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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編 從全盤勝利到徹底潰敗 第六十三章 民主的高潮與逆流——當選副總統始末

第八編 從全盤勝利到徹底潰敗

第六十三章 民主的高潮與逆流
——當選副總統始末

南京救國日報社社長兼主筆向有「大炮」之稱的龔德柏,與我素昧平生,然自競選開始就支持我。他攻擊孫科的措辭有時也未免過火,因此激怒了支持孫科的粵籍代表。在一次激烈的討論之後,他們乃決定搗毀《救國日報》。由張發奎、薛岳、香翰屏、李揚敬、余漢謀等幾位上將親自率領大批代表,湧向救國日報社,乒乒乓乓地把救國日報社搗毀。幸好該社編輯部在樓上,龔德柏拔出自衛手槍,在樓上守住樓梯口,聲稱如有人膽敢上樓,他必與一拼。張向華等不敢上樓,便和「龔大炮」隔梯對罵一陣,憤憤離去。這也是競選期中一幕滑稽劇。但是不管怎樣,孫科的助選團終究挽回不了孫科在競選中的頹勢。
「你看吧!」我又不客氣地反駁他說:「我可能選得到!」
其他方面的代表對我也寄予無限期望,對我的當選也均有最樂觀的預測,使我深深感到,此次副總統的選舉如真能恪守憲法,遵循民主方法,我將必然當選無疑。但我也深知蔣先生將因此而感不快。
CC系報紙和新聞機構此時更對我個人造謠中傷,其中最無稽的,便是說某省當局為支持我競選,曾接濟我法幣有數卡車之多云云。其他無稽毀謗更不勝枚舉。所幸公道自在人心,我所遭受的影響並不如他們所希望的大。
蔣說:「我是不支持你的。我不支持你,你還選得到?」
這話使我惱火了,便說:「這倒很難說!」
蔣先生既知勉強我自動退出已不可能,他就只有用支助他人競選來擊敗我的一途了。因此他便發動CC系和黃埔系來支持孫科和我競選。
「你一定選不到。」蔣先生似乎也動氣了。
蔣先生逼我退出競選之事當然不久就傳出去了。許多支持我的國大代表頗為此憤憤不平。有一次,蔣先生往國民大會堂出席會議,只見會場內十分嘈雜,他有點不慣,招呼左右要代表們「肅靜點,肅靜點」!代表們不但未靜下來,樓上代表席中竟有人大聲反唇相譏,頗使蔣先生難堪。他氣憤極了,認為這大概又是擁李的人乾的。回官邸后不久,他就召集一個極機密的心腹股肱會議。出席的全是黃埔系和CC系的重要幹部。在會中,蔣先生竟聲稱,我李某參加競選副總統直如一把匕首插在他心中,各位如真能效忠領袖,就應該將領袖心中這把刀子拔去云云。
我站在那兒只見他來回走個不停,氣得嘴裏直吐氣。我們的談話便在這不和諧的氣氛中結束。
然而蔣先生並未因此罷休。不久他又單獨召見我,還是希望我放棄競選,以免黨內分裂。我說:「委員長(我有時仍稱呼他委員長),我以前曾請禮卿、健生兩兄來向你請示過,你說是自由競選。那時你如果不贊成我參加,我是可以不發動競選的。可是現在就很難從命了。」
蔣先生說:「為什麼呢?你說給我聽。」
蔣先生滿面不悅,半天未說話。我便解釋給他聽,我一定選得到的理由。我說:「我李某人在此,『天時』、『地利』都對我不太有利。但是我有一項長處,便是我是個誠實人,我又很易與人相處,所以我得一『人和』。我數十年來走遍中國,各界人士對我都很好,所以縱使委員長不支持我,我還是有希望當選的。」
