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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 昨夜夢魂中 第二十一章 地下乾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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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地下乾爹

「王師傅,」幾位觀眾大叫說,「把這個混賬王八蛋宰掉算了嘛。」
「王師傅自己表演一下!王師傅自己表演一下!……」圍觀群眾死纏不舍。外圍青年人,還一面跳躍,一面叫喊。
王氏師徒這一次「懲狼」義行,不用說在梅溪的茶寓酒肆中,成了第一號頭條新聞。不但歷久不衰,而且愈傳愈奇。街頭一些「說書」、「賣唱」的人,有的竟編成傳奇,大賺其錢。
這次他搶救瑩瑩一命之後,也自認做了一件「勝造七級浮屠」的好事,打抱不平,就要打到底。在他肉案子早市收了案子之後,他和兩個徒弟,換了乾淨衣服,燒了兩斤肘子肉,帶了一壺燒酒,又回到葉家來。
「心肝,你早晨受了些驚,現在好些嗎?」王師傅很慈祥地問瑩瑩。
幺三得令,乃抱個拳掌,向四圍一揖,說:「向諸位領教!」說著他便退出圈外。阿七並要眾人退到平地四周。幺三取了架式,一聲吆喝:「哎!」乃沖入平場,挾著鐵杖,一躍在空中連翻兩個「無地筋斗」,然後以「前後叉」坐落於地上,手中鐵杖,向空直立,姿勢輕快優美。觀眾大鼓其掌,讚不絕口。
原來王益發的淫行是梅溪鎮盡人皆知的。今晨所做的醜事,也早為送水夫傳播出去。他平素最喜歡「偷」女人,說什麼:「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據說他平時所「偷」,都很順利。一次他年輕的姨母,到他家來「走親戚」。王益發居然偷偷地溜入姨母卧室,把姨母「偷」了。
王師傅鬆了踩在他背上的右腳,再用右腳插入王益發的腹下,把他挑起一踢,這奸犯被踢得四五尺高,摔下石坡去,摔得半死。
王師傅乘著酒興,三腳兩腳趕到鋪里,在案板后牆上便抽出那把他早晨用的屠刀。阿七也抽出一把細長單刃、割肉用的鋒利無比的尖刀。幺三則拿了根鐵制的「豬鋌杖」。這鐵杖有拇指般粗,六尺多長。那是屠夫們殺豬抽血之後,從死豬腿上割洞、通杖、吹氣,使豬體膨脹,便於刮毛用的。那也是根凶厲的殺人武器。
王氏在清末原是一位「走鏢」的。他一家做「鏢師」已有四五代以上的歷史。武功學的是與少林平分江湖的「武當派」。搞武術的人——尤其是少年武術家,最歡喜找人打架,不見血、不殺人,不過癮。王氏少年時因武術高強,而出手傷人,搞出人命,被官家緝捕十余年,弄得家破人亡。中年以後「收了性子」,覺今是而昨非,自己絕不以武功驕人,收徒弟雖非「單傳」,亦絕不超過三五人——「幺三」和「阿七」都是他認定的可傳之材,但絕不會以武功驕人的本分青年,安貧而樂道。王師傅晚間在「靜土庵」教拳,主要也是以幺三和阿七為主,教些基本功,他只從旁指點指點,所以學生們都只能拜他為「師祖」。
