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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土洋之別·人畜之間

誰知他們玩得太高興了,竟使「老打圈」發生醋意,它也走過來用鼻子擠女主人,並向小瑩不斷舉前腿。小瑩知其意,乃放下小狗,站起來拍拍老馬,說:「老打圈,我們也喜歡你!」
迴廊之內則是由整排「欄子」圍成一長方形廳堂。其中則由活動隔板,隔成小廳。這些門和隔板都是活動裝置,頗似舞台布景,可以變換。如在春秋佳日將這些槅門、隔板全部拆除,貯藏於離地面三尺的地板之下,這「草堂」則變成個大草亭;半裝半拆,則變成草堂帶陽台。全裝則隔成或大或小的廳堂,供遊人下棋、打牌、吟詩、作畫和打球等等的不同活動。
二人在馬背上聊天,真悠閑之至。不知不覺老打圈已走上堤埂。立馬堤上,只見春泛期間,這堰塘簡直是個大湖,湖畔蘆葦有人把高,一望無際,小瑩才知道「蘆坡草堂」得名的由來。從蘆邊看去,他們發現大余和文梅的小船已劃得很遠。船已不動;二人在蘆邊閑聊——也許是喁喁情話吧。
「在這個狗洞里過夜!?」瑩瑩驚詫地問。
據文孫說這個園大致建於六十年前,那時他曾祖「紅頂子」剛辭官返里,築園自娛。他年紀大了,什麼都不怕就怕「死」。所以家中一切建築和陳設,無一而非「壽」字當頭。靠他吃飯的一批「清客」,為投其所好,連這個花園的設計,也建成個篆字形的「壽」字。他老人家那時的鴉片房,便在堂樓的東廂房(正是文孫現住的卧室)——所以他鴉片抽足了,自窗中低首東望,一看是個大壽字,便自覺「長生不老」了。
「打死人呢——巷戰!」文孫說。

