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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編 北伐回憶:從鎮南關到山海關 第三十二章 清黨與寧漢分裂

第五編 北伐回憶:從鎮南關到山海關

第三十二章 清黨與寧漢分裂

我一聽汪氏此言,立刻便感覺到糟了,黨內勢將從此多事。汪是此時唯一可以彌縫黨中裂痕的人,現在他不但不想彌縫,反而促其擴大,則本黨的分裂不可避免。我當時便對汪解釋說:「有誰主張殘害農工呢?大家的意思,不過以為工農運動不可太越軌,影響革命軍的進展,只希望工農運動能與軍事配合,不要在後方胡鬧就是了。」但是汪氏言辭總是閃閃爍爍,充滿了疑慮。

兩廣既已清黨,東南各省也同時發動。上海方面,也在白崇禧策劃指揮之下,由楊虎、陳群兩人執行,於4月12日將上海總工會工人糾察隊解除武裝。各地方政府及各部隊中的共產黨員也紛紛褫職。氣焰熏天的共產黨和「左傾」國民黨分子,一經鎮壓,不出數天,便煙消雲散,於此也可見其基礎的脆弱。從此之後,共產黨在東南一帶即轉入地下活動。
當時不但我們如此,即使蔣總司令也口口聲聲說希望汪主席重行領導全黨奮鬥革命。蔣氏此言是否由衷,其言行表裡是否一致,他人固不可知,但是汪精衛當時的德望和黨員的歸心,可說一時無兩。
[附註]當北伐軍迫近上海、南京時,帝國主義積極部署兵力,聲言全力「保護」上海,加緊了干涉和鎮壓中國革命的步伐。當時糾集在上海的帝國主義軍隊達兩萬三千多人,糾集在上海、南京一帶江中的各國軍艦達九十多艘。1927年3月24日,有共產黨人參加領導和作戰的第六軍和第二軍,攻佔了南京。反動軍隊逃離南京時,南京城內發生搶劫。英美帝國主義借口僑民和領事館受到「暴民侵害」,下令停泊在下關江面的軍艦聯合起來炮轟南京城,造成死傷中國軍民兩千多人的巨大血案。這就是轟動世界的「南京事件」。(據胡華主編的《中國革命史講義》)——編者注
這時我也見到留在上海的黨政要人:吳敬恆、張人傑、鈕永建、蔡元培、古應芬、李煜瀛、王伯群等。大家相對欷歔,束手無策。而武漢方面則積極活動,派宋子文來滬總理江浙一帶的財政和稅收;派郭沫若來滬組織總政治部https://read•99csw•com,推動軍中黨務工作。共產黨領袖陳獨秀、周恩來、汪壽華等均在上海頻繁活動。上海工會氣焰熏天,已完全脫離了國民黨的掌握。
正當我們對清黨作積極部署之時,4月2日滬上各界忽然哄傳汪主席已於昨日秘密抵滬。我們乍聞之下,俱高興之至。因為我們雖然在作清黨準備,然究竟認為是事非得已,北伐尚未全部完成,革命陣營內同室操戈,終非上策。再者,武漢方面主持人仍系本黨同志,共產黨究屬有限。如本黨能團結更新,共產黨實非大患。而今日聲望能力,可使本黨恢復團結的,實舍汪莫屬。所以我們都誠心誠意地希望他回來領導,以為他一旦歸來,黨內禍患便可消滅于無形。
我說:「我看只有以快刀斬亂麻的方式清黨,把越軌的『左傾』幼稚分子鎮壓下去。」
其後,我問白崇禧:「總司令的聲音為什麼這樣沙啞?」
「我怎麼能幹下去,你看……」他說著便把抽屜打開,取出一張何應欽的辭職電報給我看,說:「何應欽也辭職了,他已無法掌握第一軍,你看我怎麼能幹得下去?」

