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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志清先生序 胡江冬秀

夏志清先生序

胡江冬秀

任何學人,除了家裡的書房外,總得有一間辦公室,不能老窩在家裡。偏偏在紐約那幾年,胡適少了一間辦公室,在家裡伴著老妻,事事得遷就她,不免影響到他工作的情緒。他在精神上顯出老態,這也是一個原因。

在表面上看來,胡適夫婦恩愛白首,非常幸福,但我總覺得江冬秀女士不能算是我們一代宗師最理想的太太,二人的知識水準相差太遠了。早在1915年4月28日,胡適記了下面這則日記:

常說:「你鬧,我更要病了!」
得冬秀一書,辭旨通暢,不知系渠自作,抑系他人所擬稿?書中言放足事已行之數年,此大可喜也。九_九_藏_書
我也惱他干涉我,
胡適十三歲就訂了婚。他事母至孝,當時無意拂逆母意,也就算了。但憑這段日記,我們顯然看出,胡適曾去信問他母親或江冬秀,纏足已放大了沒有?想來江女士以往給他的信,文字欠通,這封信「辭旨通暢」,雖不免疑心是別人「擬稿」的,但胡適知道未婚妻在努力改進,至少足已放大,他心裏是高興的。可是婚後三四十年,江冬秀顯然沒有多大進步。《傳記文學》第一九二期影印了她晚年的手跡,那幾個字實在是見不得人的。(連她先夫提倡的新式標點,她都會用錯!)居留紐約期間,她還停留在看武俠小說的階read.99csw.com段,胡適的學問、思想她是無能力欣賞的。住在北平、上海,她有用人可使喚,家務不必胡適操心。住在紐約,胡太太既不懂英語,他老人家還得上街買菜,實在是夠辛苦的。二老住「東城八十一街簡陋的小公寓」,太太一打牌,家裡客人多,胡適既無辦公室可去,要靜心讀書寫文章,也不可能了。這樣長期伺候太太打牌,胡適即使有早年的壯志雄圖,也消磨殆盡了。
每回吵過也就好了。


要不是我搶得快,這首詩早被他撕了。
這雖是首幽默詩,我們也看得出二人婚後精神上毫無默契。胡太太既不懂讀書的樂趣九*九*藏*書,丈夫在病中,更有理由不准他讀書了。胡適多麼希望他的太太能在「雙生日」那天,和他一首詩啊,但太太不會做詩,看樣子真會把詩撕掉。胡適自知不可能同太太訂約,永不吵嘴,「今天不許吵」平平安安過一天生日就夠了。胡適的確是好脾氣,但江冬秀如能像《李超傳》里的李超女士一樣,立志求學上進,婚後進學校或者在家裡自修,胡適一定感激莫名,享受到另外一種閨房樂趣。只可惜江冬秀真是箇舊式鄉下女子,辜負了胡適在留學期間對她的期望。
1958年秋,胡適返台任台灣「中央研究院院長」之職。他任內的秘書——王志維先生——寫過一篇《記胡適先生去世前的談話片段》,載《聯合副刊》(1977年2月24日),我讀後感慨很多。臨死前兩天,胡老先生為了太太打牌,囑咐王秘書「幫我買一所房子」:九_九_藏_書
早在民國九年,胡氏夫婦生日碰在一天,胡適寫了一首《我們的雙生日(贈冬秀)》的詩(《胡適的詩》,頁九七至九八)
胡適是愛面子的人,傅孟真先生留下的規矩,公家宿舍不準打牌,院長寓所內卻常聽到牌聲,不免於心不安。想來胡太太的朋友都住在台北市區,老是坐計程車去南港也不方便,胡院長才有意在台北置屋。胡適待他的老伴是夠好的了,但胡太太長年打牌,我總覺得對不起他。
我太太打麻將的朋友多,這裡是台灣大學的宿舍,南港我住的也是公家宿舍,傅孟真先生給「中央研究院」留下來的好傳統,不準在宿舍打牌。今天我找你來,是要你在我出國期間,在和平東路溫州街的附近,幫我買一所房子,給我的太太住。九_九_藏_書
我們訂約今天不許吵了!
他喊道:「啍(哼)!又做什麼詩了?」
他干涉我病里看書,


常說:「你又不要命了!」
我可忍不住要做一首生日詩,
我們常常這樣吵嘴——
今天是我們的雙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