這故事是一位參与機密的「天子門生」劉誠之後來告訴我的。誠之是黃埔四期畢業生,由蔣先生資送日本入警官學校。抗戰期間,被派為警官學校西安第四分校教育長。抗戰勝利之後,駐于北平。他在北平的附帶任務便是偵察我和孫連仲的行動和言論,向蔣先生打小報告。所以他在行轅出入很勤,和我也很熟。日子久了,他發現我原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沒有什麼可報告的。相反,他且為我的忠厚無欺所感動,不但同情我的處境,而且認為蔣先生那套作風不read.99csw.com對,常在他的朋友面前為我抱不平說:「領袖對李先生那樣忠厚長者都不能用,也實在不對。」所以他時時把他們黃埔系中許多機密說給我聽。競選期中,類如以上所說的許多秘密,劉君都毫無隱瞞地告訴了我。我當然只有一笑置之。
孫科的幕後人至此已覺得不用非法手段搶救,孫科必落選無疑。因此凡可動員活動的機關,如黨部、同學會、政府機關、憲兵、警察、中統、軍統等一齊出動,威脅、利誘、勸告更變本加厲。甚至半夜三更還到各代表住處去敲門訪問,申明總裁之意,從者有官有錢,違者則自毀前途。國大代表不堪其擾,怨聲四起。
後來在大會中,尚有人輕描淡寫,有意無意地提及黨提名方式,但無人附議。我本想起立發言,后見大家未討論此問題,也就算了。會後,白崇禧對我說:「你這次幸好未上台說話,此事既已不了了之,又何必再提呢?」
政府在行憲以後,中樞人事並無多大變動。孫科與陳立夫於5月中旬分別當選為正、副立法院院長;6月初于右任、劉哲分別當選正、副監察院院長;王寵惠、石志泉分掌司法院;張伯苓、賈景德分掌考試院。前行政院院長張群辭職,蔣先生改提翁文灝、顧孟余(后改張厲生)分任行政院正、副院長,也於5月24日經立法院同意就職。
24日晚我的助選團也開會討論此事。大家認為蔣先生和他的股肱們這種作風跡近下流,是可忍而孰不可忍。我自己卻認為反正當選已無問題,就讓他們去胡鬧好了。黃紹竑說,事情恐不那麼簡單,我們如不加阻止,說不定要鬧出血案來。我們討論到深更半夜,黃紹竑最後乃提出一項他叫作「以退為進」的戰略。由我本人聲明所受幕後壓力太大,選舉殊難有民主結果,因此自願退出競選。
我在副總統任內幾個月,真是平生難得的清閑日子。有關軍國大事的重要會議,蔣先生照例不要我參加。招待國際友人的重要宴會,蔣先生也向不邀請我陪客。只有幾次總統招待國內元老的餐會,我偶爾被邀作陪罷了。我平生原不喜酬酢,蔣先生既不來邀我,我也落得清閑。
4月19日蔣先生正式當選總統。20日國民大會公告副總統候選人六名。23日遂開始選舉副總統的投票。這一次副總統選舉是國民黨當政以來第一次民主選舉,何人當選,無人敢作決定性的預測。因此全國各界,乃至外國新聞人員對此都密切注視。南京、上海一帶尤其議論紛紛。
孫科本無意競選,現在何以忽然變成蔣先生的「黑馬」呢?據孫科左右和蔣先生的親信所傳出的內幕消息,其中有一段煞費苦心的故事。
3月25日,我請見蔣先生,當蒙于官邸接見。寒暄既畢,我便向他報告我已決心競選,事先並曾請吳、白兩位報告過,承蒙俯允,現在希望更有所指示。蔣先生說,選舉正、副總統是民主政治的開端,黨內外人士都可以自由競選,他本人將一視同仁,沒有成見。得到蔣先生這項保證,乃興辭而出。
我沉默片刻說道:「委員長,這事很難辦呀。」
蔣先生作此決定后,便派蔣夫人去勸請孫科參加競選。孫科推託說,他寧願做有實權的立法院院長,不願做空頭的副總統。再者,競選需要競選費,他也籌不出這一筆費用。
初選因無人達到法定票數,故24日再投票。我的票數增至一一六三票,孫科、程潛亦遞增至九四五及六一六票。競選至此已達最高潮,各地人民對之均感莫大的興趣。電台不斷廣播投票消息,報紙則發行號外,儼然是勝利以後最熱鬧的一件大事。其中也有不少滑稽場面,例如《救國日報》被搗毀便是一例。
