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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 昨夜夢魂中 第二十九章 落葉歸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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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落葉歸林

「文哥,」瑩瑩于另一高潮之後,憂慮地說,「萬一我腹中長出個寶寶來,如何是好?」
文、瑩二人返回「洞房」之後真如釋重負。這是任何人人生旅程中一個主要階段之結束,和次一階段的起點。二人又擁吻了一陣,乃決定舉行個私訂終身的儀式。文孫已預備了香燭和紅紙。他在紅紙上預備寫出「林葉兩氏歷代遠祖之神位」,但是瑩瑩只希望有林氏一家。她既是林家的媳婦,就應以林家為主。她記得媽常說:「一房媳婦,萬代祖宗。」她現在既是林家的媳婦,將來也是林家的祖宗才是。她葉家應該當成親戚看待,她將來再帶文孫去上爸的墳。
秋薇甚至氣憤不平地說:「你們都看過《紅樓夢》,你看葉維瑩抵得上大觀園裡哪個『奴』?」……
文孫本是個渾渾噩噩的無腸公子。他不知敏感女友觸景生情的心意,乃摟起女友,吻了一番說:「瑩瑩,咱倆私訂終身,好不好?」
希曾賊兮兮地笑著說:「敲那個該敲的嘛!」
當瑩瑩的情緒還未恢復常態時,忽聽十三太在敲門,原來劉朝奉來了。他們三人乃一同走到前廳。
他二人付了賬,文孫又另給王老班一元法幣,幫他衣食,老人打躬作揖而去。文孫又幫瑩瑩向眾市民發了些宣傳品,又貼了些抗日標語,就算達成一天的任務了。
「文哥,不會的呢!不會的呢!」瑩瑩只是把頭在文孫懷內鑽動,把文孫抱得更緊。