我說:「那只有一步一步地來。我看先把我第七軍調一部到南京附近,監視滬寧路上不穩的部隊,使其不敢異動,然後大刀闊斧地把第一軍第二師中不穩的軍官全部調職。等第二師整理就緒,便把第二師調至滬杭線上,監視其他各師,如法炮製。必要時將薛岳、嚴重兩師長撤換,以固軍心。等軍事部署就緒,共產黨只是釜底遊魂而已。」
我在南京稍留,便改乘滬寧車於3月28日抵上海。時白崇禧正以東路軍前敵總指揮兼淞滬衛戍司令,駐節龍華。我到上海時,發現上海情形極為嚴重,全市群眾運動悉為共產黨所操縱。工會擁有武裝糾察隊千餘人,終日遊行示威,全市騷然,稍不如意,便聚眾要挾,動輒數萬人,情勢洶洶,不可終日。我抵滬后,即乘車往龍華東路軍前敵總指揮部,適值駐軍因小事與工會齟齬,工會聚眾萬人,往龍華要求白崇禧解釋。滿街全是工人,途為之塞,我只得下車步行,自人叢中蛇行擠至總指揮部。所幸我們均未佩領章,無人認識,故未九-九-藏-書遭阻礙。
所幸外國人的情報甚為靈通,判斷也頗正確,「南京事件」發生時,一向號稱蠻橫的日本海軍竟奉命不許開炮。當時駐下關江面的日本海軍指揮官于駛抵上海后自裁殞命,遺書說,他奉命不許開炮,致海軍護僑不周,無面目以見國人云雲。足見日本人深知此一事件的內幕,故沒有被他人所利用。英、美軍艦開炮后,並曾向我方抗議,然旋亦不了了之,似均已探悉個中隱密,未墜他人術中。
嗣後,留滬中央執監委,暨駐滬軍政負責首領曾和汪氏開會兩次,出席者計有:吳敬恆、蔡元培、李煜瀛、鈕永建、汪兆銘、蔣中正、宋子文、鄧澤如、古應芬、張人傑、李濟深、黃紹竑等和我。會中一致要求汪氏留滬領導,並裁抑共產黨的越軌行動。而汪氏則始終袒共,一再申述總理的容共聯俄及工農政策不可擅變,同時為武漢中央的行動辯護。是時為武漢中央派來接收東南財政的大員宋子文沉默不發一言,其他與會人士則與汪氏激烈辯論。辯論至最高潮時,吳敬恆十分激動,竟向汪氏下跪,求其改變態度,並留滬領導。會場空氣,至為激蕩。吳氏下跪,汪則逃避,退上樓梯,口中連說:「稚老,您是老前輩,這樣來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全場人都為之啼笑皆非。緊張的場面,也充滿了滑稽成分。
其實,汪氏堅持赴漢的是非問題,頗難定論。汪氏此去,顯然是有嫌于蔣氏而出此。他二人彼此了解甚深,絕非我輩外人所可臆測。中山逝世后,汪、蔣曾親如手足,合力排除中央其他領袖,如胡漢民、許崇智等,迨胡、許既去,汪、蔣二人又復勾心鬥角。「中山艦事變」之後,汪氏被蔣氏所迫,竟不能在廣州立足,只好拋開一手總攬的黨政軍大權而避往海外。今幸北伐勝利,武漢中央請他回國復職,正是千載良機,他自當速去武漢。他和蔣氏鬥法很久,吃虧已多,現在在上海一無憑藉,自然不敢和蔣氏盤桓。俗語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正是汪氏此時的心理。汪氏武漢之行,既有其個中玄妙,不足為外人道。所苦的是我們這批赤膽忠心,希望黨內團結,完成革命的同志。我們誠心誠意地希望汪氏出來領導,而他卻澆了我們一頭冷水,未免太失望了。
清黨之議read.99csw.com既決,李濟深、黃紹竑即分電粵、桂留守人員,告以「清黨」的決策,各囑所部防範共產黨的暴動。其實,廣西當時共產黨甚少,省黨部委員之中,只有少數「左傾」分子,沒有真正的共產黨。誰知電到之後,廣西留守人員竟將這些「左傾」的省委槍殺了,同時各縣黨部中的極少數共產黨也被捕殺。在桂林縣黨部中,我的一位年輕的表弟李珍鳳也被殺。珍鳳是我外婆外家的侄孫,其父為有名的廩生,住居兩江墟西嶺村,也是個世代書香之家。珍鳳短小精悍,能說會講,幹勁十足,可說是個有為的青年。北伐前曾隨我去廣州,大概就在那時加入了共產黨。他對我從不諱言其為共產黨。有一次,他竟大胆頑皮地對我說:「表哥,中國二十年後便是我們共產黨的天下!」我回答說:「不要胡說!」這樣活生生的一個青年,也在清黨運動中被殺了。其胞兄李血淚,早年曾任梧州市黨部執行委員,抗戰末期在重慶,以共產黨嫌疑被特務頭目戴笠所囚,後來還是我把他保了出來。
蔣說:「我看暫時只有這樣做了。你先把第七軍調到南京再說。」我們議畢,我遂立電夏、胡二師長(夏、胡二人此時已改為師長),即將第七軍主力自蕪湖向南京前進,作初期清黨的部署。此時蔣總司令只是一意傾聽我和白崇禧的策劃,自己未說出任何主張來。這可能是他的確感到束手無策,所以對我們言聽計從;也可能是他故布疑陣,以試探我李、白二人對武漢和清黨的態度。因為事實上,他自己也已在部署清黨,並已急電黃紹竑、李濟深二人速來上海,共籌對策。李、黃二人果然應|召於4月2日聯袂到滬。他二人既來,我們對清黨的籌劃便更具信心了。
蔣總司令在離開安慶東下時曾告訴我說,他現在是直下上海,希望我將部隊暫交夏、胡二指揮全權指揮,自己也往上海一行。在蔣去后約三四日,我便電令夏、胡二人各率所部沿長江北岸向東推進,我自己則乘輪東下,於3月27日抵南京。
此一事件,顯系有人故意製造。因我軍席捲東南后,軍威極盛,東南又是富庶之區,入我治下,簡直是如虎添翼。唯此時國共裂痕已日益明顯,清黨空氣正在醞釀之中,別有用心之人為https://read.99csw.com先發制人計,乃陰謀借刀殺人,在東南地區挑起外釁,擬利用外人與我軍為難,而彼輩則坐收漁利,因而製造此一「南京事件」。