羈縻文士、武人的工具

當這批小青年由小和尚率領來訪時,這草堂則隔成四間長方廳堂,面向四方。大家繞廊一周,憑欄俯瞰,對全園始看出個大致輪廓。這個園的古怪之處,是從四面走廊向四個不同方向看去,遊客們便有四種以上諸多不同的感覺。人繞廊轉,則四方景色亦隨之而變,但是不著痕迹,不分界限,不傷全園一致的調和氣氛。例如憑欄向西方看去,但見水榭之後是一片檐飛四角的整片樓房,和滿池荷葉,與池邊櫻花海棠互襯,形成個自然的舞台布景。以水榭為戲台而唱其「堂戲」,則榭前建有寬闊石級的斜坡便形成一個頗似古希臘劇場的看台。看台之後的草堂西廳則是一間戲院的包廂。貴客可在廂內飲酒聽戲。不演戲時,這些由紅磚砌成不同圖案的台階,則陳列著大小不同的盆景——有百年的古柏,也有初放的蘭花……使這個盆景花園,別有情趣。西廳的傢具、掛燈等陳設,也與庄內相埒。
「你們這兒還有強盜?」瑩瑩驚詫地問。
文孫說老打圈最喜歡這地方,因為這個葡萄架下的人行道是個圓圈圈,正是「老打圈」打圈圈最好的地方。老打圈久未跑步,一到此地就躍躍欲試。二人下馬後,文孫把它韁繩結好,乃在它屁股上一拍,說:「你打圈去吧!」老打圈得令乃在葡萄架下跑了起來——步伐均勻、姿態瀟洒。它跑得得意之至,一跑再跑,不稍休息。瑩瑩愈是鼓掌叫好,它愈不肯休息。古語說,殺我馬者道旁兒。馬也歡喜稱讚和拍馬屁的。老打圈經三奶這位道旁女鼓掌稱讚之後,益發跑得起勁,叫停也不停。但它實在太胖、太老了,跑了十來圈,馬身跑出汗來,才得意洋洋地停了下來——完成了它的「汗馬功勞」。
「蹲下!蹲下!」小和尚對老打圈發出了命令,老打圈果然就四腿跪下了。它那背上看來又平又闊。
小瑩有點心動,文孫乃把她抱上去,自己也跨入後座,抱住小瑩的腰。
「革命宣傳真重要呀,文哥。」瑩瑩感嘆地說。
所以當叔雅繪圖設計改建時,他既不願傷舅爺的自尊心,同時覺得這「屁股小園」亦自有其情調,乃因景設計,與全園連成一體,未加更動,只在草堂北廳之內增置一個可燒煤球、木炭、木柴的三用鐵火爐,走廊上用兩個長方柱形刻花玻璃吊燈,欄門亦全用玻璃。入冬瑞雪之時,爐火熊熊,隔窗看梅賞雪,自另有一番風味。這便是他的「清華水木交相映」的意義所在了。
小瑩在它背上,直是拍著,誇獎它表演得好,老打圈看來也很高興。
瑩瑩一見斯景不禁陣陣心酸欲泣,時不過半年前,她不是也在井邊洗衣嗎?只是這兒比那兒安靜多了。那幾位洗衣婆子看見「少奶」來了,都站起來打招呼致敬——其中有個十幾歲的羞澀少女,似乎也在幫媽洗衣,尤使瑩瑩感傷無限。
「老打圈多大年紀了?」瑩瑩問文孫。文孫說:「大致和你我差不多——已經十八九歲,這年齡對匹馬來說也就是高齡了。」瑩瑩聽說過馬的年紀可以從「馬齒」上數得出來。文孫叫老打圈把嘴張開,它聽命把嘴張得大大的;二人數了半天,還是不知它高壽多少,也就算了。
「什麼是『老打圈』?」瑩瑩笑著問文孫。
「它大概在馬戲團學的。」文孫說著,便向老打圈提議說:「老打圈,表演個『陽樁』!」
「這麼大的刀!」瑩瑩還在驚奇,已被文孫牽入後進一排有欄杆圍住的「馬房」。那可容十余匹馬的馬房之內,現在只剩下一匹「老打圈」。老打圈是條肥胖白色老馬,正在一個刻花的高石槽中吃草。它一見小和尚來了,便顯出高興的樣子,又搖頭又舉足。
「不加入政宣,不懂真理呢!」瑩瑩說著又問道,「你們不打紅軍,這碉堡就不用了?」
文、瑩二人牽著手在長堤上且談且笑,並自柳枝之間看到大余和文梅的船已劃到對岸去。文孫想加入他們,騎馬去,划船回。
這東廳左側也有一片翠竹。翠竹林中,則有三間整潔優雅的小茅舍——一卧室、一客廳和一間小廚房——有迴廊與草堂相連。據文孫說,這是他五姐夫張叔雅自建為養病之所;現在則是「張管家」的春夏兩季的卧房。小和尚對這read•99csw.com兒最為熟悉,因為他每天起床后的第一項任務便是替張老管家「倒夜壺」,倒晚了就要被「打耳光」。
