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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往事知多少 第八章 飽暖思淫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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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飽暖思淫慾

「張、李二姑爺,」阿寶又轉身向留下的張、李二人說,「吃飯早著呢,您二位也進房去休息會吧。」
「那你們三四百人的糧餉,哪裡來的呢?」
「啊,我們擺了香案!」三延說。他又轉述劉朝奉的話:「『盥漱』就是『洗臉漱口』的意思。擺香案,再洗臉漱口,不就是『齋戒沐浴』嗎?」
「那我們先進房玩玩嘛。」三延說。
李七爹是個有家有室的富農,長孫已十歲了。這次是李連發自縣城「嫖妓」歸來,覺得「過癮」,二李是數十年老朋友,如今二人都「當了官」——做了「大隊長」——為念舊情,所以李連發曾勸李七爹「討個小」。誰知事機不密,給李七嬸知道了,七嬸是個大腳婆,能挑百斤重擔,一家三代無人不怕她。七嬸聽了孫子的通風報信,便指著廚房的菜刀,警告七爹說,他如果去和「煙撣帚那狗崽子胡來」,她就要把七爹的生殖器「割掉」。七爹一家和睦,又值今年豐收,加以老伴正直、粗野,他也就飽暖不思淫慾,沒有接受李連發「討小」的勸告——不過他二人是「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所以李七爹對他們近兩月的情況,完全清楚,經張指導員一問,他們在穀場乘涼時,就幾乎談了個通宵。七爹原來只是說些「髒話」——這些「髒話」卻是張叔倫少校的第一手情報,根據這些情報,他再考慮對策。
三延要阿七和小寶也「脫」。小寶唧唧地笑著逃走了;阿七則遵命地脫了。阿珊只答應脫一半,其他的姑娘有脫有不脫的。張老參嫌她們不痛快,要阿寶領頭全脫,卻為阿寶所峻拒——阿寶胖嘟嘟的一塊肉,脫下來一定像個颳了毛的死肥豬,所以她抵死不脫。張得標也只答應「打赤膊」。阿香抱著老票的頸子,嘰嘰咕咕地請示,老票不許她脫,自己也只脫了上衣,打個「赤膊」——所以張老參最後只能搞個「半脫」的派對。
「那你們現在發展了多少人?多少槍呢?」
張老參這番話倒語出至誠,不過叔倫終以要務在身而謝絕了。最後老參又招呼「軍需」,對二位青年各送盤纏銀洋二十元,叔倫也勸二人接受了——叔倫等五人一行,乃辭別登程。三位上、中、少校和劉軍需,送了好一段路,才依依不捨而別。
「恐怕還要個把鐘頭哎,」阿寶說,「排翅酒席嘛。」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句話是阿寶「訓練」姑娘們的口頭禪。她說雞和狗交配的時間長短便是兩個極端。雞交配只要一秒鐘;狗交配要個把鐘頭。做婊子的接客,管他客人是雞是狗呢,只要雞狗滿意肯拿鈔票就是了。所以阿寶說,她教導婊子們接客也有其「廣田三原則」:第一,客人越滿意越好;第二,「擠」客人的錢,「擠」得越多越好;第三,花的時間越少越好,因為有許多「老油條」往往賴著不走。
張三延原對魯營長無好感,因為魯曾一度想依賴敵軍的支持,打過林家「高倉」的主意,並且動過收編他三人入偽軍的念頭。張老參在林家莊升起大國旗,並加派「雙崗」的目的,便是想對魯部偽軍起「嚇阻」作用。如今魯營長既然反其道而行,想來加入抗戰行列,降級相從,並送來卡其軍服和上、中、少校的領章,老參也就不咎既往,「口信」往返就更密切了。后又聽到新到「揚幫」的「好消息」,乃希圖進城一試。偽軍魯營長也保證「絕對安全」,因為縣城仍是他的「防區」。城內日軍不過數十人——這時敵軍正加緊圍攻武漢,精銳均調上前線,後方幾乎全靠偽軍維持,而貪財若渴的余部「客籍」偽軍,則多半駐在靠江的閘口,無力顧及縣城防務,所以魯營長能保證他們三位有意尋芳客的「絕對安全」。不過為防「老漢奸余司令」向日軍打小報告,魯營長勸他三人化裝進城、微服嫖賭,他派「便衣隊」在暗中保護。
「阿寶這個千刀萬剮的老鴇子!」
據阿香說千奇百怪的客人,也有千奇百怪的背景。他們之中有「有錢有勢的」,有「有錢無勢的」,也有「有勢無錢的」;有「粗暴的」,有「文明的」;有「耐久的」,也有「一觸即發的」;有「好的」,有「壞的」,有「極普通的」,也有「最古怪的」。
「老敗子呀,」阿ㄙ撒嬌地問道,「你一輩子揮金如土,吃喝嫖賭——你是干哪行買賣的呢?」
同時闖關的四五個英雄之一,便是原在「春江大酒樓」打雜的「小聾子」。「小聾子」原也是在柳和集一帶長大的,他和「煙撣帚張三」不但熟悉,而且時常在一起到林家去吃剩飯,也一起賭過牌九,甚至打過架。
二人走向前去。小九子倒還老實,認真地替李老票捶起背來。而阿香就不規矩了。她輕輕地坐入老票懷中,抱著老票的頸子,把舌頭就伸到老票嘴裏去了。不特此也,她另一隻手則伸到老票的官紗大褂內,隨意撫摸。李老票這位老童男,本已緊張要死,經阿香這一來,就天崩地裂了。阿香趕快站起來,小九也停止了捶背,站在李老爺身後,捏著嘴在暗笑。老票也自覺尷尬無比,無地自容,深悔不該上「煙撣帚」的當,到此來嫖妓、丟人。
阿珊提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酒,又含了一口酒起身坐到姑爺腿上,把酒「渡」到他嘴裏去。張得標咽下去,臉部顯出苦笑。
「……」阿香把她那嬌嫩玲瓏的胴體,翻伏在老票那一團堅實的肌肉上,緊緊抱住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一次一個叫張三延「師公」的小輩,在煙榻上替他「捏煙」時告訴他一個「好消息」——現在縣城內的日本人不殺人了。城裡又熱鬧起來。日本人和「維持會」里的漢奸交往很好,並且還開了兩個妓院。專供日本人用的叫「皇軍慰安所」,裏面有一大批高等妓|女。專供華人用的,則叫「紳商俱樂部」,裏面的「揚幫婊子」,也都是「花枝招展」的。
後來鬼子在這批死屍之中,撿了幾個尚未全死,而身體美好的,又把她們救活了,再繼續姦淫。阿香便是這幾個倖存者之一,被三個日本兵,鎖在一間空房之內,日夜輪|奸,餓了日兵便丟給她一個「便當」或幾塊中國燒餅,維持不死。
當他三人走到「花廳」時,張、李兩大隊長和煙撣帚張三都已得報,自廳後花園內迎了出來。最使叔倫感到震驚的,是三人均穿了整齊的軍服、皮鞋和武裝帶。領口上分別掛著金光閃閃的「上校」(張得標)、「中校」(煙撣帚;他黃色符號上寫的是「參謀長張三延」)和「少校」(李連發)。