我在南京,已深知共產黨為心腹大患。因南京此時由第六軍和第一軍的一部駐守,一、六兩軍都為共產黨所滲透,軍心很為動搖,第六軍黨代表林祖涵系知名的共產黨首領。當第六軍入駐南京時,一部分士兵曾襲擊南京外僑,劫掠英、美、日領事署及住宅。英領事受傷,金陵大學美籍副校長和震旦大學美籍預科校長都被殺,因而惹起泊在下關江面的英美軍艦向南京城內開炮,死傷無辜平民甚眾,是為「南京事件」。
我說:「在這種情況下,你不幹,責任就能了嗎?」
上海方面至此,清黨已勢在必行了。本來4月2日吳敬恆已領銜由中央監察委員會發出彈劾共產黨的呈文,現在便根據此呈文,由監察委員會授權國民革命軍監督各地共產黨的活動。同時並根據我上次向蔣氏提的建議,次第將不穩的各師調離上海,另以未經中共滲透的部隊接防。
這次在上海見到汪氏,我看他有點心神不定的樣子。我們便向他陳述共產黨最近在武漢的情形,以及在上海把持工會、學生會,擾亂治安,妨礙軍事進展,若不加以抑制,前途實不堪設想。我們都誠心誠意地希望汪能恢復領導,謀求解決。這時中央黨、政、軍各負責人群集汪寓,大家一致抱怨共產黨,誠懇地希望汪先生重負領導的責任。起先,汪總是默默地靜聽各方的控訴,未作表示。最後他才鄭重地說:「我是站在工農方面的呀!誰要殘害工農,誰就是我的敵人!」
東南和兩廣既已進行清黨,武漢中央方面乃通電申飭。寧、滬方面的同志也一不做二不休,開會議決否認武漢中央,決定在南京成立國民政府,以與武漢政權相對抗。4月中旬,留滬各委員齊集南京。4月18日南京國民政府及中央政治會議正式宣告成立,遂形成寧漢分立的局面!
嗣後,我便往見蔣總司令。蔣氏住於一較為僻靜的所在,戒備森嚴。和我見面時面色沮喪,聲音嘶啞,他認為上海情形已無法收拾,口口聲聲說:「我不幹了,我不幹了。」
白氏和我相見雖甚歡愉,然面對上海一團糟的情形,也殊感沮喪,白氏告我,此時不特九九藏書上海工人行動越軌,就是第一軍也已不穩。共產黨正在暗中積極活動,顯然有一舉取國民黨而代之的野心。此種發展,如不加抑制,前途不堪設想。
蔣說:「現在如何能談清黨呢?我的軍隊已經靠不住了。」
後來我見到蔣總司令,便問他說,汪先生為什麼一定要赴漢口。蔣說:「我早已料到留他不住,留他不住。」蔣氏此話,頗能得到我們的同情。
白說:「說話說得太多了。」原來第一軍此時駐在滬杭、滬寧路上,各師的各級幹部均已自由行動,不聽約束。第一師師長薛岳、第二十一師師長嚴重,俱有「左傾」跡象。駐南京的第二師師長劉峙為一篤實忠厚的人,而武漢和南京、上海一帶的「左傾」分子則抨擊劉氏為「西山會議派」人物,故其中下級軍官,均已動搖。各師黃埔畢業的軍官都紛紛自由行動,成群結隊到上海來向「校長」質詢。質詢的主要內容便是蔣校長昔日在黃埔曾一再強調「服從第三國際領導」,「反共便是反革命」,「反農工便是替帝國主義服務」等,如今國共關係惡化了,這批學生感覺到彷徨,所以紛紛來上海向校長要求解釋。蔣為此事終日舌敝唇焦地剖白、責罵、勸慰,無片刻寧暇,卒至聲音喑啞,面色蒼白。
探得汪氏住處之後,我和白崇禧等一行遂興高采烈地去拜訪他。汪氏的言談風采,在梧州時給我的第一次印象太好了,那時我對他簡直崇拜到五體投地,此時也認為他一旦恢復領導,則黨內糾紛立刻便會煙消雲散。
蔣總司令在絕望之餘,一再問我:「你看怎麼辦?」
4月5日,當我們仍在繼續開會的時候,報上忽然登出「國共兩黨領袖汪兆銘、陳獨秀的聯合宣言」。該宣言指出國共兩黨將為中國革命攜手合作到底,絕不受人離間中傷云云。「聯合宣言」一出,與會人士為之大嘩。大家皆不以汪氏的行為為然。吳敬恆尤為氣憤,當眾諷刺汪氏說,陳獨秀是共產黨的黨魁,是他們的「家長」,他在共產黨里的領袖身份是無可懷疑的。但是我們國民黨內是否有這樣一個黨魁或「家長」呢?吳說:「現在有人以國民黨黨魁自居……恐怕也不見得吧?!」說得汪氏十分難堪,大家不歡而散。當晚汪氏遂秘密乘船到漢口去了。汪氏一去,國民黨的分裂遂無法避免,而分共清黨也就勢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