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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 昨夜夢魂中 第三十七章 性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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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性之美

文孫問明了原委,乃向毛毛說:「你認她做乾媽,那你就得叫我乾爹了!」
瑩瑩看到文梅,自覺有點臉紅,倒也把實情告訴文梅說為「鬧鐘所誤」。並問大余在何處,文梅說文孫未起床,大余不敢進來,在外花廳和老怪和屎嘴三爹、托教官一起吃「上客飯」聊天。
楊嫂臉紅到脖子——兩家從此就是乾親家了。

「二十更更」

文、瑩二人這次祭祖,原意是「訂婚」,誰知一家上下的看法則是「結婚」,一切照「花燭大喜」辦理。結婚之後,他們再去上海披紗入教堂,那就不干他們的事了——一切有大七少先例,照辦如儀。而七叔回庄祭祖時,文孫因在大考期間,沒有返鄉,不知仔細也。
二人自離開張家花園「洞房」之後,已逾四十八個小時,這次重入洞房,真是新婚不如久別。未及寬衣解帶,二人已擁吻難分。再者在一個黑洞木架之上卿卿我我,那木板搖搖晃晃、吱吱呀呀,究非紅綃帳里、銀燭光前,綉枕鸞衾可比。一個未施脂粉的上士女兵和一個遍身汗臭高中學生的偷雞摸狗,與一個遍體香粉、熏人慾醉的赤|裸美人和一個玉郎似的公子哥兒相擁相抱,其情況自然亦有不同。
文孫、大余去后,瑩瑩頗感不適。她對文孫在情感上已到寸步難分的程度,離開了他便神魂無主,恨不得相依相偎,終此一生。
「毛毛!」小女孩清脆地說,說著又跳。
「你看這個小靈精,好會拍馬屁!」鄭奶在一旁笑著說,「那麼少奶奶你就認著吧。」
鄭奶說得一本正經。瑩瑩想到一夜未眠和晏起之事,臉反倒紅了起來。
「梅姐,」瑩瑩又問,「屎嘴三爹什麼時候說我是『敗家媳婦』?」
少奶說:「你也可多開一兩壇給廚房師傅們、庄中夥計們一起喝。」
「共一百五十塊錢!」文梅笑著說,「關我一百五十個月的餉。」
文孫怕窗外有人「聽新」,欲以舌尖堵其呻|吟;並暗告瑩瑩,恐窗外有人偷聽。而瑩瑩則半醉半醒,兩手揉碎床單,切破郎君腰背,呻|吟著說:「文……文哥呀……我顧不得……許多……了……」文孫亦摟緊嬌妻,把個美人的頸項腮唇,咬得不成人形。二人滾動不停;要不是銅床太大,鐵腿太牢,他二人恐怕早已滾入地下,或乾脆把床拆掉了。雙體搖曳經時,氣喘力竭,才停了下來,相擁而卧,餘韻未已。
隔著一層薄薄的粉紅帳幕,陽光射入,更顯其柔和溫暖。日光和煦、春意融融,文孫坐起細看惺忪美人,愈看愈難自持——溫柔鄉是英雄冢——任何柳下惠亦不能無動於衷,何況是個發育期中熱情如火的青年!這時瑩瑩運動終宵,在朝陽之下已有睡意,眼角流酥,聲音柔媚,尤使文哥愛上心頭。他不覺俯身下去,從髮鬢到眼耳口鼻,到腰臂乳臀……到足趾腳心——在朝陽之下、錦被邊緣,吻半睡美人——新郎吻了她每一方寸,也檢查了每一方寸。任郎隨意吻!只是在最酥|癢處,瑩瑩才柔聲一笑,作出反應來。
