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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的逆轉

命運的逆轉

七郎居然罕見地顯得有些軟弱。
「他就是那種男人……我並不認為暴力犯罪有多可怕,但是像他那樣的高智商犯罪就……」檢察官深深皺起眉頭,「知道是哪裡叫來的暴力團嗎?」

「此話怎講?」
「好的。」七郎漫不經心地答道。
站在桌前的第一個男人舉著刀子直愣愣地朝他刺來,他連忙往左一跳躲開了這一擊,緊接著勉強用左手推開了第二個男人瞄準他側面的攻擊。
他「啪」的一聲打開摺疊刀,白晃晃的刀刃立馬彈了出來。手法十分嫻熟,看來是經常干這種活兒的人。
「那你是怎麼了?臉色看上去不太好啊。」
檢察官毫無笑意。他目光如炬地說:「鶴岡君,今天的我只是個普通人,並不是以檢察官的身份說這些話的。但是我想告訴你,如果你願意坦白犯下的所有罪行的話,無情的法律中還是存有人情的。」
「忍不住手癢,本想在拉斯維加斯把十萬美元漲到一百萬的,結果不走運啊。」他吹了個口哨,聳了聳肩說,「然後我就想起在日本的朋友,於是就回來了。」
「我是無法下手殺人的。我打心眼裡看不起暴力行為。如果是有人拿著手槍短刀來威脅我就算了,但是要我背叛這麼多年的好友並殺了他,是絕對做不到的。」
「請你聽我說完。那次事件的主角到底還是我,如果沒有我這個角色,你和鶴岡先生都無法取得那麼大的成功吧。事到如今,我也不想抱怨自己的分成太少了之類的。只不過我現在是以五五平分的條件來單獨請求你一人協助我。」
「隅田是隅田,我是我。」
雖說是妄想,但也未免太可怕了。七郎在這個時候才第一次理解殺人兇手的心境……
而這時七郎腦中卻浮現出了惡魔般恐怖的想法。
「不管怎麼樣,我都得出席葬禮吧?」善司嘆了口氣,問七郎。
「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
畢竟昨天遭到了福永檢察官的伏擊,七郎一瞬間就想到了這個可能性。
「傻瓜!你這麼厲害的女人到底是怎麼了?一旦失去勝利的意願就會輸掉戰爭的。」
這時的七郎終於悟到了一個真理,那就是比起獲得戰鬥的勝利,保住勝利的果實更加艱難。

「是的。和Señor鶴岡相比,我對你有更深厚的友情。鶴岡先生是個冷酷的人,就算是長年的友人,一旦對方失去利用價值就可能馬上捨棄。我不想再和他有什麼往來。」
警部沉重地嘆了口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背運接踵而至。
當天夜裡,就寢后的綾子慾望十分強烈。雖說結核病人在初期會性|欲高昂,但綾子的激|情遠遠超過了這種程度。
可是此刻七郎的心裏卻沒有一絲阻止了友人慘死的喜悅,也沒有對綾子的行為感到憤怒。
他靠著困獸猶鬥的心境和中學開始逐漸鍛煉起來的動物般的敏捷身手,好不容易死裡逃生。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這個時候,警察還根本沒有懷疑九鬼善司就是杉下透這個人物。
他此時彷彿自嘲一般地想起了一種說法,說是人在臨死前、腦海中會像電影倒敘一樣閃現出這一生的各種場景。
七郎抬起頭,發現相貌兇惡的男人朝自己走了過來,而且還不止一人。帶頭的一人推開女事務員,跟著後面又走進來四人。
「怎麼了?你看上去臉色很不好。」
這個瞬間,七郎忽然觸到了一個堅硬的金屬器具。那是放在房間角落的滅火器。
「荒唐,真荒唐……」
七郎心中湧上了劇烈的悔恨——先不論八千萬的分成,這場完全犯罪中竟然選錯了這麼一個重要角色。雖說他頗有才幹,演技也很高明,但此時這個人物卻變成了一把恐怖的雙刃劍。
「那我就失禮了。」
七郎馬上回到事務所,給九鬼善司打去電話,忠告他離開東京,暫避風頭。
弗朗西斯科·貢薩洛——誰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一位客人向拍著手走進來的酒吧侍者問道:「那個傢伙到底在說些什麼?」
是福永檢察官!
而此時有一個人物來拜訪善司,那就是理應早就回國了的貢薩洛。
這一切都是演技,都是經過完美計算與排練的演技。受害者們也都被這種演技欺騙了。七郎之所以一次都沒有被警察傳喚,可能是因為他們害怕違反外匯管理令之罪會被曝光吧。他暗自想,這場戰役確實獲得了徹底的勝利。
「是的。人的一生總有七落八起,我想再找些蠢豬榨乾他們,所以才回到日本來的。」貢薩洛的雙眼中燃燒起熊熊欲|火,「幸好大使館那兒好像還沒有察覺到我們的事情,蠢豬們自己也犯了法,肯定害怕得只能忍氣吞聲了吧。」
「是嗎?畢竟事出突然,我也記不清自己到底採取什麼行動了,但是對方沒有自報姓名也不說有何要事,反而突然拿出兇器揮過來,就算我失手打死了他,也算是正當防衛吧。」
五個大男人都抱著血流如注的頭倒在地上。看著他們狼狽的樣子,七郎長吁一口氣。
七郎瞬間打了個寒戰。
「真的嗎?」綾子依舊緊縮著眉頭說,「那不算是你背叛他,而是為了獲勝的計算罷了。戰爭也好犯罪也好總是會有犧牲的,如果必要時不敢犧牲己方,是無法戰勝敵方的……」

這可不是兒子該說的話,但考慮到善司現在的心境,他會說出這番話也不是那麼唐突。
「不過你們兩人有一個共同的信條吧——就是對黃金的盲目崇拜。」
那個葯,那個綾子帶給他、隨後被七郎取回的葯會不會是毒藥?
