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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老虎!老虎!

3、老虎!老虎!

莫格里每天都帶著水牛們來到屬於它們的池塘里,每天他都能看到灰兄弟,那一英里半以外的平原上的脊背告訴他,謝爾汗還沒有回來。每天他都躺在草地上,傾聽著周圍的聲音。夢想回憶在叢林里度過的時光。在那些既漫長又寂靜的早晨,哪怕謝爾汗在韋根加河的叢林里伸錯了瘸腿、邁錯了步,莫格里也能夠聽見。
「天剛剛亮的時候他殺了獵物——一頭豬,他也喝過水了。記住,謝爾汗從來不肯餓著肚子的,哪怕是為了報仇!
過了很久,傳來一頭剛剛吃飽喝足醒來的老虎慢吞吞的咆哮聲,倦意仍在。
「那些人不會讓你忘了你是一頭狼吧?」灰兄弟很焦急。
在霧蒙蒙的暮色中,牛群被匯聚在一起。當他們走進村子時,莫格里看見了火光,聽見海螺嗚嗚作響,鈴兒叮叮噹地搖來搖去,村裡一半的人幾乎都在那裡等著他。「這是因為我殺死了謝爾汗!」他告訴自己說。但是一陣石子像雨點一樣密集地在他耳邊呼嘯而過,村民們喊著:「巫師、狼崽子、叢林魔鬼!滾,快點滾!不然祭司會把你重新變成一頭狼!開槍!布爾迪阿,快點開槍!」
莫格里惡狠狠地笑了一下,時間很短,因為一塊石頭恰巧打在他的嘴巴上:「快點跑回去吧,米蘇阿。這是他們傍晚時分在大樹底下編織的荒誕的故事。我給你兒子報了仇,再見。快點跑吧,因為我要趕牛群回去,他們跑得太快了!我不是巫師,米蘇阿,再會!」
「國王,偉大的國王!」他終於屈服了,嘶啞著嗓子低聲叫道。
「喂!」灰兄弟發話了,「我在這裏等你很久了。你怎麼開始放牛了?」
不一會兒,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抬頭一看,是那個有支陶爾步槍的布爾迪阿。孩子們告訴村裡人,水牛全驚跑了。布爾迪阿便怒氣沖沖跑來,一心想要給莫格里一頓教訓,因為他沒有照顧好牛群。狼一看有人來了,就馬上溜走了。
從那天晚上開始,莫格里幾乎三個月沒有出過村莊。他正忙著學習人們的生活方式和習慣:首先,他得穿衣服,這讓他很不舒服;其次,他得學會錢的事,可是他一點也弄不明白;另外,他還得學習耕作,但是他不知道耕種有什麼用。他常常對村裡的小娃娃們火冒三丈。幸虧有「叢林法律」,這讓他學會了按捺火氣。因為在叢林里,保持冷靜可以維持生命和尋找食物。但是當他們奚落他不會做遊戲,也不會放風箏,或者取笑他發音不正確的時候,他真想伸手抓起他們,並把他們撕碎,只是,他知道殺死這些赤手空拳的小孩是不公平的,所以他沒動手。
「他躲了一個月,是為了讓你放鬆警惕。昨晚他和塔巴克一起翻過山了,正緊緊地追蹤你呢!」灰狼氣喘吁吁。
「我已經老了,我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你非同一般。你能讓我站起來離開嗎?你的僕人會把我撕碎嗎?」
「趕進去多遠?」灰兄弟一邊喘著粗氣問,一邊又咬又撲。
「你這些兄弟跟狼群沒什麼不一樣。」阿克拉鎮定自若,坐了下來,「我看,如果那子彈能說明什麼的話,應該是他們想把你驅逐出去。」
