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維吉爾：那些條紋在發光。
碧翠絲：一頭驢子
再一次，沒有什麼明確的反應。亨利心想，這點我得適應。他可能是害羞吧。
維吉爾：……我才應該是香蕉專家。（他再次聞了聞空氣。）
天光將盡。大地和樹榦被夕陽染成紅色。一陣風兒掃過大地，如騎兵最最溫柔的衝鋒。風中帶著香氣，夾雜著泥土、根須、花兒、乾草、田野、森林、煙霧、動物的氣味，但因其遠道而來，也夾雜著廣袤、滋潤、洞穴的氣息。那是一陣美妙之風，興奮之風，奉獻之風。御風而來的是大自然的全部訊息。
「要不我們一起去動物園吧？我們可以選去哪個。」這座城市共有兩座動物園，而亨利很喜歡動物園。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裡是他事業起步的地方。「我相信你對活生生的動物肯定很有見地。我花了好幾周的時間研究——」
（兩隻動物站在那裡，維吉爾靠在碧翠絲身上，鼻孔張開，耳朵抽|動，眼睛睜得大大的。
維吉爾：但是每星期的每一天都有惡魔。
維吉爾：就像真理一樣閃閃發亮。
標本師抬了抬眼，說道：「我在想這些條紋不光要投射在後面牆上，還要穿過舞台，射到觀眾身上，整個劇場都要浸在藍灰色條紋中。」
「沒關係，正好我也要走了。」
「那陣風呢？」
維吉爾：跟咖啡一樣好。
「我腦子裡最先想到的就是這三個國家。」標本師回答道。
「不，當然不是。你的小說是兒童讀物嗎？」
（停頓。）
碧翠絲：有沒有可能是星期一？
維吉爾：（垂頭喪氣，雙手托腮）我們都受過那種罪了，怎麼可以還有這麼漂亮的東西？簡直是不可理喻。簡直是侮辱。（他一隻腳跺了跺地面。）九-九-藏-書哦，碧翠絲，有一天，等這些都結束了，我們怎麼跟人家講我們經歷的這些事情呢？
「嗯，我知道，它們應該是在某個公園或是森林里。」
傍晚。
維吉爾：說不定是星期三。
「我的劇本也一樣。」
「嗯，這我知道。」
碧翠絲：我不確定它們是不是真的存在。
「用揚聲器。現在的音響系統特別神奇。我那段關於風的描述只是為了給音效師一個概念。我想象，維吉爾和碧翠絲應該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可以清晰地聽到那柔和馥郁的風，風聲足足持續了一兩分鐘。這之後，那幕景色便呈現出來，再之後就是那些條紋。」
「領子是另一片地域的名字。」標本師告訴亨利。
第二張：
「我明白了。」亨利想了一會兒。「你為什麼選這三個國家呢？」他問道。
維吉爾：一隻紅毛吼猴
碧翠絲：那我們就星期五再來談上帝吧。在這之前你就這麼想：可能上帝保持沉默，是為了要更好地傾聽我們。
「故事的發生地是件大襯衫？」亨利疑惑地問道。
「沒錯，豎條紋。太陽下山了。」他在那堆紙裏面翻找著，「他們在講上帝、維吉爾的信仰還有星期幾的事情。他們不確定那天是星期幾。我把那場讀給你聽。找到了。」
「是因為它的普世共鳴意義？」
維吉爾：你看見那些條紋了嗎？（藉著微弱的光線，指著藍灰色條紋）那邊，還有那邊，全都是。
維吉爾：我再也受不了這個了。
「不是。是德國、波蘭、匈牙利。」
「突如其來的黑暗——碧翠絲哭起來那段——跟開場明朗的基調也是個不錯的對比。順便問一下，這個劇的故事背景是哪裡？我沒看出來。」
襯衫國，腰背省。
維吉爾：（心不在焉地聞著空氣）你怎麼會知道那麼多香蕉的事？我才應該是這方面的專家啊。（再次聞了聞空氣。）九*九*藏*書
兩幕劇