鄭隊附也連聲說「是」。接著他便叫:「立正……敬禮……掌號!」小和尚還是「打爛了」。
夢醒之後,投桃報李。文孫尚有餘夢,而瑩瑩已全醒。她細看枕邊人,亦愈覺其可愛,愛到絕頂時,瑩瑩也吻郎不止,終於吻得郎君再度癱瘓。半醒之中,文孫也問瑩瑩,什麼時候了。瑩瑩欠身掀帳門一看鍾說,八點十五分了。「什麼?」文孫一驚而起,說,還是八點鐘?乃跳下床去,一看桌上手錶,已下午三點十五分了。停了的鍾,耍了個大烏龍。
毛毛把三腳盆內打了溫水,臉盆內也放了熱水,前來請「少奶用水」。說后她低著頭反手帶關了門,退入前屋。新娘當然知道「用水」的意思,就遵命用了。一切妥當,新夫婦就預備上床了,瑩瑩乃打開門瞧瞧,卻見春蘭剛在帆布床上鋪好被褥。春蘭見少奶出來了,乃又走入內室,把剩水倒入一鉛桶,提到廊外;自己又向新夫婦問聲:「三哥和少奶還https://read.99csw.com有什麼事嗎?」瑩瑩說謝謝她,沒什麼事了。春蘭也請個安,反手帶門退回前屋——她是在前屋守夜聽候使喚的。瑩瑩心中不安,亦感尷尬不便。文孫乃叫春蘭也下樓,回到她自己房中去睡,不要她侍候了。毛毛怕鄭奶責怪,三哥只說聲「有我」,毛毛就依依不捨地走下樓去了。毛毛去后,瑩瑩一下便撲向文哥懷中去,文孫想起阿斗的故事,不禁又大笑不止。
「毛毛要不要做我乾女兒?」新娘問。
連文孫亦不解的是前間房裡放了一張帆布小床,床上堆滿紅紙金箋包成元寶形的各式糕餅數十包。內室則有紅色三腳木盆,和金漆馬桶櫃,都是新娘的專用品……文孫想起「阿斗」所說的故事,不意自己失笑。楊、塗兩師奶把送房眾婆娘堵在走廊上;鄭奶又替新娘化妝一番,乃單獨開了後房門,從走廊另一端離去了。前房只剩兩位師奶、兩位姑娘(春蘭和文梅)。這時塗師奶乃自後房攙著新人走到前門,由兩位姑娘把喜點遞給新娘,由楊師奶唱名,新娘親手贈送。終把室內數十包糖果發完,眾人才歡天喜地離去了。
二人正說著,瑩瑩的腿忽然被一個小女孩抱住,大叫「新娘子」。但她很快就被她媽拉開了。瑩瑩一看那少婦是楊師奶的媳婦,那可愛的小女孩,顯然就是她的女兒,楊師奶的孫女。瑩瑩忙蹲下,把小女孩拉過來,問她道:「你叫什麼名字?」

送房

這時毛毛正在喂小鴨,早把乾爹乾媽忘記了。但她怕爺爺,爺爺叫她向乾爹、乾媽磕頭,她都磕了。磕過後馬上就躲到媽背後去,死不出來。
「不要!」毛毛說得好乾脆,一下把乾媽抱住說,「我只要她!」
二人都是「更更之年」,情多夜短,除間歇矇矓之外,等於通宵未眠。兩情遊興方酣,已聞雞聲遠近;接著便聽到園內、屋角、牆頭,甚至窗檯之上,百鳥爭喧。尤其是百靈對唱、黃鸝相呼,郭連環的口技,終是不能相比。二人擁聽鳥聲,再相摩相噓,更增陶醉。不久紅日當窗,直射入紅綃帳里。暮春朝陽溫暖無比,這陽光愈射愈熱,熱得使二人推掉棉被,裸擁于床,欣賞其難得的日光浴。
瑩瑩說著眼一瞥,似乎許朝奉也擠在過道觀眾之中,瑩瑩乃問:「許朝奉,在這兒嗎?」
許朝奉又連說「是」。