這窗外是一塊平地,過平地則有彎路下坡。這時稅局內男女職員,和隔鄰機關辦公人員,也聞聲蜂擁而出,擠看熱鬧。只看王科長穿件長衫跑得像只野雞,王屠戶師徒三人持刀尾追,像三隻猛獸。
「那是謠言啊!師父饒命!」
「打哪一套呢?」幺三問。
「寶貝,你放心。」王輕聲而親切地說,「叔叔在此,看哪個邪仔,再敢碰你!」
王師傅又問明瑩瑩年齡才十八歲,乃說:「那你也拜拜兩個師兄罷!」瑩瑩乃向兩位師兄跪拜,兩位師兄也跪拜答禮。拜后這場拜師、拜乾親的儀式,就算完成了。兩位師兄幫妹妹拉開桌子。五人圍桌坐下,不一會兒,兩斤肘子、一壺燒酒就吃得精光。葉媽又炒了些剩飯,大夥和湯吃了,真是盤盤見底,一粒不剩,五人都吃得酒醉飯飽——尤其王師傅,一壺燒酒下肚,遍身發紅髮燒,已有七分醉意。
最使她們葉家母女承擔不了的,則是主顧們多半都超價送洗,不收不去,而鄰家洗衣婦有時生意則清淡到門可羅雀。這九*九*藏*書一來,一家飽暖千家怨,麻煩就多了。大家認為生意清淡,是她葉家母女在井邊尋死,褻瀆井神,影響了她們,大家鼓噪要把葉氏母女,趕出街坊。甚至有些潑辣婦女,竟當街叫罵,下流不堪,使葉媽和瑩瑩不知如何是好。
說著,王師傅便站起來,阿七、幺三跟隨在後,葉媽臉嚇得發白。瑩瑩也不知如何才好。
「殺掉他!殺掉他!……」眾人還在叫。
當圍觀群眾正屏息以待之時,忽然一聲炮響,鼓樂大作,眾人回頭一看,只見一老道,身披七彩八卦道袍,粉底高靴,左手捏個「通天訣」,披髮仗劍,緩緩而來,莊嚴之至,亦神秘至極。觀眾中有認識他的,則唧唧私語,說:「王屠戶!王屠戶!」
「狗肏的王益發,在哪個房間?」王屠戶怒髮衝冠地問他。
但是在這些傳聞失實的故事之中,也有些真實的故事。那就是「瑩姑娘」投井自殺時,被王屠戶一把抓住腳踝,自井中倒提出來的實情。這是七八個挑水夫所親眼看到的。他們一致承認,那個被倒提出井、又倒放入井、再倒提而出的半裸美人,像一隻「剝了皮的蛤蟆」!
「真的,叫我乾爹!」王說。
王師傅自樹上拔下寶刀,在王益發頭髮上擦了一擦,問這個奸犯:「應從哪處割起?」
「那就是玉蛤蟆!那就是玉蛤蟆!」觀眾中發生了騷動,站在後面的青年觀眾或擠或跳,秩序有點紊亂。這時老道士轉過身來,用寶劍向騷動的群眾指了指,說也奇怪,騷亂的場面頓時便安靜下來。
「瑩瑩多可愛啊!」乾爹撫摸著瑩瑩的頭髮,感嘆甚久。許久王師傅又說:「那麼就行個禮吧。」
這樣王氏師徒才為群眾所釋,返回他們的肉案子去。
「心肝寶貝,」乾爹酒氣醺醺地問瑩瑩道,「今早王益發那廝,是怎樣撬窗進你房子中來的?——我要殺他!」
觀眾瘋狂鼓掌。王師傅也點頭微笑說:「不錯!不錯!」又向觀眾微笑說:「徒弟們獻醜了!」他說著就要離去,但是哪能突破重圍呢?