碧翠絲：好吧，容許你有無神日，要不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怎麼樣？然後星期四的時候舉棋不定，到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再重新擁抱神靈，你覺得怎麼樣？
門鈴叮噹作響。標本師起身朝陳列室走去，什麼也沒跟亨利說，甚至連個手勢都沒有。亨利嘆了口氣，看了看維吉爾和碧翠絲。
一個男孩和他的兩個朋友
他真是該死的坦率直接，連問問題都是命令，亨利想。
「那之前什麼也沒有。」
「美利堅合眾國、歐羅巴合眾衣、非洲鞋盟、亞洲帽協——名字都是隨意的。我們把地球分成好幾份，給大陸命名，繪製地圖，然後就把這裏當自己家了。」
「不，不是兒童讀物。我的小說是給成年人看的。」他回答道。
亨利點了點頭，標本師繼續讀道：
「是一件條紋襯衫。」標本師說，很明顯是想打斷亨利。
首先是一片無人打理的綠地，他們兩個就站在綠地邊緣靠公路的這一側。附近的灌木樹叢很漂亮，葉子茂密濃郁、閃閃發亮，印在地上的影子，被橘色的陽光拉得老長。綠地緊挨著一片鬱鬱蔥蔥的牧場。過了牧場，有一片耕地，犁溝印在肥沃的褐土上，好像厚實的燈芯絨布料。遠處還有大片土地，連綿起伏、一望無際。有些山丘上還有蔓生的樹林；有的田野長滿綠油油的草，可供放牧牛羊；有些則是休耕地，但大部分都犁過了，露出泥土那種光亮的礦物質感，太陽一照，整個大地宛如波光粼粼的海洋。這些連綿不絕的犁溝就像波浪一樣，充溢其中的是大地上的浮游生物——細菌、真菌、蟎蟲、各種蠕蟲和昆蟲，而在其中奔來跑去、蹦蹦跳跳的則是大地上的魚類——老鼠、鼴鼠、田鼠、鼩鼱、兔子和其他動物，永遠都在戒備狐狸這個陸上鯊魚的攻擊。盤旋在上空的鳥兒唧唧喳喳，尖聲鳴叫，興奮得就像大海上空的海鷗，下方有豐富的資源，它們只消翅膀一張，便可將其收入囊中，這可不是光說不練的。維吉爾和碧翠絲看到無數的鳥兒拍打著雙翅橫衝直上，接著驟然下降，然後再次騰空而起，土地里的生命便亂作一團，而這一切——這所有的一切——全都徜徉在風中。九*九*藏*書
維吉爾：我還以為是星期五呢。
「動物園就是山寨版的野外環境，」亨利在穿外套時，標本師插嘴打斷了他，「那兒的動物都退化了。它們讓我蒙羞。」
他又一次開始讀：
（沉默。）
「第一頁上面就有。」
「沒錯。大衣、襯衫、褲子，但也可以是德國、波蘭、匈牙利。」
「你這劇本算是兒童讀物嗎？難道我之前理解錯了？」
亨利拿起外套。
「雖說角色和背景如此，它還是成人讀物？」
亨利想起了福樓拜那個故事里的聲音，就在雄鹿走到朱利安面前，正要詛咒他之前。不過故事里肯定是緩緩敲響的鐘聲而非清脆的鈴聲。亨利站起身去看剛剛完成的鹿頭，聽到標本師在另一個房間跟某個人講話的聲音。他走到水槽邊又喝了點水，雙手握住新杯子，又看了看兔子骨架，仍舊有韌帶連著，所以才沒散開，那韌帶看著就像細細的意大利麵。
「接著便是維吉爾的號叫聲，一開始就只有他自己，後來其他吼猴也會加入，通過音響系統來完成。我想要一個絕妙但又恐怖的號叫交響和聲。」
碧翠絲：跟蛋糕一樣好。
此國度一如其他，與帽子國、手套國、夾克國、大衣國、褲子國、襪子國、靴子國等接壤，這些國家中，有比它大的，也有比它小的。
「為什麼襯衫上要有條紋呢？為什麼這麼具體？讓我想起了——」
碧翠絲：星期六。
（維吉爾放開碧翠絲的腿，四肢著地趴伏著，開始號叫。那些風景和舞台漸漸暗淡下去，只留下維吉爾嘹亮的叫聲宣洩著他的憤怒。）
標本師直勾勾地盯著亨利，因為他經常這樣，所以亨利一點也聽不出他語氣里的諷刺。
碧翠絲：那是因為我們每星期的每一天都在這裏。
「然後這兩隻動物就在襯衫上活動？而且還有條鄉村小路，有一棵樹？」