「擺香案又是哪門子事呢?」
老票雖是「一條龍」,但是縱是一條蛟龍,興雲潑雨,無止無休,不死也會僵的。二人疲憊之餘,血肉相連、心心相印,難免要互道曲衷。
「我們又吃酒,又進房。」張老參還是以發言人姿態,直截了當地回答了。
孰知二人一夕無眠,正在情話綿綿之際,忽然門帘一卷,張三延帶來了一身穿偽軍服的矮子軍官走了進來,三延介紹那是「魯營長」。原來他們昨夜鬧酒,暴露了身份,姦細報告了駐節閘口的「余司令」,余司令怕有陰謀,乃密報日軍「特務機關」,自己也星夜趕回縣城坐鎮,現在已在回縣途中,日本憲兵似乎也在待命出動。
老票摟住阿香,先從他的結論講起——他二人這一生一定要結為夫婦,白頭偕老。阿香被感動再度淚流不止。老票也誠實地告訴她「當官」的經過、推車的背景和可以實現的祖宗三代的願望。阿香聽后不但不失望,而且熱情地爬到老票身上去,拚命地吻著良人,一再聲明這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理想歸宿,她希望她還能生孩子,將來為老票生幾個小把戲,一家住個「孤庄獨村」,只羡鴛鴦不羡仙,那真是神仙的生活——一夜恩愛,私訂終身,二人摟緊了又雲雨一番,真是說不盡的恩情,想不完的美好遠景……
小龍等幾位闖關人被趕出去之後,西花廳又漸次恢復了平靜。在張得標、阿寶和諸姑娘調解之下,二人都漸漸息了氣,認為只是一場「鬧酒」而已。
根據魯營長口信的指示,他們兩張一李要進縣城去尋歡取樂,先得喬裝農民,走到西門外「二里鋪」一家小茶館內,再改扮作商人,與暗中領導他們的偽軍傳令兵接頭,一齊進西門。再通過日軍崗哨就「絕對安全」了。
「二弟……」三延哭了,哀求著說,「你不念桃園結義,手足之情?」
「指導員,」李連發也補充一句,「我們都暫時住在這裏,將來找個『孤庄獨村』,就都搬出去。」
「……」二爺是「初入茅廬」,不免尷尬地笑一笑。
「那你究竟干哪行的呢?」阿珊插句嘴。
「包下來,包下來!」老爺點點頭。
但是虛構的警報,總會被拆穿。拆穿了,則三人食指又動,他們借口想會會余司令,其實念念不忘的還是阿香和阿ㄙ。魯營長也極其靈活,看透這點,為防止三人和余司令見面,他乃強迫阿寶以每人十元一天的高價,把阿ㄙ、阿珊、阿香和另三個雛妓「租」給了這三位英雄,以斷其去城之念。三人求之不得,魯營長乃把六個妓|女,三人一組地送到林家莊來了。他們行樂正歡,就被張叔倫指導員專程視察時發現了。
這時大家都圍攏來勸,張得標口口聲聲的「二哥、二哥」地叫著,要把老票拉開。阿香也自老票的鐵一般的左膀子下面,恢復自由之身。她淚流滿面地抱住老票的腰,用她原有的蘇州土調,也哀求著說:「大爺沒調戲哩呢,儂……儂……息息氣,好不啦……」她一面搖著老票,一面淚涕交流地吻著老票的頸子和胸膛,老票才鬆了腿。眾人乃把三延扶起來,坐在藤椅上喘氣。

阿寶的俱樂部

這前廳的布置還是用原張公祠的老傢具——寶座椅、八仙桌。這婆娘招呼向客人進茶,便有兩個十三四歲,穿白竹布衫褲、頭帶紅花的少女雙手捧上茶來。二張一李都用「單手」接九九藏書了。這點他們早作了「心理準備」。張老參在當煙撣帚時代,便聽「老嫖客」說過,妓|女進茶,嫖客不能用「雙手」去接。
「我們還要多少時候吃飯?」三延問阿寶。
「祖作青和我,都爬在窗子上看過……他才不在乎呢!」志文告訴叔倫說。

「官」、「錢」和「女人」

這是兩張一李,平生第一次看到的日本兵,自覺有點氣促腿軟。但還是隨傳令兵之後,行禮如儀,可是當他三人戴帽離去時,那日本兵把槍一擺,「哼」了一聲。三人為之魂飛天外。經傳令兵的指示,原來只是件「失禮」的小事——戴中式瓜皮帽者,鞠躬時不許脫帽。三人補了禮之後,未見日兵反應,乃恭敬地通過這崗哨,走上西門大街。三伏天氣,三人都淌了一身冷汗。
可是這次天下大亂,「遍地黃花開」,窮人翻身了。三四位老幾,乃至廚房推門而入,一窺究竟,以便救火。孰知他們一進來,把大亂的天下,更弄得天翻地覆。脫|光的姑娘們,這時不覺尖叫亂跑,四處找衣服。找不到衣服的,或躲在竹椅背後,或彎著腰,雙手掩住自己的私處,窘迫不堪。
這邊三延數了五十元大洋交給這婆娘。她多少年來還未拿過這樣多的沉甸甸的硬幣呢,手一軟,把銀子掉得遍地亂滾。眾人幫著追逐大洋,撿起來交給她,她數一數,連聲道謝,說:「張老爺,我名叫阿寶……」
「狗肏的老票,你造反了?」三延又走過來要打老票。老票站起身來,左手挾著阿香,像一隻小雞,右手抓住三延的膀子,提起來一下便把赤|裸裸的張老參丟到天井裡去。
「你們這裏的姑娘,全是混賬的漢奸偽軍擄來的嗎?」老票問。
這一開三間的西花廳,和林家的一樣,靠左一間有張八仙桌加圓檯面,是吃酒席用的。另外兩間則放了些藤製、竹制的假沙發、靠背椅和茶几。屋上懸了三幅帆布制的土風扇,由粗壯的大腳娘姨在一端拉動。三扇可單獨拉動;三扇互鉤,則一拉也可三扇齊動,使整廳清風習習。
「阿ㄙ,我的心肝,別說了,別說了,」當官的張老參,把小婊子阿ㄙ抱得更緊,笑著說,「你的×,又香又嫩;我的嘴,又騷又臭!」
傳令兵又帶領三人穿過長滿黑刺的一條小巷子,轉到南門後街。只見後街也是遍地黑刺,而渺無人煙,只有接近南門那一段黑刺較少,有幾匹日本馬和日本兵,在那座「張公祠」內進進出出。
「我們姑娘沒價碼,」她微笑著說,「貴賓喜歡嘛,多賞點……酒席倒有等級的。」
如今三人都是有錢有勢的大官大富翁了。有「官」、有「錢」,另外跟著來的慾望就是「色」了。
三人遵命乃在林家翻箱倒櫃,找出了兩件「官紗」大褂,和一件夏布長衫,兩頂「瓜皮小帽」,一頂「板鼓草帽」和三雙布鞋。一日清晨三人各帶銀元一百枚,又選了兩個開字輩擔任「勤務兵」,偷偷地溜到二里鋪,找到魯營長的「傳令兵」。三人換上「大褂」、「布鞋」,乃暗隨這小傳令兵,進入西門。駐防西門的偽軍會意放行。可是第二道崗,卻是個短粗的日兵。他橫持著上刺刀的長槍,站在西門大街的進口處的正中央,橫眉張目,一動也不動,像個鍾馗,也像個門神,只見過往的華民客商,打他身邊經過,都得停下,脫帽向他作九十度的鞠躬禮,然後才敢繼續前行。
「指導員,我們到哪裡去呢?」那個鬼靈精小和尚,已看出端倪,在送行人離去后,難免發問。
「怪的說不盡呢!」阿香又舉出了好多性變態的例子來。什麼前後不分、上下顛倒,現在都不算「怪」的了。姐妹們最怕的「怪」是性|虐待——有些客人要虐待女方,非把女方打成遍體鱗傷,他不能滿足。犯這種虐待狂的,鬼子嫖客最普遍,偽軍中的「將校」也有。他們要到「俱樂部」來「打婊子」,誰敢拒絕呢?所以她們姐妹只好排好班次,每人輪流挨打。
「報告指導員,」張三延說,「我們部隊發展很快哎——現在柳和集、周家集、西南館……遠至三叉河,都是我們的地盤。潰兵來投靠的,有『藍邊的』(尉級),也有『黃邊的』(校級),逃難的難民之中,還有『大學生』,我們沒個『上校』、『中校』,壓不住陣腳呢!」