砰的一聲,那隻舊陶爾步槍開火了,一頭年輕的水牛中了槍,痛得吼叫起來。「巫術,這也是巫術!」村民們叫喊,「他會讓子彈拐彎,布爾迪阿,那是水牛!」
「哈哈!」莫格里騎在拉瑪背上說,「現在你知道了吧?」只見很多烏黑的牛角、噴著白沫的牛鼻子、鼓起的眼睛像洪流一樣衝下河谷,如同山洪暴發時滾下山的大圓石頭。體弱的水牛都被擠到河谷兩邊了。他們衝進了爬山虎里。他們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水牛群要是瘋狂地衝鋒陷陣,什麼都阻擋不了。謝爾汗由於聽見了他們雷鳴般的蹄聲,就想站起來,只見他拖著笨笨的身子走下河谷,左瞧右看,想要找一條生路。但是河谷兩邊的高坡都是筆直的,他只能朝前走。謝爾汗肚子里滿滿當當全是食物和水。現在讓他幹什麼別的都行,除了戰鬥!牛群踩到了他剛才離開的泥沼,不停地吼叫,直到回聲充滿了狹窄的河溝。莫格里聽見了谷底傳來的回聲,看見謝爾汗轉身,直到生死攸關的時候,老虎面對公牛比對著帶了小牛的母牛要好一點,接著,拉瑪不小心被絆了一下,差點摔倒。踩著什麼軟乎乎的東西過去了。那些公牛都跟在他身後,他們迎頭衝進了另一群牛中。那些不算強壯的水牛挨著這些衝撞,都被掀翻了。這次衝刺讓兩群牛都湧進了平原,他們角抵,蹄踩,噴著鼻息。莫格里瞅準時機,從拉瑪脖子上溜下來,拿著他的棍子四周揮舞。
「是誰在那裡叫?」謝爾汗說。這時候,一隻華麗的孔雀從河谷里拍拍翅膀,驚叫著飛出來。
「我們先把它藏起來。把水牛趕回去。來,幫我把他們趕到一塊吧,阿克拉。」
「那可不一定,我也保證過。不過,聽到有消息感覺真不錯。我現在累了。那些新鮮的東西讓我疲憊不堪。不過,灰兄弟,你一定要經常給我通風報信啊!」
婦人向莫格里招手,讓他跟她去她的小屋。人群漸漸散開了。小屋裡有一張床架,刷了紅漆;一個大柜子,是陶土製成的,用來收藏糧食,上面有很多奇特的凸出的花紋;六口銅鍋;一面真正的鏡子在牆上掛著,是農村集市上賣的那種。
「還需要做什麼?」阿克拉氣喘吁吁,read.99csw.com「他們又要跑到一起去了!」 莫格里跨上拉瑪:「阿克拉,把公牛趕到左邊去,灰兄弟,等我們走了以後,你把母牛集中到一起,把她們趕進河谷!」
「好吧,」他低聲說道,「你說得完全對,布爾迪阿,你永遠也不會給我那一份賞錢,這頭瘸腿老虎過去跟我有摩擦——是很久之前的過節了,而最後的勝利者是我!」
兄弟,他還躲藏在叢林里。
「我以贖買我的那頭公牛起誓,」莫格里心想,「這樣跟當初被狼群接納入夥的儀式真像!罷了,既然我是人,我就必須變成人。」
自從阿克拉被趕下台後,狼群就群龍無首了。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打獵,毆鬥。習慣的力量真大,他們還是回答了召喚,他們中間,有的跌進了陷阱,變成了瘸子;有的中了槍彈,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有些吃了不幹凈的東西,渾身的毛變得癩巴巴的;還有很多頭狼下落不明。但是能來的全都來了。他們來到會議岩,看見攤在岩石上的謝爾汗的花斑毛皮,大大的虎爪連著空蕩蕩的虎腳,在空中搖來晃去。
兄弟,我回我的老窩!在那裡終結我的生命!