孫科正式宣布參加競選以後,果然聲勢浩大。CC系所控制九_九_藏_書的各級黨部以及蔣先生所直接領導的黃埔系,利用黨部、黃埔同學會以及其他黨政軍各機關為基礎,向國大代表們威脅利誘一時俱來。派人直接或間接向各國大代表分頭接洽,凡投孫科票的,要錢有錢,要官有官,其不願合作的,對將來前途必有不利影響。
當第四次投票達最高潮時,蔣先生在官邸內屏息靜聽電台廣播選舉情形,並隨時以電話聽取報告。當廣播員報告我的票數已超過半數依法當選時,蔣先生盛怒之下,竟一腳把收音機踢翻,氣喘如牛,拿起手杖和披風,立刻命令侍從備車。上車之後,侍衛忙問:「委員長,開到哪裡去?」蔣仍一言不發,司機因蔣先生煩悶時總喜歡到陵園去,乃向中山陵開去。剛剛駛進陵園道上,蔣先生忽高叫:「掉轉頭,掉轉頭!」司機乃開回官邸。蔣先生才下車,立刻又上車,再度吩咐開車出去。隨從侍衛見蔣先生如發瘋一般,恐怕他自殺,乃加派車輛隨行。蔣先生的座車剛進入陵園,他又吩咐掉轉頭。轉回之後,又令司機開向湯山去。真惶惶如喪家之犬,不知何去何從,卻苦了侍從人員。此消息後由總統府扈從衛士透漏出來,我亦為之怏怏不樂,早知蔣先生如此痛苦,我真就不幹算了。
當蔣先生認定我絕不自動撤退之時,他便想請孫科出馬來擊敗我。在他想來,孫科是唯一可以擊敗我的人選。第一,孫科是總理的哲嗣,在黨內國內的潛勢力很大。再者,孫科是廣東人,可以分取我在西南方面的選票。
孫科搖搖頭說:「我絕無意思,絕無意思……」接著,他便向我解釋他不參加的原因。他認為根據憲法,副總統是個「吃閑飯」的位置。他既是現任立法院院長,行憲后競選立法院院長是輕而易舉的事。立法院院長既比副總統有實權,又何必去競選副總統呢?
蔣夫人一次無結果,乃銜蔣先生之命再訪孫科,說,當選副總統之後仍可兼任立法院院長,孫科如沒有錢競選,則全部費用由蔣先生撥付。但是孫科仍舊吞吞吐吐,不願立刻允諾,並推託說,有人說按憲法副總統不能兼立法院院長呀!
蔣先生是有名的威儀棣棣的大獨裁者,一般部下和他說話,為其氣勢所懾,真可說是不敢仰視,哪裡還敢和他吵嘴。但是我則不然,他有時說我幾句,我如認為他沒有道理,就頂還他幾句。所以蔣先生誤以為我對他不服從,因而對我時存戒心。
3月29日國民大會如期開幕了。蔣先生當選總統當然是不必討論的了。但是幾位副總統候選人便展開了激烈的競選宣傳,真正呈現出民國史上前所未有的民主政治的氣氛。雖然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但是一般預測都認為我當選的可能性最大。在此緊要的關頭,蔣先生開始憂慮了。
在京閑住日長無事,就在寧、滬、杭一帶遊山玩水。農曆中秋曾赴海寧觀潮,備受蔣先生故鄉各界的盛大歡迎。為結束北平行轅事務,我也曾飛北平小住。此時華北軍政大事已由傅作義全權籌劃。作義雖是不羈之才,可惜為時已晚,他和我一樣,也只有坐困愁城,默待局勢的惡化。傅君是個硬漢子,既不願投降,又不願逃亡,也不甘心自殺。處此艱難環境,終日深思苦慮,憂心忡忡,無以自解。他的左右告訴我說,總司令常常徹夜不睡,在階前廊下徘徊不定。他們知道傅君的個性,深怕他覺得事不可為而自殺,要我得機勸勸他。我得閑便向他提及此事。傅君和我開誠相見,無話不談,他此時心境的痛苦和思想的矛盾,與我在北平時如出一轍!他屢屢問我:「到那時,怎麼辦?」他顯然預料到北平必有被合圍的一日。