「你看上去臉色不好。怎麼了?」
「真是個厚臉皮的傢伙,居然還放下話說警察希望自己死,就揚長而去。撇開我的職務,我都感到義憤填膺,為什麼這種傢伙不幹脆被一刀刺中心臟死了算了。」
胡說——善司雖想大吼,但這兩個字卻卡在喉嚨里吐不出來。
「你又想用那一手啦?」
「西鄉君,我總算有能夠打敗他的信心了。」
「他們還不肯說,不知是高岡藥品還是其他公司,總之無論是哪家公司,遭受了那麼大的損失,想派暴力團也是理所當然的。」
「你怎麼了,臉色看起來很不好?」
善司告別七郎后回到家中,見到父親遺體后流了幾滴眼淚,但當他之後聽經理說,他父親的債完全沒有償還時,不禁呆若木雞。
鶴岡七郎和福永檢察官在這時都對對方揣測過度了。
這個時候,採取果斷措施要求解剖遺體可以說是兒子的義務。但善司自己正因犯罪的事情而困擾,要想揭發他人的罪行是不太現實的。
雖然節子一個勁兒地道歉,但善司無法相信她的歉意。不僅如此,不知是不是錯覺,善司覺得她看向自己的眼中彷彿在這麼說——
他終於領悟到犯罪是多麼空虛,也徹底明白了金錢的雙重魔力,以及這把雙刃劍到底有多麼可怕。
「那你是怎麼看待自己的所作所為呢?」
「總之先拍個X光片子看看吧。之前我也向夫人提了這個建議,但夫人說不想做。」
「您是說我有才能嗎?」
襲擊者是以銀座一帶為勢力範圍的暴力團體土橋組的小弟。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肯說出委託人的姓名,不過這也是干殺手這行人的規矩。
「Señor九鬼,聽說您父親過世了……我真心表示哀悼。」
「怎麼了?」
之後的兩天里,善司忙於各種善後處理工作,一步未能踏出家門。
這幾天當中,反應過來自己遇到九-九-藏-書詐騙的受害者們面無血色地衝到他的事務所來,七郎則對每個人都露出驚訝萬分的表情,打趣說著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最後則和受害者們同病相憐般地哀嘆起自己在回扣上的損失。
「可能是太累了吧。不過我畢竟是練過柔道的,身體不會那麼容易就垮了。」
作為犯罪者的七郎和善司害怕未發生的危險是很正常的,而福永檢察官則從七郎過去的手法當中做出判斷,導致他從未想過七郎居然會讓太陽俱樂部時期的友人來擔任這個危險的幽靈角色。
沉浸在官能的快|感之中,七郎忽然想到,說不定綾子已經察覺到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想在這短暫的時間里將生命的火焰燃燒殆盡吧。
「真是出身名門啊……你的才能說不定和家世有一定的關係呢。」檢察官笑了笑,喝了口咖啡。
當然了,他們並不會像銀行和金融合作社那樣一到下午三點就關上大鐵門,不僅如此,還有一批「兩點五十分的客人」,他們萬分緊急地為了籌款而四處奔走,經常在逼近銀行關門時間時趕過來。不過對這種客人的處理也大概能在一小時內完成。
不過這次殺人未遂是七郎有過想法、而綾子付諸行動的,畢竟過於逼真,無法僅靠「這隻是自己疑神疑鬼」就能糊弄過去。
「有人受傷嗎?那些人逃跑了?」一位警官驚慌失措地問道。
如果善司能就此死去的話——從這個葯找到他和善司的聯絡,並給他套上殺人嫌疑可以說百分之九十九是不可能的。如果善司死了,他自己就能馬上變得安全……
「不管他本人怎麼想,也不論醫生怎麼說,我認為結核菌會對人的腦髓產生某種影響。從我學生時代的體驗來說,胸腔不太好的友人基本上都非常聰明,而且病得越是嚴重,頭腦反而越清醒。」
「請吧。」江藤主任不情不願地吐出這兩個字。
正如社會上經常看到的那樣,曾經和父親相好過的女人都身著漆黑的喪服聚集到靈前守夜。她們在平日里肯定互相嫉妒、充滿了敵意,但在這個場合都壓抑著不讓這種情緒表露出來。
西鄉警部無言地凝視著檢察官的雙眼。他沒有想到會從這個被稱作魔鬼、冷若冰山且非常理性的前輩口中,聽到東洋哲學家般的言語。
七郎忍著傷痛來到警察局。
他銳利的視線也好,鍛鍊出來的健壯身體也好,都看得出不是個普通人。但是日後七郎才知道,這個人就是西鄉警部。
「那你有借錢給他們土橋組的相關人士嗎?」
毒藥——那一定是毒藥。
七郎有些情緒激動。在之前那些冒著生命危險犯罪的時候,他完全沒有想過要孩子,但如今他囤積了巨大的財富,卻突然非常想要自己的孩子了。
「騙取期票和『打撈者』的事情我很清楚,難道您是想說我欺騙了某家公司,騙取了他們的期票嗎?」
「不清楚……雖說我的出資者並不多,但借錢出去的對象卻數不清,就算不是我直接借貸的,也有可能間接轉到了土橋組方面的人手上吧。不過我可是受害者,還差點被殺了。這方面的事情難道不應該直接問他們嗎?」七郎極盡所能地挖苦諷刺。
還有三個月——在這之前,就算兩人都吐血而亡,也要化成惡鬼戰鬥到底。
綾子之所以會這麼說,也是出於對他的擔心,可能也因為生病了、神經不太正常。但如此冷靜地教唆他殺人的綾子,在七郎眼裡簡直就是個比自己還要狠毒數倍的女惡魔。
如此堅定的話語也無法說服綾子。她略顯消瘦的脖子有氣無力地垂著,頭也不抬地說:「世上有很多事情單憑道理是說不通的……」
雖然還算不上咯血,但日常起居都在一起的綾子患上了肺結核的話,他會感染上這個病也不奇怪,更不用說他在戰爭時期左胸曾經患過病……