七叔創下的好榜樣

罵一聲,毛延壽,
「公訂、私訂、不訂,都可以,」瑩瑩激動地說,「只要你不離開我——我離開不了你。」說著瑩瑩淚又要下來了,把頭又鑽進男友的懷中去。
既有此不愁功課的心理準備,二人在九里溝剩下時間就遊山玩水、談情說愛了。文孫花了幾個銅元叫茶館小二代管了單車,二人便沿溝北上;人漸少,地愈幽。這兒山鳥爭鳴、野花初放、春風徐拂、流水淙淙……這環境對一雙初戀、熱戀中的小情人說來,真是洞天福地。文孫把呢大衣鋪在溪邊樹下一片大石之上,擁著美女坐下,真是悠然自得。二人現在的擁吻,已不像兩個禮拜前的刀割不斷、水滲不透了。瑩瑩在文哥懷內把朱唇送上來,文孫吻了她,也淺嘗即止,二人還是欣賞陽光風景,和新鮮空氣要緊。
二人在炭火熊熊的暖氣中,又擁卧至初更時分。二人究竟又幹了些什麼,讓新婚夫婦們去描述吧,作者所寫,究系根據「二手資料」,就不必細表了。總之二人雖飢餓難忍,也決定犧牲晚餐,直至深夜,等到時限已屆,娘子勢非回營不可,先生也得在城門關閉之前返校,兩人才拖拖拉拉地走向文廟,在石牌坊陰影之下,還是擁抱難分;直至最後一分鐘,文孫才飛奔出城,自城門縫中擠了出去。
「錢反正不是他們的,」文孫說,「一項花多了,別項水漲船高,他們才有賬可管,有油可揩嘛。」
「王師傅現在在我們隊里受訓,並參加操琴教練。」瑩瑩告訴文孫他們認識的經過。
「我要每天都收到你這樣一封纏綿悱惻的信,在被褥里偷看著,才感動呢!」瑩瑩亦有同感。
「這是理所當然之事,這種事還用三哥兒吩咐嗎?」
「秋薇姐,」小瑩向「公主」說,「叫你表哥今晚不要花錢。讓林文孫請客好了。」
文孫閱后把信遞給小瑩,小瑩看得似懂非懂。文孫說全信主旨在「仿七叔前例」五字。因七嬸是個教徒要在教堂結婚,但文孫的爸要他二人只能在上海「訂婚」,然後雙雙回家祭祖成婚,再回上海教堂結婚。所以七嬸「返庄祭祖」時,已有孕數月;再回上海披紗入教堂時,禮服做得特別寬大,因為那時她已大腹便便矣。
據瑩瑩說,張指導員最重視民間藝人,因為只有他們才能真「深入民間」。據說王師傅的階級是「准尉」,可以掛皮帶,比瑩瑩還高一級呢。張指導員除發他每月一元薪餉之外,老藝人還可隨時回隊吃「大鍋飯」;平時演唱所得仍歸他自己,只是生活和演唱內容,都要遵守隊內的嚴格規定罷了。瑩瑩說王老班原有點煙癮,張指導員勒令他戒掉,所以人也長胖了。他唱辭中的「生是漢家人」,原是「生是漢家臣」。把「臣」字改成「人」字,也是張指導員的指示。
文兒見字:
這桌小酒席、四人餐,貴是貴了點,但是值得的——這兩對小情人,吃得酒醉飯飽,盡歡而散——人生難得幾回醉呢?
「文哥,不會的呢!不會的呢!」瑩瑩又反覆說他沒有病。原來他二人在防空洞中,擁吻到火熱之時,文孫曾一度想偷嘗禁果。瑩瑩自覺早已以身相許,反正是屬於他了,半推半就也沒有認真拒絕。誰知林三少自己不爭氣,他才初事探索,尚未吃到禁果,便火山爆發,在女友面前,丟了個大人。臉紅欷歔,懊惱之餘,自覺發育不全——此生恐怕「不能人道」矣,嗚呼哀哉。幸好女友大方,一再寬慰,才使林文孫覺得活著還有些意思,而沒有跳河「解脫」煩惱。如今和女友認真討論起「訂婚」,想起丟人事件,不禁又心慌起來。但是在女友有完全信心的安慰之下,才又有了人道之念,想重整旗鼓。
「那真求之不得,你如生出一條小狗來,那多好玩!」文孫高興地說。
「親愛的瑩妹,」文孫吻了吻她,半開玩笑地說,「不管私訂、公訂、不訂,我也捨不得離開你,我也要跟你姓葉。」
二人走了個把鐘頭,瑩瑩激動已過,歡笑如初,乃又雙雙攜手重返「洞房」。為防十三太敲門,文孫把洞門閂得緊緊的。然二人初自陽光之下,鑽入「洞房」,洞中雖有明亮掛燈、閃爍殘燭,二人仍覺其黑如漆,在黑暗中他夫婦抱成一團,熱火瞬即燒到頂點。
「私訂終身之後,那你就可『為所欲為』了。」
「你知道我平時是最小氣的,」小瑩說,「尤其是敵人正在進攻臨沂,要打台兒庄和徐州,我覺得花了這麼多錢,這麼浪費是罪惡;但是我要出口氣,冒充林家少奶奶,把你的錢大花一下。」
文孫累得氣喘吁吁地跑回學校,read.99csw.com老更開門時,文孫問他有沒啥吃的。老更說有點「鍋巴」。因為他守夜要有點熬夜糧食。文孫吃了一些老更的鍋巴,便悄悄溜回自己的上鋪床上。這時通艙之內,鼾聲雷震——尤其是阿鬥打起呼來,雙層床都被搖得吱吱作響。文孫這個高中生向來是落枕便睡,今晚幾乎是唯一的一次,「眾睡獨醒」。他躺在床上反芻一整天的羅曼史,又看看阿斗碩大的蓬頭,想到阿斗所說「蛤蟆……呱呱呱……」不禁自己笑起來。文孫也回想起「一秒鐘、一秒鐘的經過」情形,未想到幾秒鐘,他也就呼呼入睡了。
文孫絞盡腦汁,每寫完一封信,總叫小瑩坐在懷中一同讀過。小瑩看到信就很高興,也無心細讀,更不要文孫解釋,只是文孫代擬小瑩給姥姥的信,小瑩參加了點意見……
文字差事之外,文孫還要預備和小瑩「拜天地」、「拜祖宗」;名分已定然後才能「為所欲為」。真是每個和尚都有本難念的經;想娶房媳婦、討個老婆,亦殊屬不易。
飯後回到「洞房」,預備好文房四寶,二人便聚精會神地把家書抄好。文章都是文孫做的,情文並茂、擲地有聲。而二人最自我欣賞的,則是瑩瑩給「乾爹」的「白話信」。文孫筆端帶有感情,紅袖添香,靈感所鍾,句句話都是瑩瑩要說的,由男友代為說出,更是曲折有致。
瑩瑩一面在想,一面又感到飢餓難忍。想到國文老師所說的「食色性也」,也覺得食色原是一樣重要的,對人的煎熬,也是一樣——瑩瑩思前想後,又在自己身上撫摸個不停,想到男友多麼可愛、多麼玄妙、多麼新奇……玄妙想不完,竟至終夜不能合眼。只在天亮時才矇矓睡一會兒,號兵就吹起床號了。
「又『矛盾』了!又矛盾了!」文孫笑著說,「莎士比亞說,脆弱呀,你的名字就叫女人。我林士比亞也要說,女人呀,你的名字就叫矛盾!」
這女客本正襟危坐,取好姿勢在等候拍照,忽見三人走入,她驚得頭一抬、嘴一張,正好這時鎂光燈一亮,把她照了個「怪相」。文孫和瑩瑩也為之一驚,然後定睛一看,才發現那女客是「代戰公主」塗秋薇,照相的則是她的「表哥」劉希曾。四人相見雖感驚訝,尤覺高興,握手擁抱不止。
「小聾哥呀,」小瑩把小聾叫到身邊吩咐著說,「今晚林文孫請客,你就替他配幾樣時新好吃的菜吧——我看我們不必分別點了。」
「你在我們結婚之後八個月,縱使真的生產了,也沒什麼不好意思,」文孫自信地說,「我們就說你血氣不足,早產——胎兒不足月。」
終身大事已定,二人心中都快慰無比,乃跨上單車,儷影雙雙地駛回城內去。
「文哥,我迷信,」瑩瑩認真地說,「我只要新婚,不要小別——以後不許你說什麼小別。」