傅將軍是以守涿州而一舉成名的,他可以拿出守涿州的精神來死守北平。無奈時移勢異。第一,內戰非其所願;第二,守涿州是待援,守北平是待斃。傅君連連問九-九-藏-書我在此情況下何以自處,希望能以我一言為依歸。但是我自己此時幸能擺脫此惡劣環境,傅君不幸為我之繼,我一不能勸他逃亡,二不能勸他投降,三不能勸他自殺,則我又計將安出?最後我只好說:「宜生兄,萬一局勢發展到那地步,那只有聽憑你自擇了。你要想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久,我便乘機南旋,傅作義送我至機場,彼此執手踟躕,欷歔而別。想不到幾個月後北平被圍,他為使故都精華免於炮火,便向共產黨投降了。
我也跟著站起來,說:「委員長,我一定選得到!」
我返京不久,長兄德明忽然在桂林病歿。大哥以半商半農為業,胼手胝足,一生勞苦。我歷年馳騁國事,對他亦未有太大的幫忙。驟聞殂謝,憶念手足之情,頗思返桂林弔喪。因赴蔣總統官邸,擬當面向他請一兩個星期假,俾便返里。誰知蔣先生多疑,他深恐我乘機與兩廣人士又有聯絡,對他不利,竟不准我請假。我一再堅持,他仍是不準。最後才笑著說:「嫂夫人很能幹,讓嫂夫人去料理好了。」我不得已,只好打消此念,而由內子飛返桂林弔喪。自思我身為副總統,在中國真可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但是先兄去世,我連弔喪的自由都沒有呀!
1948年3月22日下午3時我們乘飛機到達上海龍華機場,下榻勵志社。親朋故舊來訪的絡繹不絕。翌日招待中外新聞記者,報告我決定競選副總統的經過,以及將來輔翊中樞、促進民主政治的誠摯願望。
蔣先生不得已,只好將白崇禧找去,要他勸我恢復競選。蔣說:「你去勸勸德鄰,我一定支持他。」
在滬住宿一宵,次晚11時便乘京滬快車駛南京。翌晨到達下關車站。各界歡迎極為熱烈。國大代表們聽說我到了南京,結隊來我大方巷住宅訪問,日夜不絕,真有戶限為穿之勢。當時東北籍代表對我的歡迎尤為熱烈,因為東北局勢至此已有不可收拾之勢,他們由於政府在東北處置失當而引起的不滿心理,很快就化為對我這個欲挽頹局而力與願違的人的同情心。他們都希望我能當選副總統,拿出氣魄來輔佐中樞,挽狂瀾于既倒。
當選翌日,我偕內子德潔至蔣先生黃埔路官邸拜候,並謝他向白崇禧所說支持我的盛意。內子和我在客室中枯坐了三十分鐘,蔣先生夫婦才姍姍而出。相見之下,彼此都感十分尷尬。我表示謝意之後,遂辭出。
按政府公布,總統與副總統就職日期是5月20日。我照例遣隨員請侍從室轉向蔣先生請示關於就職典禮時的服裝問題。蔣先生說應穿西裝大禮服。我聽了頗為懷疑,因為西式大禮服在我國民政府慶典中並不常用,蔣先生尤其是喜歡提倡民族精神的人,何以這次決定用西服呢?但他既已決定了,我也只有照辦。乃夤夜找上海有名的西服店趕製一套高冠硬領的燕尾服。孰知就職前夕,侍從室又傳出蔣先生的手諭說,用軍常服。我當然只有遵照。
蔣先生不得已,乃親自出馬勸駕。孫科便不再堅持了。他的左右且慫恿說,縱使按憲法副總統不能兼掌立法院,但是如果蔣先生要你兼,誰還敢說不能兼。蔣先生此次親訪,當然就作下了此項保證,於是孫科便正式登場了。
25日我便以選舉不民主、幕後壓力太大為辭,聲明退出競選。消息一出,果然全國輿論大嘩,支持我的國大代表,尤其是東北代表們,無不氣憤填膺,認為最高當局幕後操縱,破壞民主,孫科如當選亦無面目見人。孫科為表白計,亦於翌日退出競選,程潛亦同時退出,國民大會乃宣告休會,延期再選。