碧翠絲：也許是星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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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吉爾：我不能祈禱。今天肯定是星期二，是我的無神日。
亨利真希望是他先說了這句。「是的，很顯然是個象徵。但象徵什麼呢？讀者必須得意識到象徵代表著什麼。」
他抬起頭：「開場裏面，為了描述梨，他們提到了香蕉。碧翠絲很懂香蕉，但這兒的重點是維吉爾在聞空氣。」
維吉爾：我們什麼都沒做錯！不過既然說到這個了，今天是星期幾？
「你什麼時候再來？」標本師問道。
「他們正忍飢挨餓。」他解釋道。
碧翠絲：我以前還覺得必須得站在領子的山頂上才能看見呢。
標本師回來了，解下圍裙，簡單說了句「我得走了」。
碧翠絲：（點頭同意，深吸一口氣）而且景色真漂亮呀。
「那個同樣也要投射到牆上，就像關於維吉爾的海報那樣。到時候舞台上除了側邊有棵樹，其他地方都空蕩蕩的。最突出的特徵應該就是那堵巨大的后牆了，可能會是彎彎曲曲的，就像實景模型的牆一樣。」
「你的意思我懂，但我還是要問一下，為什麼要用一件襯衫呢？這裏的象徵主義體現在哪裡？」
他給了亨利三張紙。第一張上寫著：
維吉爾：上帝保佑。
（停頓。）
維吉爾：我也沒見過。
「嗯。我們每天都穿襯衫。」
碧翠絲：我不知道。
維吉爾：我覺得應該是星期二。
維吉爾：（更迫切地聞著空氣，然後悄悄說道）有風來了。
碧翠絲：但我也喜歡香蕉。香蕉很好吃。
維吉爾：肯定是被雲霧擋住了。
「不是那個，在那之前。」
在一個一馬平川、毫無特色的省份，一個萬里無雲、天朗氣清的日落時分，襯衫利用一條簡簡單單的小路，就騙得兩隻小動物爬上一座小山，丟掉眼罩，眼前的風景便像慈善家的錢包一樣一覽無遺。九_九_藏_書
標本師身體前傾，把他的紙拿了回去，說道：「這兒都寫著呢，此國度一如其他，有接壤國，有比它大的，也有比它小的。」
「襯衫超大的。」
「我還以為我印了那張呢。」標本師說道。
亨利決定試試建設性評論。「我在想，這兒是不是少了點什麼東西。講故事時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找到一個方法，讓你頭腦中的東西轉移到紙張上。要想讓讀者明白你的意思，你就得——」
碧翠絲：那就肯定是星期四了。
沒過多久，光線暗了下來，色彩深了起來，暗夜開始降臨大地。雖說風兒仍在一如既往地繼續交易，以孢子換氣味，但此時襯衫彷彿畫上了無邊無際的藍灰色條紋，橫跨南北。）
「他也老是像這樣打斷你嗎？」他問維吉爾。
「那些景色怎麼弄？」
「沒錯，在襯衫的背面。」
「還有其他東西。這是一個象徵。」
「我們都生活在襯衫上，你是這個意思嗎？」
第三張：
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文本：
（停頓。）
亨利點了點頭。「這麼說，這件襯衫——只是個國名嘍？」
碧翠絲：我之前從沒見過這些條紋。
碧翠絲：就像夜空中的水族館一樣閃閃發亮。
「條紋？」
「呃，那就要麼碧翠絲和維吉爾比麵包屑還小，要麼就是襯衫超大。」
一條鄉村小路。一棵樹。
「每個國家、每個民族都有襯衫。」
一件20世紀的襯衫
「就是因為角色和背景如此，它才是成人讀物。」
碧翠絲：那就別想了。或者只是適度思考，直到你還能有效思考的程度，然後去祈禱。祈禱結束后，再重新去行善事。每星期的每一天也是有好事的。
「哪些國家——大衣、襯衫、褲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