在大家吃面之前,張管家曾派人三番兩次地找三少到賬房去,有事要相商。文孫扒了幾口面就去了,所以未參加他們談話;小瑩多希望文孫能為她釋疑解惑啊。所幸文孫不久就回來了。原來老管家奉命問三哥此次祭祖返校要帶多少現款和金銀,因據報時局不穩,縣城都在「疏散」,劉朝奉家的和女兒小毛姐都被送回鄉間來了。萬一有戰亂,老爺怕大家跑散,要文孫多帶點硬幣在身邊。老管家已為他預備了一兩千硬幣和二十兩黃金。文孫認為太多,帶到學校沒處放,所以只拿了兩百元硬幣,和兩隻金鐲,一大一小。
這兩間他昨夜還睡過的高中學生的卧室,書籍凌亂,鞋襪亂丟,盒子炮、網球拍,隨意亂掛,現在一切都不見了。屋內綾羅綢緞,銀燭搖曳,紅綃帳里,綉枕成雙——完全是個豪華的新房。
瑩瑩對文孫這位無腸公子,如此輕財重義,不以為然。她怕金銀藏在別人身邊,一旦有急恐怕取不回來——但自己是新媳婦,未好多做主張,只想等個機會向文孫解說。
瑩瑩一算也確是太多,但戲已演出,又無法收回,只好將錯就錯地說:「我倒想塗公主也來看看,看我會不會花錢!」瑩瑩念念不忘文梅轉告她塗公主所說的話。
古人形容賞心樂事,莫過於「洞房花燭夜,金榜挂名時」。至於「金榜挂名」樂在何處,林三哥兒尚有待體驗。但是「洞房花燭」之樂,他今宵是體會得淋漓致盡了。
這時春蘭又捧來熱茶和點心。文孫問梅姑娘在哪裡,毛毛說在「四老爺房裡」,文孫乃叫春蘭把茶點等物再捧https://read.99csw.com下樓,大家走向姥姥房裡去。
文梅也問起大余和老怪、屎嘴在一起,學到些什麼。大余說,屎嘴真是名副其實的屎嘴。他屎嘴亂說,誰聽他的呢?
這是文孫認識瑩瑩后,第一次為她作周身檢查,他自覺不可想象——瑩瑩自踵至頂,白如羊脂不談了,周身竟無一痣一點一疤。只是後頸髮際有一顆小紅痣,這似乎是造物者為她這翠刻玉雕的胴體上,鑲上一粒小紅豆。文孫把她翻過身來,仔細端詳,愈看愈美。這塊玉雕美人,如少掉這顆小紅豆,豈不美中不足?上帝的美感,究竟遠勝凡人啊!文孫為之嗟嘆不已。
「乾媽!」毛毛叫著一下就撲過來,讓乾媽抱著。乾媽抱起毛毛,毛毛得意之至。

春宵苦短

大余的吞吐其辭,益發使瑩瑩感到不安,連問屎嘴三爹說些什麼。大余說,屎嘴認為拜堂時間是三少爺自己訂的「酉時上三刻」,要是他,他就訂「酉時下三刻」。下三刻天已黑,燈光更亮,將來可以多生幾位好姑娘。瑩瑩聽了將信將疑,也就未問了。
當鄭隊附叫全軍「敬禮」,瑩瑩抱著個繡花熱水袋欠身答禮時,真是儀態萬千。這兒如果是個大舞台,保證歡聲雷動。鄭隊附叫「禮畢」之後,他自己就演說了。
大余對這套,半信半不信。因為屎嘴講得太「絕」,所以才脫口而出。如今他看小瑩如此認真,所以才編個故事來騙她。但小瑩也不是笨人,知道大余話后還有話,所以總是懷疑不絕。
「塗秋薇總有一天會聽說的。」文梅說。
乾爹把毛毛抱到梳妝台邊,開了抽屜,取了五塊龍洋交給毛毛說:「算是乾媽乾爹認親禮吧。」
這時廚房又送來些雞湯麵和餛飩,文孫叫小和尚去請姚先生來一同喝下午茶。不久大余便來了。瑩瑩見了大余,有點面靦,乃找點話談談,說他們昨天祭祖時,怎麼未見到大余。大余說他站在文孫之後,穿了長袍、背心和一些「聽差」站在一起,瑩瑩就未說了。