兩隻狼在牛群里穿進穿出,牛群呼哧呼哧昂起腦袋噴著鼻息,分成了兩隊:母牛站在一起,把她們的小牛夾在中間,她們眼睛圓睜,前蹄擦地,只要哪只狼速度稍慢,她們就會衝上去踩死他;在另一群里,成年公牛和青年公牛也噴著鼻息,跺著蹄子。雖然看上去挺嚇人的,但是事實上並沒那麼兇惡,因為小牛不需要他們保護,就算是六個獵人,也不太可能把牛群分開得這麼利索。
莫格里對他們談論的東西是了解一些的。他不得不遮住臉,不讓他們發現他在笑。於是,當布爾迪阿把槍放在膝蓋上,興緻勃勃地講著一個比一個神奇的故事的時候,莫格里的雙肩就一直在抖。
平心而論,如果時光倒退十年,布爾迪阿在森林里遇見阿克拉,一定會跟他較量一番的。但是一頭聽命于這孩子的狼——而這個孩子又和吃人的老虎很久以前有過私人衝突,那麼這頭狼就不是一頭普普通通的野獸了。布爾迪阿認為這是巫術,是最厲害的妖術。他很想知道,他脖子上的護身符是不是能夠保護他。他躺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他害怕莫格里也變成一隻老虎。
「他吃過了嗎?他是不是什麼都沒吃就出來打獵?」莫格里問。這個答案對他來說可是關乎性命的。
「去吧,祝你一路順風。只不過下一次再也別插手我的獵物了。放他走,阿克拉。」
「這是些沒禮貌的人。」莫格里自言自語,「只有灰猿才這樣。」他把黑黑的長頭髮甩到腦後,看著這些人,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們把我從人群里趕出來了,媽媽。」莫格里喊著,「可是我兌現了自己的承諾,帶來了謝爾汗的皮!」狼媽媽費力地從洞里走了出來,後面跟著狼崽們。她一看見虎皮,眼睛就變亮了。
莫格里說:「這樣很好。他不在的時候,你或者其他兄弟有一個坐在岩石上,方便我一出村就能見到你們。他一回來,你們就待在平原中央那棵達克樹(印度東部的一種樹,它的花葉能作黃色燃料)下。我們不用自己送上門去。」莫格里找了一塊陰涼地,躺下睡著了。他四周有很多水牛在吃草。在印度,牧牛是天下最逍遙自在的活兒。牛群一邊走一邊嚼著草,躺下,然後又爬起來繼續前行。它們甚至不哞哞叫,而只是哼哼。水牛們幾乎不出聲。只是陸陸續續地走進爛泥潭,它們一點點鑽進污泥裏面。最後只剩下鼻孔和青瓷色的眼睛露出水面。它們獃獃地瞪著,就像一根根木頭。烈日晒得石頭迸開。牧牛的孩子聽見一隻鳶鷹(總是只有一隻)在天空中幾乎看不見的地方發出叫聲。他們知道,如果他們或者是一頭母牛死了,那隻鳶鷹就會俯衝下來。而在遠處,另一隻看見它下落,就會跟著飛下來,結果來了一隻又一隻,幾乎在他們斷氣之前,就會出現二十隻飢餓的鳶鷹。孩子們睡了又醒了,又接著睡了。他們用乾枯的草葉編成了小籃子,逮幾隻螞蚱放裏面;或者捉幾隻蛐蛐,看它們打架。要麼他們就摘些黑色和紅色的堅果編成項鏈,或者觀察一隻在岩石上趴著曬太陽的蜥蜴或是一條在水坑旁邊抓青蛙的蛇。然後他們唱起了冗長的歌曲,結尾的地方都帶著特色口音。這樣的白天好像比很多人的一生還要長。他們或者用泥巴捏一座城堡,一些泥人、泥馬、泥水牛,在泥人手裡插上蘆葦,他們自己當國王,捏幾個泥人當作軍隊;或者,他們假裝自己是神,受人膜拜。天色漸漸晚了,孩子們呼喚著,水牛不緊不慢地爬出黏糊糊的爛泥,發出槍聲一樣響亮的聲音,一聲又一聲,然後一個接一個地穿過平原,回到村子里,那裡有閃亮的燈火。
「狼,狼崽子,滾,滾開!」祭司搖晃著一根神聖的羅勒樹枝叫喊。
「想當年……我也獵捕過這些傢伙!」阿克拉在塵土飛揚中喘著粗氣說道,「要我把他們趕進叢林里去嗎?」
「讓他們喘口氣,阿克拉。」他抬起一隻手說,「他們還沒有聞到他的氣味呢!讓他們喘口氣。我得告訴謝爾汗誰來了,他已經掉進了我們的陷阱。」