「我也覺得自己最近身體不太好,於是去看了醫生。結果……醫生說我的身體有些問題。」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麼說?」

「好在最近糧食緊缺的狀況有所緩解,憑檢察官的工資好不容易能維持在不會營養失調的程度了。」
「按照我們的常識來看,這種暴力團伙之所以闖進金融業者的地方,多是為了收拾期票詐騙這類事情。對你說這些可能是班門弄斧吧,總之有些品性惡劣的金融業者會騙取某個公司的期票,公司方面別無他法,就想利用暴力團將這些期票搶回來,這種事例層出不窮。」
「是嗎?」善司如今已沒有精力去懷疑七郎的話了。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小包散裝的藥劑遞給七郎,小聲說道:「我還有很多事要跟你說,但你也知道今天會很忙碌,我改日再與你聯絡。」
但這種抵抗也只能一時奏效。人數是五對一,而且對方無論在體力還是在氣勢上都遠勝七郎。七郎的抵抗更加激怒了對方。
關於杉下透這個人物的調查也沒有什麼進展。雖然警方叫來高岡藥品的那兩人,讓他們協助製作這個人物的綜合特徵照片,但這項工作也不如預想的那麼順利,不知何時才能將製作好的照片公開、進行全國通緝。
七郎得知綾子的病情和自己差不多,但他已經無法在意這件事了。等時機到來自然可以靜養,現在他一心想在那之前靠著不屈不撓的精神力量減慢病情的惡化,當務之急是收拾好這次犯罪的殘局。
可能是酗酒、荒淫和去年以來持續的經濟方面的打擊對身體健康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吧,九鬼善司的父親勝章突然腦溢血發作,在昏迷不醒好幾天之後,還是撒手人寰了。
只見手帕上的痰跡中夾雜著血絲。
「你最近很忙?」
綾子忍不住掉下眼淚。看到這個自稱毒婦的女子居然會落淚,七郎不禁感到這是又一個凶兆。
「我雖然想要金錢,但並不想成為乞丐。我當然也追求自由,但不會乞求他人的憐憫。」
「我知道了。請容我好好考慮一下。」
「我不是不明白那種心情,但用暴力報復那種厲害的高智商犯罪者可不是個好辦法。無論如何我都想在智力方面打敗他。我想用他視為玩具般愚弄的法律來懲罰他。」
七郎點點頭。他安撫好不情不願的綾子,拍了X光片,但當日並不知道結果如何。
綾子發出哭中帶笑的怪聲,停頓了一會兒才答道:「是肺結核。據說左邊的肺已經有四分之一不行了。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能陪在你身邊了。」
是啊,人就是我殺的。我殺了他,拿到了那筆錢。不過你到底是怎麼樣、從哪兒弄來那麼大一筆錢的?
一個人的死有時會給周圍的人帶去不好的影響。
「那就是說,鶴岡七郎的犯罪歸根到底可能是結核菌的作用了?但這樣也不能給結核菌判刑,而判他無罪啊。」
正巧在同一時刻,福永檢察官的預言在太平洋的彼岸率先變成現實。
「我們自認為是經濟界的醫生。雖然有銀行那樣天下公認的金融機構,可以將其看成是大醫院,官僚味重,條條框框一大堆,還擺出一副趕不上急救病人也理所當然的態度……而我們就像是街道上的私人醫生,雖然沒有醫院那樣大的規模,但在緊要時刻可以提供一針強心劑來拯救患者的性命。」
確實,在這座城市裡任何人都能成為國王,也能變成乞丐。侍者和客人每天都看著這些光景,誰都沒有深究他這番話的意思。
是刑警嗎?
「那就不客氣了。給我來一杯咖啡。」
九*九*藏*書您還有其他事情嗎?我接下來還和人有約……」
若戰爭就在敵我雙方的誤算下進行,一般都是誤算較少的一方會獲勝,在犯罪和調查方面也是如此。
「但是……」
善司呻|吟般地答道:「嗯,那就喝葯吧,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我可不能站在喪主的位置上。」
「現在正分頭調查他的熟人和友人,當中肯定有人假扮成了杉下透。」
綾子一定是認為他不會實行那個殺人計劃,所以才主動下手了。
雖然他和七郎在電話中商量了不少事情,但總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見而。
「這個嘛,我們這種民間信貸總是容易招人怨恨的。」七郎把問題推了回去,「俗話說借錢時笑嘻嘻,還錢時繃著臉。很多人不得已需要錢救急時都三叩九拜的,一旦錢到手就覺得那筆錢是自己的了。」
不過七郎並沒有去仔細追究為什麼會這樣。雖說在這次事件中他並沒有站到表面舞台上,但還是傾注了大量的心血。連續好幾日,他都把睡眠時間削減到最短以保持精神的高度集中,還時常處於一種赤腳走在刀刃上的緊張中,身體會提出抗議也是理所當然的吧——他一個勁地這麼安慰自己。
「他是我哥哥。我家世代都是醫生,祖父還做過北松宮大人的主治醫生。我家這一輩有九個孩子,我是最小的,哥哥們基本上都繼承家業做了醫生,但三郎哥哥和我則改行了。」
「肺?」
「但這種細菌不是到處都是嗎?就連一口唾沫里據說都有五萬個細菌。既然如此,為什麼有人會得肺結核,而有些人不會得呢?」
「您是在蔑視信貸這份工作嗎?」

