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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 昨夜夢魂中 第二十五章 好事多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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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好事多磨

他二人又燒了熱水,把瑩瑩床后澡盆拖出來,放好溫水,才請周婆和趕來幫忙的劉穩婆二人把瑩瑩扶入室內洗滌。
瑩瑩默默地坐在媽身邊很久,才輕輕地說:「媽,昨天羅司令包的妓|女來毒打了我一頓。」
這時葉家門前看熱鬧的人已擠得水泄不通——來看這場「二姨太打三姨太」的醋海波濤。那個衛兵怕人多出事,乃回去報告了排長,驚動了特務營,營長和營長娘子也知道了。金環乃帶了幾個婆子、衛兵、衣物、香肥皂……趕到現場。
熊在辭出之前,並再奉密令:「嚴密防諜,相機行事,不動聲色!」
「沒關係,沒關係,」金環自信地說,「他現在常常睡帆布床——以後再給他買個銅床,讓他一個人睡。」
要在平時,瑩瑩受了委屈,回來時總會倒入媽懷中哭訴的。可是自從媽認識李會長和羅司令之後,她們母女關係便完全兩樣了。媽的興趣是牌場和吃喝;她對鏡自窺,也頗不見老,為什麼不能再嫁個像羅司令這樣的人?——至少也可找個熊副官、朱處長甚或李會長嘛!——葉媽比他們的幾位娘子漂亮大方多了。所以每次有牌局,打扮入時的葉媽最恨人叫她葉老太太,她的正確稱謂應是「葉女士」。
「你憑什麼擔保,你也能擔保楊志勇老婆?」羅司令問。
這次瑩瑩被打,「葉女士」正在牌桌上,人家報告了她,她也無意輟牌回家。其後一直摸了個通宵,把老本輸光了,悻悻而返,才發現家中凌亂情況;正坐著納悶,女兒回來了。
「小朱啊!」金環大嚷一聲。一個小勤務兵在門外大聲答:「有!」
飯畢周婆去了,瑩瑩則默默無言地在媽身邊坐了很久,而葉媽則因為輸了錢,打了「紅條」,心裏懊惱不樂,與女兒也沒多話好說。葉媽要上床睡覺,瑩瑩就獨自回房了。
「老楊知道,」金環又補充一句,說「叫|床幺二」在司令「包」掉之前,老楊也跟她來過。但老楊說他才不管她什麼「親哥哥」、「親寶貝」呢。老楊是個粗人,上得身來,山搖地動,這銅床怕被他拆掉。
「我在牌桌上聽她們說,什麼『幺二』『長三』,都是上海一帶妓|女的等級,不是她的名字。」金環說。
「環妹,」瑩瑩說,「我真羡慕你和楊營長,夫唱婦隨——我至死也不會做『三姨太』的。」說著瑩瑩眼淚就流下來了。
瑩瑩忙向她恭賀,祝福他們生個「貴子」。
「老楊呀,」金環說,「瑩姐要謝謝你的招待呢。」
「說是我的命令——防諜!」
「楊太太是難民賣入堂子的,」熊說,「那我就不敢擔保了。」
早飯之後瑩瑩要回家了,金環本擬乘轎相送,卻被老楊阻止住。
瑩瑩命運的逆轉並不止於麻風的威脅呢。一次她為躲避周婆,乃獨自一人待在自己卧室。正在百無聊賴之時,忽聽前室一片女人嘈雜之聲。她剛開門探望,便碰著一位衣著入時、口銜煙捲、大約二十七八歲的女人,身後帶著三四個老媽子,洶洶走向前來,一見瑩瑩面,不由分說,一揮手便狠命地打了瑩瑩兩記耳光,打得瑩瑩滿眼金星亂飛;隨著她們又把瑩瑩推倒地上,拳打腳踢起來,踢得瑩瑩在地下哭叫亂滾。那女人一面踢打,一面口出穢言,罵:「姓葉的,你這臭婊子、狐狸精、私娼、賣×的……」一邊罵,一邊在瑩瑩的房中找到一根雞毛帚,便打起來了。瑩瑩抱著頭攤在地下任她倒拿著雞毛帚狠命地毒打,痛不可忍。旁觀的女九_九_藏_書人,包括周婆,也不勸不拉;那女人打夠了,又用左手中的煙火來燒瑩瑩的臉,瑩瑩兩手抱著頭,但手臂上、頸子上,已被燒傷數處。香煙滅了,那女人又把熱水壺中的熱水,潑向瑩瑩的頭上,瑩瑩只是抱著頭在地下亂滾。那女人潑完了水,一看床頭有隻馬桶,乃叫跟來的婆子說:「把馬桶倒到她頭上去!」
據金環說那婊子「叫|床幺二」,原是被熊副官安排在個後街小屋內。司令每次都改穿便裝,偷偷地去「墊墊飢」,人不知,鬼不覺。不知怎麼弄的,最近她竟然搬進前街一座大屋,街坊和士兵都公然稱她「二姨太」;而她自己公開說她是「旅長娘子」,膽子愈來愈大,醋火中燒,居然率領了一隊老媽子去打起「三姨太」來了。
她們母女談話之間,最使瑩瑩傷心的,便是媽媽每提到瑩瑩的婚姻且語帶醋意——她常向瑩瑩說,羅司令年齡也與她不相上下,既然母女不能同嫁一夫,她比瑩瑩倒更像「司令夫人」呢!她說得竟使瑩瑩為她害臊。
「把瑩姑娘的專線拆掉。」羅司令說。
「天下就有這些古怪事啊,」瑩瑩嘆息地說,「我想是她們妓院用功夫訓練的。」
「……」瑩瑩真是驚訝不已。
就在熊、朱二人復交歡宴之後數日,熊副官忽接羅司令密召至司令卧室。羅親手關好了門,乃向熊出示一「絕密」情報。那是中央「調查局」一位「管區長」專差送來的,大意是:據可靠情報,敵諜川島芳子正訓練大批患有嚴重「麻風病」美女,化裝難民,潛入我後方,專以毒害我高級軍政領袖,並刺探情報為務,用特專差通知貴部長官加意防範,云云。
營部乃備了轎子和衛兵送瑩姑娘單獨回家。瑩瑩下轎進門時,看媽正坐在床前納悶,見女兒回來也無表情。