生是林家人

真箇後花園私訂終身

四人分手之後,小瑩和文孫取出單車,緩緩地推著走回「花園」去。
小瑩可就不同了。她回到營房居然發現文梅還坐在床上,被褥只蓋住腿,沒有睡下。文梅見她回來了,乃招手叫她過去,在床沿坐下,嘰咕地問小瑩:「你跟林文孫在搞些什麼?這麼晚才回來——做壞事了?」
當文、瑩二人的單車駛入東門之時,文孫建議去找小聾吃晚飯。這時二人都已飢腸轆轆,加以本日是星期六,政宣規定不必按時回營報到,小瑩既已隨男友去「春江」吃了不少次,並單獨請曹文梅去簽字吃過,文孫既建議,她也就不再忸怩,只是勸文孫不必浪費就是了。
瑩姑娘這一吩咐大出小聾的意外,因為她一向是最節省的,而小聾哥「配菜」卻是最不節省的。他今既得瑩姑娘如此吩咐,真如得將令,一口承包下去了。
這時畢竟仲春天氣,二人寬衣解帶,終覺春寒料峭,文孫決定再生起火盆取暖。然就在文孫生火的十來分鐘時間,瑩瑩也不能忍受別離之苦,她還是自榻上下來,緊緊抱住文孫,使這位新婚丈夫不得已只好左手抱住嬌妻,右手單獨生火,弄得事倍功半。

兩個高潮,一項憂慮

「夫人,娘子,」文孫賊兮兮地在瑩瑩耳邊輕聲地問道,「我現在可以『為所欲為』了吧?」
父字于台兒庄破敵之翌日
由於熾熱的愛情,由於悟道的敬佩,林文孫這位「高三學生」,竟忘記了本身的學業,而一心一意地做起女朋友的政治工作的助手來。因為自從那午休制度實施以後,臨時中學已成半休學狀態,學生乘機嬉遊,老師亦不認真教學,大家各得其樂。
劉、塗二人本已叫了三菜一湯。今既可四人同吃,文孫乃招呼小聾,暫停出菜。四人重行叫過。
「……」瑩瑩沉默著未開腔,但她知道劉朝奉是他們林家在西門內「倉房」的管家。
秋薇還未來得及答話時,劉四便接著說:「今晚讓林文孫請——他既該請客,又只要簽個字。一舉兩便。」
「我爸叫你跟Dora學,等到大腹便便再結婚。」說著二人相擁,笑成一團。
文孫本是「臨中歌詠團」的團員,頗有歌興。平時把「上起刺刀來……」唱膩了,今聽王老班的歌聲,覺其別有韻味,乃學著哼起「死是漢家的鬼,生是漢家的人……」來。
「你就專敲人家竹杠!」「公主」也答應了邀請,只覺有點不好意思而埋怨「表哥」。
「我要姓林……嗯嗯……嗯……」瑩瑩又捶他又打他,哭訴著說,「我不要你姓葉!」
「此地人都知道,我們張家、林家,訂婚就等於結婚——甚至比結婚更重要。」文孫說。
「貪好了嘛。」文孫說。
原來文孫的祖父曾雇養一個小「戲班」,一共有二十多個戲子。除在莊子及親友家唱堂會之外,也常到縣城演唱。這個班子每次出行時,唱旦的都坐轎,唱生的都騎馬。每次出行「青衣小轎」十多頂,駿馬十余匹,好不氣派。那時王老班還年輕,在班子里做個「領班老生」,有時「文場」缺人,他也可操操琴。後來林家這個班子散了。王read•99csw•com老班失業,逐漸變成了在茶館賣唱的乞丐藝人,景況堪憐。但他畢竟是科班出身,唱來別有韻味,所以始終擁有若干聽眾,勉維衣食。逢年過節,他也還到老主人家打打秋風,拜年拜節,所以和三哥兒很熟,如今見到三哥兒把政宣隊里的當家青衣帶到這兒來吃茶,老人家自知其意義所在,所以對葉同志亦倍感親切。
「我要文孫替我修改『政治報告』。」小瑩撒句謊。然說謊之後立刻又懊悔,因為事實上她的政治報告一句未寫,這謊一戳就破。

女人呀,你的名字就叫矛盾!

小瑩唧唧地笑著再倒入情人懷中去。
「哎!瑩啊,我要去看看醫生。」文孫忽然若有所悟地說,說得挺認真。
瑩瑩忸怩地嫣然一笑說:「按法律還是不可以。」她雖如此說,但沒有以行動表示迴避,文孫也就心驚膽怯地「為所欲為」了。奇怪的是訂婚前後情況是大有不同。他二人在洞內早已鋪有卧榻,二人自凳上移往榻上,一切得心應腿,雙雙繾綣了個把鐘頭,終於證明了林文孫並未患「絕症」,只是新婚夫人受了點折磨,用瑩瑩自己的話說,她經歷了一陣「最快樂的痛苦」。
「你知道,他們結過婚的人說,『小別勝新婚』呢!」
在事後的一周里,據林文孫博士的回憶,也是他生命史上和抗戰回憶上最興奮的一周,因為這一周正值敵我「台兒庄會戰」的最高潮,也是他和小瑩的「防空洞愛情」的最高潮。