醫生斥責般地教育了他一番,但他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不,我只是在責備醫生用嗎啡代替強心劑的行為。」檢察官雙手交叉,探身向前道,「鶴岡君,你要不要把至今為止做過的事全都坦白出來?難道不想對過去做個總清算,然後重新出發?」

這個消息對七郎來說也是個極大的打擊。但他卻強顏歡笑,在桌前坐下,安慰道:「原來是這件事啊,用不著這麼擔心。肺結核是不治之症已經是過去的說法了。戰爭時期沒有藥物、營養也不足,治不好也是沒辦法的事,但現在有很多特效藥,像鏈黴素、派司這些……外科手術的技術也有很大進步,人工氣胸療法和切除手術都變得很容易了。我會試著治好你的,不,一定會治好你。我會找所有的名醫,還給你一個健康的身體。」
過了五分鐘他才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但在看到剛才捂在嘴上的手帕后,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而且這種時候的才能一般都會朝破壞性的方向發展。」
福永檢察官的出現是暗示七郎不祥未來的第一個凶兆。
「您的心情我很理解,但那個傢伙肯定把六法全書都讀透了,無論把法網織得多密,可能還是會被他找出漏洞的吧。」
善司無法把這個妄想揮去,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特別是在完成帕薩多納公使館事件后的幾天里,他有一種莫名的虛脫感。晚上睡覺時總是出虛汗,沒有食慾,整個人也感覺無精打採的。
如果明白了病人是腦溢血發作,從醫學常識來說應該不移動病人,而是在原地照顧病人並進行治療,所以在這件事上善司也不想責備她。不過他卻在那個女人的眼中,感受到了一種只有犯罪者才能理解的犯罪者的目光。
七郎並不是謊稱有這種葯,而是想到如果給善司真的毒藥會怎麼樣。
七郎起身走到門邊,忽然回過頭來,把積累的鬱憤一股腦地發泄出來:「主任,你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恨不得我被殺掉才好。但我不會因為這種事就輕易死掉的。哈哈哈哈哈,在我發揮自己的全部力量,在這世上留下一些東西之前,是不會輕易死去的……」
「真是太遺憾了……明明還沒上年紀……」
不知為何,今天的福永檢察官比在檢察官辦公室里對決的時候顯得婉轉。面對自持正義、堅持信念的人如此繞圈子的話語,七郎感到不好輕易反駁。
「真是老套。如果我是浪花節的粉絲,肯定會痛哭流涕地伏身懺悔吧。但可惜的是,我沒有什麼罪行可以坦白。」
「說實話,我不得不承認你確實很有才能。你哥哥還在科學方面取得了那麼厲害的成就……為什麼你不把你那麼出眾的才能用在其他方面呢?有你這番智慧和膽量,無論做什麼應該都能獲得成功的吧。」
「但人們從來都說醫術是仁術。我想這些話用不著再提醒你了……如果醫生不是注射強心劑而是嗎啡呢,不是幫助對方而是利用對方的弱點給自己圈錢呢?失去仁德的醫生是最可怕的。」
他自己絕不是害怕疾病,昨天對綾子說的那番話也絕不是一時的安慰,而是他內心堅定的信念。但在可以預見到福永檢察官會採取猛烈反擊的現在,自己患上這個病,不禁讓他感到,一直對他微笑的幸運女神已經離他而去。
「聽老婆說,我不在家時有刑警去店裡找過我。我跟她吩咐過,去公使館的日子我都是去看賽馬和自行車賽了,她也是那麼回答的……」
在完完全全贏得這場反擊戰之前,就算把血都咳光了也不能休息——他做出了悲壯的決定。
完全沒有獲勝的感覺。不,甚至都沒有馬上感受到自己還活著的事實。
會不會是七郎害怕自己的罪行被暴露,企圖毒殺他,中途又因為某種理由而放棄了這個計劃呢?
他會回顧當天工作的過程,以此對經濟界之後的走向做出預測——至今為止他連續獲得成功的大型犯罪計劃,大部分都是在這種冥想中產生的。
七郎趾高氣揚地說完之後便徑直離席而去。他本以為檢察官會叫住他,但檢察官並沒有這麼做。
七郎不斷冒出冷汗,劇烈的咳嗽久久停不下來。
擺在面前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與土橋組的和解工作。這個工作自然無法放到檯面上來做,而且不能讓警方察覺到一絲一毫。他藉助太田洋助和高島組組長高島長藏的幫助,好不容易完成了這一工作。
「我明白,我很明白你的心情……」
「葬禮是下午兩點開始吧?那時我會到場,不過估計見不上面,所以想提前把葯交給你。」
每天下午四點半時,金融業者的事務所里都出奇地冷清。
這天他應付過了極東紡織的財務課長,等對方回去后他就來到「Swan」,卻發現在他每次都坐的位子上,坐著一個在讀報紙的男人。
「怎麼可能……像我這般年紀的人就連英語都可能不怎麼樣。」七郎厚著臉皮笑了,「檢察官您會這麼說,看來是知道了帕薩多納大使館的事件了吧。」
「然後呢?」
「在發現法律漏洞方面他確實是個天才啊。那還有其他的收穫嗎?」
「我一人?」
他向女服務員說完后,做好了決鬥的準備,在檢察官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得知消息后從伊豆的溫泉回到東京的善司也有著同樣的顧慮。他在回家之前先來到一家酒館落腳,和七郎見了一面。他完全掩飾不住蒼白的臉色。