麻風的威脅

「她經常與瑩姑娘通電話是不是?」羅司令問。
那小勤務去了不久,果然門一響,楊營長含笑推門而入。
「那『叫|床』又是什麼意思呢?」
葉媽和阿七的對話,瑩瑩在後房,聽得明白。思前想後,生趣毫無。仰看天棚竟覺懸樑無處。打開衣櫥,卻看副官處所送來給葉媽喝的「雙溝大麴」和兩瓶「汾酒」,還在那兒。瑩瑩關了衣櫥,回坐床邊,卻見阿七站在身旁,等候為妹妹掛蚊帳或其他吩咐。
天晚了。金環要解衣和瑩姐同榻而眠,但瑩瑩是講情理之人,不謝謝楊營長及恭喜他要有弄璋之喜,便不願睡下。
儘管飯菜甚差,兩位老太還是把它吃光了。瑩瑩坐在下方,只約略揀了兩筷相陪。
「女人們歡喜談談家常嘛,」熊再為楊太太開脫,「不過多用軍用電話,是不太好。」
「我為什麼就這樣薄命呢?薄命到被一個上海妓|女毒打得如此程度,那個騙我的男人,竟一聲不響……」瑩瑩想想淚流不止,然既不敢出聲,又不敢翻身,怕妨害金環睡眠。一夜之間只望著帳頂出神,思前想後,等著天亮。
周婆見瑩瑩攤坐室內已不成個人形,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幸好阿七趕來。他不由分說,便把葉媽的蚊帳取下,然後走入後房,在衣櫃內取出些毛巾等物,把妹妹身上、地上糞便擦凈,乃用葉媽蚊帳把妹妹裹起,拉到室外,倒睡葉媽床上;自己反身出去,又找了幺三,二人各挑一擔水,帶了掃把和豬鬃刷,把瑩瑩的卧室清刷一遍,然後把瑩瑩的蚊帳也取下,把一切不潔之物包了起來,提往九九藏書鎮下河邊洗滌。
「瑩姑娘恐怕不太願意吧?」熊說。
葉媽昨夜輸了錢,又熬了夜,熊副官不在場,副官處底下的人,又奉命不再為老太太「划賬」,所以葉媽不但把老本現洋輸光,還欠了百余元賭賬,並寫了「紅條」、「畫了十字」。回來時正悶得要尋死,卻給阿七碰上了。阿七弄得一鼻子灰,不知何事。
「葉老太太總說她以前是省長夫人。」熊說。
阿七打開衣包,取出葉媽的蚊帳想把它掛好,誰知卻碰在葉媽氣頭上。
「司令原是要娶你做『夫人』嘛,他搞搞『叫|床幺二』原只是『墊墊飢』,和你結婚之後,就和老楊一樣停止尋花問柳,改邪歸正——當軍人都非搞女人不可,不然怎能打仗呢?但是官做大了,就要討個像樣的夫人。李長官、張軍長不都是如此嘛……」
兩個婆子相顧愕然,那女人把雞毛帚柄一揮,把掛燈打個粉碎,弄得玻璃遍地、煤油四溢。「你們把馬桶倒下去!」那女人瘋狂地大吼起來。那兩個婆子不得已乃把馬桶抬出,剛抬到瑩瑩的身邊,那女人便上去一腳把馬桶踢翻,頓時糞便橫流,弄得瑩瑩滿頭滿身,臭不可當。這女人乃掉轉頭來,罵聲不絕地揚長而去;只剩周婆,但她也躲出門外,與門外的衛兵問話,問那女人是誰。
「男人地位高了,總要搞三妻四妾的,」金環說,「我希望我家老楊永遠不要陞官……瑩姐你想開點……」
「她用熱水壺開水澆瑩姐呢!」小環說。