當月亮在平原上空升九-九-藏-書起的時候,整個世界變成了乳白色。驚恐的村民看見了莫格里,他身後跟著兩頭狼。他的頭上頂著一包東西,狼一樣地小跑著趕路。狼的小跑就像大火一樣!把拉長的距離一下子就消除了。於是他們更加驚慌,使勁敲響了廟宇里的大鍾,吹起了海螺。米蘇阿痛哭不已。布爾迪阿把他在叢林里的歷險故事添油加醋,講了又講,最後的版本竟然變成阿克拉用後腳直立起來,像人一樣說話。
當他看到兩岸十分陡峭,幾乎直上直下的時候,他非常滿意。因為岸邊長滿了藤蔓和爬山虎,就算老虎想要逃出去,他也找不到站腳的地方。
「弟兄們,他死得像一條狗!」莫格裡邊說邊摸著他的刀。自從他和人一起生活之後。這把刀就一直掛在他脖子上的一個刀鞘里。「不過,反正他是壓根不想戰鬥,把他的毛皮放在會議岩上一定很漂亮,我們得抓緊時間動手了!」
於是,從那天開始,莫格里離開了那裡,四隻小狼一起陪著他在叢林打獵。但是他並不是一生一直孤獨的。因為過了好多年,他長大了,結婚成家了。
「他已經回來了。他在這個地區等了你很久。當下,他走了,因為他能吃到的獵物太少了。但是,他想要殺的是你。」
「是的,是的,你說的肯定是事實。」那些白鬍子老頭一起點頭稱是。
「笨蛋,笨蛋,簡直什麼都不懂!他吃吃喝喝,還以為我等他吃飽喝足睡好之後再動手?哎,他現在躺在什麼地方?如果我們有十個,我們就可以在他躺著的地方除掉他。只要嗅到他的氣味,這些水牛就都會衝上去。我們不會說他們的語言,是不是我們可以轉到他們腳印後面,好讓他們聞出來!」
「憑著贖買我的公牛起誓,」莫格里說,他正千方百計地剝下老虎的肩胛皮,「難道整個中午我都要聽這麼一位老人嘮嘮叨叨沒完嗎?喂,阿克拉,這人真煩!」
「哼!」他說。因為他夜間出來找食物的時候,經常看見這樣的障礙物,想必這裏的人也害怕叢林里的獸民。他在大路邊坐下了。等到有個男人走過來的時候,他就站了起來,指了指自己張大的嘴巴,意思是餓了。那個男人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跑回村裡,在唯一的那條街上,大聲叫著祭司——那個穿著白衣服、額頭上塗著紅黃色記號的高高的胖子。祭司來到大門前,跟著他來的還有百十多個人。他們聚精會神地看著,說著,喊著,對莫格里指指點點。
牛群在斜坡邊稍微停頓了片刻。但是當阿克拉放開喉嚨發出狩獵的吼叫聲的時候,牛便像輪船穿越激流似的飛奔而下,砂石飛濺,他們只要奔跑起來,就無法阻擋。他們還沒有進入峽谷的河床,拉瑪就嗅到了謝爾汗的氣味,大聲吼叫起來。
你引以為傲的威風呢?
我們回頭繼續講上一個故事。莫格里在和狼群在會議岩一戰之後,他離開了狼穴,下山來到村民居住的耕地里。但是他沒留在這裏,因為這兒離叢林很近,他也很明白,在大會上,至少為自己樹了一個死敵。他急匆匆地繼續趕路。沿著順山谷而下的大路,即使這路崎嶇不平,他也健步如飛。趕了將近二十英里路,他來到一塊自己並不熟悉的地方。山谷變得開闊起來。這裡是一片廣袤的平原,零星散布著塊塊岩石,一條條溝澗穿流其中。平原的盡頭是一座小小的村莊,另一頭是茂密的叢林,黑壓壓一片,一直延伸到牧場旁邊。牧場和叢林邊緣十分清晰,好像有人用一把鋤頭砍掉了森林。平原上,牛群和水牛群遍山遍野在吃草。放牛的小孩們看見了莫格里,拔腳就走,一邊走一邊喊叫。在每個印度村莊周圍徘徊的黃毛野狗在汪汪狂吠。莫格里繼續前行,因為他餓了。當他來到村莊大門的時候,看見了已經被挪至一旁的一棵大荊棘叢,這是傍晚用來擋住大門的。
「這是誰的蠢主意?」布爾迪阿很生氣,「你以為你能剝下老虎皮?水牛是在哪裡踩死他的?哦,這還是那隻瘸腿虎呢!他還值一百盧比的賞金。好吧好吧,把牛群嚇跑的事情,我們就不予計較了。等我把這虎皮拿到卡里瓦拉去,也許還會把賞金分你一盧比。」他從圍腰布里取出打火石和火鐮,蹲下身子燒了謝爾汗的虎鬚,當地很多獵人總是這麼做,以免老虎的鬼魂纏上自己。