「但是縣城漢奸常來拜見他,一起抽煙、搞女人——他們也常進城。張三延還吹牛說『日本姑娘』,功夫好呢!」作青說。
「那你們又釘個廁所的牌子,又擺了香案幹嘛呢?」
這一消息把既富且貴的「張老參」說得食指大動。
講到「性經驗」,第一那就推「張老參」了。煙撣帚以前討過老婆,還生過孩子。後來因煙債、賭債太多,才把老婆「賣掉」,孩子也不知去向。他做煙撣帚時,曾「姘」了個土娼。一次這土娼在床頭向他要一幅「鞋面布」,張三拿不出錢,被這土娼從床上推了下去。自此以後這張床他再也上不去,就變成帶髮修行的和尚了。
在花廳內只見張老參一面用熱茶在吞煙泡,一面還在和姑娘們打情罵俏,而另一邊卻見張得標閉著眼睛在假寐,有兩位美女坐在兩邊替他輕輕地「打扇子」。
「媽的,狗肏的煙撣帚,」老票憤怒地回嘴說,「你這婊子養的,阿香就是我老婆,就不讓你碰。」
「不,」阿香說,「她說她要把當婊子的癮過足了,她就出家做尼姑去。」
「我們常吃,」三延說,「不算貴!」其實張老參並未吃過這種「酒席」,也不知道「價碼」。
阿香回想起她見到阿寶以前的那段恐怖的日子,不覺又流下淚來。她說她那時多麼羡慕那些在街上替人洗衣服的婆婆,和那些挑著菜籃到街上來賣菜的鄉下姑娘啊——她甚至羡慕那些在「炮房」窗口飛出飛進的蒼蠅。
「問良心,阿ㄙ不錯,」鴉片鬼說,「要沒那東洋婆子來換換班,她撒胯了。」
「……」阿香還是沒有回答。
三人下了床。阿香和小九又把「姑爺」洗刷乾淨,並另取一套白洋布短褂褲給姑爺穿好。她二人也略微「上妝」一番,便扶著李老爺回到西花廳。
「客人千奇百怪嘛。」據阿香說,她們姐妹們所接的客人,「上床」最多都是三兩分鐘的事——一百個客人,有九十個都是這樣的。但是他們「脾氣」則是千奇百怪的。很少有兩個人是有同樣脾氣的,所以對付每個客人都要隨機應變的。應變得好,往往鈔票一大把,下次可能變為「常客」。那是姐妹們所最希望的。應付得不好,往往被打得遍體鱗傷。成績最差的,很可能被調回「炮房」,那就下地獄了。所以姐妹們接客,真是兢兢業業、曲意奉承,不敢有絲毫慢客行為。
「當官的……」阿香也在老票懷內,輕輕地重複一句。
三人在暗樓上足足默坐了兩個多小時,流了數十兩的冷汗,最後,各取數十元自用之外,只做了個「絕不告人」的決定,才偷偷溜下樓來。
面對這雪花花的銀子,這婆娘傻眼了。縱是出入煙花二十年,也掩不住她臉上驚奇的眼色。她忙叫替貴賓打「熱毛巾」,並收拾「西花廳」,「叫姑娘們換衣服、上妝……」忙得不亦樂乎。老爺們的兩個小「聽差」則被送往「招待站」安頓去了。
「我們三人都四十來歲了嘛!指導員。」張三延代大家回答了這問題,他又懇求地說:「總得接個人、成個家呢。」
「……這也是真情實況!」老票嘆口氣。
「張老爺,」阿寶又建議說,「我看您老就把『西花廳』包下來吧。」
李連發牽著阿香的小手,慢慢走回他二人原先的洞房。小九也跟在後面。在房門口,連發告訴小九說,床太小、蚊蟲又多,容不了三個人,小九自己回房去睡吧。小九依依不捨地去了。
「他哪裡找來那些妓|女?」叔倫問。
那座張公祠,原先是為紀念張家一個內戰有功的「紅頂子」,由光緒皇帝下詔建造的,十分寬敞雄偉。現在卻被日軍霸佔,改為妓院,就是那有名的「皇軍慰安所」。
這婆娘用力按住震驚,將信將疑又說:「現在是戰時,珍貴物品不易買到。貴賓如能交點『訂洋』,才能保證搜購。」
「你不要我這老×?」阿寶笑著跑過去,一下坐在三延的腿上,抱住他的頭,亂吻一陣;左手則在張老爺腿上亂抓,然後說,「我偏愛你的老×」!說得滿堂大笑。李老票原來很緊張,現在也笑了,輕鬆多了。
「用不著『訂』什麼了,先付給你不就算了……」說著三延掀起官紗大褂,自腰間繡花的「板袋」中,取出了雪亮亮的數十枚「袁大頭」來——這是現錢現貨,硬邦邦、雪花花的銀子。比起當時的偽幣、法幣,實值要高過一倍以上。
「就是你吧。」張老爺站起來,笑著牽了阿ㄙ的手。
「不信,你聞聞看!比比看!」阿ㄙ又撒了句嬌,加重語氣說,「婊子的×,比當官的嘴——香!?」
阿香曾假做媚態問老漢奸,為什麼專門歡喜這種臟調調兒。老漢奸說,他年輕時嫖妓專門喜歡「沖紅」。年老「沖」不動了,所以就搞搞「紅沖」,他說得滿足之至。他並說他家裡還討了兩個十八歲的姨太太。這兩個姨太太都是他佃戶的女兒,現在都還是「處|女」——他討了兩個姨太太,是專為吃「陰棗」搞「紅沖」用的。
據說把思想化為行動,也並不困難,因為在這些「慰安所」、「俱樂部」內工作人員,有好幾個就是他的「徒侄」、「徒孫」。最使張老參有安全感的卻是那個有實力的偽軍頭子魯營長。魯是本地人,而且是幫里的「慶」字輩。最近和他的上司余司令發生了矛盾,魯乃通過幫里的兄弟,和自由區內的國民黨軍隊游擊隊聯絡,引為暗中奧援。
「他媽的老票,」三延出口傷人說,「她是個婊子,又不是你娘、你老婆,你這麼把著幹嗎?」
最近日軍佔領區擴大,偽軍增多,阿香和一群姐妹才被九-九-藏-書運到本縣城偽軍主辦的「軍民招待站」,這個站在偽軍里的俗名叫做「炮房」。任何偽軍或與偽軍有關的漢奸或「順民」,只需花三五角偽幣或法幣,便可隨時進去「打炮」。「炮房」內的妓|女,只許穿一件花布長外套,裏面是不|穿褲子的,所以能隨時行動、速戰速決。
阿寶聞言臉色一變,狠命地使眼色,不許他說下去。原來他所說的「東洋婆子」,是隔壁「皇軍慰安所」內一個「營妓」。日本營妓都是「功夫」最好的——一以當十。但是「皇軍」需要「慰安」時,一切都是免費供應。有時她們想賺點「外快」,乃和阿寶暗中勾結,偷偷過來與「華民」「俱樂」一番。華民為向日本天皇泄憤、雪恥,也不惜做阿Q、「開洋葷」、出重價。這次張老參足足花了三十塊銀元,終能在一個日本女人身上「抗日救國」了一番。
自從「張三爺」入了「幫」之後,所有「慶字輩」——包括李連發——不叫他「師父」,也稱他「師叔」——他可「通吃」。「開香堂」虎皮椅原是「嘏字輩」張「老頭子」坐的。但是「嘏字輩」太高了,不能收徒弟,收了,「慶字輩」不服,會天下大亂的。
可是在這三原則之下,各位姑娘對不同客人,要因人而異,隨機應變;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要撈銀子,死教條主義,是行不通的。所以當阿寶把阿香指定給老票時,老票一時心慌意亂,出了事,有訓練、有經驗的阿香,便知道「李老爺」是何等樣人,而變換了接觸的方式。

相逢何必曾相識

那小傳令兵自南門後街把二張一李一下便帶到「軍民招待站」,那也是他最熟的地方。進招待站之後,果然見到一些塗脂抹粉的女人。俗語說:「當了三年兵,看到個母豬,都是眉清目秀的!」二張一李一見到這些漂亮女人,頓時心花怒放,覺得「好消息」果不虛傳。