照黃的看法,我如退出,孫科和程潛為表示清白,亦必相繼退出。我三人一齊退出,選舉便流產了。蔣九-九-藏-書先生既不能坐視選舉流產,只好減輕壓力恢復競選常規,則我就必然當選。
最高當局既已軟化,底下的人也就不敢過分胡鬧。4月28日國大恢復投票。我的票數仍然領先,孫科遙落我后,程潛票數太少,依法退出。原投程潛票的乃轉投我的票。29日四度投票,我終以一四三八票壓倒孫科的一二九五票,當選副總統。
不久我在另外一個場合碰見了孫科。我說:「這次競選副總統,哲生兄為何不參加,大家熱鬧熱鬧?」
我就任副總統后,即向蔣先生簽辭北平行轅主任一職。這個有空銜無實權的中間機關原是為安插|我而設的,我既辭職,蔣先生便索性把這機構裁撤了。從此我便長住南京。從北平行轅主任改任副總統,對我說來不過是由一個吃閑飯的位置換到另一個吃閑飯的位置罷了。不過從地理上說,卻是從華北遷到了華東。
5月20日是南京市一個隆重的節日,各機關、學校一律放假,各通衢大道上懸燈結綵,爆竹喧天。總統府內尤其金碧輝煌。參加典禮的文武官員數百人皆著禮服,鮮明整齊。各國使節及其眷屬也均著最華貴莊嚴的大禮服,釵光鬢影與燕尾高冠相互輝映。這是國民政府成立后第一任正副總統的就職典禮,也確是全民歡慶,氣象萬千。在這種氣氛中,我深感到穿軍便服與環境有欠調和。
蔣先生原和我並坐在沙發上促膝而談。他聽完我這話,滿面怒容,一下便站起來走開,口中連說:「你一定選不到,一定選不到!」
我說:「正像個唱戲的,在我上台面前要我不唱是很容易的。如今已經粉墨登場,打鑼鼓的、拉弦子的都已丁丁東東打了起來,馬上就要開口而唱,台下觀眾正準備喝彩。你叫我如何能在鑼鼓熱鬧聲中忽而掉頭逃到後台去呢?我在華北、南京都已組織了競選事務所,何能無故撤銷呢?我看你還是讓我競選吧!」
這次招待會規模很大,與會者不下數百人。這原是我競選團同人在北平時便已擬訂的。他們認為上海是中國新聞業的中心,對國內外宣傳的開山炮都應在上海發動。果然這計劃十分成功,我的競選一開始便聲勢浩大,不同凡響。會後,中外新聞界均有讚揚之詞,足使國人耳目一新,對民主政治在中國實現的遠景增加了信心。

其實按照憲法,副總統真如孫科所說,是「吃閑飯」的。我如當選于蔣先生究竟有何不便,蔣先生可能也說不出。但他就是這樣褊狹的人,斷不能看一位他不喜歡的人擔任副總統。他尤其討厭對黨國立有功勛,或作風開明、在全國負有清望的人。記得以前當台兒庄捷報傳出之時,舉國若狂,爆竹震天,蔣先生在武昌官邸聽到街上人民歡鬧,便問何事。左右告訴他說,人民在慶祝台兒庄大捷。蔣先生聞報,面露不愉之色,說:「有什麼可慶祝的?叫他們走遠點,不要在這裏胡鬧。」蔣先生並不是不喜歡聽捷報,他所不喜歡的只是這個勝仗是我打的罷了。戰後我在北平,因為作風比較開明,頗為全國清議所重,又觸蔣先生的大忌。他所喜歡的常是「國人皆曰可殺」的人。其人聲名愈狼藉,愈得蔣先生的歡心,因為他愈不敢脫離蔣先生的左右,而蔣先生也愈可向其市私恩。例如抗戰期間在河南徵調民工、徵發糧秣、視民命如草芥、搞得聲名狼藉的湯恩伯,便是蔣先生的心腹愛將。後來湯在河南吃敗仗,在重慶的豫籍參政員恨不得殺之而後快。鬧得不得開交之時,蔣先生不惜親自出馬,到參政會解釋說,湯是聽他的命令行事,一切責任由他來負。參政員固然無可奈何,湯恩伯則感激涕零,愈要向他個人效忠了。所以此次副總統的選舉,蔣先生在意氣上非把我壓下去不可。