攜美踏青


「我倒不覺得什麼罪惡和浪費,反正我們也不是天天這樣吃。公主要敲我一下,就讓她敲一下吧!」
生是漢家的人啊!
「你想你矛盾不矛盾呢?」
另一件使瑩瑩樂極生悲、憂心忡忡的,則是她任男友「為所欲為」的後果——她對懷孕的可能性,發生恐懼。
自此以後,瑩瑩覺得她不但不能離開文孫,或什麼「小別」,她連一寸也離開不了他。她也體會出《聖經》是正確的,女人本是男人脯子里的一根肋骨。
得來稟,汝母與余慰甚。聞四姑言,葉女雖出寒門,然端莊賢淑,不讓朱陳,是我家婦也。望汝即仿七叔前例,先訂婚約。余已囑劉祖安妥為籌備,汝自主之。訂婚後,汝應攜葉女返庄祭祖。如今抗戰既已勝利,余當於端午前後回圩,插菖蒲,為汝主婚也。
「公主說我不會做少奶奶,」小瑩說,「我今天就做給她看看——她一輩子也未請過這麼大客!說我不會花錢,我花給她看看……」小瑩說著自己也笑起來,又向文孫抱歉說:「花了你不心痛吧?」
瑩瑩和男友就在營房之外、石牌之下,擁抱接吻,被人撞見,豈不身敗名裂哉!但是引一句田軍書記四十年後對李蘭場長所說的自我批評,那就是那時年輕、火熱、糊塗,「顧不得許多了」。
二人在溪邊又散步很久,認真地討論些訂婚問題,決定立刻開始行動——當晚就各寫家書,促成好事!

事後

「文哥,我愛你,」瑩瑩激動地把頭埋入文孫懷內說,「在情感上,我一切都為了你,以你為主,我愛封建……」
「文哥,過來見見我爸爸,他以前是最寵我的。」瑩瑩牽著「丈夫」跪于爸爸遺像之前,便嗚咽起來,淚如泉湧。文孫在一旁摟住她,默默無言。瑩瑩哭祭了二十來分鐘,才默默站起,文孫替她擦去眼淚,摟入懷中,才算完成了這對才子佳人後花園「私訂終身」的偉大典禮。
「文哥,我覺得太浪費呢!」
「那麼我倆就別離一陣子,」文孫笑著說,「通通情書好不好?」