「難道那些故事全部都不是謊言嗎?」莫格里開口了,「那隻老虎一瘸一拐的,是因為那是天生的。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實啊。說什麼放債人的魂附到一隻比豺的膽子還小的野獸身上,胡說八道!」布爾迪阿大吃一驚,半天說不出話來。首領也瞪大了眼睛:「嗬,難道這是那個叢林的小東西?」布爾迪阿說:「既然你這麼聰明,為什麼不把他送到卡里瓦拉去?政府出一百盧比(盧比和下文中的安都是印度的貨幣單位)懸賞。否則,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莫格里繼續做他的事情,但直到將近傍晚,他和狼才把那張巨大的花斑皮從老虎身上剝下來。
「讓我看看。」一個女人說,她的手腕和腳踝上都戴了很多沉甸甸的銅鐲子。她仔細地看了看莫格里,「確實有點像。他比我的孩子要瘦一點,但是相貌一個樣。」
阿克拉和灰兄弟跑來跑去,咬著水牛腿。牛群雖說想回過頭衝進河谷,但是莫格里卻設法讓拉瑪掉轉方向九九藏書,其他的牛便跟著他來到牛群打滾的泥沼。
他跳進韋根加河,遊了一段,來消除他的蹤跡。「這肯定是塔巴克教給他的,他自己是絕對不會想到這個辦法的。」莫格里咬著手指頭思考著,「韋根加河的大河谷通向不遠處的平原,連半英里都沒有。我帶著牛群,從叢林里繞過去,一直把他們帶到出口,然後殺過去!不過,他會溜走的。我們必須堵住另一頭的出口。灰兄弟,你能幫我把牛群分成兩部分嗎?」
「仔細數數吧!」莫格里很輕蔑地說,「說不定我偷了一頭牛呢。仔細數數吧,因為我再也不會給你們放牛了!再見,人的孩子們,你們得好好感謝米蘇阿,要不是她,我會帶著我的狼沿著你們的街道追捕你們。」他轉身離去,帶著孤狼阿克拉。當他仰望星空的時候,心裏是滿滿的幸福:我再也不用待在陷阱里睡覺了,阿克拉,我們去拿謝爾汗的皮,離開這裏。不,我們不能傷害這個村莊,因為米蘇阿對我特別好!
「又是叫我滾嗎?上次讓我滾,因為我是一個人;現在卻因為我是只狼!我們走,阿克拉。」
「我可能不行,但是我帶了一個好幫手!」灰兄弟跳進一個洞里,然後,洞里有個灰色的大腦袋伸了出來,那是莫格里十分熟悉的。
印度人的牧場到處是岩石、低矮的樹叢、雜草和條條小溪。牛群一到了這裏,就分散開來,消失不見了。水牛習慣待在池塘和泥沼里,他們經常躺在溫暖的爛泥坑裡打滾、曬太陽。莫格里把水牛趕到草原邊上——韋根加河流流出叢林的地方,他從拉瑪的脖子上跳了下來,直接跑到一叢竹子那裡去尋找灰兄弟。
這回,公牛被趕往右邊。他們橫衝直撞,闖進了高高的灌木叢。在半英裡外,其他那些放牛孩子已不再帶著牛群觀望,他們拚命地跑回村裡,喊叫著說水牛全都瘋了,都跑掉了。
「你們不要害怕。」祭司說,「看看他胳膊上和腿上被狼咬的傷疤。他只是個從叢林里逃出來的狼孩而已。」
「都好!除了那些被火燙傷的狼。哎,聽說,謝爾汗去了很遠的地方,要等重新長出皮毛他才回來。他的那些皮毛燒焦得很厲害。他發誓回來之後要把你埋葬在韋根加。」
現在布爾迪阿正在解釋,那隻拖走米蘇阿兒子的老虎是一隻鬼虎。「這隻老虎被幾年前去世的狠毒的老放債人的鬼魂附體了。我說的是實話。」他說,「因為有一回暴動,燒掉了普朗·達斯的賬本,他也被打了,從此,他走路就是一瘸一拐的了,我剛才說的那隻老虎,也是個瘸子。因為他的腳印總是深淺不一。」
他在狼群里,學過森林里大公鹿的挑戰聲,也學過小野豬的哼哼聲,那是正兒八經地學。因此,只要米蘇阿一張嘴,他就馬上跟著學,說得一點也不錯。沒多久,他就已經學會說小屋裡很多東西的名字。
事實上,和狼崽子們在一起玩耍,他們一不留神,就會對莫格里下口重了點,所以他的胳膊上和腿上會有很多淺色的傷疤,可是他明白,這根本不是咬,真正意義上的被咬他非常清楚是什麼感覺。
你匆匆忙忙要去哪?