眾人簇擁著新人,穿過道、扶樓梯、上堂樓,直奔「三哥新房」。出發前瑩瑩瞥一下昨晚的睡房果屑遍地,一切凌亂不堪,也確實不能再睡了。按當地鄉俗,新娘剛離去的房子,子午十二刻不許打掃,她也只好到「新房」去了。
文梅今早無事曾與鄭奶、春蘭閑談縣城中生活,並談瑩瑩為失兔失鴨痛不欲生之事。這時鄭奶為使瑩瑩高興,乃暗派傭人叫春蘭父親送來兩隻雛鴨以娛新人。當瑩瑩看到兩隻小鴨時,果然鍾愛備至,病情頓減。這兩隻小白鴨,剛會下水,春蘭乃取一木盆裝水,放于躺椅之旁,讓兩隻小鴨在其中嬉遊。春蘭、文梅和庄內一些年輕女傭也都被叫來,陪少奶說笑,諸多奉承,竟使一位平凡的瑩瑩,自覺真是做了少奶奶了,真想把塗公主也請來談談。她知道塗公主爸爸,也只是個開香煙店的,姓屬四大家族,她並不知道四大家族的生活方式呢。
二人穿好內衫,文孫打開房門,只見春蘭坐在走廊邊,守住一炭爐,燒了整銅壺滾水待用。春蘭未多說話,便把面盆木盆都裝了水。另用小壺井水裝了漱口杯,取走床上毛巾雜物,鋪了床便徑自下樓去了。
「老臉皮厚——不要臉……」毛毛的媽,一直在罵她。
春蘭正說著,已聽到巷中整齊的腳步聲,和鄭隊附所喊的「一二一……一二一……」口令聲,眾姑娘自窗中外看,只見小和尚背了只大銅號,走在前面。鄭隊附叫著口令,後面有十來個士兵,操著整齊步伐,自巷道轉過道,走入對面走廊上,整齊地排列著。鄭隊附叫了「立正」、「向左轉」,來向少奶「謝賞」。那過道上也擠滿了一些看熱鬧的婦孺。
掃興歸來,本想乘眾人熟睡時,來偷雞摸狗一下,誰知竟被公然擁入洞房——真正變成瑩瑩所一直夢想的「魯濱遜」——真是喜出望外。
他把瑩瑩抱在懷內,告此故事,瑩瑩惺忪地說:「那我去領去……」她仍有睡意,乃問文孫什麼時九九藏書候了。文孫略掀蚊帳,看鍾不過八點十來分,為時尚早,這時陽光已退,床內微涼。二人又把絲棉被蓋好。文孫摸她吻她,不覺興緻又起。郎既試探,妾亦有心。二人不免又燕好一番。雖強弩之末,仍餘味泱然。事畢乃相擁而卧,夢鄉更甜,還管他今日何日,今世何世?
「瑩啊,」文孫說,「你比昨天更漂亮呢!」
「這次少奶回庄祭祖,我們弟兄們努力保護,抗日救國,層層節制,本是犯著圍的事。蒙少奶重賞,犒賞三軍,本隊附……」
鄭隊附打著手電筒把二人送進庄中。文、瑩剛到姥姥小餐堂,本想眾人已睡,兩人還可像在防空洞內一樣來偷雞摸狗一番。誰知后廳內外,卻擠滿了農村婦女,大約有十多人,大家笑語喧嘩,正在等他二人。一見二人進來,個個高興——原來她們是來為新夫婦「送房」的。
塗師奶輕聲向新娘說,這次她們不敢來「鬧新」、「聽新」了——上次被大七太用「蠻腔」罵了一頓,學乖了。
文梅說著,瑩瑩心中也確實後悔:「演假戲演慣了,怎麼演真戲也這麼干呢?……」想著心疚之至。
「老臉皮厚的。」毛毛的媽羞著她,要把毛毛接回來,毛毛不肯。乾媽乃把她抱回房內,坐下放在腿上,拿糕餅給她吃。
文孫乃告訴夫人說,一次他以小地主身份,帶了許朝奉、李老票去實習「收租」。老票告訴他一歌訣,叫「二十更更,三十夜夜,四十單雙,五十星期,六十月月,七十季季,八摸九看十嘆氣」。