不寫情書的戀愛

二人抵達春江,小聾泊好了車,乃領客人直趨「雅座」間——這時離晚餐時間尚早,各層食客尚不算多。他們三人直入雅座時,只見一顧客半蹲地上,正在替一坐著的女客照相。
「我們三少爺人好呀,」王又轉身指著文孫向瑩瑩說,「一點少爺架子都沒有——我看他長大的呢。」
四十年後,這公路雖已改為柏油,木橋亦改為鋼骨水泥,林文孫博士卻兩鬢披霜,坐在「上海牌」後座,自橋上急駛而過,風物不殊,而人事全非,他和李蘭場長重提舊事,真不知涕淚之何從也——這是題外之言。
文孫無法抗拒柔令,就照她的話寫了,貼在上面櫃門上,下面點了紅燭、插了炷香。瑩瑩又自袋內取出她爸爸一張四吋遺照,貼在側面牆上,一切就緒。文孫覺得很好玩,很羅曼蒂克;而瑩瑩則如臨大敵,如虔誠的教徒入教堂禱告一般,十分嚴肅,使文孫不敢嬉笑。
他唱得正起勁時,一眼看到文孫和小瑩,便停止了歌唱,拿了頂破氈帽走了過來,笑眯眯地說:「三哥兒,今天怎麼到這兒來賞光?」
「那你將來替我管賬。」
二人還在端詳商議之時,忽聽城上炮響,文孫看看手錶,才想到午飯問題,頓覺飢餓難忍。誰知未來的「瓦茶壺」(wife)已早作安排,二人攜手出「洞房」,走向堂屋,見小聾和十三太正在安排碗筷。文孫忙了一上午,枵腹從私,一下看到熱氣騰騰的乾絲火鍋,不由分說便狼吞虎咽起來——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有老婆的好處」。
「那多不好意思!」小瑩尷尬地說。
瑩瑩認為隊中一定有事;文孫也被女友趕回學校。他二人各回本單位時,正值各該單位準備列隊出街遊行。二人分頭加入,又回到街上。這時爆仗店無償拋出全部爆仗和煙火;飲食鋪也堆出所有食品免費;甚至陶器鋪也擺出賤價陶器,任行人取出砸破,以代爆竹,來發泄群眾興奮之情……使一個原為敵機偷襲而癱瘓了的縣城,頓時演出了一幅「清明上河圖」來。
劉四聽了這話,深為得意,並誇獎了「香姑娘」兩句。他知道她和林三的關係顯然不平凡了。「公主」態度則顯得有點忸怩不安。文孫也覺出這不是瑩瑩平時所表現的個性,心想可能是他二人已決定訂婚的關係,頗為瑩瑩的「代東」感到高興和驕傲。
小瑩乃問秋薇她和劉四叫的什麼菜,九_九_藏_書小聾代為報出,只是一些普通的炒菜。
但文孫覺得沒什麼尷尬的。照文孫演算法,爸要他二人于端午成婚,端午距今不過二月。女人要懷胎十月。瑩瑩今日縱使已有身孕,婚後八個月始能生產。
說著兩個人對這項陰謀詭計,言之成理,自覺得意非凡。一想到兩個月之後,二人拜堂成親,紅綃帳里,恩恩愛愛,一不怕城上關門,二不怕政宣點名,既沒有王八蛋號兵嘲笑「豬在床上」,更不必在防空洞里偷雞摸狗,想想好不樂煞人也。如此則「作姦犯科」,「為所欲為」,就益發肆無忌憚了。
他二人終日神魂顛倒,只在防空洞中追求高潮;高潮既退,兩人又在一個張家留下的「三燈收音機」前聽取台兒庄之戰的另一個高潮;一公一私,此起彼伏。當他二人聽到日寇最精銳的磯谷師團被我軍完全消滅時,二人高興得跳起來。穿好衣褲,衝出洞房,首先把這好消息告訴十三太。誰知十三太反應冷淡,只趁機向文孫多要兩個「泡子」,潑了二人一頭冷水。所幸街上已爆竹連天,人聲鼎沸——這時雖是敵機偷襲最可能的時刻,但在勝利高潮之下的群眾,正和高潮之中的兩位情人一樣:「顧不得許多了!」
據塗秋薇說,他們這西山東區,只有四大世家四大姓:張、林、劉、塗。只有這四大姓、四大戶之間往還結親、姻聯秦晉。「公主」說,他們四大姓之中有句成語,叫「寧娶大家奴,莫娶小家婆」。這四大家之間哪能插入一個「小氣巴巴的姓葉的」?
劉四也想出慶祝他二人「進一步發展」的方式來——他提議替瑩瑩和文孫照個「合影」。在那個三十年代啊,要和他的女友來個合照,可不是一件小事。想不到劉四一提議,小瑩便欣然同意;不但同意,她還主張四人「合影留念」。劉希曾不得已乃臨時訓練茶房小聾做攝影師,拍四人合照。照后小瑩又提議要她自己、林文孫和小聾哥,也來個「三人合照」。公主暗中搖頭,劉四和林三不敢抗命,小聾則喜出望外。大家都照好了,小聾乃捧出時菜,簡直是小小的一桌「酒席」,小瑩竟以女主人自居,為秋薇揀菜添湯,既親昵又客氣,使「公主」既感激又羡慕。
「我倆未通過情書。」瑩瑩笑著說。
「為什麼呢?」小瑩問。
飯後小聾哥把賬簿捧給瑩姑娘。小瑩仗著三分酒興,拔出她的帕克,便寫了個「瑩」字,文孫則取出一元法幣,給小聾作小費。小聾道謝一聲,就收下了。劉四自小聾手中要去賬簿與「公主」同看:全餐費共九元二毫五。秋薇不識得老字碼,以為「九」是「肆」字,已覺得貴得出奇;當希曾告訴她是「九」字時,秋薇不覺把舌頭一伸,再不說話了。
「我自會加派,三哥兒放心。」劉說。
「瑩妹,這才好嘛,」文孫說,「這才表現我二人真的合二為一了。」
「省長小姐還有什麼吩咐的嗎?」劉朝奉轉身恭敬地問了將來的新三奶一句。
「謝謝你!劉先生,」瑩瑩微笑著回答說,「我個人沒什麼事麻煩你。」

瑩瑩轉過身來,撲入文孫懷內,哽咽地說:「文哥,你現在是我的丈夫了——我們今生永不分離……」
「瑩妹,你禱告些什麼呢?」文孫也很誠懇地相問。
劉四和林三原是兩度同窗的好友,林三請劉四,劉四視為當然。四人無拘無束,開懷暢飲。
「你是搞社會革命的呢!我替你害羞,」文孫笑著直是把食指在腮邊划個不停,說,「我在提倡女權,提倡母系社會,你這個女的社會革命家倒反對呢。」
「怎麼會分離呢?瑩妹!」文孫輕聲地說。
「寫那麼好乾嘛?有行動表現就夠了。」文梅批評一句,使小瑩發熱的臉,熱度稍減。文梅又補充說:「不要想報告了,去睡吧!」
「三哥兒,我哪能教操琴!我工尺都寫不來,」王老還是笑眯眯地說,「他們官長抬舉我,我哪裡敢當!」
文孫抱住她的頭,一面玩弄她的秀髮,一面說:「那麼今晚咱們倆都寫信,我叫劉朝奉派專人送去。」
這九里溝在城南傍山地帶,循著平坦公路,騎車南下,優哉游哉,只二十分鐘路程。九里溝本是一條山澗,溝內怪石嵯峨,水清見底;溝邊山側,則雜樹叢生,山花鳥語,引人入勝。這條小山澗冬日水量雖不多,一入仲春,連宵春雨,就立刻變成一條奔騰的大河。山中產品如木材、毛竹、樹油、茶葉和手工藝產品如竹椅、涼榻、藤椅、竹席、草席、藤籃、竹筐等等均可乘木排東下。下游商人也租船西上,九里溝雖茅廬數十間,也儼然成市,熱鬧非凡。年前省府修建公路,並在九里溝上架設長逾半里的紅木公路大橋,乃使九里溝如虎添翼,生意興隆。再加上最近縣城東門外的東門新街慘被敵機炸毀,難民和生意同時南移,使九里溝漸成鬧市,是群眾宣傳的好所在。所以文孫才有此一石雙鳥的建議。
「瑩啊,」文孫吻了她一下說,「咱倆戀愛談得真是十全九美——有一美不足。」
「王老班呀,」三哥兒說,「兩年未見你了,你長胖了哎。」說著三哥兒便把兩毛毫洋放到他氈帽里去。王老班又打躬又作揖。接著他又轉向瑩瑩說:「葉同志,你今天也有空陪三少爺來吃茶呀。」
全城軍民人等興奮了一天一夜,情緒才逐漸安定下來。當戰區退出的難民群,都在打點預備「青春結伴好還鄉」之時,「政宣隊」則決定抓住時機,加緊抗敵宣傳和社會調查。小瑩在文孫協助之下,也匆忙地趕出一份「九里溝抗日宣傳調查報告」。誰知她這份急就章,卻在「小組討論」中被評為「敷衍塞責,粗製濫造」,幾乎使瑩瑩下不了台,這也是她第一次受批評,回到宿舍哭了半夜。
瑩瑩太激動了,文孫提議,二人出洞去,欣賞點陽光空氣。二人乃攜手而出,先在池邊,後上山頂。此時陽光和暖,桃花吐蕊、楊柳抽絲,好一派仲春天氣。