打獵順利嗎?膽子大的獵手?
「阿克拉!阿克拉!」莫格里拍起了手掌,叫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不會忘記我的。我們手裡有要緊的工作要做。阿克拉,把牛群分成兩半。讓母牛和小牛待在一起,公牛和水牛待在一起。」
「快點,阿克拉,得把他們分開,不然他們會彼此鬥起來!把他們趕開,阿克拉。嗨,拉瑪。嗨嗨嗨,我的孩子們,慢點,慢點,現在沒事了。」
布爾迪阿正彎腰朝向老虎腦袋,突然發現自己被臉朝上掀翻在草地上,一頭灰狼站在他身邊,而莫格里繼續剝著老虎皮,彷彿整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
很多印度的村子習慣於大清早讓幾個孩子趕著牛群和水牛群出去放牧,晚上再趕它們回來。那些牛群甚至能把一個人踩成肉泥,卻任由一些還夠不著他們鼻子的孩子們嬉鬧。這些孩子只要跟牛群在一起,就不會有危險,因為連老虎都不敢襲擊一大群牛。可要是孩子們跑開去摘花,或者捕捉蜥蜴,有時候就會被老虎叼走。大公牛拉瑪是這群牛群的頭領,莫格里騎在它的背上,穿越村莊;那些長著向後彎曲的長角和兇猛的眼睛的藍灰色水牛,一頭頭地從它們的牛棚中走出來,一路跟著。莫格里非常明確地告訴跟他一同放牧的孩子,他是頭領,他用一根長竹竿敲打水牛,這根竹竿被磨得光溜溜的。他又告訴小男孩卡米阿,叫他們自己去放牧牛群,要多加小心,不要到處亂跑。他要繼續趕著水牛走。
不過,那個故事應該講給成年人聽了。
「好好看看,哦,狼群諸位,我是不是兌現了我的承諾?」莫格里作詩結束以後問。狼群一起叫道:「是的!」
到了該睡覺的時候,又出現問題了。因為莫格里不肯睡在這個像捕殺豹子的陷阱的小屋裡。他們一關上房門,他立馬就從窗子跳了出去。「隨他高興吧。」米蘇阿的丈夫說,「你要知道,以前他從沒在床上睡過覺。如果https://read•99csw•com他真的是老天派來替代我們兒子的,就一定不會離開的。」
「不,」巴希拉溫柔地說,「不行。等你們酒足飯飽之後,就又會發瘋。叫你們自由的獸民,是有原因的。你們已經為了自由而戰了,現在你們已經自由了,盡情享受吧,狼群諸位仁兄。」
布爾迪阿一瘸一拐地拚命跑向村子。他不住地回頭看,害怕莫格里會變成什麼可怕的東西。他一到村裡,就講了一個全都是關於魔法、妖術和巫術的故事。祭司聽了,臉色變得非常陰沉。
她給他一大杯牛奶和幾塊麵包,伸手撫摸他的腦袋,凝視著他的眼睛。她真的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兒子。老虎當初拖他進了森林,現在老天又把他送回來了。於是她喊道:「納索。哦,納索。」但是莫格里沒有一點反應。「你不記得那天我給你穿上了新鞋子?」她碰了碰他的腳,可是這隻腳很堅硬,像鹿角一樣。「不。」她很悲傷,「這腳從沒穿過鞋子,可是你跟我的納索非常像,你就做我的兒子吧!」
「你要記住,這一群人也有可能把你趕出去的。人總歸還是人,小兄弟,他們說話像池塘里的青蛙,嗚哩哇啦的。下次下山,你去牧場邊上的竹林里找我。」
「那天他把腦袋和肩膀塞進洞口,想要吃了你,小青蛙,我就對他說:捕獵別人的,總歸是要被人捕獵的,幹得漂亮!」