二人一入新房,連文孫也為之一愣——那真是所謂「鴛枕鴦衾色|色鮮,雙燃蓮燭照神仙。可知的是前緣矣,無所用其客氣焉!……」
在這段時間,消息早傳到大廚房,楊師傅、楊師奶都趕來了。楊師奶也認為不能收,但是楊師傅倒大方,說:「三哥兒出世的『紅蛋』還是我煮的呢!收下罷,叫毛毛向乾爹、乾媽磕頭。」
「許管家呀,」少奶吩咐說,「鄭隊附的弟兄們就要開拔了,你今晚開一壇『陳年花雕』,慰勞慰勞他們。」
當諸位少女正在戲鴨、逗少奶歡笑時,忽然春蘭來報,說鄭隊附正領著守庄保安隊官兵來向少奶「謝賞」和「辭行」。據說庄中保安隊已奉專署保安總隊密令,於三天之內向「二郎廟」集中,聽候調遣。
少奶方站定,鄭隊附乃叫口令,「立正」、「掌號」。小和尚乃舉起大銅號,嗚嗚地吹了兩下,吹不出調門來,引起過道中觀眾大笑。有些少女則一面笑一面說:「小和尚,打爛了,打爛了……」
在此情況下,瑩瑩無可選擇地只好自躺椅站起,鄭奶又為她整了整頭髮和脂粉。春蘭在小餐堂前打開門帘,讓少奶走了出來。瑩瑩原是演員,頗有「颱風」,如今抱著個繡花熱水袋自簾後走出,真明艷照人,使過道中觀眾面面相覷;階上士兵,亦互視以目,面露驚訝之色。這時春蘭放下帘子,侍立一旁,真和京戲舞台一模一樣,文梅等則躲在窗后偷看,對小瑩風度亦稱羡不已。
乾爹乃把乾女兒抱過去了。
「文哥,」瑩瑩笑著說,「我要守到你『嘆氣』為止。」
軍隊自廳中開走了,文梅和眾姑娘,打開帘子,一衝而出。文梅把瑩瑩抱住,連說:「颱風極好!颱風極好!」瑩瑩也笑著說:「想不到到文孫家來,還要繼續演戲。」
這時各士兵、眾觀眾,都在靜聽演說,忽然有個小女孩在大叫說:「媽,新娘在哪裡?」鄭隊附演說突被打斷,不覺怒目而視,急說:「把她抱出去!」只見一個少婦,抱著個小女孩,並堵了她的嘴,自人叢中擠了出去。小女孩去后,鄭隊附乃繼續演說:
再者自文孫去后,瑩瑩竟漸感不適,作嘔作墜,然又嘔不出、墜不下,竟至面色蒼白,為鄭奶發現。但是瑩瑩個性倔強,堅不承認有病。可是終因四肢無力,在文梅、鄭奶勸慰之下,她同意在姥姥房內設一藤躺椅,躺下休息。春蘭併為她裝滿了一個帶有繡花綢套的橡皮熱水帶,抱在懷中取暖,以防止嘔吐。
眾人離九-九-藏-書去之後,楊、塗二師奶各向新人打千請晚安道喜,也離去了。文梅頑皮,也向瑩瑩學著打個千,二人抱著笑成一團,招招手也走了。剩下只有毛毛春蘭一人了。
「許朝奉。」少奶又叫一聲。許又連聲說「是」。
少奶微笑欠身答個禮,就結束了這場表演。
鄭隊附仰望天空,大聲朗誦,說:
文孫遍吻之餘,又想起杭州一家鞋店的廣告來。那廣告上說,如有任何男女,雙足上無一疤一痣,該店便奉送免費上等皮鞋一雙。廣告經年,竟未送出一雙皮鞋,想不到今日自己夫人竟有此領鞋資格。
瑩瑩本美人胚子,當金環告以叫|床幺二的趣事,這位黃花少女,以叫|床為不可解。誰知今日,她自己洞房花燭,竟然也有言難忍。她擁住情人呻|吟之外,哥哥、心肝、寶貝諸種情話艷語,亦欲停不止,如醉如痴如狂如囈,其聲亦竟達于窗外。
張老管家要文孫簽了收條,便把錢和金鐲,交給他了。文孫沉甸甸地拿回來,覺得是好大累贅。取回之後,文孫就照原計劃實行了。他要瑩瑩拉起袖子,便把一隻小鐲套到瑩瑩臂上,果然天衣無縫、不大不小。他又要文梅如法炮製,這隻老鐲,嫌大了一點,但也馬虎可藏。