有老婆的好處

「瑩啊,」文孫也笑著說,「算命的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生不別,死也得別嘛——人生自古誰無死?https://read.99csw•com再好的恩愛夫妻,一死也得分手嘛。」
「我要忠心於社會革命,但我不要你姓葉,我要姓林。」說著瑩瑩把頭插到文孫胸中去,把文孫抱得死緊。
「文哥,」小瑩笑著倒入情人懷內說,「你就跟你爸爸一樣!——我買根油條都記賬。」
當「公主」還要講話時,小瑩拉著她坐下;塵埃落定,倒霉的林文孫就註定做東了。
「你替葉小姐也帶點禮品,送葉老太和李會長。」文孫說。
「文哥,我寧願不通情書,」瑩瑩伏到男友懷中說,「我不能離開你!」
「我倆不是訂婚了嗎?」文孫肯定地說。
「訂婚究竟不是結婚嘛,」瑩瑩說,「何況我倆只是私訂終身,並無公開儀式呢!」
「倉房的劉朝奉,庄內張管家,都高興。」
瑩瑩一天的功課既已圓滿達成,剩下的工作便是寫書面報告了。這點瑩瑩可以在晚間寫得得心應手。她覺得文孫比她寫得更好,而文孫現時已不再做「解析幾何」,終日專門為女友捉刀寫「政治報告」,寫得又快又好。
「公主」還在客氣,文孫乃接過去說:「公主,你不是嚷著叫我請客,今晚我有這機會了。」
他二人自一見鍾情始,戀愛談了兩個多月,兩情相悅,纏綿至極,但有樁憾事——兩人卻未通過情書。如今瑩瑩見文孫此稿,竟覺文孫是個能感人肺腑的情書高手,而文孫卻欣賞瑩瑩的一手秀麗的小字,看來心曠神怡。
死是漢家鬼,
瑩瑩的一席話,才使文孫想起姥姥對「政宣」的批評:「他們組織太嚴密。」確是不假。
文孫歌聲未歇,瑩瑩忽自懷中翻過頭來,向文孫說:「文哥,我可要做死是林家的鬼,生是林家的人啊!」
文孫是本地長大,縣中畢業,對本地情況熟悉,而瑩瑩則出生外埠,回鄉人地生疏,要做「群眾工作」,就只有仰賴男友之輔助了。為著于青春季節攜美郊遊,同時又為完成女友的政治功課,文孫乃建議二人騎著張家的男女腳踏車到離城九里的「九里溝」去郊遊並從事群眾宣傳工作。
「管賬我要貪污啊!」
公事之外,文孫要寫信稟告父母,這封信好難下筆;又要另寫一封向姥姥解釋。第二封信比第一封更難寫。他還要替小瑩寫封信稿給小瑩的「乾爹」、文孫的姑媽去報告,她愛上了「乾爹」的三侄。這封信瑩瑩說她「非寫不可」,但不知怎麼寫,非男友起稿不可。
「文哥,」小瑩微笑著向男友說,「我今天代東,把你花了這麼多錢,你不在乎吧?」
瑩瑩默默回到床上,心中動搖不定,自覺生理已有重大變化,自己撫摸自己,自覺是另外一種女人了。在這個宿舍內,她原想只有結過婚的周大姐才是另一種動物,也只有她知道人生的另一面,其他都是些小處|女,對人生抱著無限玄妙和探索的心態。誰知半日之內,她已變成和周大姐一樣的「婆娘」了!瑩瑩細細咀嚼文孫的粗暴和溫存,想到那一剎那時天上人間的滿足感,恨不得從床上爬下,趕到臨中去。
「我怕你派一個人不夠呢。」文孫說。
話說文孫、瑩瑩這對小情人,自東門南下,不足二十分鐘,已見大河滔滔,橋頭兩岸的茅棚小市,人馬雜沓,熱鬧無比。他二人騎過長橋到達彼岸,乃下車推車,沿河邊街道緩緩北行,乃在一草棚茶館邊停下了。
在一個艷陽天、春光好的早晨,日高未足三丈,他二人整好單車,一男一女,車輕人俏,乃駛出東門,穿過新街廢墟,循公路南下。二人按轡徐行,艷陽當空,田野初綠,日暖風和。林三公子偕美踏青,悠遊之樂,真不知人間何世!
「文哥,」瑩瑩認真地說,「不管私訂、公訂、不訂,我都捨不得離開你;離開你……」她本要說,離開你就要像那片落葉離林,逐波而逝,不知所終;但是她迷信,不敢說這句話,才改口說:「……我要永遠跟著你姓林。」
「我可能有病,發育不全……」文孫認真地說著,一面向空中悵望,一面自覺病入膏肓。