蔣先生說:「你還是自動放棄的好,你必https://read.99csw.com須放棄。」
他們見我詞意堅決,立論又無懈可擊,遂不再多言。最後居正站起來打圓場,說:「我看德鄰先生既不贊成這項辦法,那就請岳軍兄去回復蔣先生吧。」這才結束這一尷尬場面而相率離去。
第一次投票結果,我以七五四票領先;孫科以五五九票居第二位;第三為程潛,得五二二票;第四于右任,得四百余票;莫德惠第五,徐傅霖殿後,各得二百余票。
在一批策士密議之下,他們便想以由黨提名的方式,把我的名字自候選人中剔出,因而召開第六屆中央執監委臨時聯席會議。表面上是為將來行憲交換意見,事實上是想使我接受「由黨提名」這一主張。一日,正在開會休息的時候,洪蘭友忽然走到我跟前細聲地說請我到某休息室去,有事相商。我乃起立前往,內心猜測必有枝節發生。到了休息室門口,推門一望,見於右任、居正、吳稚暉、程潛、吳忠信、張群、陳果夫、孫科、丁維汾各人已在裏面。他們見我進來便一齊起立,請我坐下。這談話會的重心似乎就在我身上,此時已見端倪了。大家坐下后都默不作聲,氣氛非常沉重。有頃,張群站起來,說是奉總裁之囑,特請諸位先生來此談話的。他推吳稚暉說明其中原委,吳先生亦未謙辭,略謂,本黨一向是以黨治國,目前雖準備實行憲政,不過國民黨本身需要意志統一,才能團結。這是本黨內部的事,與實行憲政還政於民是兩回事,不可混為一談,故蔣先生認為本黨同志參加正副總統的競選應尊重本黨意旨,由黨提名。這辦法確極公允,應該照辦的。他又根據這原則,手舞足蹈,口沫橫飛地說了一套似是而非的大道理。記得1930年蔣、馮、閻中原大戰時,吳稚暉原和馮玉祥頗有交情的,至此為維護蔣先生的獨裁政權,不惜破口大罵馮氏為軍閥。馮復吳一電曰:「革命六十年的老少年吳稚暉先生不言黨了,又不言革命了,亦不言真理是非了。蒼髯老賊,皓首匹夫,變節為一人之走狗,立志不問民眾之痛苦,如此行為,死後何面目見先總理于地下乎?」頗能道出此老的作風。時談話會中同人早已不耐煩聽他胡說八道,張群乃起立將他的話頭打斷,而以非常親切的口吻解釋蔣先生的苦衷說,總裁深恐由於副總統競選引起黨內的摩擦,為防患於未然,總裁有意使總統和副總統候選人由黨提名。如果大家同意,我即去另一間休息室報告總裁。於是,吳忠信即徵詢孫科的意見。孫說,他絕對服從總裁的意旨。吳氏乃問我的意見如何。我聽了他們一大堆的話,心中極不以為然,乃申明不贊成這項辦法。選舉正副總統既是實施憲政的開端,則任何國民都可按法定程序參加競選,如果仍由黨來包辦,則我們的黨將何以向人民交代?我更強調說,以前在北平時,我便向總裁建議從緩行憲,先將國內政局穩定再說,總裁當時並沒有考慮我的建議,只說,解決今日問題一定要行憲。現在既已行憲,本人主張一切應遵循憲法常規辦理,任何其他辦法,本人將反對到底。程潛也自動發言,表示與我的意見一致。
孰知當禮炮二十一響,贊禮官恭請正副總統就位時,我忽然發現蔣先生並未穿軍常服,而是長袍馬褂,旁若無人地站在台上。我穿一身軍便服佇立其後,相形之下,頗欠莊嚴。我當時心頭一怔,感覺到蔣先生是有意使我難堪。但再一思索,我立刻挺胸昂視,豁然若釋。因為蔣先生以一國元首之尊,在這種小地方,他的度量都不能放寬,其為人如何也可想見了。觀禮人員中,誰不清楚蔣先生的作風?大家既然明了,這尷尬的場面與其說使我難堪,毋寧說使他自己難堪罷了。將來史家秉筆直書,勢將使蔣先生本人在歷史上多其難堪的一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