當眾人把船弄下打掃乾淨,小和尚也自庄內取來釣竿之時,瑩瑩忽感頭暈欲吐,不能登舟,未免掃興。文、瑩二人乃請文梅、大余先行劃出,待瑩瑩稍好,再來加入。大余有意而文梅不幹。大余乃低聲對文梅說,他並非勉強文梅一同去釣魚,只是文孫和小瑩「新婚燕爾」,他二人不能死纏住新婚夫婦而已。當文梅還在躊躇之時,大余說:「他倆說不定有許多私話要說,我倆不能老做電燈泡,不通氣呢!」
「只剩個『老打圈』。」小和尚大聲地回答著。
兩位姑娘不懂此詩的意義,最後還是文孫替她們解釋了,二人才體會出其中三昧來。讚賞之餘,小瑩不禁悄悄地向文梅說:「他們這些大地主,在此地真是土皇帝啊!」
瑩瑩在重重矛盾之下,只想和文孫永遠做個小學教師,住在那個文孫的小農莊,過此一生,也就心安理得了。她終於忍不住了,乃緊拉住文孫的臂膀,輕輕向文孫說:「文哥,我對你這大莊子大花園都不太安心,我只想和你當個小學教員,住在那小莊子,住一輩子……」說著她用指頭暗指一指那座他二人的「私產」,那個可愛的小莊園。

從「炮台肚」到「瞎子房」

遊人繞廊自西向南,則見在數列冬青圍繞的海棠、桂花之外的斜坡和平地上,有成行的芍藥、牡丹,雜以秋菊新苗和含苞玫瑰,奼紫嫣紅,繪成一片彩色圖案。南廳走廊柱上、檐下,也爬滿了含苞欲放的玫瑰。這坡南平地之後則是一叢翠竹,竹林中有過道,西連花園的「半耕」門,東去「演武廳」和廳后的馬房,下臨護庄壕。
文孫這故事又使小瑩想起那兩把大刀來。她問那兩把大刀如何殺人。文孫說那兩把刀不是殺人用的,而是練氣力用的,比現代的「舉重」要複雜些。他曾祖壯年時期,考武、舉大刀,竟能演出「風擺荷葉」的絕技。「風擺荷葉」便是雙手甚或單手把大刀舉起在空中盤旋,就像微風吹荷葉一般——這故事使小瑩聽來,幾乎是神話,但是文孫說那都是事實。他小時候就曾看過祖父他們一批「將門之後」,用木杆挑石圈作初步練刀的玩意呢。在那練「刀弓石」時代,據說「紅頂子」能把數百斤的「石志子」提起放在腿上,還在上面寫出「天下太平」四個字。據文孫聽長輩們說,專制時代文考「八股」,武考「刀弓石」,都只是統治者羈縻文士、武人的工具,賺得英雄盡白頭,使他們對功名富貴存一線希望,不會去領導農民造反罷了,不是「刀弓石」真有什麼用處。
這一下倒提醒文孫。他乃問小和尚,馬房內還有幾匹馬。
「三奶,」小和尚說,「老打圈穩得很呢。」
老打圈離開了,瑩瑩抱住文孫的膀子,二人不經意地便從一塊水泥造的斜板,走到這石碉的上面,憑石碉圍牆遙看田野景色。瑩瑩覺得這石造碉堡,比西更樓的土炮台要「新式」得多。文孫說這座莊園的防禦重心在西北向山的一面,所以西、北更樓,十分強固。東南一片水田,攻庄敵人不會自水田內「仰攻」的。
當文孫提議到花園去,瑩、梅二人都以為是昨天看過的花園,誰知又是另一個大園,真出她二人想象之外。
當小和尚被差遣離去之後,原多疑慮的瑩姑娘就更加疑慮起來;她想到林家餐具之精美,以這樣精美餐具,送到這竹籬茅舍來,是否會使文孫感到「不調和」呢?她又想起塗公主譏笑她不配做「少奶奶」的舊話;又想起她入庄以後,傭人們幾次都把文梅當成「新三奶」而忽略了她——這可能是她的儀錶風度不如文梅。她又想起第一次看到「愛梅書屋」匾額,曾使她心跳不已。想到文梅、文孫都是「文」字輩,心也不釋。她想到選擇這午餐地點,如果是文梅提議,可能想得更周到點,千想萬想,鬱結重重。她口雖不言,但文孫卻體會出她有「心事」難宣,而特意靠緊她。口亦未言,但他也知道,瑩瑩知道他的意思。
「你們為什麼要打紅軍呢?」瑩瑩奇怪地問文孫,並說,「人家也是革命的嘛。」