文孫在禮貌上也應該去看看瑩瑩的舅舅和舅媽——甚或請他們吃頓飯。文孫說他更應寫封信,並派專人送點禮物給「將來的丈母娘」——雖然瑩瑩認為不必,但文孫推測瑩瑩的心理,認為她也想要他寫一封,以便媽媽轉示梅溪鎮商會李會長,因為她曾聽姚大余說李會長是林家劉朝奉的把兄弟,在林家只能吃「中客飯」。她要告訴那位自稱是她「乾爹」的李會長,這位「乾女兒」就要做林家的「少奶奶」了,這兒是「林家姑爺」的來信。
「三少要送什麼禮,我按照規矩照送就是了。」劉朝奉經驗老到,說話十分肯定。
文孫爸爸的「手諭」雖短,卻句句扼要,他寫道:
「王師傅,」瑩瑩笑著說,「我們也來做點群眾宣傳工作嘛。」
你這個賣國的狗奸臣!
可是「政宣大隊」就不一樣,午休時間得實際運用——自習作業或從事群眾宣傳,都得寫詳細書面報告,並在「小組會議」提出口頭報告,林文孫既貪戀在防空洞中和女友溫存,他就得抽出時間幫助女友做「群眾工作」,趕寫報告。同時二人在黑洞中擁抱久了,也想換換環境,在光天化日之下攜手同游,欣賞點鳥語花香和與群眾在一起的樂趣,因為時光流逝,如白駒過隙,一轉眼已是仲春季節,江南草長、群鶯亂飛的時候了。
「誰知道我們訂婚了呢?」瑩瑩的心畢竟比男孩子更細。她這話提醒了文孫。他正在抓頭考慮還得搞個「公開訂婚儀式」之時,十三太又來敲門,原來倉房劉朝奉又來了,並送來文孫爸爸的回信——文孫讀信之後,不禁雀躍三尺,抱住「夫人」親個不停,他以後就更可「為所欲為」了。
「文哥,我怕。我迷信,以後不許講這些話。不許你講這些話。」瑩瑩的確很迷信、很脆弱、很矛盾,就不能聽這種話;聽了就認真,就眼淚兮兮地要哭。文孫發了慌,連忙發誓以後禁口,絕不講不吉利的話。
文孫聽后,笑得前仰後合地說:「女人真好玩!」
「七嬸就是Dora是吧?」小瑩問文孫。
「瑩啊,」文孫九*九*藏*書把她頭扶起來,向瑩瑩認真地說,「我要向爸媽寫封信——你也向你媽寫封信。我們公開訂婚。」
瑩瑩服侍著文孫飽吃一頓之後,文孫告以午後的節目是把一切信稿由二人分別抄好,然後叫十三太把西門倉房劉朝奉找來,要他派專差送信。書信既出,先斬後奏,二人就可私訂終身了。
「今天你出氣,我們大家都吃得很好,難得一次嘛,」文孫說,「你花得愈多愈好,花得大家都高興。」
劉朝奉說話的神情、做事之周到,瑩姑娘和他雖初次見面,可是一聽之下便似曾相識——瑩瑩後來一想,原來把劉朝奉換穿一套軍服,加副少校領章,他不就是熊楚材副官了嗎!?——乾材也,一個替官僚服務,一個替地主服務!瑩瑩想想,不覺失笑起來。
這時文孫要茶房泡了三杯茶,又叫了些春卷、燒賣、炸糕三人吃著談著。王老班並向葉同志談了些他的「班子」在林家莊唱堂會的往事。
「文哥,」瑩瑩半哭半笑地說,「我……我……我矛盾!」
「禮拜天」是這個初作「情人」的高三學生林文孫最忙碌的一天,真是公私交困:他要為女友捉刀,趕寫冗長的政治報告;這時津浦北段的敵軍正攻陷濟南之後,迫近台兒庄,徐州也危在旦夕,我軍正艱苦作戰。政宣和臨中,都在徵集慰勞品,轉送前線。物質慰勞之外,政宣隊並發動萬人簽名、打手印、寫血書,為前線將士打氣助陣。大家都忙得不亦樂乎。
這茶館生意不差,但茶客多聚坐于臨河一邊,正聽一個賣唱的老人在那邊自拉自唱,只聽他唱道:
「我就要花點你林家的錢,給塗秋薇看看。」小瑩得意地說著。
「這一次我倒不矛盾呢!……」說著二人已回到張家花園。文孫讓十三太又敲了兩毫小洋之後,二人鎖好了單車,又回到「洞房」。
「這些都是曹文梅那個長舌婦人告訴你的。」文孫神機妙算,一算就算出那個可愛的胖娃娃來。
「怪不得文梅說姚大余想到你們家當『管家』,」小瑩說,「不過花多了,你爸爸會不高興呢!」
最後瑩瑩要文孫用罄錘把一個搬來的銅罄敲了三響,通知祖宗注意;然後夫妻雙雙跪下,磕了三個頭。當文孫準備起立時,瑩瑩仍長跪地上,閉目合十在祈禱,文孫只好再跪下相陪。瑩瑩足足禱告了有五分鐘之久,才含淚站起。文孫見她很嚴肅,自己亦不敢輕心。
「告訴我,今天有什麼矛盾,什麼不矛盾?」文孫笑問坐在腿上的女友。
「你們也認得?」文孫驚奇地問他二人。
「你想,我要在學校每天都收到這樣一封秀麗的情書,那多美啊!?」
文孫把信交給劉,要他專差送去。劉則說「專差」用不著了。原來每月初一、十五(農曆),他都派人上山送食品雜物。今為十四,明朝即有人「上山」。梅溪據劉說原是順路,送差只要稍轉個小彎就行了。
「不行呢,文哥,」瑩瑩沉重地說,「我倆並未結婚呢!——婚前生子,不要被人家笑死了!」
「小聾哥很高興。」小瑩笑著說。
為什麼呢?文孫有點不解。
「是呀,」小瑩說,「文梅說那天她們在一起有七八個女同學之多,只有塗秋薇一個人,是她所說的四大家族出身的,其他的人——七八個人就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大家奴了。所以每個人聽了以後都氣呼呼的……」
文孫一早起來,便心不在焉地馬虎盥漱一番,暗中只在打腹稿寫信,和用什麼禮節拜祖宗、拜天地。當號兵還在吹早餐號時,文孫一溜煙就跑回「洞房」,早餐也就忘了吃了。瑩姑娘知道男友工作繁重、心事重重,因此趕到「洞房」之後除任他擁吻一番之外,也不想打擾他。
「瑩妹,你這樣死守宗法傳統,就是封建了、不革命了哎,」文孫笑著說,「我比你更要革命呢!」
二人似乎已經結婚了,談家事談得好高興!最後兩人決定各寫一封信給雙方家長。在雙方家長答覆之前,明天禮拜天,二人就先來個拜天地「私訂終身」。說得兩人都跳起來。
「賬全由張老朝奉管,我爸向來不看賬的。」文孫說。

