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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氣功經驗說——從一泓止水到手舞足蹈

我的氣功經驗說
——從一泓止水到手舞足蹈

那是1988年7月25日的夜半,也是我的「修正主義」實行數月之後,忽然間覺得頭頂一炸,接著全身似乎有億萬隻螞蟻在上下亂爬,周而復始,一時頗為驚慌。隨之便想到這或許便是書上所說的「氣功八觸」之一的「麻」的現象了,乃靜心待之。
宋明諸儒顯然是曾有身體力行的,但是他們很少明說,因此什麼「天人合一」等教條,都變成「偉大的空話」;要不那就變成王陽明對竹子去「格物」一樣,一輩子也「格」不出什麼來;等而下之,就變成了某翁求「正心誠意」,連「昨夜與老妻敦倫一次」也正心誠意出來了。
妹妹承認「開放政策」是她健康恢復的原因之一,但主要的還是她自己練氣功的結果——她在練「鶴翔樁」。這是我第一次知道氣功的實效和「鶴翔樁」這個名詞。
原載《傳記文學》第五十五卷第二期
我和氣功結緣已有三十年。那是從60年代初美國時興的一種養生活動「靜坐」(meditation)開始的——那時我在哥倫比亞大學當兼任副教授,專任中文圖書館主任。
我對她說:「鄧小平的開放政策,對你真有切身的好處啊!」
其時我為大學勤勤懇懇地工作,為自己認認真真地讀書,雖無名無利,也倒心安理得。本圖「萬人如海一身藏」,做個不虞凍餒的讀書人。誰知人畢竟是社會動物,在任何社會裡你都是藏不了的。你讀書、教書、寫書、管書read•99csw•com……往往都是你的包袱,成績愈好,包袱愈重。在那同一時期太平洋彼岸被「揪斗」的「白專權威」的遭遇不就是這樣嗎?他們的罪名是他們的「權威」。我雖非權威,但是遭遇則一,所受精神折磨也是具體而微,大致相同。你為大學盡忠盡孝半輩子,如今拂袖而去和戀棧不去,精神痛苦都是一樣的。在精神瀕於分裂狀態之下,唯一自救之術,便是找一個精神避難所——這個避難所我終於找到了,它的名字叫「靜坐」。在靜坐中我才逐漸體會了我國古聖先哲的教誨:「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哥大那時是全美「中國學」中「民國史」這一科的重心。我不但是當時哥大所特有的「中國口述歷史學部」的兩位全時研究員之一,也是當時全美搜集和整理民國史料的少數專業人員之一,更在哥大研究院教授兩門有關的課程。其時我正值壯年,精力旺盛而工作認真,白晝為大學工作鞠躬盡瘁,夜晚為自己的研究工作時常忙個通宵。我和老胡適之先生一樣,對哥大這個「母校」真是忠心耿耿。我私人的研究工作是配合著大學的需要設計的,所以我自己的研究工作一半也是大學工作的一部分吧。
我讀了那些氣功小冊子,那裡幾乎千篇一律地談到恆心、耐心、信心和調身、調息、調心等要點。我根據這些要點,也修正了我一貫靜坐的方法。誰知無心插柳柳成蔭,我這「修正主九_九_藏_書義」一來,竟把氣功也「修正」到我自己身上來了。
「靜」是一泓止水,在微波不興的狀況之下,進入心安理得之境;心安理得之餘,才能對天下事物的本末終始有清晰的認識。
我對「靜而後能安」的體會,真是得其三昧。靜坐乃變成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可是到此為止,我已可肯定氣功確是很神秘而又可以按步體驗的東西,因為我自己的經驗便可現身說法嘛。
在領悟「坐禪」的過程中,我受老友沈家楨先生的影響很大。最近承星雲大師之約和他們師徒一道去大陸朝名山、弘佛法,我的體會也很多。家楨先生曾勸我說:「練習『打坐』,要找個師傅指點指點。」但是我對「打坐」,只覺得它是對修身養性有好處,並無意深入,要把涓涓細流,流入滄海,所以我一直只是個「單幹戶」的「靜坐者」(meditator)。個性急躁而直率,退而省其私的靜坐對我自己的修身養性的好處,是說不盡的。
其後「麻觸」漸漸變成經常現象了,靜坐著的身軀繼之以「微微動搖」,似乎也是書上所說的「外動」了。自此之後,我每日的日記上都把氣功現象列為「頭版頭條」,以記其進度。這「外動」在日記上逐漸由「微動」、「小動」、「中動」、「大動」而及於「狂動」——非以意識控制的「手舞足蹈」。但此一「狂動」雖然不是意識所能控制的,可是我頭腦卻十分清醒,呼吸緩慢,對這自發的「手舞足蹈」,且有「看你橫行到幾時」九*九*藏*書的有趣心情。「狂動」約三五分鐘之後乃自動停止,全身端坐如「泥塑木雕」——這四字是我在宋人道學家的筆記里看到的,想不到如今自身亦體驗之也。