阿香哭夠了,才慢吞吞道出身世來。
當老票和阿香正繾綣得難捨難分之時,忽然門帘一飄,阿寶進來了。她對這不平凡的場面視若無睹,只說:「李老爺,快上席了呀,洗洗臉吧。」
「……」叔倫愣了半晌又問道,「你們這些『上校』、『中校』領章誰叫你們佩戴的呢?」
「我們的『獨立總隊部』,總得有個『辦公室』嘛,」三延說,「我本想叫劉軍需用紅紙寫一張貼著。後來我們三人一商議,還是掛這搪瓷牌子,氣派些……」
「我們二人姓張,」三延說著指一指張得標,又指一指李連發說,「他姓李,我們是結拜兄弟,大爺、二爺、三爺……」說著他自己指指鼻子,又指指另外二人。
再者按他們「幫規」,弟兄伙「做官」,文的要做到「戴斗笠」(高級「簡任官」),武的要做到「紅邊邊」(少將以上的「將級」高官——將級的徽章是「紅邊」的),照例「老頭子」要送回「門生帖子」的——以後不再「師徒相稱」,而以「兄弟手足」相稱了。據張三爺說,「孫總理」、「蔣委員長」,紅軍里的「朱總司令」、「劉總司令」、「賀總司令」……以前都「在幫」,「官」做大了,都「出幫」了——張得標如今已官拜上校,「再爬一級」,王屠戶就要「退門生帖子」了。現在「香堂」由延字輩的張三爺主持,是幫規使然,倒不是他要「架空」張上校。
「怎麼不打,」阿香說,「我就被打過好多次耳光,一次被打成重傷——被打過,還得向客人賠不是呢。」
這時大家都有七八分醉。酒和色原是分不開的。性心理學家說得好,愈是得不到的東西,愈有誘惑力。在這一婊子行內,張大爺對每個姑娘都未遇阻力,只有阿香躲在老票懷中,他沒主意兒。最後他起身走向前去,要把阿香自老票身上拉下來。阿香抱著老票的頸子,死不下來。老票也要把煙撣帚推開去。二人三言兩語便吵起來了。三延便動硬功。
阿香二人用一條有紅邊的毛巾,在木盆內淘水,把老票糜糊的下體,拭得乾乾淨淨;又用藍邊毛巾,在面盆內淘水,把老票面部、頸部和上身,拭得清凈,並潑上些「三花香粉」,使老票感到清爽無比。隨後阿香又用纖纖小手在老票身上,四處按摩;有時又用口唇和舌頭在老票重要部位吸吮和親吻,使老票全身發麻,酥|癢得直是扭動,併發出控制不住的嬉笑。
當妓|女的姑娘們,出身都是凄涼的,遭遇都是冷酷的,而這兩顆久冷之心,今日卻在一個四十歲的老童男身上,發現了人性、發現了溫暖——今晚是老貧農李連發的洞房花燭夜;誰又想到這一晚竟然也是兩個小妓|女的花燭洞房呢!她二人有時被粗野的男人,蹂躪得卧床不起、舉步維艱,性經驗是豐富了。但是今晚,卻使她二人,尤其是阿香,生命中第一次有做新娘的感覺。她的性器官不是一件供人買賣的商品;相反的那是一件接受真誠異性|愛情的靈穴。阿香之對老票,也居然滋生了似乎一生也未嘗過的實意真情。
「我們跟你們婊子干一樣的事!?」三延有點氣憤。
「那些妓|女吃他不消,往往還半途換班呢……」作青也苦笑著接下去。
「大爺,」阿寶說,「我替您選的阿ㄙ,不錯吧?」
「三個好後生,抵不上一個鴉片鬼,」阿ㄙ強辯說,「要我也吞一缸煙泡,哼——你這個鴉片鬼,吹個卵?」
「我們受訓的項目可多呢!阿寶很嚴格啊!」
「你們這裏還有這種客人,可以亂打姑娘們?」老票更覺奇怪了。
現在好了。三人都有官、有錢、有勢。張三延曾把那土娼「叫」了回來,「睡過兩次」。張老參嫌她太粗太臭,像個「爛樹根」。老參現在的目標是找個像「三奶」一樣的「女學生」。他也勸張得標和李連發作如是想,雖然他二人並沒有這樣大的奢望。
「受什麼訓?」老票奇怪地問,接著他又感嘆地說,「這年頭,連當婊子都要受訓!?」
「你們這裏,真有大學生嗎?」
「她預備將來也吃阿寶這行飯。」
阿香說,阿寶的教條中有一項所謂「大忌」,姑娘們千萬不可犯——這一大忌便是和客人發生「真感情」。阿香做妓|女做了一年多了,她始終覺得嫖客男人,只是一些野獸,她是給這些野獸單方面洩慾的工具。她自被日兵強|奸開始,對性|交始終看成是男人尋歡的事,女方除痛苦之外,別無歡樂之可言。可是她今晚卻在一個「老處|男」身上,發現了快樂和情慾,使她犯了阿寶所警告的「大忌」——她對老票發生了「真感情」——她愛上老票,希望老票能救她出火坑。
不久酒席開出了。入席之前,叔倫去小便處小便,祖作青也跟著來「小便」。在便桶邊二人並肩而立時,作青忽然輕聲向叔倫說句英文,問他:「Do you speak English major?」叔倫說:「Yes, I do.」作青乃低聲用英語說:「此地對你很危險!愈早離開愈好。我和志文和你一道走!」
老票走進房,在藤躺椅上坐下,把阿香拉到懷裡。他覺得阿香這位蘇州姑娘,軟玉溫香、千嬌百媚。他莽夫何幸,能得此天仙,一生已足,再不要其他任何女性了。
「那我還沒有向你們道喜呢!」
「屌的桃園結義,」老參還是怒不可遏地罵道,「奶奶的,俺過五關斬六將,你倒可調戲弟媳婦!?——哼!」
小和尚進去不久,當指導員和張、李等人還在花廳談話時,小和尚便出來了,手裡捧著個朱漆八角「果盒」裝滿了精緻的點心;他自己的衣袋內當然裝得滿滿的。小和尚說,那都是花園書房內「奶奶們、師娘們、小姐們」給的。「果盒」則是她們要他捧出敬客的。
這位余司令原是在日本學陸軍的,曾在奉軍楊宇霆之下任參謀,後來在天津賦閑。「七七事變」之後,日本人才把他羅致了,介紹給北平的偽政府,被派南下組織偽軍。這次他帶了一百多個華北籍的偽軍進駐縣城。下車伊始,他就看中了敵偽區和自由區貿易的閘口市(當地人簡稱之為「江口」)。這本是當地偽軍的防地,但是余司令會說日本話,又會奉承上司,所以和一些日本的少佐、大尉等混得很熟。有日本人撐腰,土偽軍就吃癟了,所以魯營長和余司令弄得勢成水火。在和自由區國民黨軍隊聯絡時,魯營長送禮甚厚,執禮也甚恭。他在暗中和張得標通「口信」時,竟稱張得標為「師公」、張三延為「師叔」。他並勸張得標晉陞「上校團長」,也把他的部隊編成一個營,好使他一腳踏兩條船,暗中也做國民黨軍隊的營長,「得機報國」。
叔倫聞言大驚,點頭會意,二人心照不宣。叔倫本人亦早有此感覺。
魯的虛構也有兩層原因:第一,他的確怕余司令向日軍密報邀功、犧牲自己;第二,他也不願把自己和國民黨軍隊私通的橋樑,讓另一漢奸來分享,所以就虛發警報,把三位游擊英雄黑夜送回林家莊去了。
老票翻過身來,抱緊了她,撫摩了很久,也未再問。漸漸地他發現他脅下,熱熱的、濕濕的——那是一大片阿香的眼淚,並且越流越多。但是阿香沒有嗚咽,可是眼淚卻不斷地流。老票心頭極度不忍。但也不想問,讓她眼淚盡情地流。流多了,老票乃自床頭取了那白竹布褲子,替她擦淚,直至整條褲子都濕透了。
這一尷尬場面,幸好被阿寶在窗外看到,她乃走進來向阿香、小九二人很嚴肅地說:「李老爺是新來乍到的,下次便好了。」她乃招呼阿香帶「姑爺」到房裡「凈凈身子」,「歇一會兒」!