一場謝神驅邪的大廟會

四面圍觀的群眾,乃替「科長」代答說:「把他腦袋割掉!」有的則說:「把他××先割掉!」有的則說:「大小頭一道割掉!」引起觀眾大笑。
忽見閃電頓停,阿七自飛塵中,一躍而起,平空一個無地筋斗,雙叉落地,收腿起立,抱拳彎腰向四圍觀眾敬禮,並向師父鞠躬。也是舉止文明,面不改色。
只見幺三緩緩地變動雙腿,移「前後叉」為「左右叉」。忽然兩腿一收,「哈!」的一聲,全身已飛升至鐵杖上端,擠眉弄眼、皺鼻翹嘴,繞杖兩周,掌拳合抱向觀眾道謝。
「丈夫死了三年,還有遺腹子?你這個不老實的狗崽子——我宰掉你!」王師傅又把刀向他頸子上抹一抹。
眾道士跪拜畢,老道「燒符」、「舞劍」、「念咒」、「噴法水」。然後由小道阿七,揮麈尾,揮去井上、壇上、眾水夫頭上、桶上之灰塵;老道緊隨其後噴法水,揮劍驅邪。接著便由兩小道引美女瑩瑩至井邊跪下,長發披肩、烏雲覆背。老道則站立美女之後約一丈五尺之遙,閉目仗劍,約五分鐘;忽然口唇顫動,念出咒文「……唧唧……唧……唧……如律……」忽然大吼一聲:「——令!」搖劍直指美女腦後,只見美女鬢髮,如狂風吹拂,四向飛舞,全身伏在井欄,顫抖不止。老道則咬牙切齒、眼如銅鈴、兩頰汗如雨下。四圍道士,和旁觀群眾,亦覺遍身發麻、四肢震動。大家屏息以觀、呆若木雞,約有一分鐘,諸邪顯已驅盡,王道士始收劍搖鈴,結束道場。
王益發剛穿過平地轉彎下坡時,只聞「颼」的一聲,一道白光,攔頭而去。王益發大叫一聲「哎呀」,便摔倒坡下。王師傅乃趕上去,一腳踩上他的脊背,踩得科長頭翹、腳翹,舌頭直是伸個不停。
https://read.99csw•com最不好受的當然是那位王科長。他是專科畢業、風度翩翩的社交圈中人。在許多宴會場中,有時竟有愛慕他風度的婦女,在門縫中偷看他呢,而他偷香的本領,也是當世無雙,從未失過手,誰知這次竟然陰溝里翻了船,弄得身敗名裂,頭負重傷,避往異鄉去了。

武當武術

在那個「是非善惡」的標準都由官家來做主的時代,王屠戶在那社會底層一切自己作不了主的貧民百姓中,因而成了一盞暗處的明燈,為大眾所崇拜,他的聲望,在那個地下世界里是愈遠愈響的。
「你既然拿個『金箍棒』,就來個『偷桃』吧!」王師傅說。
幺三向觀眾敬禮畢,乃滑下鐵杖,面不改色,向師傅鞠一躬,三人就要離去了。但是群眾死圍住不放,並點名要「阿七表演」。王師傅糾纏不過眾人,乃向阿七說:「各位盛意,你也就『滾』一下吧!」
「收你吧!」王說,「以後叫我『乾爹』。」
在「大寒」之後,王氏選了個黃道吉日,找個扎靈專才,扎了個諸神拱衛的井神靈壇,購備香燭、金箔、紙馬、爆竹,自己在案子上制好「豬頭三牲」,招呼葉氏母女去孝服、著吉衣,準備「謝神」。
「他這個命,值一頭豬嗎?」王師傅問群眾。群眾說:「不值!不值!但是宰掉他!」
「莫怪我無情,王益發!」王師傅說,「這是大家的意思!」刀又在他的頸子上抹一抹。

「偷不如偷不到」

四周觀眾掌聲如雷。懂得武當拳術的觀眾不免驚叫:「大聖偷桃——猴拳!猴拳!」
街坊聞訊,也都預備彩帳香旆,及放生施捨各項善事,以配合隨喜。街坊故老,都知道王屠戶是個有法術的道士,平時難得「打醮」,既「打醮」,也必有些功德和場面。