靜坐對我說來雖是很好的習慣——尤其是在日常生活和工作宛如救火的紐約市,但我一直沒有把靜坐和氣功聯在一起。
那時我時常深夜不歸,朋友們發現我如此用功,有位朋友曾向我老伴說:「他如此用功,並未『用』出些什麼東西來嘛!」朋友所說的東西,顯然指的是著書立說,他不知道我的興趣是讀書。古人說:「讀書最樂。」連十二歲的胡洪騂也會說:「我不覺得讀書是什麼苦事。」正是這種不足為外人道的樂趣。
由於健康的恢復,妹妹便成為氣功的信徒。她知道我外強中乾,身體上也有許多毛病,如輕性的高血壓、耳鳴和一些消化系統上的毛病。她乃不斷地送些氣功書給我,勸我和她一樣變成氣功信徒。做信徒我無心也,但是對讀閑書卻有既定的習慣。我把她寄給我的小冊子都在三上(枕上、廁上、車上)讀完了。開卷有益,這些「卑之無甚高論」的作品,對我讀古書的經驗卻有很多啟發。我對《大學》中的「靜而後能安」便想出了新的解釋來,甚至對老莊、孟荀、《淮南子》、《抱朴子》等都有了新的看法。以前的註疏家都和胡適之先生一樣,只在文字上求解答,而缺乏文字之外的「體驗」。
氣功有這麼大的功能?妹妹姑妄言之,我也就姑妄聽之了。
我沒有老師,我的老師就是九_九_藏_書妹妹送我的那幾本小冊子。小冊子說我不會「走火入魔」的,所以我也就大胆地、有恆心地堅持下去,「以觀其變」了。
一別六年,1986年我們兩家又重聚了。1986年的妹妹簡直換了個人,她健康、活潑,甚至恢復了我對她童年的印象,她嫂嫂也說她比1981年的她還要年輕十歲。
「靜坐」與「坐禪」,方式無殊也,而其內涵則有「止水」、「流水」之別!
記得那時每晚晚餐之後,我都是回到校內研究室工作的,有時遲至午夜一兩點還未回家。一次我在午夜之後,還捉到一個偷書之「賊」呢。原來他是一位有精神病的校外研究員,他在書庫內睡著了,一覺醒來已是夜半1時。他在這漆黑一團的八陣圖內著慌了,乃在書庫內亂闖起來。我那時正一人一燈在書庫內看書,聽到異聲,知是有賊,乃關燈夾尾而逃。不顧數寸積雪,我只穿件襯衫,便疾跑至校警室召來四個校警,把他一網成擒。原來他不是雅賊,而是位貪睡的精神病患者。
我第一次知道點氣功常識,是從我的一位妹妹那裡聽到的。我這位妹妹在50年代讀大學時是共青團員、中共的狂熱擁護者,可是在60年代「文革」期間竟然數度被迫自殺未遂,後來在北大荒勞改營內又受盡折磨。在身心交瘁的情況之下,我們兄妹一別二十五年之後再次聚會了。我看她瀕於崩潰的身心,真為之痛惜擔心。她在1981年和我老伴初見時,她這位嫂嫂對她健康條件之壞,也深感驚悸。
這是我這位「在https://read•99csw.com家修行」的氣功學徒的個人經驗,寫出來或可得到其他學徒的共鳴——我並且寫了一本三百天沒有間斷的「氣功日記」,記錄其逐漸發生的現象,也可與其他學徒交換經驗的。
氣功是否對我也有些什麼「療效」呢?我只能說精神好些了。以前工作久了易於疲乏,現在顯然是好多了。還有以前冬季時有腹瀉,今冬是一次也沒有過,而排泄系統暢通。此外還有一些生理現象,如子侄輩告我,面孔上的老人癍也淡減多矣。至於耳鳴和血壓,則改善甚少。氣功對五髒的影響,似乎遠大於對神經系統也。
以上都是氣功書上所說的「進度」和「現象」,我自己竟亦無師自通之。據書上言這隻是氣功的初階,以後玄而又玄,花樣多著呢。不過我個人的本事在目前也就到此為止了——以後是否還可繼續前進,學出許多「神通」來,我就無法預言了。
「大學之道」近於「坐禪」,這是宋明諸儒體會出來的——其境界則較今日西方時興的「靜坐」又高出一籌了。
在哥大中文圖書館內我也讀了些佛經和道藏,再配合起耶教《聖經》的教義,我發現在所有宗教中「靜而後能安」都是他們的共同基礎。儒、佛無神,道、耶有神,認識不同,基礎則一也。這時我對本師胡適之先生的禪學也感到不足了。胡之對佛,有其知識(knowledge),而無其體驗(application)。吾人對「不立文字」之教,只可以「坐禪」來體驗之,書本知識,終嫌不足也——我對「坐禪」因而也發生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