阿寶的「兩片皮」引起鬨堂大笑。當官的李連發老爺笑得把嘴內的糖蓮子都吐到阿香身上去了。
「只要我不死……」連發向阿香說,但是話未說完,他已被魯營長牽了出去。二張一李在黑暗中又找到了兩個自「炮房」出來、睡眼惺忪的小「勤務」。在魯營長和衛兵領導之下,回答了https://read.99csw.com兩道「口令」,五人乃自缺口「滑」到城外,溜回林家莊老巢去了,總算有驚無險,平安抵達。
「你看你姑爺是干買賣的?奸商?生意人!?」三延有點不平之感。
「什麼訓?訓練床上功夫?」老票問。
張少校在小佛閣住了數宵之後,乃冒著九十余度的盛夏溽暑,和不可測的敵、偽和土匪的危險,帶著小和尚和另一個二十來歲、替他挑著簡單的草席和行囊的小「勤務兵」,自己懷著一根小布朗寧,收起眼鏡、手錶,改裝成個小商人,在山上眾人還在夢鄉之中時,三人乃悄悄地在殘月微風之中,下山去了。他連續視察了另外幾個收容所和一個病院,又回到他認為「關係重大」而「問題嚴重」的「游擊總部」林家莊來了。
「燕窩、海參加翅帽,最上等,三二十元吧。」其實這「俱樂部」內並無酒席。酒席是從剛復業的「春江大酒樓」叫來的,最貴的一席只要十二元,這婆娘是獅子大開口,隨便要一下罷了。
當他們一行踏入「招待站」時,只見一個「煙撣帚」形的人物,走向前來,問三人說:「你們是要『打炮』?還是要『過夜』?」張老參未待與眾人商量,便回答說:「又打炮!又過夜!」
「那你們還有什麼別樣的訓練呢?」
「來路各有不同,」阿香說,「有的來自難民營,也有擄來的、買來的——小寶就是阿寶去年用十二塊錢買來的。她媽快餓死了嘛。」
「二爺,你在哪兒『當官』呢?」阿香把小嘴湊到老票頸子邊去,輕輕地哀求著說,「能不能救救我,帶我一道去呢?」
「阿ㄙ呀,」阿寶回頭去招呼一個看來比較黝黑的姑娘說,「吃飯還有會兒。你不錯,帶小七一道去陪張老爺耍耍。」
「阿珊呀,」阿寶提醒得標身畔那位美女說,「你姑爺還有點倦,你渡渡他,樂樂……」
最可笑的一種「怪」行為,是她們姐妹叫做「臟客」的。他不是來「嫖」妓|女,而是來討好妓|女的。這種「臟客」往往都是性無能,不能人道的。他們根本不上床,而偏好跪在婊子面前,用他的口唇舌頭鬍子來滿足對方,而且對方愈臟愈臭,尤其是有月事,那就最好。所以姐妹們叫這種人做「臟客」。現在經常來「俱樂部」的臟客便是漢奸「維持會」的李副會長。
「他還無恥地告訴我,說那是『老頭子』在練功,『采陰補陽』,壽活三百呢!」作青說。
「心肝,」老票又說,「我真想不通哎。」
廳的那一邊紅色的布上正擺好了全桌酒席。阿寶恭請「姑爺們」入席。入席的方式仍是兩女夾一男,阿寶則坐在下方,敬酒。這時大家都很餓,面對如此佳肴美酒,便狼吞虎咽起來。只有張得標似乎食慾不太好,雖然他是三個男人中最年輕的一位。
張指導員每次來視察時,總是住在小花園的書房裡,可是這次這書房入口處則貼一張大紅紙條,寫著「內眷住宅,非請莫入」。叔倫一見也就止步了。但是小和尚不識字,乃冒昧地跑進去了——小和尚是在林家長大的,他是沒有哪一間屋(包括以前「大太太」和「三少奶」的閨房)他不能進去的。
「我們還沒動林家的『高倉』啊,指導員,」三延得意地說,「我們收『田畝捐』、『鋪面捐』——有人有槍,還怕沒錢沒糧!?我們在『西南館』開了個『拘留所』——還有哪個王八羔子敢抗稅、抗捐?」
「當官的!」三延驕傲地說。
「你看過沒有呢?」小和尚情不自禁地問。
今晚是他二人英雄美女的花燭之夕,那種乾柴烈火之情,豈是西式戀愛、文明結婚的伴侶所可想象。老票今夕是查德甜頭,不死不休。姑娘今晚也真做新娘,曲意奉承——他二人魚水之歡,哪是文人一支原子筆、攝影師一個鏡頭,所能傳其萬一!
在「俱樂部」的對面,則是當地偽軍經日本顧問建議設立的「軍民招待站」——這三個原是三個級別不同的妓院。「日本妓|女」是舉世有名的。建設妓院也是日本人,尤其是日本浪人和皇軍的拿手好戲。
「你們不是招收了一些『藍邊的』、『黃邊的』嗎?做什麼用呢?」
在烏黑的夾櫃內,他們發現了平生未見那麼多銀光閃閃的「龍洋」。這些「龍洋」(包括「袁大頭」、「孫小頭」、「鷹洋」、「龍洋」……),百元一組,都整整齊齊地放在有半圓「錢槽」的木盤子上。
「這不是通敵、漢奸是什麼!?」叔倫氣憤地說,「讓我去和劉專員商量商量看——這問題嚴重!這問題要立刻解決!」
有些五六十以上的老婦,日軍嫌她們下體不夠堅實,不能滿足他們的獸|欲,乃用槍托和皮帶痛打她們的陰|戶,使其腫脹之後,再繼續輪|奸。那些婦女慘叫呻|吟之聲,使阿香回想起來,「真比陰曹地府還可怕呢」。阿香五十來歲的伯母,就是這樣被鬼子活活打死的。阿香本人在被十來個鬼子強|奸之後,也就失去知覺了。
「那你們人槍總數有多少呢?」叔倫問。
按規矩,華民是不能夠接觸日本妓|女的。但是「錢出夠了」,日妓也會「偷偷地來」,支那順民也可「開開洋葷」,云云。
「大致三四百吧,」三延說,「劉軍需記有『流水賬』。」「劉軍需」原來是幫過叔倫查賬的林家「縣城倉房」里的劉朝奉,現在被「委任」做了「上尉軍需」。
這老漢奸五十多歲了,滿臉花白鬍鬚,卻偏歡喜這一套。一次正值阿香經期,這老頭看上她了,阿香嫌他嘴臟,老大不願意,但是阿寶逼著她接受,她併為此「受訓」一番。在老頭行動時,阿香還要用各種假聲音、假動作,表示衝動。這樣那老漢奸,才會感到滿足而付出大把鈔票。
如今眾人都酒醉飯飽,嘴可以閑下來吹牛皮了。主講人自然還是張老參。他批評這桌酒席「價錢中等,珍饈上等」。並大談燕窩要如何「燉」,海參要如何「發」,排翅要如何「煮」,頭頭是道——這些都是他在「土膏店」燒煙時,聽別的鴉片客說的。煙撣帚有記憶力,現在都能倒背如流,並加油加醋,使阿寶和眾姑娘都稱羡不置。
阿寶斜著眼瞟一瞟李老票那一對,只見阿香已坐在老票懷內,像只乳羊躺在母羊懷內一樣——老票是如此碩大壯健,阿香卻如彼嬌小玲瓏。二人你「渡」我「喂」,邊吃邊談,情話融融,似乎這屋內只有他二人似的。
最慘的要算是李老票了。推了二十多年雞公車,想積點錢「接個女人」,但是錢始終未積夠,女人也就始終「接」不到。如今四十打幾,還是個「童男之身」呢。
他們走到大廳時,更不免一怔——這正廳上方掛了幅粗陋而碩大的「太上老君」畫像。像前有兩張方桌擺成的「香案」。蠟燭台和銅香爐之後,則有三張分別鋪著虎皮、豹皮和羊皮的「寶座椅」。最不倫不類的,則是廳中黑漆大柱上,還釘了一個藍底白字的搪瓷牌子,上印「盥漱室」三個大字——這牌子原是自林家自辦的小學,所謂「洋私塾」的廁所門邊牆上取下來釘上的。
「誰要你這個老×?」三延說得哈哈大笑。
「阿香,心肝呀,」老票向枕在他左膀之上的心肝發問,「你這樣一位天仙美女,怎會搞到這婊子行里來了呢?」
阿香也姓李,原名李香蓮,初小畢業后,便在上海閘北一家日本紗廠跟媽媽一道當女工。爸爸和哥哥則在碼頭上工作。「八一三」之前,上海風聲鶴唳了,爸媽乃把她送回蘇州伯父家避難。在上海北站上車時,那是她和爹娘的最後一面,以後就消息全無了。