四十年後林文孫博士回憶起這個地方來,說他想不到他自己的母親後來曾在這「炮台肚」內睡了三個月,其後才由一位她未嘗見過面的「孝順的媳婦」,把她秘密遷到「瞎子房」去,救了她一命。
「你們的張指導員,上次就告訴我,」文孫說,「金大的一位美國教農業經濟的教授就說過:傳統的農業中國,大地主都是土皇帝,中國皇帝便是個特號的大地主。現代工商業的美國,大企業的老闆、總經理,都是一些小總統。美國的總統,就是個最大的總經理……」
文孫說農莊里他們也不能躲,因為林家有兩尊德制小型平射炮。把這炮拉上碉堡,說著他回身指一指那水泥斜板。瑩瑩也回頭一看,只見四五條小狗,也正努力向上爬,但這傾斜水泥太陡、太滑,小狗爬了一半便滾回地上,摔得汪汪而叫。瑩瑩乃走下去,把它們都抱上來。小狗在碉上彼此追逐,打成一團,瑩瑩才又回到文孫身邊,聽他講解。
「你們『政宣隊』現在不就在搞宣傳嘛?」
「瑩妹,」文孫摟住未婚妻,笑著說,「你將來要活一百歲。」
「做林家少奶奶,也沒什麼不好。」瑩瑩的革命意識和現實愛情,每有矛盾,想加以調和。她想「只是有幸運能做『少奶奶』的貧苦姐妹太少了」。昨晚春蘭的誤解,真是發人深思!瑩瑩又在默想,如果每個姐妹,至少大多數姐妹都能做「少奶奶」——至少個個豐衣足食,做個不受人凌|辱的家庭主婦,則自己做「少奶奶」又有何不好呢?
這小方頭木船可供二人並坐,也可供四人對坐。後座是兩張靠背可以升降九*九*藏*書的藤椅,放下可供二人並卧作「日光浴」,升起並坐則可合力盪槳划船;椅後有一卷竹席,放開撐起,便是個半截船篷,甚為靈巧。
「你二人一早便到哪兒去了?」瑩瑩不禁問一聲。
瑩瑩抱著文孫在室內盤桓,忽見明亮的玻璃窗的玻璃上有幾個鉛筆粗細的小圓孔,甚為驚訝,問是何故。文孫說那是一次有強盜闖入,發現室內有人,乃向窗上開了幾槍便逃走了。
瑩瑩把頭靠在文孫脅下,半晌無言。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正如她自作的「新詩」上所說的:「……酸甜苦辣,永遠分不清……」
「三奶也要騎!」三哥笑著說。
「文哥,」小瑩感慨地向文孫說,「動物也這樣通人性,有許多人還不通人性呢,動物比人類善良!」
「窮人真是可憐,文哥。」瑩瑩說著便走下炮台,一群小狗也隨之滾下,又回母狗肚裏爭奶吃去了。瑩瑩指指「炮台肚」又說:「這裏怎能睡人?——文哥,中國怎能不革命?」瑩瑩又問文孫說:「現在狗睡了,叫花就無處睡了。」
大家入得園去,只見繁花似錦,陣陣幽香,冬青種得曲曲折折,一不小心便迷了方向。小瑩曾游過首都南京的「中央公園」。那一團糟的情形,比這個私家花園,差得遠了,豈能不令瑩瑩感慨!這花園雖是平地,但中央卻有個高坡。
老打圈果然緩緩地站起來,又緩緩地把前兩腿跪下,屁股翹得高高的,看來十分滑稽可笑。只見它使勁地想把屁股和後腿,一齊舉向天空——可是年老了,又肥胖臃腫,但是老驥伏櫪,仍然不服老,依舊舉個不停。小瑩看得狂笑不已,心有不忍,乃連忙拍著它,說:「老打圈,夠了,夠了!——站起來!站起來!」
老打圈聽了,以為又是命令,它又緩緩地卧下,就打了個滾。小瑩知道它誤會了,連叫它「不必了,不必了」……但已來不及,它還是打了個滾才緩緩地起來,並抖去身上的泥沙。幸好地上草多於泥,灰塵不大。文、瑩二人忙把馬氈上的塵土拍去。
「射球子」是考武時代一種技術。在馬道兩旁,每隔數丈便豎一木樁,樁頂放一人頭大的木球。射球者騎馬飛奔,反身以箭射球。據說「紅頂子」當年射球,十有九中。所以搞個「紅頂子」也不太容易。
二人正閑聊著,忽見小和尚跑得氣喘吁吁而來,說是鄭奶奶請三哥和少奶快回去,要祭祖了。三哥看看手錶說:「不過三點多鍾嘛,急什麼呢?」
「老打圈,再豎個『陰樁』!」文孫又命令一下。
「老打圈很通人性,」文孫告訴小瑩說,「它還會表演呢。」
「為什麼呢?」小瑩問。
他們這些官僚大地主,那時都養有家庭小戲班,在家中唱戲。林家的戲,總是在「轎廳」里唱,在正廳里看。人多地狹,難免別彆扭扭的。如今這個法國留學的女婿把戲台從庄內搬到庄外,一時轟動,家傢俱覺新奇。「政宣隊」的琴師王老班,就在這台上唱過一出《問樵鬧府》——可惜張建築師所精心設計的「希臘劇場」,自始至終也只唱過這一場戲。叔雅那一首「絲管應傳廳外廳」的詩,就是看過這場戲之後寫的。
「大廚房裡的人怎麼也想到這點呢?」瑩瑩心中暗想,但也未便問情人,只又想到塗公主的另一句話,「發財三代才會穿衣吃飯」。瑩瑩心中悶了些時,也就不去想了,只低頭默默地把飯吃了。文孫體會出她有心事,也未便多問。
同時叔雅也覺得一般人把「菜蔬」和「花卉」,也分得太清楚了。花園內只可有「花」,不許有「菜」。這對「菜」也太不公平了。其實辣椒、茄子、番茄、金針、黃花乃至春日一望無邊的油菜花,又何嘗不美?把「菜圃」和「花園」,分成兩類也太可惜。所以他替丈人家改建壽字園,乃把林家的菜園也箍了進去,把花園的面積擴大了幾乎一半以上。因此這花園的東部也就是「菜圃花畦兩不分」了。站在菜圃西看草堂,只是一座竹籬茅舍;從草堂東望菜圃,兼及萬頃水田,白鷺群飛,朝霞普照,都是花園之一部。草堂是農村的起點,也是農村的終點,這就比曹建築師的假農莊「自然」得多了。
「因為它在馬戲班打圈圈,打慣了。」瑩瑩忽然想通了,大笑起來,不覺精神也好多了。
「小地主婆!小地主婆!」文孫也笑著摟住他的「少奶」,忙著替她降級。
春蘭替他們盛好麵條,二人又大吃飽餃和乾絲。大余有一掃而光之勢,文孫麵條則剩下大半碗。眾人便起身到瑩瑩的房中去商討當日節目。餐室中只剩下春蘭和小和尚收拾殘局。小和尚把剩餘點心也一掃而空。春蘭則把三哥的剩面吃掉。其他人的剩面則併入一大盆中。她忽然向空「哇啦、哇啦」叫兩聲,只見三條肥狗飛奔而來;春蘭便把這盆剩面倒入天井中,一忽兒便被三條狗舔得乾淨。
在這個「不耕不讀」的花園之內,這位留法建築師真正把巴黎搬入丈人家的,只有「蘆坡草堂」朝南一面小斜坡和一片大平地。他用成行的牡丹、芍藥、玫瑰和大塊的菊花,十余株辛夷、枇杷和桂花樹圍成那一片大織錦。時入仲春這奼紫嫣紅的大織錦上的顏色,此去彼來,變換無窮。入秋丹桂隨風,香飄十里。縱是雪前霜后寒梅待發之時,架上月季,仍是梳妝淡淡,徐娘未老,精氣猶新,與堂后「三友」,你儂我儂,遙相呼應。此織錦是全園的「正面」,也是全園花卉的重心。自李唐來,世人深愛牡丹。時至二十世紀初葉,牡丹仍是中華所特有,為仕女所鍾愛。此叔雅所謂「牡丹芍藥見精神」也。
原來這園有南北二門,南曰「半耕」,北曰「半讀」。一次四姥姥回家吃大七子喜酒,乃把這園戲改為「不耕不讀」園。
「你先回去,」文孫吩咐了小和尚說,「我們馬上就來。」文孫也招呼了老打圈。老打圈來了自動蹲下。二人騎了,一直騎到「半九*九*藏*書讀」門,文孫結了馬韁,叫老打圈自己回去。老打圈和新三奶都覺依依不捨,一人一馬,真是灑淚而別。
瑩瑩被男友的話說出興趣來,頭既不暈,嘔吐感也沒有了。二人帶著小和尚穿過花園,趕往南部演武廳,徑去馬房。走入演武廳,瑩瑩又為之一愣——這個演武廳很寬大,沿門外牆腳放著十多個大小不同的「石志子」;廳上掛個「我武維揚」金字已發黑的大匾,匾下香案上有個泥塑「關帝像」;屋內沿牆四周木架上掛了、插了些長矛、花槍、關刀、三節棍等真武器。最令瑩瑩驚奇的是屋角靠著兩把碩大的全鐵關刀——一頭是刀,另一頭桿端則圍繞著鐵環。全鐵的刀桿有丈把長。每一把至少有兩百多斤重。
「杜班長只帶去兩匹,」小和尚說,「剩下的給『保安隊』拉去了——老打圈,他們不要。」