為了七郎自身能安全地從這次犯罪中逃脫,一個必要條件就是做出他和杉下透這個人物結識時日尚短、自己也被他蒙在鼓裡的假象。雖然至今為止事九*九*藏*書情都勉勉強強按照這個路徑發展著,萬一此時善司和受害者們面對面,他和杉下透是同一人的秘密暴露的話,七郎的狡辯就會立馬站不住腳,精緻至極的完全犯罪也會在頃刻間瓦解……
「您的左手……」
若是在平時,只要一聞到這股臭味,人們都會反應過來、不會服用,但以善司現在的精神狀態,他能否做出這種正常的判斷都很難說。
要演這齣戲的話,善司是不可能和其他人商量的,而且會裝作服用維生素或腸胃藥在人前大大方方地喝下去。據告訴他這個葯的醫生說,這種葯雖是烈性葯,但只是做簡單的檢查,絕對發現不了中毒原因。
這是第三個凶兆。七郎把頭深深埋進雙手中,忍不住嘆了口氣。
現在七郎腦海里充滿的是對福永檢察官和今天的暴力團伙背後勢力的戰意。
「是嘛。那你走吧。」檢察官絲毫沒有動搖,「最後再給你一個忠告。不久之後我們一定會再次見面,在那之前,我一定會把你的所作所為全都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到時候你若再想乞求法律網開一面,可就晚了。」
「他們說並沒有要殺你的意思,而是打算用刀子威脅一下,而你卻伸手去拿桌上的鎮紙,突然襲擊他們。」江藤主任說話的語氣簡直像是一名律師。
福永檢察官他們的誤算讓七郎他們僥倖迴避了最害怕、最糟糕的戰場。
他無意識地抓起滅火器,雖然左手上臂劇烈地疼痛起來,但他絲毫不在意這股疼痛,面對敵人打開噴射口。頓時,滅火液噴向這群男人。
若是警察的話,一旦離開自己所屬的管轄區,除了現行犯之外是不具有逮捕權的,但檢察官卻可以在全日本的任何地方行使逮捕權……這一刻,咖啡店裡所有的客人在七郎看來都像是喬裝過的刑警。
想到綾子的過去,她會陷入這種想法也不奇怪,但七郎還是刻意放聲大笑道:「那只是以前不知道疾病原因的人們的單純想法,是毫無根據的迷信而已。現在連小學生都知道結核只是結核菌進入人體引起的。不管人們做過什麼,都和細菌的作用毫無關係。」
以身犯險實行那麼大的犯罪才得來八千萬日元——其中他償還了自己的債務后,把剩下的七千四百萬全部交給了父親。
「我明白了。您是想說鶴岡七郎的賊運將盡了吧?雖說惡極能勝天,但這也持續不了多久了,對吧?」
「二期結核?」福永檢察官睜大了雙眼,感到一直無法理解的一個秘密終於浮出了水面。
七郎堅定的話語絲毫無法打動綾子的心。
福永檢察官的語氣出乎意料地平靜。這句話的背後可能暗含陷阱,但七郎的自尊心不允許自己退縮。
「真是過獎了。做我這份工作的,總得面對一些狡詐滑頭的人。我都數不過來,自己遇到過幾次拒付期票的事故了。不過像這樣一年年地下功夫積累經驗,誰都可以不再輕易上當受騙。」
事務所突然變得嘈雜起來。
九鬼勝章的葬禮在那兩天之後舉行。
回想起來,她今天早上罕見地嘟囔著身子難受,企圖讓自己留在家中……那肯定是為了殺人計劃能徹底實行而做出的演技吧。
這個危險人物貢薩洛雖然得到了十萬美金,但頃刻間就揮霍一空,還準備再次回到日本。估計不僅是西鄉警部或是福永檢察官,恐怕連把他當作一次性犯罪武器使用的鶴岡七郎也始料未及的吧。
七郎連忙搖著頭大聲否認,同時也感到一股強烈的恐怖。自己明明沒有提及一絲心頭的妄想,綾子反而搶先看穿了這一點。她的敏銳讓七郎萬分吃驚。
「能說些什麼?」西班牙血統的酒吧侍者笑著答道,「他在這座城裡輸掉了十萬美元,氣急敗壞了。他不停地說要再回到日本去宰些豬、找些冤大頭。」
「但葬禮可以說是公共場合,如果警方對我抱有絲毫懷疑,都可能讓受害者混在弔唁者當中來核實我的面貌吧。到那時我想逃都逃不掉了……」
「哦,是鶴岡君啊,好久不見。來坐吧。」
同一時刻,七郎在家中把他的苦衷告訴了綾子。綾子直直地盯著七郎,陰森森地說:「也就是說,你要交給九鬼先生的葯並不是讓人貧血的葯,而是置人于死地的毒藥,對吧?」
如果這個男人就像剛才檢察官指出的那樣,那麼現在調查鶴岡七郎熟人和友人的工作也只是徒勞而已。
七郎斜著嘴角笑著回答:「我沒有生命危險。襲擊者正在那邊像金槍魚一樣躺著呢。」
七郎一邊脫下外衣一邊詢問:「怎麼了?難道有警察來過了?」
「呃……」
「勉勉強強吧,畢竟我們都得過日子。」

當善司聽到這個人名時,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但是在接待室里出現的確實是他本人。
他忽然瞄到了後視鏡,發現自己的臉上毫無血色,不僅如此,那張臉簡直不像是自己的臉一般駭人。
「但是……」
善司過去可能是由於年輕氣盛犯了一些錯誤,考慮到當時的形勢,他會加入太陽俱樂部也不是不能理解。當太陽俱樂部失敗之後,他有悔改之心、過上了老實日子,而且有這樣的父親,想必也不會在金錢方面有所不便吧。
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七郎不禁仰天長嘆。勝章既是他友人的父親,又在第一個案件里得知實情后還摻和了一腳,從個人交情的角度確實感到哀嘆,但更讓他擔心的是這下善司不得不拋頭露面,不知道他能否順利逃脫警察的追究。