他這一問,使瑩瑩想起爸爸生前常叫她的「心肝」二字,一時悲從中來,淚潸潸下,哀傷地說:「王伯伯,我好多了。」
「你這狗崽子,」王師傅說,「把讀書人的臉都丟盡了!你祖宗的臉也丟盡了!」說著王師傅把那冰冷的屠刀在他頸子上、面孔上拭了幾下,使這奸犯直打觳觫,並哀求「饒命」。
「伯伯要收我做乾女兒!?」瑩瑩不禁破涕為笑。
這時瑩瑩已能坐起,葉媽正在喂她點稀飯。王氏師徒進門時,瑩瑩要下床相迎,王屠戶阻止了她,自己取了湯匙,餵了瑩瑩幾口。
「乾爹!」瑩瑩哇的一聲,痛哭起來,一下撲到乾爹懷內,氣喘喘地嗚咽得甚為傷心。
王師傅那一腳雖已把王益發摔得半死,但是並未重傷他。把「王科長」終於砸成重傷的卻是那些憤怒的圍觀群眾。他們撿起地上的石塊,尤其是鵝卵石,像炮彈一樣地投了下去,有幾塊擊中要害,把王某砸成重傷,才由他科里幾位科員,搶救了抬下坡去,送入駐軍後方醫院包紮。以後王益發再也無面目回「稅局」當「科長」了。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這日時屆中午,水井廣場,人群早已擠得水泄不通。忽聽一陣鼓樂之聲。鼓樂之後,只見身著道服的八位後生,抬出了紙紮的「井神靈壇」,直趨廣場,設壇于古井之後。接著便是十余個挑水夫,挑著糊有紅紙「福」「壽」等字的水桶,走向靈壇前分兩側站立。此後則鼓樂不斷,都是各商戶、各機關分送的綵帶錦旗,飄揚四方。錦旗之下,則設滿木桌,遍布施食酒肉和放生龜鱉之屬。隨後便是一陣爆竹,但見八個小道士抬著掛有紅布桌圍的長桌,桌上陳列著香爐、蠟台和豬頭三牲,置於靈壇與古井之間。八個小道士放好供桌之後,乃分班站立兩旁。
王師傅師徒三人,重懲了色狼,頓時變成了圍觀群眾的英雄。當他們走回稅局邊平地時,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大家責怪他們沒來把強|奸犯殺掉之外,也要求「王師傅」表演點拳術,因為鎮上人https://read.99csw.com知道王氏幼年是位「鏢師」,武藝高強。王則謙虛地說:「老了,耍不動了。」可是群眾死圍不舍,師徒三人走不脫,王師傅乃向幺三說:「小三,你就獻個丑吧。」
王師傅說:「老了,耍不動了。」可是在群眾圍叫「不老!不老!」聲中,王師傅走不脫,乃把手中屠刀,向泥地中一插,眾人趕忙讓出個圈子來。那把刀柄還在搖晃不定之時,只見王師傅,「哈哎!」一聲,便躍立於刀柄之上,拳掌合抱,在空中繞了兩周,向圍觀群眾道謝。
「她那兒子誰生的?」

知名度的困擾

葉媽看到那熱氣騰騰的紅燒肘子,因問王師傅,是否要燒點飯,王說不用啦,我們可以喝酒吃肉。
「他上午未來上班。」一個門房回答著。另一個則說:「在第三科,他剛才來……」
「從實招來,大家可能饒你命,再硬嘴,一刀兩斷!」
瑩瑩覺得王叔叔看起來似乎粗壯魁梧,但卻和死去的爸爸一樣慈祥。既有委屈,恨不得一下倒入叔叔懷內嗚咽一番。她一面想著一面淚下不止,更使王叔叔心疼不已。