文孫受過中學軍事「集訓」至「營教練」,所以談起戰場來,頗為內行。

遊園驚夢

小和尚把馬韁遞給三哥,三哥用兩腳敲敲馬腹,老打圈就緩緩地前進了。
在叔雅改建之前,那時正在「清華學堂」讀書的「大七子」,也早已感到「壽字園」太俗。他貴校那個「水木清華」的「清華園」就雅緻多了。大七說動爸爸,乃在護庄東壕之側建了一個不倫不類的六角草亭,並掛個「水木清華」的牌子。他又搬來些假山和「歲寒三友」,在「壽字堂」背後另搞出一個「屁股小園」(庄內的通用名詞)。後來「大七少」留美歸國,又帶回一些「美國草籽」,乃在他那屁股小園裡開闢一塊「洋草皮」,並用他的美國制手推剪草機,把草剪得平平的,用竹制水槍潑水澆草。小和尚逐漸長大了,每天在「倒夜壺」之後的第二件事便是向洋草皮打水槍,他也樂此不疲。後來年逾半百還懷念不已。
叔雅以建築師觀點讀《紅樓夢》,他一直覺得「大觀園」的「稻香村」太「假」了,是個畫蛇添足、「犯不著」的建築設計。在「中京」廣廈連雲的繁華都市裡硬來個「假農村」,實在太「人工化」了。
老打圈休息了。文、瑩二人年輕,乃以老馬為師,也在葡萄架下跑了兩圈,並在這茅舍之內略事逗留。室內陳設簡單,門額上掛一黃楊木陰文漆書「外草堂」三字的橫牌。文孫說這外草堂比內草堂建築還早,是他祖父建的,原名「蘆坡小築」,後來花園重建了,始改今名。
瑩瑩覺得可怕,乃把文孫臂膀抱得更緊。二人走出茅舍。瑩瑩嗅出陣陣幽香,問是何處來的,文孫指指那四圍竹籬上的金銀花,香是從籬笆上發出的。二人又走到跳板的碼頭上小坐片刻。瑩瑩環顧四周,隔湖看「蘆坡草堂」和庄中樓閣,氣派又自不同。
瑩瑩正有許多話要說時,小和尚跟在後面忽然提議說:「他倆去划船,三哥,你倆去騎馬嘛。」
「你們真是土皇帝啊,文哥。」瑩瑩感嘆地說。
「奶奶說要替少奶上妝,叫你趕緊回去。」
草堂之東也有數棵桂樹,繞以形似長廊的葡萄架。靠南遮住武廳和馬房的,則是整畦桃李、石榴、柿子、枇杷等果樹,還有一塊兩頭有竹排的網球場。這竹排不幸被春風吹倒,不能玩球,頗為掃興。東廳之東除一片雞冠、龍爪之外則是數畝菜園。整畦金針葉、蔥韭、辣椒、番茄、茄子……與園內雜花連成一片。菜園邊亦有丈寬小溪,右連護庄南壕,北有石制涵洞穿過長堤通入堰塘。立於廊上,放眼東望,則萬頃水田,無邊無際。茅屋遠近、炊煙繚繞,和西邊的整齊樓房,恰成對比。
「他們可以躲在那些農莊里嘛。」瑩瑩說。