七郎右手握拳「咚」地砸了下桌子,憤然道:「當然臉色不好,我的胳膊剛剛才縫了五針,本來應該是在家靜養的,卻硬撐著來協助你們的調查。結果呢,你們的態度簡直就像是我做了壞事一樣……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九十八條,我要退席了。」
但這種事無法向善司說明。七郎用手帕擦拭著額頭上豆大的汗珠說道:「啊,我老婆把葯弄錯了,所以我才來把葯換回來。你把那份葯給我,到時候吃兩粒這個葯。」

「那我就走了。能聽到您的一番見解真是十分榮幸。」
「是嗎?果然有經驗的人就是不一樣啊,就連我們這樣的警察都不一定能這麼臨機應變呢……總之這些傢伙是殺人未遂,至少是傷人的現行犯,我們就把他們帶去警察局了。麻煩你在接受完治療之後也來警察局一趟吧,我們需要做些筆錄。」
雖然知道綾子是因為生病而變得軟弱,但七郎卻控制不住地大聲斥責起來。他馬上帶著綾子去見醫生,但那位醫生還是沒有做出明確的診斷。
「您說什麼呢。賺錢雖然也很重要,但有個好身體才能賺錢啊。如果這次的傷嚴重到要切斷一條手臂的話,您也該明白要好好休養幾個月吧。」
「嗯……」
「他受傷嚴重嗎?」檢察官忽然想起來。
「那真是太可憐了。」貢薩洛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探出身子說道,「雖說如此,但我們不是還有能長金子的樹嗎?日本還有一個諺語,就是破罐子破摔。」
除了善司在中途因類似貧血的癥狀而未能出席之外,九鬼勝章的葬禮進行得還算順利。
對方狠狠瞪了他一眼,臉上明擺著一副好不容易釣到大魚卻被它逃走了的表情。但七郎拿出了傷和法律條文作盾牌,他也無法繼續追問下去了。
聽說父親發病時,正是他把現金交給父親並離開東京的當天晚上。按理說,父親不可能拿著這麼大一筆錢去找女人。善司心中的疑read•99csw•com慮越來越大……
「你就是叫鶴岡七郎的渾蛋嗎?」
「靜養——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即使想問父親,死人也無法開口說話了。而且原本就是不合法途徑得來的錢,沒有換成支票而是直接弄的現金,如此一來反而麻煩了……
至於他把咖啡店的經營交給妻子,自己則熱衷於賽馬和自行車比賽等下賭注的賽事也是常見的,所以西鄉警部便沒有再深入調查了。
善司愣住了,用空洞的聲音反問道:「葯?你夫人昨天給我的不是那個葯嗎?」
「這是個人抵抗力的問題了。抵抗力強的人不管吸入什麼樣的細菌都能在體內殺死它們,只有抵抗力弱的人才會戰勝不了細菌而得病——這是醫學上的定論,是生物學的真理。」
那這七千四百萬跑到哪兒去了呢?
「啊!」
七郎話音剛落,就見幾個面色慌張的警官沖了進來。
在進行這種令人窒息的對話時,七郎感覺到坐在鄰桌的男人正不露聲色地密切注意自己這邊的情況。
「你對法律還真是了解。」江藤主任皮笑肉不笑,點燃一支煙,繼續說道,「只不過我們必須調查為何發生這種事。不管怎麼想,他們都不可能在大白天里五個人一起去進屋搶劫。恐嚇、威脅、殺人未遂——這些罪名是否使用是之後的問題。你知道自己受他們脅迫的理由是什麼嗎?」
目前的這番對話顯得疏鬆平常,七郎還不清楚對方的真意何在。
「你胡說什麼!」
「為什麼?」
「不行,沒有用的。我已經治不好了。」
位於美洲沙漠中部的城市拉斯維加斯——在這座與蒙特卡洛匹敵的賭博與享樂的城市中,有一家偏遠的酒吧「Leo Maria」,一個嘟囔著西班牙語的醉漢被趕了出來。
「你懷孕了?」
「啊,不,這個尚未在醫學上得到解釋,只不過按照我的經驗,結核這種病和犯罪並非全無關係的。」
雖然他在調查七郎周邊情況時查到了九鬼善司,但他父親在銀座經營了一家一流酒吧、他自己也在有樂町開了一家咖啡店的事實,給警部造成了一種先入為主的觀念。
鶴岡七郎運勢的逆轉也體現在這座賭博之城裡,紅黑相間的轉盤中滾動的珠子上。
他一坐上駕駛席,便打開綾子帶來的藥包。一打開紙包,就有一股扁桃的臭味撲鼻而來。看來應該是氰化鉀或氰化鈉之類氰酸系毒藥。
「醫生,怎麼樣?情況很不好?我承受能力很強的,請您告訴我實情。」
不知畏懼為何物的七郎在這一瞬間也不禁嚇了一跳,全身的毛孔都擴張了,不住地流冷汗……
大概是趁著混亂逃出去的一個事務員叫來的吧。雖然七郎並不想把這事鬧到警察那兒去,但事到如今也無可奈何。
「說起來,今天我在報紙上看到原子物理方面有了個新發現。我是個門外漢,具體內容不太懂,不過看到講解說這是湯川粒子以來的大發現。發現者鶴岡三郎博士的照片看上去和你很像啊。」
「哈哈哈,您把我說得像是日本第一惡徒啊。『鶴岡七郎懺悔錄』,看來能成為空前的暢銷書呢。」
這些話語當中已經暗藏尖刺了。
雖然警方並沒有正式向大使館提出調查申請,但他們已經在羽田機場查出貢薩洛逃亡到國外的事實。無論是誰都不會再回到日本,而且警部憑直覺就知道,無法將這個案件國際化,也不能要求將他逮捕、引渡。
善司忽然注意到其中一個叫節子的女人。聽說父親是在去找這個女人後才突然發病,在她家中去世的。
「是嗎?」福永檢察官皺起眉頭。
七郎全身爆發出一股新的鬥志。
「按照警方的調查,說是痊癒需要兩周時間。不過當時他好像還做了胸部的檢查,不看到X光片的結果還不清楚,但醫生按照以往經驗判斷大概二期結核了。」