代東

小瑩向男友轉述這些話,真可氣得鬍子一飄一飄的,使文孫笑不可仰。
「你倆在幹什麼?」文梅又補一句。
二人談得投機了,又擁抱接吻。狂熱之後,文孫又想試試能否「人道」。
小瑩被說得滿臉緋紅,幸好文梅看不出。
瑩瑩忽發此語,不是向情人撒嬌,而是觸景生情的結果。瑩瑩是敏感的,也是十分迷信的。她安詳地躺在男友懷中,本感到無限幸福,默默注視著激流沖石;偶見微風過處,流水落花,風景迷人。誰知她有時也看到一兩片隔秋枯葉,隨風入水,瞬即不知去向。她忽然想到「葉」原是她自己的姓,落葉隨風離林而去,「林」又是男友的貴姓。她無意中想到一片枯「葉」,經風吹落水,瞬間便離「林」而去,多麼可怕。一想心跳不止,不覺轉身抱了男友,乃說出這句無比依戀和激動的情話來。
小瑩說「公主」最近和曹文梅她們在一起開會,會後幾位女同學在一起嗑瓜子聊天。大家無可避免地談起葉維瑩和林文孫的羅曼史來。「公主」談起來把鼻子一皺說,葉維瑩是「小家碧玉」,「小家子氣太重」;又說將來若是戀愛成功,做了林家莊的三少奶奶,也是白做了。她說,「呼奴使婢是那麼容易的?呼得要人服服帖帖嘛。葉維瑩知道怎樣使喚人?知道怎樣花錢?……」又說什麼「發財三代,才會穿衣吃飯」,一個小村姑,一跳上去,做上少奶奶,不稱呢!
當文孫搜索枯腸在寫其「父母親大人敬稟者」之時,小瑩默默地開張條子,寫了幾項文孫最喜歡吃的點心(寫明數量)和乾絲火鍋,叫十三太送給小聾于城上放「午炮」時送來。十三太得令而去,小瑩則默默地回到「洞房」,悄悄地坐在另一邊,想寫點「政治報告」,但總是寫不出來。她偷看文孫,真是愈看愈愛。自己再摸摸自己白|嫩的手臂,又看自己手臂上幾個文孫最喜歡撫弄的小窩窩,自覺也是個「美人胚子」——兩端打量,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看郎隨處好,好處隨郎看。內心感到萬般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