只想當個小學教師

文孫說這新碉堡是近年防紅軍下山打糧用的。紅軍比較「新式」,他們攻庄是會從四面八方尋隙進攻。
「老打圈通人性得很,看樣子,它愛你呢!」文孫笑著說,「它會表演很多項目,還會『打滾』呢!」
「但是你們為什麼在東面造這麼個新式碉堡呢?」瑩瑩不免要問。
「起來!起來!」小和尚又向老打圈發出命令,老打圈便慢慢地站起來了。小瑩頓覺身與桃樹同高,有點緊張;幸好有情人自身後抱著,始稍有安全感。
文孫方擬作個正面回答,他的話便被打斷了——大廚房送來菜擔。眾人便預備午餐了。十八九歲的青年是永遠生存在飢餓狀態之中的。一陣菜香,大家早已饞涎欲滴。當廚工和小和尚把菜飯擺到桌子上面時,瑩瑩不免口懾目呆,說不出話來。原來菜肴雖十分精美,但是餐具卻是木桶、瓦盆、竹筷等農村通用餐具,要不是衣著整齊,這四位青年倒真像莊稼漢和村姑呢!
「平射炮與西更樓老炮不同,」文孫說,「老炮彈頭不『開花』,平射炮彈頭爆炸。任何農莊,只要一炮擊中,立刻會起火的。一旦火起,庄內敵人外逃,則輕機槍就發揮火力了。」
「多的是呢!」文孫說,「我們家就被『股匪』闖進來過。」
荷池上那個水榭,雖然也俗不可耐——這是當地大地主家庭,每家皆具的公式建築——但它結構牢實,拆掉太可惜。叔雅乃因景設計,在坡上建個盆景花園兼露天劇場,使它搖身一變,變成個兼有東西風味的水閣兼戲台。
「表演些什麼?」小瑩問。
「搶了東西沒有呢?」
「什麼他們大地主?」文梅不禁驚詫地說,「你現在做了少奶奶,你也是大地主婆啊!」
此時老管家適因事他去,眾青年乃順步走過迴廊,進入茅舍。這茅屋果真雅靜異常,中間客室牆上還掛著一幅張叔雅親筆寫的仿趙松雪體的行書吊屏,寫的是一首七絕詩,小瑩和文梅讀了半天,始讀了出來。那詩寫的是:
「老打圈雖然不會跑路,」文孫也若有所悟地說,「但是很穩,也非常通人性——你講話它懂。走——」文孫攙著瑩瑩說,「我們去騎騎看。」
「老打圈,」文孫叫一聲,並招招手read.99csw.com。老打圈便慢步跑來,自動蹲下。二人又跨上座騎,緩緩地自堤上轉上護庄壕埂,走過小木橋,不久便到大堰彼岸,沿岸東行數十碼,柳暗花明,又是一番景象。老馬隨即穿過一圍竹籬,進入另一小花園。
這小船本用在一定水位的護庄壕溝內划行的。在春天外堰水位高漲時,它也可自壕內通過一水壩缺口,駛入外邊蓄水的大堰塘。這缺口上有一塊可以抽去的木板,抽去可以通小船;平時則是一條小橋以便牲口和路人行走。
「在這裏過夜,總比在外面風吹雨打好多了嘛!」
文、瑩二人正欣賞著陽光空氣,在馬背閑聊,忽聽近處有一群小狗在狂叫。小瑩低頭一看,原來馬後有一群小狗約四五隻,有黑的,也有黃的,十分可愛。它們叫了又跑,跑了又叫;在一個石造碉堡離地約三四尺的下層中,則睡著一條母狗。這群小狗,進進出出,便是一邊在吃奶,一邊又向老馬狂叫。
文孫為好友叫冤,而小瑩則說文梅的意志十分堅決,她也勸不了。

老實的「老打圈」

「瑩啊,」文孫也輕輕地說,「有了你,這正是我的心愿呢。我們在六月結婚之後,就到那裡去度蜜月——在那兒長住下去。」
老打圈乃緩緩地站起,並不斷向小瑩舉前腿,並用鼻子擠小瑩下額,表示愛情。小瑩也拍它,吻它以愛回敬。
叔雅的建築原則第一是「花錢少」;第二是園與環境配合得渾為一體;第三兼中西之長——西方建築庭是庭、園是園,室內室外,似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東方之長,則是室內室外連為一體;但是往往也弄得冬冷夏熱,不實用、不舒服。叔雅要在中、西之間,采精取華、去弊除垢。
老打圈漸次走到堰塘邊的高堤之下,只見堤下有一條大約十來丈長、煤屑鋪的馬路。文孫說這是有一次長江大水,倒灌入堰塘,大桅船可直通園邊,所以二叔運來一船煤屑,想把老馬道鋪一層煤屑。誰知一船煤屑只能鋪十來丈路面。小瑩問這馬道原有多長。文孫說與長堤平行大致有數百米吧。那是他曾祖練馬「射球子」用的。
「你看,」文孫指一指東南田野,說,「這平面上沒有『死角』,在這碉堡上放兩挺輕機槍,敵人有一千人也上不來。」