瑩瑩未作答,鄭奶卻接過去說:「哪個三朝新娘不比出門姑娘漂亮?——女人是花,男人是雨露呢!」
文、瑩盥漱方畢,鄭奶便來了,小和尚隨著提拿發具,鄭奶乃替瑩瑩梳頭。瑩瑩自覺一夜未眠,鏡中應疲憊不堪。誰知大謬不然,經鄭奶打扮之後,對鏡自窺更如牡丹帶露,較昨日更為艷麗,乃把文孫喚入內房,在鏡中共同欣賞一番。
「乾爹!」小鬼靈精,張開膀子大叫一聲。
這時梅姑娘在一旁,也問毛毛說:「毛毛我也做你乾媽好不好?」
少奶乃轉身向鄭隊附說:「你的弟兄們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職權初試

其實這完全是大余編造來哄三奶的,他知道瑩瑩迷信,他既然脫口說了錯話,所以就編個故事來彌補一下。大余今天已和屎嘴吃了兩頓上客飯,因為文孫未起床,不便擅入內宅找文梅,乃和屎嘴聊了幾個鐘頭。屎嘴說老爺有口頭吩咐要他替文、瑩二人排個八字。他排了,但發現兩命,八字全沖,既然衝剋過當,姻緣不會超過三個月;有子亦不能留。新婦是個「敗家媳婦」。所以拜堂時刻,老爺原請他來「排」,他覺排亦無益,三少亦不信這套,就由三少自己訂為「酉上三刻」了,「酉下三刻」可能稍扳點運氣,上三刻就只有更壞了。
「屎嘴三爹說些什麼呢?」瑩瑩敏感地問了一句說。
鄭隊附沒辦法,只好開始第二個節目:「敬禮」、「演說」。
文梅在窗后聽鄭隊附演說,早已自己堵著嘴笑破肚皮,而瑩瑩則儀態端莊地站著靜聽不動。當鄭隊附請她「訓話」時,瑩瑩只略說此次隨文孫回庄,勞動了眾同志弟兄、隊附、師傅、師奶,甚感不安。鄭隊附和眾兄弟雖暫去二郎廟集中,但是抗日救國是不分地區。希望眾弟兄不要以我們安全為念,大家一致專心殺敵救國才好。謝謝諸同志的盛情。
這次小和尚學吹號,又開始「打爛了」。鄭隊附示意叫他再吹,小和尚又嗚嗚兩聲,還是「打爛了」。
「沒有說什麼!」大余說。
許朝奉連聲說「是」。眾士兵也目目相覷,喜形於色。
文孫的新婚之夜,和老同學阿斗的新婚之夜,雖同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中國農村舉行,他兩家卻有截然不同之處。阿斗裝的舊瓶舊酒,一切是按照大清帝國傳統,老規矩行事。送房的親友和職業化的伴媼離去之後,阿斗最初只敢對他新娘「毛手毛腳」一番,然後才漸入佳境。
許朝奉忙自人叢中擠出,問:「少奶有什麼吩咐?」
「要!」毛毛答得更乾脆,答了又跳又答。
綉枕金猊,被翻紅浪。此時無聲勝有聲,二人相擁,一言未發。溫馨之情,人皆有之,不必細敘。只是食色雖是人之常情,然人之與性,卻各有不同。反應有別,欣賞亦read•99csw.com異。《麻衣相》書上說:「眼如秋水,男女多淫。」但是此人此世,眼不如秋水,又怎能成為「美人」?生為美人,又怎能不淫?孔老夫子說,「以禮節之」。淫于眾人,如焦大爺所說,「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則為亂|倫濫交。然淫於一人,難捨難分,豈不正是夫妻恩愛,有何足異?