七郎握緊拳頭吼道:「住嘴!不要再說了!」
「這話怎麼說?」
七郎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西裝的左袖被切開了兩寸長的口子,血不斷地流了出來。
雖然警察局是他非常不想去的地方,但這種情況下他不能露出一絲軟弱。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這次調查有些地方很詭異。

這位魔鬼檢察官這個時刻到這個地點來絕非偶然,很明顯是專門在等自己。
「非常抱歉,都是我照看不周……」
七郎以桌子作掩護,以一人之力抵擋攻擊,但這種防守戰不知能奏效多久。突然,七郎的腦海中閃電般地出現以前從金森光藏那兒聽到的話——
「用這個方法也行,但那個男人不會留下這個漏洞吧……如果我站在他的立場上,肯定會選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人去潛入大使館。一旦事情結束,就分一些錢給他,讓他逃到大阪或是九州,就不容易在這條線上敗露了。」
「Señor九鬼,要不然這次我可以給你提供護照。只要到手幾萬美金再跑到美國的話,就絕對不用擔心被捕。不僅如此,還能輕而易舉地過上國王般的日子。明明眼前擺著這麼好的機會,卻還為父親留下的那一小筆債而悶悶不樂的話,那才真是荒唐呢。」
「就是這麼回事。他負傷和知道自己得了結核病,與他的犯罪和我們想逮捕他的立場沒有任何直接關係,但我卻感到這當中有一個天啟——他的運勢轉變了,現在是衰退期。這種時候就應該窮追不捨,給他致命一擊。」

「要兩三個月那麼久?」
這時,七郎突然想起那口血痰。他向醫生說明了這個情況后,醫生還是以一副職業性的面無表情的樣子給他做了檢查。但醫生的臉上掠過一絲陰影,七郎並沒有看漏這一點。
第二天早上,由於十點預定了重要的交易,雖然惦記著檢查結果,但七郎還是不得不出門了。
七郎忍不住冒出一種奇怪的妄想,覺得這個男人是對他下達死刑宣判的福永檢察官派來的行刑人。
但這些人的眼中充滿殺氣,臉頰上蜿蜒的傷痕還是紅黑色的,可見時日尚淺。七郎馬上改變了想法,恐怕是在帕薩多納公使館事件的受害者因對他懷恨在心而派來的刺客吧。
當時的勝章淚流滿面、欣喜萬分,完全沒問這筆錢是從哪兒來的,只是說有了這筆錢就可以還清所有緊急的債務,店面也不用拿去抵押了,還保證說今後會把店轉到善司名下。
七郎出於禮貌姑且表達了一番哀悼,但善司卻完全顧不上為父親的去世而悲傷。
「唔。」七郎抱起雙臂呻|吟了一聲。既然福永檢察官那麼明確地表達了戰鬥的意志,肯定在一個接一個地調查自己的朋友和熟人。善司是他的朋友之一,自然會受到這種程度的追查,但來調查的刑警是如何彙報的,檢察官又會有多懷疑善司這條線,他就不得而知了……
「社長……」躲在牆角顫抖著的社員戰戰兢兢地走近他。
「死得真不是時候,要是能再早或晚一點,我都用不著這麼難辦了。」
勝負在一瞬間逆轉。
一股戰慄襲擊了他的全身。
在和客人商談的時候,七郎也一直挂念著這件事,但綾子並沒有給他打電話。
綾子就此沉默了。但她像是被什麼想法束縛了一樣,久久凝視著一點,紋絲不動。
好在事務所旁邊就有一家醫九-九-藏-書院。七郎將刺客們的事交給警察,去醫院接受診察,好在受的傷並不嚴重,只是縫了五針,十天左右就能愈合。
「其實這件事真的讓我很為難哪。我本是一半出於好意、一半想要回扣才牽線搭橋的,沒想到居然被騙得這麼慘。金融業者間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自己經手的期票若發生無法支付的情況,那麼就得自己負責到底。所以這次我也想做點什麼,四處奔走,但畢竟是在外國使館發生的,而且那兩個人還逃跑了……不過我不知道檢察官會不會相信我。」
「這個嘛……目前還什麼都說不清楚。期票是有價證券,有時候會在時限之前流轉于很多人的手中。我只是想,有沒有可能別人騙取來的期票,在你不清楚的情況下流轉到你手上了呢?」
他環顧店中,發現沒有其他的空位了。他預計這個男人應該馬上會離開,便朝那邊走了過去。誰知那個男人放下報紙,向七郎投來銳利的視線。
既然福永檢察官敢那麼說,必然會採取一些行動。雖然只有在看到對方明確的態度后才能考慮好對策,但目前還是採取萬全的方法比較妥當。
肯定有什麼問題,這筆錢的去處中肯定有什麼陰謀。而且父親因腦溢血去世的這件事,可能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接下來幾分鐘內發生的事情,就連七郎也難以用道理來解釋。
「沒什麼大不了的……擦傷而已。」
這次襲擊的委託方是極東紡織。土橋組到最後也沒有說到底是公司里的哪個人進行了委託,只說這是男人之間的秘密。而且對七郎而言,就算他想把已經秘密換成現金的期票還給極東紡織,也是無法辦到的了。他好不容易既讓土橋組不丟面子,又讓他們和極東紡織斷絕關係,讓他們在此問題上收手,但這也花去了十天時間和相當一大筆花銷。
十一點多時客人終於回去了,七郎馬上伸手去拿話筒,卻突然猛烈地咳了起來。
「我也是……」七郎看著血痰喃喃道。
或許在旁人看來,七郎正在無所事事地發獃,但其實他的大腦一直在不間斷地運作著。