「男人四十一條龍」,這位四十剛出頭的雞公車夫,長得本來就像一頭牛,紮實無比。他在阿香的挑逗之下,很快就恢復了活力,爭回了主動權。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的性經驗,也是他心田中第一次滋長出來的愛苗。今晚竟然變成他的「洞房花燭夜」,而這洞房之內竟然有兩個天仙一般的「一妻一妾」。老票對她二人之「愛」之「憐」,真是從心坎里發出的——他簡直感覺到要為她二人而生,也為她二人而死。他恨不得向她二人跪下,並燒香磕頭。在這青天之下,在這世界之上,在老票的生命之中,是再沒有第三個人了。
阿香說還有一種反虐待,那就可笑了。有些日本兵不知殺了多少中國人,但是他們卻歡喜要中國「花姑娘」打他,打得他遍體鱗傷,他才過癮。但是這種「打鬼子」的玩意,也很危險,一次一位姐妹用皮帶打得不夠狠,那醉鬼火了,乃拿起切西瓜的刀,就戳她一刀,使她在日本陸軍醫院住了好幾個月。
「你們三位就是三位古怪的,」阿香說著又破涕為笑,「大爺,阿ㄙ說他是個『死硬派』;你是個初入茅廬的『童男子』;三爺,阿珊說他是『見花謝』。姐妹們都好羡慕我呢。」
「你這個騷×,臭婊子。」三延反駁說,「也要和當官的老爺們比?」
她輕搖蒲扇,對二張一李上下打量一番。在她有經驗的眼光里,覺得這三位客人有點古怪。第一,他們三人不像「商人」,因為三人似乎都是第一次穿「官紗大褂」,顯得不調和。第二,他們更不像「官」;那股土勁,在「官」身上是找不到的。三人也不像軍人,因為她的主要的顧客便是偽軍軍官。軍隊里哪有這樣的貨色呢?她猜不透,但也不敢怠慢,還是請到廳上坐。
「阿香呀,」老票問她說,「你那時為什麼不逃到我們游擊區去呢?我們有槍,可以保護你。」
「阿寶要我們受訓嘛!」阿香說。
李連發匆忙穿衣起床,阿香也披衣起身抱住老票流淚。
她這一問,正是老票早就在考慮的問題——怎樣把阿香帶回去?但是老票心中也有沉重的自卑感,想想自己只是個雞公車夫,一字不識的大老粗。「當官罷」,也是那不要臉的煙撣帚自己封的。「錢嘛」,倒用不完,但卻是向煙撣帚一道偷來的。老票是老實人。他知道不識字也就當不了官,所以九九藏書他平生最大的願望——他家五代都無法實現的最大願望——便是擁有個「孤庄獨村」,種十擔水旱無憂的良田,娶妻生子,養豬養鴨,做個不愁衣食的自耕農。看樣子這個願望,可以達成,但是縱使如此,他配不配娶一個像阿香這樣嬌滴滴的「堂客」呢?——人家知書識禮,能看文章、能寫信呢。老票心中忐忑不安,真不知如何處理這問題。但有件事,他心中是肯定的——李連發要娶阿香為妻,那是生死不渝的。
這西花廳的格局有點像林家的「外花廳」,只是開間較小,傢具較粗糙。廳后也有個小花園。比起林家的也只是彈丸之地。這西花廳之側沒有像林家女賓用的「內花廳」,而是一排曲尺形的平瓦房,大約有四五間,每間門上都掛著花布門帘,那是「姑娘們的房」,專為接客用的。這四五間房,加上西花廳、後花園,構成一個單元。所謂「包下來」,就是不許這一單元內再有其他嫖客往來。在「俱樂部」開張之後,兩個多月內,這一單元一共只「包」過兩次。一次是當地「紳商」大漢奸,回請一位日軍少佐;另一次,則是偽軍魯營長替偽軍余司令「接風」。但是上兩次的「包」用,俱樂部都虧了本,姑娘們也幾天行動困難,因為接客太多。這次貴賓只有三位,而銀子一大把,看樣子,俱樂部要大賺其錢了,所以阿寶忙得分外起勁。
「張老爺看中哪兩位呢?」阿寶問。
但是這消息很快地便傳回「春江」。春江大酒樓一向是本鎮地下消息的神經中樞。第二天一早,這消息便是熱鬧的「前大街」的頭條新聞——據本城原來的老消息,則是:「連個煙撣帚張三那樣的『混子』,現在都做了抗日游擊隊的『司令』了。」又有誰知道,這「司令」,竟赤條條地在「婊子行」中被小聾子發現了。小聾子也是「春江大酒樓」中,無人不知的名人啰!
「媽的巴子,師叔、師叔,」老票挾著阿香,跳入天井,一腳踩在老參胸膊上,罵道,「我一腳踩死你這通敵賣國的,他媽的漢奸!」說著他腳一用力,只見老參舌頭直是伸。
「人『招』不完——現在是『青黃不接』嘛,」三延說,「槍更『收』不完——到處都是!」
「你把姑娘和酒席的價碼都拿來看看嘛……」三延正要說,「我們都要最上等的。」但是話未說完,便被那婆娘打斷。
叔倫要把那兩個「大學生」找來見見面。不久三延果然領他二人來了。一個叫張志文,二十三歲,原在北平「燕京大學」歷史系三年級;另一個同年的叫祖作青,北平「輔仁大學」外文系四年級——兩個標準北方愛國大學生,這次逃出「敵區」,進入「游擊區」,想去武漢參加抗日陣營。柳和集是他們脫離「敵偽區」的第一站,他們聽說張得標是個「游擊隊司令」,所以到林家莊來拜訪、投效,就被「張參謀長」留下了——他二人和「新四軍」的張叔倫少校,真一見如故,有好多共同語言好談。
阿香的卧室陳設很簡單:一床、一梳妝台、一衣架和一張藤躺椅、兩把小竹椅。另外便是一個裝三隻高腳的小木盆。阿香等三人回房之後,娘姨打來洗臉水,分一半於木盆之內便出去了。阿香和小九乃把李老爺脫個精光,隨後自己也卸去羅衫,只留個水紅洋縐肚|兜和三角褲。她二人肌膚白|嫩豐|滿、曲線玲瓏。老票痴生四十余年,做夢也未想到,天下有這等美女。
「漢奸、日本人供給的!」二人齊聲回答。
「他們當官的和我們當婊子的乾的是一樣的事。」阿寶接下去說得唧唧地笑。
張叔倫等一行五人,由小和尚領路首先找到了辭官不做、返鄉務農的原「衛生清潔大隊」大隊長李七爹。李七爹留他們四人在穀場涼榻上睡了一宵。從李七爹口中,叔倫才取得有關張「三爺」的第一手情報。
「那你們就自己封官了!」
這種「黑刺」,據淵博的張叔倫說,就是中國古書上所常常提到的所謂「荊棘」。荊棘是一種古怪的植物,它只有在兵燹之後人煙絕跡的城市街道上,才會生長。古文上的「銅駝荊棘」,指的正是這種東西。
至於抽大煙的不能「在幫」,那是「老規矩」,抗戰是新階段,新規矩就不講這些了,何況張「老頭子」,正在戒煙呢!?
「阿寶,」張老爺說,「你把這點錢收下去買東西……」阿寶連連彎身行禮。大爺又加重語氣說:「少補!多不退!」

「盥漱室」里的草莽英雄

「大有大用,小有小用,」三延說,「那個黃邊的什麼他媽的『營附』不服氣,趕他媽的娘!給他三十塊錢,趕他到武漢去找老上司去了……」
「她們個個都嫩都香,」阿寶笑著說,「論功夫還是我阿寶——她們的姿式都是我教的呢。」
這一來大家慌了。魯營長乃親自跑來,找到正在宿娼的三位游擊英雄,乘東方未白,趕快縋城脫險。現在縣城未開門,但前些時日軍攻城時把東南城牆,炸出一缺口,一直未修復,三人可乘黑夜自缺口「滑」出城去。
三延喝得暈暈倒倒的,還是來拉,老票鐵臂一揮,煙撣帚便被摔出丈把遠,橫躺在地磚上。眾人慌了,忙去把張老參扶起。
老票又問阿香,客人少時她們做什麼呢?