阿七掌拳合抱,向眾致禮畢,也退出圈外。他反持利刃,一下子沖入圈內,連翻正反兩計筋斗,便脊背著地像車輪一般,旋轉起來。只見刀光迴旋,疾如閃電,地下只見灰塵,不見人影——足使觀眾目瞪口呆,簡直忘了鼓掌拍手。有人則暗贊,說是:「滾堂刀!滾堂刀!」
自此王師傅問一句,王益發答一句——把個偷姑盜嫂的惡行,全部和盤托出。觀眾發問,他也照答——反正沒臉皮了。問到今早偷葉女之事,王益發說因為葉女掙扎太凶,床被衝倒,他「沒有搞進去」。
四圍觀眾中有幾位也頗有武術根基的老人,頻頻蹺起大拇指說:「輕功,了得!」
瑩瑩自從變成了「玉蛤蟆」之後,艷名大震。全鎮之人,都要以一見為榮。因此她那個洗衣場,竟變成了一個觀光區。葉媽如有現代生意眼光,按人售票、入場參觀,那她老人家也就可發個小財了。葉媽既沒有此走資本領,那觀光客,就變成了營業干擾。這一來,這位洗衣姑娘葉維瑩,自此以後再不敢走向井邊,只好由媽媽打水,在家中閉門浣衣了。她雖然躲著不出來,但登門「送衣」和「取衣」的客人之多,仍是戶限為穿,應接不暇。
老道身旁稍後相隨的兩位道童,幺三、阿七則分別捧著麈尾和法水瓷瓶。他們一行之中最引起觀眾議論紛紛的則是一群小道士所簇擁下的兩位時裝貴婦——葉媽和瑩瑩了。
王氏師徒三人乃邁步從屋內巷道,通過第一、二科門前,走向第三科。第一、二科工作人員見狀大驚,乃群出觀看,並爭問:「什麼事?什麼事?……」
這些街坊婦女偶爾的叫罵,和一些「觀光客」在葉家門前有意和無意的逡巡,平時竟使瑩瑩不敢出家門一步。但是這些對葉媽來說,卻不構成絲毫威脅。葉媽此時反因收入稍增,想做點「幹活計」。她有時停止洗衣,則拖一張木椅,在門前坐著扎點「鞋底」,並和鄰人談談家常,甚或抹點紙牌。若聽到點不乾不淨的叫罵,她也就不乾不淨地罵回去——喜歡罵人的人,多半也都是下賤的人。你真和他也下賤一下,對方就不敢過分罵街了。葉媽之所以敢如此做,多少也和她新認的「乾親」有關。貴為「稅局科長」的高官,都給乾親家揍得半死,以後還有哪些雜種敢找上門來!
王叔叔又同瑩瑩談了半天,一再說:「瑩瑩太心疼人了,難怪那些雜種來欺侮你。以後由叔叔做主,看那些雜種還敢來!」
王師傅本是「三洞」中人,雖未在「龍虎山請牌」,加以嗜酒食肉,被視為「邪門、邪功」,但他法衣、法器俱全。「打道場」「謝真神」,還是拿手好戲,雖然他數十年來,難得做它三五次。這次事體重大,王道士始決心破例一試。
四圍https://read.99csw.com觀眾鼓掌,說:「把刀借給他!把刀借給他!把這個混蛋宰了!」
「諸位,」王師傅說,「我這刀是殺豬的,用這把刀殺他!太抬舉他了——官府會槍斃他的!」
這句話說出,圍觀中的一位老人,走向前去,向王師傅借刀,說:「我年紀大了,不怕殺人償命,師傅把刀借給我,我把他宰了!」
「真的?」瑩瑩又淚下如雨。
「狗肏的王益發——」王師傅罵著,乃躍登于王的辦公桌上,穿窗而出,尾追不舍。幺三、阿七也越窗而出,追向前去。
「你知道王益發那廝,在梅溪不知姦汙過多少婦女——從十幾歲到五六十歲,連他的寡嫂、寡嬸、親姨媽、親甥女都遭在他手裡——我早要幹掉他;混蛋的當官的不管嘛!……幺三、阿七,我們去宰掉他!」

認了個「乾爹」