「打爛了」是鄉中燈節中的術語。凡是唱歌的,唱了一半,唱不出來了,就叫「打爛了」。小和尚以前在燈節中,初學唱「挑花燈」,就「打爛了」多少次。
這事弄假成真,反倒使瑩瑩為難起來。毛毛的媽幾次要抱走她,毛毛都抱住乾媽的脖子,死不肯走。瑩瑩想取一塊錢給她做認親禮,心中又怕數目太大,惹文梅批評,做「敗家媳婦」。瑩瑩心中正在忐忑不定之時,文孫忽然回來了,對瑩瑩真喜從天降。
文梅一聽自知失言,當大余偷偷把這話告訴文梅時,叫文梅千萬不能講。誰知文梅大嘴巴,心直口快,一下就說出了。所幸她頭腦快,很會轉變,乃說:「小瑩呀,你少奶奶才當了一天,一下就『賞』掉我們一百五十個月的餉,還不是『敗家媳婦』呀!——屎嘴就看中你這『省長小姐』會花錢。」
他預備叫瑩瑩和文梅各在膀上套一隻金鐲,並各帶二十元硬幣,他和大余則各帶八十元現款。
四人吃完了面點,分了金銀,乃商議明日回城銷假上班和返校。文孫和大余都認為那四部單車要重新修整一下,始能再上長途。二人乃帶了小和尚、叫了小韃子,一同把單車推到書房前平台上去修理。
林三少的新婚之夜,則是舊瓶裝新酒,一切沒個規矩可循。半個鐘頭之前,他二人還不知道今晚可「攜手入洞房」呢。他最初只想乘著黑夜在小船之上「毛手毛腳」一番便算了。想不到雅興被炮聲打亂,又被大鯉魚搗了蛋。
楊師傅又叫媳婦向干嫂請安,媳婦還不知如何是好呢,瑩瑩搶上拉住她說:「我們今後是姐妹了。」
二人披衣下床,喝了些參湯、細茶,吃了些果點,並洗滌一番,文孫在燈下,看瑩瑩愈看愈可愛,不覺擁之入帳,二人又「更更」起來,經驗愈積,花色更多——真美不勝收。

「敗家媳婦」

「……本隊附和弟兄們,對少奶賞格,都感覺零涕。追隨打倒列強、打倒鬼子。弟兄們奉命三日內到二郎廟集中,集中回來,再保護少奶,請少奶訓話——完了。」
毛毛未接住,嘩啦一下,五塊袁大頭被摔在地上亂滾。毛毛慌了,掙扎著脫離了乾爹懷抱,到處去追錢。眾人已把錢撿起,要交給毛毛的媽。毛毛的媽死不肯收。
「那你就叫我乾媽!」
「你看那巷子里多少壇?」瑩瑩說,「我送掉三壇不算多吧!」
「哎喲,」文梅說,「做就做了嘛!我想文孫聽到一定很高興。」
瑩瑩不懂其意,文孫解釋之後,二人乃相擁笑成一團。
「富貴不離其身!」大余笑著說,「以後你們跑到天涯海角,都不要捲袖子!」
原來林家這座莊園,並非坐正北、朝正南。古代中國,只有宮廷、官署、廟宇可有此方向。南面而坐,只有活的皇帝和死的菩薩,才可如此,否則便為「大逆」。所以林家這座方形莊園,非向正北正南,而是偏向東北西南。文孫的新房,位於東樓之上,暮春季節,陽光自窗前直射,為時甚久。文孫之於瑩瑩,雖偷雞摸狗經月,但是在陽光照射之下,遍觀裸體美人,今朝還是第一次。

楊小芬的媽媽

文孫又把二百元硬幣,按原計劃分了。只是硬幣太重,文孫乃請鄭奶為四人各縫一個錢袋圍在腰上,以便隨時取用。
「他是會很高興的啊,」瑩瑩說,「但是我就要改正他三哥兒的作風——你知道我買根油條都上賬……」
「少奶手頭太大了,」文梅又笑著說,「人家拍你這點小馬屁,你就賞了三壇『陳年花雕』,你知道陳年花雕在『貿易公司』一壇值多少錢?——五十塊呢!怪不得屎嘴三爹說你是『敗家媳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