「先斬後奏嘛,」張三延「中校」尷尬地說,「等我們編妥了,人多槍多,再請『軍部』或『委員長』追認嘛!」
「別的姑娘怎麼來的呢?」
阿香和小九乃把「姑爺」扶起,由小九把老票濕了一塊的大褂前襟提高。阿香挽著臂,緩緩走向阿香房裡去。
古語云,「色膽包天」。這樣一來,兩張一李,禁不起誘惑,乃真的喬裝打扮,溜入縣城去嫖賭一番,並「開開洋葷」了。
他離開總部不過兩個多月,一旦歸來才知情勢已大變。庄外已樹立了一棵大旗杆,大幅國旗,隨風飄舞。庄門口,刁斗森嚴,已站了「雙崗」,盤查訪客,吆喝聲聲。幸好這些衛士大都認識小和尚,所以三人得進入閘門。
後來阿寶主持的「俱樂部」生意興隆,姑娘不夠,就到「炮房」去選幾個體面的,調過去補充。阿香中選了,就被調到「俱樂部」去服務了。
「老頭子,」阿ㄙ警告他,說,「我藝高價高啊!」三延未搭腔,二人互摟著走出花廳。一個叫做小七的雛妓則羞澀地跟在後面。
當他們三位「老爺」在此開其半脫的派對時,西花廳本是個外門緊閉的禁區,除鶯鶯燕燕、宮娥彩女之外,其他男人是不許進去的。燒鍋的小二、炒菜的大廚,只能躲在門外竊聽。那屋內的酒香、粉香,不斷外溢,加上男人的浪語、女人的淫聲,正不知惹動多少廚房內老漢和後生,勃勃欲試——但是除在門縫窗縫偷看之外,他們對嫖客老爺們,只有羡慕的份兒。
「誰要那個老頭子!?」阿ㄙ撒嬌地說。
二張一李一行,乃穿街走入「塗氏支祠」。他們一進門,便聽到有人在叫:「有客!」接著便有個穿藍紡綢褂褲,手裡拿著一把畫著花草的細蒲扇的女人,自二進走出來。她看來四十上下,面色紅潤,脂粉唇膏,塗得十分均勻,光亮的「粑粑頭」上夾了金髮夾,頭上簪了一朵大紅花,在鄉下人看來,真是雍容華貴。
原來「煙撣帚」既找到了「雲土」,他相信林家一定還有埋藏的「金銀財寶」。他乃秘密與張得標、李連發約定,三人一起去「挖窖」。他們三人往往徹夜行動,把可疑的地方都挖了,卻沒有絲毫髮現,可是後來在賬房無梯的暗樓上,終於找到了一個笨重的「楠木夾櫃」,扭開銅鎖、打開一看,三人簡直目瞪口呆。煙撣帚一時興奮,竟把「馬燈」打翻,幾乎惹起火災。
其實他們這場虛驚,原是一件「烏龍」。他們鬧酒暴露身份,余司令得報,兼程趕回縣城,都是實情,以下便是虛報了。余某聽說國民黨軍隊方面游擊司令進城,他也想見面聯絡一番——一則想腳踏兩條船,減輕「漢奸」身份,再則也為閘口市兩邊貿易多結點線索,他並沒有把消息透露給日本「特務機關」。後面這一段則完全出自魯營長的虛構。
「小九子呀,」阿寶招呼另外兩個妓|女說,「你去替李老爺捶捶背;阿香,你也去替李老爺舒舒筋骨。」
據叔倫後來的調查,張三延也拜了張得標做「老頭子」,自己做了「延字輩」。他本有個譜名,但是向來未用過也就忘了。所以取個新名字叫「張延三」。後來他又改稱「張三延」,「張三延」與「張三爺」聲音相近,「徒弟叫起來氣派多了」!
張得標在當兵時,也曾因賭牌九贏了錢,「逛」過兩次「窯子」。第一次他「性子太急了」,沒有成功,「白花了錢」。第二次是「成功」了。但那也是他唯一的一次性經驗,以後再沒錢逛窯子。他曾希望在行軍的混亂中,「抓」個女人來試試,但始終沒這機會。後來吳大帥打敗仗,他退伍了,就更沒機會了。
「他們只知道吃喝嫖賭,管得了什麼通敵不通敵……」志文說。
三人克服了震驚,在夾櫃旁坐了二十來分鐘,才決定把「龍洋」「點點數」——他們發現有「七十五零半槽」——合計銀元七千五百五十元有奇。
「香啊,」阿寶拍拍她說,「我們當婊子的,要『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只要人家滿意肯拿鈔票就是了,管他是雞是狗。」
「他那些小徒子、徒孫,都爬在花廳的百葉窗上看他表演,他也全不在乎。真是不堪入目!」張志文說得氣憤填膺。
那人揮揮手,叫他們到對面「俱樂部」去。
「有兩個,」三延說,「我留他二人當上尉參議,並請他們入幫……」
「什麼叫做最古怪的呢?」老票有點好奇。
「三位喜歡吃什麼樣的酒席呢?」
「那從地獄升到天堂了。」阿香說。在俱樂部則每天最多只接一兩位。有時整星期都閑著。客人也不像「炮房」里的,那樣窮凶極惡。他們有的吃吃酒「玩玩」就算了。也有過夜九*九*藏*書而不接觸的,姑娘們盡情「挑逗」也沒用。他們喝得醉醺醺的,姐妹替他們「搓搓、揉揉」,他們也就「滿足」了。當然也有「通宵達旦」的。姑娘們不換班,就「吃勿消哎」!
一九三七年初冬,我軍從上海敗退,日軍佔領了蘇州,她和伯父一家隨著一群難民下鄉避難,行到半途便被日軍截獲了。伯父被日軍一刺刀扎死,棄屍河內,她和伯母和一個十二歲的堂妹,便被日軍擄入一家私人花園。那兒有百多個日兵,和十幾個老幼中國婦女,她們三人就在無限恐怖和無限痛苦之下被日軍輪|奸了。這群日軍簡直是一大群野獸,輪|奸婦女是沒晝沒夜、沒止沒盡的。阿香十二歲的堂妹,被十來個粗壯的日軍輪|奸之後,早已死了;但是日軍還沒止沒盡地對她作屍奸,並用她的耳鼻和口腔作煙灰缸,插滿了煙蒂。
大家談得高興了,老參又建議「行酒令」,猜拳。但猜拳不計輸贏。每猜完一拳全桌都干一杯,然後女動男不動,大家車輪般打轉,換位一次。這一車輪戰,他們初來時,阿寶已指揮過一次,這次老參要再來一次。可是老參這一建議,眾姑娘未置可否,張得標卻搖搖頭,李連發則徹底反對——他再也不能容忍看阿香坐到別的男人懷裡去。
「你說他們通敵!?」叔倫臉色大變。
「為什麼呢?」
「指導員有所不知,」三延說,「此地現在耍槍杆子的『小把戲』,都是幫里的『慶字輩』,不開香堂,哪能『壓』得住他們?」
「你問阿ㄙ,」說著大爺把阿ㄙ摟過來,問道,「阿ㄙ,你告訴阿寶——你行?我行?」
小聾子一看到煙撣帚,赤條條倒在地下,不免大吃一驚說:「張老三,你怎麼在這兒!?」那躺在地上的「張老爺」卻裝著不認識他,不搭腔。幸好阿寶是外地人,不知當地門坎,在混亂中也未聽到這句話。她乃運用她平時當女憲兵的姿式,張開兩手,把小龍等四五條好漢,堵回廚房裡去,才解救了「張老爺」的一場難堪。
阿寶未便驚動這對熱戀情人,乃把目光轉向張老參。這時三延已吃得八分飽,喝得七分醉。在他懷中「渡」過、「喂」過的美女,已有三四人之多,包括身後替他搖扇子年方十三的「小寶」。
「那小子可也真行!」志文打個京腔調調兒說,「他沒晝、沒夜的,房裡、房外的。不管是大太陽、大月亮,一來幾個鐘頭……」
「上等酒席多少錢?」三延問。
這時大家酒喝多了。天氣有點悶熱。張老參建議大家都把衣服脫|光,暢快暢快!說著他自己就脫得精光,露出三根筋和黑瘦的屁股來。三延要阿ㄙ脫,阿ㄙ痛快,也就脫了,肌膚雖然並不白,倒是挺嫩、挺潤滑的。
據張「中校」說,原先他們「買槍」——訂價是「支槍斗米」,現在已降到「升米」。前天有位貧農「通風報信」。他們給他五升米,便在一個水塘內,「起」了兩根「捷克式」和四根「二把」!