婊子的醋勁

七哥平時就怕妹妹不吩咐。如今有事可效勞,七哥拿了錢,跨開大步,便上街去了。阿七去了個把鐘頭,便回來了,果然買了十多盒紅火柴——據說是戰時缺貨,他把鎮上雜貨鋪都跑遍了,一共才買到十多盒。他把剩下的錢和火柴都交給了妹妹。阿七剛要離去時,瑩瑩把他抓住說:「七哥,謝謝你。我希望來生做你的親妹妹。」說著瑩瑩眼淚一瀉如注,這倒把七哥愣住了,他站了許久,才默默離去。這時剛好菜館送飯來。隔壁周婆婆也聞聲而至。周婆打開菜盒,葉媽則呼瑩瑩吃晚飯。瑩瑩出去時只聽媽在抱怨,說她要告訴熊副官,這菜館的飯菜,愈來愈差,不能下咽;以後要熊副官「換一家送飯的」。
「你猜老楊現在脾氣為什麼這樣好?」金環說得唧唧而笑並伏到瑩瑩懷內來,卻碰到瑩瑩的傷處,使瑩瑩一「噓」;她連道對不起,又坐起爬到瑩瑩耳邊,唧唧地說:「我有孕了,老楊想要個兒子,所以他現在對我百依百順……」說著金環又唧唧地笑個不停,又說:「老楊現在把我捧著像一塊『嫩豆腐』,他才不敢打我呢!——有時我還『揍』他兩下……」
在這凄涼歲月之中,還是熊副官的態度,最使瑩瑩感激。周婆畏熊如虎,熊每來一次,足使周婆態度要好幾天。熊來時總帶些糖果及用品,語多安慰,使瑩瑩感激不盡,雖然瑩瑩始終不知他們的葫蘆里在賣些什麼葯,但將人比人,還是熊副官通情達理多了。
「這種傳染病發源於南方,可能傳染于北方。」羅肯定地說著,並把這「代電」在火盆中燒掉。
「誰知道他還有個叫|床幺二,還讓她來毒打我呢!——羅司令在欺騙我!」瑩瑩又哭了。

