線模糊。
「把那些神經病的名單交出來!」
既不吃驚也不膽怯,勝雄的臉上看不出情緒。
館內廣播結束后,洒水依然持續著。不知不覺間喧囂已經消失,而由洒水聲和踩踏地板的聲音支配整個樓層。
再一次,左腳炸裂。
沒什麼好辦法嗎——?
這麼說來,第一起命案時,好像哪個人提到了牙齒——?
因為旁邊的警察立即拔出警棍,擊中這名持高爾夫球杆、留平頭的男人的右肩。最近警察的應變方式改了,規定在拿出手槍之前,必須先以警棒應付。因此訓練有素的警察遇到狀況時,自然會伸手去拔警棍。
想立刻站起來,偏偏左腳不聽話,使得古手川失去平衡跌倒,呈兩手伏地的姿勢。
醫生是靠口碑招攬病人的。風評佳,而且在指宿仙吉和有働真人的生活圏開業的牙科只有一間。
到底結果會怎樣呢?
一聲咆哮后,古手川上半身前傾,利用體重和腰的彈力把盾牌猛力撞出去。像是整個貼在盾牌上的男人邊大叫邊跌落樓梯。
還差二十公分。
「呃,勝雄他……」
抽屜里放著筆記本類和筆。混在筆記本中有小學六年級生用的教科書二本與算術練習簿三本。筆記本里寫滿了計算的算式。看到那笨拙的數字直叫人心酸。以重返社會為目標而默默練習算術的身影,怎麼也無法與悄悄跟在犧牲者背後的殺人者身影重迭。
狂打捜查員不手軟的。
突然,左腳炸裂。
正在思考時——
指著他的臉,粗暴地喊道。勝雄依然面無表情,只是輕輕點頭。
「警察他媽地打人啦!」
「咦?但是,還沒幫你處理傷口……」
「聽說課長的座車被那些人潮堵在外面一百公尺的地方動彈不得。」
「喂,幹嘛不說話!」
手腕被翻來扭去。即使受傷仍力大如牛。手掌被強硬掰開,手槍掉落。
到底是誰看扁誰?
不顧護士的大聲制止,古手川來到事務室,看見勝雄的確縮著身體待在角落,這才鬆了口氣。
球棒直揮過來,木頭橫劈過去。
古手川拿起那名警員掉下來的盾牌。一站到最前線,暴徒的獠牙就要咬上來,那股衝擊力道直接傳到持盾牌的手上。與從旁觀看的感覺完全不同,恐怖、憤怒、憎惡,還有瘋狂——各種激|情化成的力量凶暴且毫不留情。
不是看著人的眼晴。
勝雄正以燃燒著憎惡烈火的眼睛瞪向自己。
「請派我去。那兩個人根本不可能保護自己。」
不僅意識到肉體的損壞而已,古手川不意地切感到死之將至,而且比被暴徒攻擊得最慘時都要來得現實,來得具體。
拳頭大的石頭紛紛從群眾後方丟過來。不只古手川命中,還有好幾名搜查員也都按住臉、睜不開眼睛。
警察們的行動顯然已脫離規定的羈絆,卻不足以彌補兵力落差之懸殊,因此戰況和在一樓時大致無異。這時候,放一槍嚇嚇他們或許能起些變化,卻不保證結果對己方有利。想著想著,如此敵眾我寡,戰局不論怎麼進行下去,結果只會是消耗戰這個事實又重新浮上腦海。
左手被勝雄的神臂抓住,只有右手能用,偏偏上臂變得不聽使喚,再附贈個視線被流血遮住。目標雖近在眼前,但無法扣板機就沒意義了。
回過神來,發現手銬就掉在眼前。死命地伸出手去,不料被從正上方一舉踏下。手指宛如臨終前的痛苦掙扎般,不住打顫。
荒尾禮子 昭和五十六年一月七日生 飯能市緒方叮4-3聖別莊緒方 初診平成十九年八月二十二日。
一擊右拳炸裂臉頰。