做「屠戶」這一行,是王師傅自己選擇的,因為他幼年嗜殺,中年之後,既不敢亂殺人,也無人可殺時,每天宰豬一口,大斬八塊,在他也是很過癮的事。他常時說,如能把貪官污吏、土豪劣紳,也能這樣「捅他一刀、大斬八塊」,多過癮。
「王師傅開恩,饒命啦……」科長在屠夫腳下哭了,哀求饒命。
這時葉媽感到餓得慌,已等不及了,趕快聽乾爹吩咐,燃起了香燭,又替瑩瑩梳梳頭髮,整整衣襟,然後扶女兒下床。王師傅端坐于葉振東遺像之前,瑩瑩跪在地下向乾爹磕了三個頭。那一旁站立、未發一言的幺三和阿七,這時也跪下「賠禮」。
以同樣方式,他居然「偷」了親外甥女、親堂妹、親寡嫂。寡嫂戀奸,還生了個孩子——使母子都見不得人,寡嫂為之自殺。王益發「偷」的秘訣是什麼「鐵門檻,紙褲襠」。據他說任何女人,包括他姨媽,只要他能于午夜偷偷摸摸進房去,「偷不到」的機會是很少的。可是賊做久了,終會失風的。想不到今晨終搞出個「偷不如偷不到」,而在殺豬刀下求饒。
比王某還要出名的,那就是這位受害人「瑩姑娘」了。瑩姑娘拒奸的情況,雖然沒有第三個人看到。但是每個茶館里,居然似乎都有一兩位在床邊目擊之人,說來繪影繪聲。其中有一個故事,竟說王科長第二天上班時,不能行走——因為他強|奸未遂,自瑩姑娘頭上「滑」下去時,下體被受害人「狠命地咬了一口」,「咬得筋斷皮脫」云云——故事奇特得不可想象。大多數人,也竟信以為真。
不過王屠戶卻是個講情講理之人。他信的是尊奉「太上老君」的道教。「太上老君」曰:「禍福無門,唯人自招,善惡之報,如影隨形……」這次她們母女受屈,投井尋死,由他把個幾乎光身的女人,自井口內拖出拖進,也的確冒犯了井神。何況梅溪鎮這口古井,井圍丈二,泉清水洌,號稱「百井之王」。飲水思源,梅溪幾乎有一半居民,思源之水都來自此處。更有十多家挑水夫,數十家婦女,淘米洗衣,都仰仗於它,諸神拱衛,豈容褻瀆!王師傅心有內疚,並曾向眾挑水夫許下「謝神」願言,久思還願,並以此意向眾徒子徒孫,及葉氏母女分別言明。
「遺腹子啊,師傅。」
「你究竟強|奸了多少婦女?」刀在他頸子上又抹了兩下。
「她殉夫啊,師傅。」
「殺那狗肏奸犯王益發,與你們無關!」王師傅吼著,已到第三科門前。在門口見王益發背窗而坐,頭上戴頂毛線帽,帽內有繃帶,正捧著小小茶壺在喝茶。他一見到這三人手持利刃,來勢洶洶,王益發乃把茶壺丟在地上,翻身越窗而逃。
看熱鬧的觀眾擠向前去一看,才知道剛才那道白光,是王師傅的刀光。蓋王益發剛轉身向坡下逃跑時,王師傅手一揚,那把利刃乃颼的一下飛了出去,擦過王益發的面脖,插入路邊的一棵大榆樹榦上去。王益發一驚,乃摔倒地上。
「這位姓王的呀,」一位滿臉煙色在茶館之角的說書人,左手搖著牙板read.99csw.com,右手持著鼓槌,大聲地說,「他操女人,也有他的廣田三原則——哪三個原則呢?那就是:『生我者不入;我生者不入;同生者不入。』其他一概得而入之……」聽眾一陣訕笑和譏鄙,王某也就不能再回來了。
地下「教門」,則更是暗中轟動,遠及百里之外。因為「王老頭子」是西山東區幾個碩果僅存的「嘏」字輩,真是一呼百諾。在這一圈圈內的乞丐、花子、盲人、藝人……尤其興高采烈,因為這是他們一生中,難得碰上的喝酒吃肉的機運。