三度捐軀

「一家人,謝什麼?」楊爽朗地回答著。他又注視一下瑩瑩的臉傷和頸傷說,「你受傷不輕呢!那婊子敢這樣毒打你!」
九*九*藏*書「他在外面,」小環說,「我叫他不要進來,你受傷嘛。今晚我陪你睡,叫老楊在外面睡行軍床!」
「他現在什麼都不想,」金環又唧唧地笑個不停,說,「就想養個兒子——四十掛邊了嘛,老來得子——所以現在我叫他怎麼著,他就怎麼著,他是我最聽話的『勤務兵』。」金環燃一支香煙,笑得十分得意,說她「翻身」了。
奉令之後,熊就通知通訊連把瑩姑娘的專線拆了。他並向瑩姑娘也密報司令命令和防諜措施,使瑩姑娘也憂心忡忡。
瑩瑩被金環平淡之言,說得心直是跳,嘴裏難免也感覺氣喘,但她抑制住感覺,只稱讚楊營長是個「君子」,結婚之後就不在外面「胡來了」。
「阿七啊,」葉媽氣憤地說,「她們昨天打架是在瑩瑩房裡,你把我的蚊帳取下幹嘛?」
「七哥呀,」瑩瑩說,「紅火柴燒了可以去臭味,勞你駕,替我買愈多愈好。」
據金環說,老楊原是在山東鄉下「推獨輪車的」。一次他貪心超載了,一不小心,把裝兩石麵粉的布口袋翻倒水溝里去。他自知無力賠償,乃心一橫,把那珍貴的獨輪車也索性丟到水溝里去——老楊一溜煙跑到「招兵站」,就報名當兵了。
這時金環已頗有睡意。瑩瑩知道她有孕,應多睡眠,乃不願再講話,金環便矇矓地睡著了。瑩瑩看看金環披在桃花枕上的秀髮,和天真而可愛的嘴臉,安詳的睡態,想想她幸福的婚姻生活,不久又會有個可愛的小寶寶,真羡慕至極。
阿七問何事。瑩瑩乃取出一元法幣,請七哥去替她買數十包「紅色火柴」。
最使瑩瑩噁心的,則是周婆的食相。周婆從不刷牙,食量又大,吃起酒飯來口涎鼻涕,滴滴答答。她與瑩瑩同時舉箸,真使瑩瑩無法下咽。他們的菜飯本是附近飯館包送的二人之食,十分精緻,但在電話被拆除之後,食品亦大不如前,有時甚至粗劣不堪。葉媽如偶爾在家,則絕不夠吃;不在家則也是周婆一人啖之。瑩瑩常時終日枵腹,困居斗室,形同囚犯。有時她也向媽探聽點外界消息。葉媽除牌經之外亦茫然無所知,只說由於查諜防諜,羅司令的新房已停止裝修。加以羅還有個「小公館」,有個「叫|床幺二」,他也不急於要修繕另一新房來金屋藏嬌了。這消息真使瑩瑩五內如摧,身心交瘁——一個美人胚子,也已逐漸消失。
「男人也很可憐呢,」金環輕聲向瑩瑩解釋,她說老楊初娶她時,真是旦旦而伐之,有時通宵不寐。他可以「不拿出來」而連續到底,使她第二天走路都發生困難。「這種粗男人,他還管你什麼叫不叫呢?」但曾幾何時,老楊就攻勢銳減,自慚無能,而對生孩子、傳宗接代有興趣了。現在我不揍他就算優待他了。
服侍瑩姑娘的女傭既是難民出身,熊也請求瑩姑娘把沈嫂辭退了。但為著瑩姑娘要人服侍,熊副官乃把隔壁周婆婆雇為替工。周婆原是與葉家母女一道洗衣服的,曾和葉媽以臟言穢語吵過架。后見葉家「發了」,呼奴使婢,已久蘊嫉妒之心,現在竟受雇服侍瑩姑娘,豈能心甘?但為貪優厚工資,還是接受僱用,但不願做工。飯館送來飯菜,她卻與瑩姑娘同桌而食之,而周婆原是幹活的人,有好飯好菜,她也就能吃能拉。她看中了瑩瑩床邊的金漆馬桶,她就不再回家用她那原始的糞桶了,因此瑩瑩的馬桶常時超載,周婆又不按時清理,以致滿室臭味熏人。瑩瑩不得以只好化九九藏書裝包頭、穿破衣,自己提馬桶出街清理,而街上又有特務營派來站崗保衛的士兵,他們一見瑩姑娘出街,又要立正敬禮,真使瑩瑩尷尬不堪。幸好這時阿七哥已傷愈被釋,返回案子工作。他雖不敢入葉家之門,但是時在門外逡巡,偶見妹妹提馬桶出街,他便接過去代為清洗,自此涮馬桶就變成他的工作。周婆則住在外室,扎其鞋底、補其衣服,啥也不做了。葉媽此時差不多天天出征,代替她在家的卻是一個面目可憎而驅之不去的周婆婆。
瑩瑩還未聽說過有這些男女間事,因問金環那叫|床功夫是不是上海妓院訓練出來的呢?金環說不是,有些女人,男人一碰她她就會「叫」,那似乎是天生的。
「至少瑩姑娘不是,大家閨秀出身嘛!」熊恭順地替瑩姑娘開脫。
金環這句話把瑩瑩說得大驚失色,而金環也看出瑩瑩的驚奇,乃補一句說:「我現在常時叫他出去睡——他聽話得很。」
金環在營部把瑩姐招待得無微不至,成群的婆子、丫頭、勤務兵一呼百諾,忙得團團轉。洗澡、敷藥、撲香粉之後,金環把瑩姐安排在自己華麗而寬大的雙人銅床之上養傷;傍晚則叫來精緻酒菜擺在床前,為瑩姐壓驚。金環頗能喝兩杯。瑩瑩在小環撫慰之下,傷痛頓減,也喝了點酒;臉上雖被熱水燙得浮腫,手臂腿背還傷痕斑斑,心裏倒平和多了,但也開始感覺不安——營長娘子這樣招待她,她卻沒機會謝謝楊營長——瑩瑩向小環表示要謝謝營長。
「七哥呀,謝謝你,」瑩瑩流淚感激地說,「冬天沒蚊蟲,帳子不必掛了。我倒另有樁事,求求你幫忙。」