確認——反正先確認再說。現在這樣,不論下什麼判斷都只是臆測。
澤井牙科前面聚集了十幾名男人,可能由於人數少吧,比起殺到飯能署的群眾看來規矩多了。可對警察的不信任感似乎一樣。裝上旋轉警示燈的雅哥一進入停車場,便射來凶暴的目光。
想到荒尾禮子的屍體。一個男人要將吊在屋檐上的屍體抱下來是辦不到的,那麼要吊上去應該也辦不到吧,但,是勝雄的話,就有可能了。
彎曲手指看看,手指還聽話。扣板機這個動作本身不成問題。既然手臂舉不起來,那就握著槍讓它滑到胸前,讓槍口對著勝雄的腳一點一點接近。但,每動一下,疼痛的電流就電遍整個右肩。
「剛剛說四樓發生火災?」
「你腳都這個樣子了,你還要去?!」
一回頭,當真勝雄站在那裡。
不知不覺地垂下眼瞼。就快睡著般的飄浮感包覆意識。
『用工作還!』

(圖八)
不由得往聲音的方向看。怎麼會知道?是內部泄漏情報嗎?或者又是網路情報?無論如何,這下群眾的目的地十分明確了。
面對這個變化,古手川的反應遲了一步。
此時,朦朦朧矓地,思考被什麼東西吸引住。
即便這裡有顯示四人存在與所在的窗體,即便診所人員中只有勝雄一個人的不在場證明是不明確的,這些都不過是情況證據。
壓下膽怯的心,往前踏出一步時。
戰勝的前,刻會有疏忽。
一想到那血全是從自己的身體擰絞出來的,便湧上一股憎惡感。這下左腳更慘不忍睹了吧,但沒有心思去確認。
真沒用——。
從胸前拿出手機。但就在打開那一瞬間,勝雄的手猛地撣掉它。
膽怯令人向後看。映入眼帘的是已經下到樓梯一半來的援軍。
而是失去興趣的眼睛——類似小孩子看著壞掉的玩具。
下巴碎了吧。半開的嘴巴流出大量的鮮血和口水。就算想防禦,左手被扣住根本無法動彈。
第五隻青蛙。
出現刺耳的聲音。原來有人開始揮動木頭和鐵管打擊盾牌。難道他們不知道這種行為將構成傷害罪嗎?還是明知卻故意撒野呢?雖然盾牌並未破裂,但衝擊力道相當大,持盾牌的搜查員個個表情痛苦扭曲。緊接著,是群眾心理嗎?男人們紛紛拿出武器開始仿照前面的人。除了鐵管,還有鐵槌、扳手、鐵撬之類的工具,當中甚至有人揮起金屬球棒和高爾夫球杆。這些都是十分具殺傷力的東西,揮舞這種東西攻擊警方的集團,早就超出一般市民範圍,不是暴徒是什麼?
每挨一拳,想反擊的念頭就被擊潰。
進退維谷。古手川獨自佇立在樓梯平台上,看著眼下的騷亂狀態。
然而上這樣的寂靜並未帶來安適。于荒涼的三坪大空間里流淌的靜,毋寧攪動著不安。
勝雄抱著左小腿在地上打滾,按住的指縫間冒出血來。拚命瞄準的三發全打偏,無心扣下板機的一發卻命中,多麼諷刺。
「他媽的,打人啦!」
「我靠,竟敢!」
「要、要向市民動手嗎?」
還在地上痛苦掙扎掙扎時,勝雄先站起來了。兩人的體力如此懸殊,被他先站起來的話,絕無可能逆轉形勢。至少得先拉他下來,讓兩人在同樣的視線高度上對打才行。
「我國的確很少發生這樣的事,但是署長。您忘了嗎?大阪西成區那起火燒派出所泄憤事件……」
腰部被猛力一撞后痛得張開眼睛的瞬間,一根金屬球棒迎面劈將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