動物比人類善良

土皇帝和洋經理

「老打圈,你累了,自己去找點東西吃吃吧!」文孫說著乃把馬韁結了個圈子,掛在馬背上,拍了它兩下,老打圈便自己去找食物了。據文孫說,老打圈很「乖」,縱在花園和菜園內自由放著,它也自知選擇,不亂咬花木蔬菜。
可是小瑩卻說「大魚絕無希望」。文梅說她絕不會嫁給大余,因為大余最大的願望便是做個小官。他最羡慕那些當副官的「能搞錢」。瑩瑩說:「梅姐絕不願嫁個『副官』!」小瑩也恨死副官,所以完全支持文梅的決定。
他們一出門,便是一面長方荷花池。池的對面也和張家花園一樣,有一個水榭。這荷池左側有條丈把寬的水溝,通向北面護庄壕,遊人入園須通過一小木橋,木橋那邊有個由冬青樹編成的圓門,上有小木牌刻著「半讀」二字。但這「半」字之旁卻被人用鉛筆寫了個「不」字,變成「不讀」了。
「這碉堡,我們叫它『洋炮台』,」文孫說,「這個『炮台肚子』,」文孫用腳點點那母狗睡的地方,說,「可避風雨。以前有些討飯的瞎子,在我們家討飯,就常在這裏過夜。」
張建築師既要少花錢、多變換,他就得因舊改新,隨景設計。例如這原有的全園中心四角高翹,像座小廟的「壽字堂」,本就俗不可耐。既已至倒塌邊緣,叔雅並把它乾脆拆掉,用原有「方柱」等貴重材料,改建成個費錢有限的「草堂」。這壽字堂原名「蘆坡草堂」,是它的創建人「紅頂子」自己取的。後來一些並不太清的「清客」嫌它不夠「典雅」,乃捏造個「亂仙勾乙真人」,把它改名為「知微草堂」。直至叔雅改建,才恢復舊名。根據草堂的形式,叔雅乃和花匠「桂三爹」精心合作,把花木重行布置。由於四方花木布置不同,這個草堂從四個不同方向看去,簡直就是四座完全不同的建築物——其實它只是一座木架茅廬而已。
文梅的大嗓門說得大家都笑了。
那母狗見到文孫,態度頓改,並不斷搖尾巴,表示親善。文孫乃抱起一條小黃狗交給小瑩,小瑩抱了它,只見它又搖尾又伸舌,在小瑩頸子上亂舔一陣,使小瑩癢得笑不可忍。那母狗見狀又回到原處卧下。小瑩乃蹲下與四五條小狗,玩了好一陣子。
當她們這場早餐快結束時,文孫和大余忽然回來了,二人各穿一件皮夾克,各自背後抽出一支亮光閃爍的駁殼槍,放在香案上,乃坐下和姑娘們同吃早餐。
清華水木交相映,菜圃花畦兩不分。
絲管應傳廳外廳,牡丹芍藥見精神。
文孫要小瑩騎上去,小瑩死也不敢。文孫說:「你騎在前面,我騎在後面保護你!」小瑩還是不敢。
「我未加入政宣,我還不是在和你們一樣宣傳嗎?」文孫說。
眾人由小和尚帶路,走到坡上。那兒有一茅草頂、黃木柱建的非亭非廳的建築,朝南掛一黃楊木刻著陰文朱字橫匾:「蘆坡草堂」。這草堂四周都是走廊,所謂「迴廊」,大概就是這樣的吧。迴廊欄杆都建有斜背座,遊人坐于座上可以倚欄看花。
「我知道你不會的呢,文哥!」瑩瑩又輕聲說,「你將來還要進交大、清華,留學,要做大官大位呢!我只要你,我只想跟你一起做個小學教員……」
「用鞍子,還是用氈子?」小和尚問三哥。三哥說用氈子。小和尚乃把老打圈繫上勒頭和韁繩,又在馬背上鋪條花氈,用皮帶自肚下紮好,便把老打圈從個側門牽出到廳前廣場。「三哥要騎嗎?」九*九*藏*書小和尚精神抖擻地問。
文孫說他二人一早便到柳和集上喝早茶去了。喝完了二人又循堰塘跑步,並想打兩隻野鴨帶回來。大余接著說,二人「手線」都不好,一隻未打到。現在時近中午,二人又餓了,再來吃點晚早餐。
常言道:「馬背不如牛背穩。」可是林家這匹老打圈之馬背,其穩則遠甚於牛背。二人騎在馬背上,比馬車裡還要穩。文、瑩二人騎著老馬緩緩穿過竹林,慢慢從桃林杏林之中向園東走去。走馬看花,自與步行看花又有不同。左看亭台樓閣,繁花似錦;右看萬頃水田,銀光接天。
果然老打圈便坐下來,把前面兩條腿懸空舉起舞動,並叫了兩聲,使小瑩笑個不停。
瑩瑩既愛東廳,文孫便叫小和尚去告訴「大廚房」把午餐開到東廳來吃。兩位姑娘聽了都十分高興。
「你今天不參加他們划船,可能促成一對姻緣呢!——你看他倆好親昵!」
由於瑩瑩的心事重重,強顏歡笑,大家也就默默地吃了飯。飯後文孫提議,如此春秋佳日,應該去划船釣魚。他們花園內原有一條小木船,平時放于那草亭邊堤下一個木架上,上面有塊蘆席篷保護著。大家乃穿過「屁股小園」走入堤下。這時春|水方生,船架幾乎就在水面之上。文孫、大余加個小和尚,乃打開木架樞紐,把小船滑入水中。