「這不是道理能說清楚的,而是基於我人生觀的一種想法。戰爭也好,賭博也好——說極端點,犯罪也好,都要靠一股運氣。比如麻將吧,運氣好的人總是能不斷地贏牌,無論出牌多麼魯莽都能穩賺。」
善司一邊擦著汗,一邊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以前,我小的時候聽別人說過,肺結核是自己或祖先犯下的罪過報應到自己身上來了……其他的疾病也差不多,但特別是這種病,是源於他人的怨恨。想想你和我做過的事情,我是一定會死的。」
綾子只是無言地搖搖頭。
「謝謝。不過你怎麼來了?」
這種想法也在西鄉警部的身上反映出來。
「你還真是謙虛。換作隅田君的話,肯定會狂妄地說,二十年的經驗都抵不上天才的直覺吧。」
敵人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反擊毫無防備,一個個都捂著眼睛呻|吟起來,七郎趁這個機會,倒拿著滅火器,用堅硬的金屬部分猛烈地擊向每一個人。
一個小時之後,聽到這個報告的西鄉警部馬上趕到檢察廳,把事件的詳細情況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福永檢察官。
江藤主任的追問拐彎抹角,卻步步逼近,委婉地責難著他。如果放在往常,七郎肯定會毫不示弱地做出反擊。但可能是麻醉的藥力漸漸過去了吧,傷口的疼痛開始加劇,而且從他的立場來看,在警察這邊長時間費口舌並非上策。現在應該儘早動用太田洋助或是其他勢力,私下裡和土橋組達成妥協,才能保護自己不會受到再次襲擊。
一個社員一邊用手帕綁住他的左手、為他做止血的緊急處理,一邊開始大肆稱讚道:「我們社長是柔道三段,赤手空拳地和五個拿著摺疊刀的人搏鬥了一番……我當時嚇得站都站不穩,後來社長用滅火器噴了他們,反過來把五個人都放倒了。這可不是電影或演戲啊,社長的動作真是神乎其神。」
七郎習慣在那之後的半個小時,坐在事務所旁邊一家叫「Swan」的咖啡店打發時間。
——我要死了嗎?我明明有著幾億的身家,卻要荒唐可笑地在這種地方被殺死?
「至少在語言方面很有才能吧,不只是英語和德語,還懂西班牙語吧。」
「你是想讓我們再給你支付一筆錢?鶴岡可不會再給你一分錢了,而且我這還有父親留下的一大筆欠款,這個家和銀座的店恐怕都要轉手他人了。」
「也是……」對方沉吟了一下,說,「先拍個X光吧。在看到片子之前還不好說,不過最近時代不同了,有很多像鏈黴素、派司這樣的特效藥,外科療法也大有進步,請不用擔心。最不好的情況可能要做好住院兩三個月的準備。」
善司感到肝腸寸斷,憤怒的嘶吼湧上喉頭,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七郎毫無心情在外逗留,馬上開車回家,卻看到綾子鐵青著一張臉出來迎他,說「你回來了」時的聲音也顯得有些沉重。
先死一回。死後再重生。
醫生的回答簡直像是在重複七郎昨天的話。
當天早晨,七郎一大早就開車趕到善司家,發現善司已經憔悴得不成人形。
給綾子做檢查的醫生也勸他住院治療,但他絲毫聽不進去綾子和醫生的勸說。
警部苦澀的說笑並沒有引來檢察官的認同,但他的表情卻比剛才明朗了不少。
「一定要避免和參加殯儀的一般人員碰面的機會。好在我知道一種葯,喝了它會一時昏迷不醒,但沒有生命危險。說不定可以讓周圍的人以為你因為過度傷心而貧血了。」
「但是您看,黃金是萬能的。社會上一提到金融業者就會聯想到前資本主義時代的高利貸——比如在戲劇中會出現的、連病人的被子都奪走的間貫一那樣的人——這就是世人的看法吧。」
福永檢察官用勺子攪著咖啡問道,聲調沒有絲毫起伏。
「我不相信有人能在金融和法律方面騙過你。」檢察官的眼中射出冰冷銳利的光線。看到他這副眼神后,七郎憑直覺明白了,這個人雖然看透了真相,但苦於沒有證據而煩惱不已。
「嗯,不知不覺間患上了病,但不太嚴重。」七郎用手帕擦了擦冷汗,說,「總之,目前需要讓葬禮順利結束。不管警察認為你嫌疑有多大,都不會在葬禮——還是你父親的葬禮上直接把你帶走的。」
但檢察官認真地繼續說道:「犯罪者總是在使用雙刃劍。運勢好的時候,這把劍是會保護他自己並用以犯罪的武器,一旦運勢逆轉,這把劍就會傷害他自身並讓其罪行暴露出來。你等著看吧。過不了多久,鶴岡七郎就會用自己最初使用的武器親手埋葬自己……」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不知道有多開心了。」
「嗯,作為兒子這是必需的。如果你在國外還另當別論,既然在國內,作為兒子是必須得出席父母的葬禮的。」
「啊,我只是說了最不好的情況而已。不過從我剛才聽診的情況來看,只能說近期一定要靜養……」
「好的。那到時再見。」七郎微微一鞠躬,便走出了善司的家門,不過在他走到車旁時都抑制不住地冒冷汗。
「嫌疑人在非逮捕、拘留的情況下可以拒絕傳喚,也可以隨時離開——再說,我並不是以檢察官的身份坐在這裏的。」福永檢察官露出尖銳的笑容,「總有一天我會逮捕你的。不過在那之前,我想給你一個機會。」
「就算我說不知道,你也不會相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