王師傅在梅溪鎮上只是個以殺豬為生的「屠戶」,和偶爾收點門徒的武術「教師」。可是他在西山東區的「江湖」里,卻是個威鎮數百里的「老頭子」、「掌門人」。他的「輩分」是當地「一貫道」支派里,「后八字」(「天錫純嘏,延慶開祥」)中的「嘏」字輩。「嘏」字輩「老頭子」,如今是鳳毛麟角了。在目前「慶」字輩「當家」的江湖上,他不能多開香堂,廣收門徒。在貼身門生中,他只收「幺三」和「阿七」兩個——因為經過慎重選擇,他覺得他二人不會「為非作歹」。
小道士扶著葉氏母女返家。老道在幺三、阿七夾護之下,也安步走回肉店中去。廣場中剩下的只是鼓樂喧天,人聲鼎沸,群丐爭食,雜耍遍地……好一個梅溪鎮難得的十年一遇的大廟會……
老道走向壇前井畔,口念咒文,然後仗劍跪下。四圍小道士、水夫,乃至圍觀群眾亦不期而然地隨同跪下。數百人之眾,居然鴉雀無聲,也可算是「莊嚴肅穆」。
總之「瑩姑娘」拒奸的勇敢,和褪掉衣褲的美麗,在梅溪是無人不知了。這位洗衣姑娘,豈止「貌如天仙」!她脫了衣服后的白|嫩,才像一隻「剝了皮的蛤蟆」呢!這個梅溪鎮上,挑水夫之外,也有一些騷人墨客,他們乃把「剝了皮的蛤蟆」,改成了「玉蛤蟆」。
兩個徒弟也跟著磕了頭,瑩瑩也跪著賠了禮。然後王再問明振東生辰,原來兩人同庚,振東只大王幾個月。王師傅乃拉下袖子,彎下腰來,向葉媽恭恭敬敬地作個揖,拜過「嫂嫂」;兩個徒弟跟著磕過頭。瑩瑩都跪下賠禮。
「他撬窗子,我沒有聽見哎,乾爹。」瑩瑩說著眼淚又下來了,說,「他爬上床來……」
王師傅本已身高六尺,體重一百五十公斤以上,如今躍登有三尺高的鋼刀的刀柄之上迴旋,如此輕鬆,真是鶴立雞群,引得四圍群眾仰首向天,也是個奇景。王師傅致禮完了,乃輕輕躍下,落地無聲。大家才瘋狂鼓掌跳躍。
「瑩瑩呀,」王師傅又慈祥地說,「我一輩子未收過女徒弟、乾女兒,今朝就破個例,把你收下吧。」
「她那雙奶頭、那屁股、那大腿、小腿、兩隻腳,多麼風嫩啊!」一位三十來歲的擔水老幾,回憶起當時情形,說來真饞涎欲滴。他並抱怨他的老婆說:「哪像我那個粗老婆,兩條腿拉起來,像兩根片柴……」
師徒三人闊步循山坡石級,不一會便走到「稅局」門前,只見稅局門前有個衛兵,他持槍前來問話。未等他開口,王師傅便大吼一聲:「啐!」可憐那小兵便連人帶槍,翻倒地上,嚇得面無人色。那稅局門房見狀也大恐。
「宰掉他……宰掉這王八蛋!」群眾一旁大呼著。
「饒你一條豬狗不如的賤命!王八蛋!」王師傅咬著牙齒,狠狠地罵了一句!
王師傅又踩著他再問一聲。
「你那寡嫂為什麼自殺?」師傅再問。
瑩瑩磕頭之後,又撲到乾爹懷內嗚咽一陣。王師傅乃起身,整整衣襟,拉開椅子,向葉振東遺像,恭恭敬敬地磕了四個頭。瑩瑩和媽也跪下賠禮。振東如還活著,也應對磕四個頭,那他二人就是「八拜之交」了。
「你這個王八蛋,你姦汙婦女,害了人家一輩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就對人家不饒命!」刀上的王屠戶,再踩了幾下,科長被踩得鼻血和臉上摔破的傷血與汗淚唾沫流成一大塊。真是血染黃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