瑩瑩看他二人船已遠離,自己才掛在文孫膀上,慢慢走回園去。
文孫說自六七十年前「打長毛」開始,他們林家祖宗就參加「打侉捻」、「打白狼」、「打天地會」、「打紅燈照」、「打股匪」,直到「打紅軍」,「打」成了習慣,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六七十年來,很少有幾年未「打」過。他們家內這些庄丁、圩勇,大多數都是林家的佃戶,地方一亂,「白狼」來了,這些佃戶都扶老攜幼,牽著豬牛,挑著雞鴨,趕到庄內來,幫著「守莊子」。「打紅軍」對他們來說,只是這些「打」的延續,誰知道什麼「國共合作抗戰」?早知如此,我們應該開倉獻糧,還「打」什麼「糧」呢!
條幅上題款寫著:「甲子仲春重建蘆坡草堂工竣,遵岳父大人囑,書此以為紀念。門下婿叔雅張珩拜撰。」
文孫問她要不要下去和小狗玩玩。小瑩便急著要下馬。文孫乃拍拍馬屁股,說:「老打圈蹲下!蹲下!」老打圈便遵命蹲下了。小瑩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馬,自己也蹲下,便抱起一條小狗。誰知那母狗見狀,忽翻身而起,裂嘴相向,把小瑩嚇得花容失色,趕緊把小狗放下。文孫見狀乃趕快下馬,向那母狗教訓說:「不許咬人!」
文孫說,此處叫花子早就不睡了。因為一次大雪把炮台埋了起來,後來雪融化了,才發現有個老瞎子叫花,死在裏面。那時文孫的母親是林家莊的「大太太」。她親自看了老叫花的死屍,乃叫張管家在菜園邊上,蓋了三間茅屋作「瞎子房」,專為瞎叫花過夜之所;並指定小韃子,替沒有「引搭子」的老叫花送飯。文孫說著指一指那茅屋;瑩瑩順眼看去,果然看到還有兩個老瞎子在屋外曬太陽。
文孫說「老打圈」是一匹雌馬,原從一個馬戲班買來的。它只能走,不能跑。一跑它就打圈圈,所以家裡人都叫它「老打圈」。
「紅頂子」最後還是壽終正寢了。他留下的那批東西洋留學的子孫,都覺得這壽字園太俗氣;大家東改西改,改得更不成個體系。直至文孫的五姐夫,得了肺病來此養病,他才認真想把它改建一番。五姐丈張叔雅是法國留學,專攻庭園設計的,在巴黎還得過金牌獎,可是回國卻無用武之地。因此病中無事,他乃受丈人委託,以最節省的費用,按照原圖形,把一個最土最俗的壽字園,改成個近乎巴黎標準、兼得中西之長,合蘇州、巴黎為一體的私家花園——這也是他的平生得意之作。
穿過這洗衣場便是「東更樓」。這東面圍牆共有水閘門三間,他們從最左的一間走出庄外,門外便是花園了。
這時在瑩瑩室中,文孫已訂了日程表。晚間五點祭祖。祭祖之前大家到花園玩半天,包括打網球、檯球,划船和騎馬。午餐叫大廚房送到花園去吃。
「他們把馬都帶到山裡去了嗎?」
瑩瑩這次隨未婚夫回庄祭祖,無事無物不令新人驚奇。此一處所,雖已不再使她驚詫,卻令她喜愛。這兒也是個小花園菜圃,有茅屋一排建成個「方括弧」(〔)形面對堰塘。「括弧」前的葡萄架圍成個圓形。花園中十字人行道的正中央則建有一個數尺高的石刻水盆,有些小鳥在盆邊喝水、盆中洗澡,唧唧而鳴,其樂融融。花園靠湖邊水上,則有一長跳板,可以洗衣,也可以停船。大余的船顯然在此停過。可是當文、瑩趕來時,他二人已划走了。
「出來!出來!」小和尚打開柵門叫著,老打圈便走出來了。
「所以我不想進『臨中』,要留在『政宣』搞宣傳呀!文哥,你覺得我的決定對不對?」瑩瑩半撒嬌地說。

壽字園的進化史

文孫替眾人解釋了這首詩之後,大家如同上了一堂小小的建築課,四位遊客乃又跟著這詩句繞廊一周。其後又自不同方向觀察草堂的四面形式,果然不假。不經這詩點明,大家雖身在此園中,尚不知此園真面目呢!不過瑩瑩還是比較喜歡那有田園風味的東部,尤其是立於東廊,她便可看到她那「私產」——那座可愛的小農莊。她真想和文孫都做個農村小學教師,終老此庄。
大家商議既定,文孫乃叫小和尚取了球網和四隻球拍,一同到花園去。這花園在莊子的東面圍牆之外,他們要從瑩瑩的卧室,繞過過道,通過一大片石鋪的洗衣場。場中有一口井,有幾個洗衣婦女正在洗衣,包括他們四人的衣服,男女下衣分開來洗。
小瑩看到這些小狗太可愛了,自己也興奮得要死——連說:「可愛極了!可愛極了!」
大余這話才把文梅提醒了,她乃同意與大余划船出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