「叫|床幺二」是怎麼回事

「環妹,」瑩瑩半天才說一句,「那妓|女為什麼取這個『叫|床幺二』的古怪名字呢?」
瑩瑩忙要下床施禮,並道賀他要生兒子了,卻被小環按住。
「那有什麼奇怪的,」媽說,「妻妾打架,哪個官家沒有?以前馬省長妻妾吵架,把馬省長頭上都打出個大皰來。」
「環妹,」瑩瑩感嘆地說,「我對羅司令的印象很好哎。他對我說的一些話,也十分誠懇,誰知男人也會講兩樣話!……」說著瑩瑩的眼淚就下來了。金環起床替她拿了一塊手帕,替瑩瑩擦去眼淚。
「我們司令最近可能被那個賤女人,叫|床叫昏了,所以幺二才敢來打你。」金環說,「等她叫厭了,我想我們司令會丟掉她,來找你做正經夫人的。」
「麻風是南方的病,」熊閱電之後回報說,「長江以北可能沒有吧?」
羅司令是南方人,知道「麻風」毒于蛇蝎,而麻風患者,往往都是絕代佳人。羅司令已有個「墊飢幺二」,又正預備與一難民姑娘葉小姐結婚,故閱電極為恐懼,乃召心腹密議。
「訓練不出來呢,瑩姐,」金環凄涼地說,「以前『黃牙老寶』用毛竹片打我,要我『叫』,我也叫不出來呢。」
「你去叫營長進來,說葉小姐要謝謝他、賀賀他。」
「她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呢!」
「她是司令的二姨太,堂子里出來的,」衛兵說,「凶得很,誰敢阻擋她!」
「以平民冒充上等階級,以混入上流社會,就有可疑之處,你查查看!」「我擔保不會的。」熊說。
「他媽的,都是『三角頭』在搗鬼!」楊說,「好吧,你倆好好睡吧——小心點兒!」
「我們旅部里就有哎,」司令說,「楊營長太太,我那幺二和瑩姑娘不都是難民營出來的?」
「我想我們此地沒https://read.99csw•com有什麼女難民嘛。」熊說。
「這怎麼使得!……」瑩瑩知道楊營長是有名的壞脾氣,常常打老婆的,愈想愈不安起來。
到極樂世界去吧,那兒可能還有點樂趣和生意。瑩瑩沒有流淚,便把紅火柴頭,一把把地抓起,然後用整茶盅的酒,一盅盅地吞下去。酒性太烈了,有時瑩瑩吞了一半,又打噴嚏噴出來,把妝台上的鏡子噴得紅點斑斑。
金環娓娓而談,瑩瑩則未發一言。
瑩瑩聽媽語無倫次,乃默默地回到自己房中。這房雖經阿七和幺三清刷過,然糞便氣、煤油氣,仍然四處洋溢,令人窒息。瑩瑩坐下不久,阿七哥便抱著一大包他昨日拿去,洗清了又用柴火烘乾的帳被衣物來。
在房中瑩瑩思前想後,默坐到午夜,才在小日記簿上寫了短短的一句話給媽媽告別。然後便取出紅火柴,用剪刀把火柴頭剪下,放了滿滿一茶杯,然後從衣櫥內取出大麴和汾酒,都打開了瓶蓋,再從衣櫃抽屜內取出自己的貼像簿,把爸爸的遺像和友好的照片,看了又看。其後再把那「小童軍」和自己的有兩條小辮子的照片取下,看了又看,才用火柴把兩張照片放在一起燒掉,把余灰用酒注入另一茶盅,仰首把酒和灰一起吞入腹中。