人是有情感的動物,阿香和小九雖然只是兩副供人洩慾的機器,在她們心目中,向她們執行洩慾工作的,也只是長了兩條腿和一個生殖器官的機器。她二人雖然都還不到二十歲,但已閱「機器」多矣,可是今晚她二人在生命中,卻第一次發現了個「人」,雖然這個「人」在年齡上可以做她們的爸爸。
可是「張司令」和「張老參」,卻誠意苦留,勸指導員在「堂樓」留宿一宵,稍舒勞困——三延說他已「撿了個很體面的『姨娘』陪睡,保證滿意」……
「我一步也逃不了,人生地不熟……」說著阿香又流淚了,但她不敢哭。
「花園內這些婦女,都是些什麼人?」張指導員不免要問。
夜已深了,阿寶招呼諸姑娘,扶著各自的「姑爺」回房安歇去。
這場酒席,非常豐盛。叔倫也認真地欣賞了林家所藏的「百年汾酒」,喝得半醉。稍作休息之後,叔倫乃佯稱另有戰地醫院要視察,並回「軍部」作彙報,好使葉軍長對他三人「加委實銜」,免得做「黑頭上校」……叔倫並說軍部有軍用卡車,每周開往武漢領軍火。張、祖二青年如想到「後方」投考軍事學校,也可搭「便車」。兩青年聞言大喜,便準備與張少校同行——好在他二人通過敵區關卡時,行囊盡失,現在身無長物,說走就走。
「也不全是,」阿香說,「阿ㄙ就是自動來的。據說她在當小學生時,就和她堂兄或親叔叔胡來,被她爸爸毒打了數次,她就找到阿寶,來當婊子了。」
張公祠的隔壁,是個規模較小的祠堂叫「塗氏支祠」。日軍為羈縻當地「順民」,也把它改成個妓院,叫「華民紳商俱樂部」。日本人並從蘇杭一帶,運進一批妓|女,以安撫佔領區的「紳商」。
想不到阿香之對老票,也有相同的感覺。在飯前那一段經驗里,她只覺這位老童男,誠樸可愛。她自己雖年未雙十,然已久歷風塵,是個敗柳殘花,人見人賤的「婊子」;而老票雖年逾不惑,卻是個一觸即發的童貞少年,一切從零開始。在一場「鬧酒」之後,她尤其覺得老票是個雄姿英發的周瑜,她自己是個小喬,內心感到無比的驕傲。她不再是個時時任嫖客打耳光的婊子。她是個被保護于英雄膀子之下的佳麗明珠,因此她對老票,也滋長出一生未嘗有過的愛苗,和未嘗有過的情慾。
阿香說阿寶並不要每個姐妹都練真功夫。她只選幾個體質強、個人又有興趣的,去認真訓練——像阿ㄙ就是一個,她可陪「性子強的客人,幾個鐘頭不下床。別的姐妹吃勿消哎」。
「指導員,」張三延又說,「我們都未敢住正宅堂樓;正宅還留著給你和娘子來住呢!」
「你調過來之後,接客是不是少些呢?」老票關心地問阿香。
在怒不可遏的情緒下,叔倫乃率領一行五人,星夜趕去梅溪鎮去。
「二爺,」阿香說,「阿寶是上海長三堂子出來的,經驗豐富;但是阿寶不壞哎——姐妹們都很喜歡她。沒有她我們會更苦哎。」
事後阿香向阿寶罵那老漢奸「無恥、無聊」,因為那一次經驗「噁心得不得了」!
「我看我們先去梅溪鎮,找劉專員商量商量再說。」張指導員似乎已胸有成竹。這時叔倫乃轉身問兩位青年,近月來在庄中的情況。作青說他二人最初進入「自由區」時,看到國旗都恨不得下跪。當兩張「接見」他們時,他二人那時都激動得淚流滿面。後來一看,全不是那回事,他們是一群無知無識的草莽英雄,尤其是那位略識之無的「老參」,「徒弟」滿門,吃喝嫖賭,欺人打人,無惡不作。最近更從縣城之內搞來一批「揚幫妓|女」,在花園內簡直「白晝宣淫」。
張得標尷尬地站起來。阿寶也替他選了兩個美女,「進房」去了。這時李連發也想站起來,但是官紗大褂太薄,他臉皮又嫩,屢站不起。
「干一樣的活,」阿寶哈哈大笑說,「我們賣下頭兩片皮;你們賣上頭兩片皮!」
這一下天下大亂了。張得標以半醉之身來勸架也不管用。三延被摔得半死,但還是「師叔」「師叔」什麼的,叫個不停。
後來日軍走了。阿香和另外幾個姐妹就被一隊北方調來的偽軍接收了。偽軍向日軍學習,組織了隨軍「營妓院」,阿香等被編入其中,又變成漢奸們輪|奸的對象,每日接客在十人以上。
「阿寶的×才不騷不臭呢,」好強的阿ㄙ接下去說,「你們當官的嘴,吹牛拍馬,才騷才臭呢——婊子的×,比當官的嘴——香!?」

窯子里的醋勁和真情

在這楠木夾櫃之側,他們又發現一個未上鎖的盛「銅元」的木櫃。「十文」、「二十文」的銅元,也整齊地放在木盤之上,足足裝滿百多個上下兩格的盤子——那時的物價是一個「十文」銅幣可以買一根「油條」。一個「袁大頭」可換四百個「十文」銅幣,也就是四百根油條。用銀元購糙米,則每擔三塊半錢。換言之,他們三人在這楠木夾櫃內,找到了一千擔糙米或三百萬根油條——這個「金銀島」的發現,真弄得這三位貧農出身的好漢,不知何所措其手足。
「把西花廳清出來!」阿寶向圍在身後的一些姑娘、婆娘和雜役發出了她的命令;一面又親自扭了熱毛巾遞給三位老爺,請老爺們進西花廳吃茶,自己跟在張老爺身後,拚命地替張三延扇風扇個不停。這西花廳之內本有一桌麻將,正在叮咚作響。但是眾賭客一聽阿寶口氣,便知新客是有來頭的,大家不聲不響就把賭場讓開了。
阿寶請三位「老爺」在藤椅上坐下,捧上細茶、名點和深井冰涼的西瓜。頭上清風習習、腹內涼瓜片片,一時暑意全消。這時姑娘們都已「上妝」,圍攏來的足足有七八人之多,燕瘦環肥、花枝招展、粉香撲鼻。阿寶招呼她們每人都在每位老爺懷中輪流各坐片刻,讓老爺們細細觀賞選擇。三延是首先動手動腳的「老爺」。每個姑娘他都細看細摸了一次,雖覺還沒有「三奶」那樣細膩,但也是天仙一般了,而她們對張得標、李連發來說,那就更是九天玄女下凡,飄飄然已無法自持,幾乎不相信眼前這個世界中是真有此事。
「三位貴客,貴姓氏!?」
「年老血氣衰了,」老漢奸說,「要進點真補呢!」
這時三延甚忙,傳達員進進出出,川流不息。他並大聲招呼大廚房備酒席,並打掃「正房堂樓」;而且要找個「好姨娘」,晚上陪指導員「過夜」,鄭重其事的。
「床上功夫是最後的一項呢。」
「姑爺呀,」阿寶又說,「您也喂喂阿珊嘛。」
「都不錯,」張老爺說,「但是我要個功夫好的呢——加淺干香緊嫩……」
得標在阿珊杯里也吸了一口酒,反「喂」給阿珊。阿珊一笑,把酒全噴到得標頸子里去了,引起全桌大笑。張大隊長精神似乎也振作了不少。
「三位貴客光臨,」那婆娘輕搖蒲扇,用帶有上海口音的普通話,含笑問道,「是『吃酒』呢?還是『進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