金環「翻身了」

「司令現在是不是變了心?」金環又半問自己半問瑩瑩地說著,「不然那婊子『叫|床幺二』,怎麼敢如此公開亮相行兇呢?老楊說是熊副官在搗鬼……」
這時熊副官也率熊太太趕來,並帶來轎子一頂,熊副官招呼衛兵驅散看熱鬧的人群。楊營長夫人乃走入瑩姐的卧室,把遍體鱗傷而神情失常的瑩姐,抬入營部洗澡療傷;熊夫人也送來「參湯」壓驚,熊副官則守在營部照料,半夜始去,頗使瑩瑩感激不已。
三盅酒下肚,瑩瑩已天昏地暗,眼不能見、耳不能聽了。但她神情鎮定,還是摸著把火柴頭全部吞下,四瓶烈酒,也全部灌入腹中,她已醉得不能行動了,但還是摸著倒向床上;但上身在床,下身上不去,便溜入床下。瑩瑩緊閉雙眼,但聞心跳如雷,她在床下等死神的降臨。
瑩瑩乃把他二人初見面時的話敘述了一遍。聽了瑩瑩的話,金環也說:「那不像騙人的話。」
楊志勇黑大粗壯,是個標準軍人。這是瑩瑩第一次和他打照面,真是「聞名久,識面初」;一見之下,瑩瑩真羡慕小環。她覺得楊志勇是個標準的「抗日英雄」,看來也不像她想象中的「粗」。
瑩瑩這次是決心死定了。她有個同班同學,由於戀愛不遂,家庭逼婚,就這樣死去的。她這次下定決心,是必死無疑了。既然這一世界已無絲毫可留戀之處,「死」實在是個快樂的「解脫」。
「妹妹要買這些幹嘛呢?」
金環說她聽老楊說過,「叫|床」是一種叫男人聽了受不了的「床上功夫」。有些女人在床上,男人一碰到她那些部位,她就「親哥哥」、「心肝肉」……淫|聲|浪|語,叫個不停。有些下賤男人,就吃不了那叫聲,女人一叫,男人就投降了,女人要什麼有什麼。
瑩瑩自傷之餘,想想亦人各有命,何能相比!再想想自己已曾兩度自殺未遂,「大不了一死嘛」!她終於想通了才迷糊睡去,忽見那叫|床幺二站在面前,不覺一驚醒來,才知道天已大亮了。
楊說著反身帶關了門便出去了。金環閂好了門,乃和瑩瑩寬衣解帶,並頭而眠。她二人自瑩瑩的電話專線被拆之後,已好久沒有談心,今晚可談它個通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