「人群和狼群都驅逐了我,」莫格里說,「從今往後,我要獨自打獵了!」
四隻小狼說:「我們和你一起!」
「哎喲!哎喲!」幾個婦人異口同聲,「被狼咬成那個樣兒!可憐的孩子,他那麼漂亮。他的眼睛真有神!我對天起誓,米蘇阿,他長得很像你那個被老虎叼走的兒子!」
一個在人們中間長大的孩子,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去剝掉一隻十英尺長的老虎的皮。但是莫格里做到了。他比誰都了解一頭動物的皮是怎麼長的,也知道怎麼把它剝下來。然而這是件很費力氣的活兒,莫格里用刀又砍又撕,累的直哼哼,幹了一個鐘頭。兩頭狼在一邊懶洋洋地看著。只有當他命令他們的時候,他們才去幫忙拽拽。
就在這個時候,莫格里靈感乍現,編了一首不怎麼押韻的詩歌。他高聲喊叫了出來,一邊喊,一邊在那張毛皮上蹦跳。皮毛讓他踩得嘎嘎作響。他用腳後跟打著拍子,直到累得喘不過氣來。灰兄弟和阿克拉也在他的詩節中間吼叫。
兄弟,天很冷,我久久地守候獵物。
「幹得漂亮!再沖一下,他們就開始跑了。小心!現在要小心一些!阿克拉你再撲一下,他們就會向前衝過去了。哎喲,這可比趕黑公鹿要帶勁!這些傢伙跑得快得出乎你的意料!」莫格里叫道。
謝爾汗不需要牛群的踐踏了,因為他死了,鳶鷹們已經飛下來開始啄食了。
他把手圍在嘴邊呈喇叭形,衝著下面的河谷大聲喊叫,這就像是衝著一條隧洞喊叫,回聲在岩石間彈跳。
「叢林里一切都好嗎?」莫格里抱住了他,問道。
你捕捉的獵物在哪裡?
「哼!」莫格里好像是對自己說的,與此同時撕下了老虎前爪上的皮,「原來你想把老虎皮拿到卡里瓦拉去領賞錢啊?也許還會給我一個盧比?可是我有我自己的主意,我要留下虎皮自己用!喂,老頭兒,把火拿開。」
「小兄弟,幹得好!」灌木叢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自從你離開了叢林,我們都覺得孤單了好多。」巴希拉跑到莫格里的光腳板下,他們一起爬上會議岩,莫格里把虎皮鋪在阿克拉常坐的那塊又扁又平的石頭上,用四根竹釘把它固定好。阿克拉躺在上面,發出了召集大會時的召喚聲。「瞧啊,仔細看看,狼群諸君。」那聲音,跟莫格里初次被帶到這裏時他的呼叫一模一樣。
「這是命令,」莫格里說,「我只是暫時做。關於謝爾汗,你有沒有什麼消息?」
「永遠不會,我永遠記得我愛你,愛我們全家。可是我也會永遠記得,我是被趕出狼群的。」
「好啦,就再趕一次。阿克拉。」他叫道,「把牛群趕回去!」水牛也急於回去。他們幾乎不需要阿克拉的咆哮。旋風一樣地衝進大門,把人群沖得七零八落。
莫格里伸直了身子,在一片長在耕地邊上的高高的潔凈草地上躺下了。但是還沒等他閉上眼睛,一隻軟軟的灰鼻子就湊了過來,拱他的下巴:「醒醒吧,小兄弟。」
「你就這麼對村裡的獵人頭領說話嗎?你殺死這頭老虎,憑的是你的運氣和那水牛的蠻勁兒,這隻老虎剛剛吃飽了,不然,這時候他早就跑到二十英里開外去了。你連怎麼好好剝皮都不會,小叫花子。好哇,你確實應該教訓我不要燒他的鬍鬚,莫格里,現在你連那一個盧比的賞錢也撈不著了,我還要好好揍你一頓!離這屍體遠點!」
「嗬!」灰兄弟是狼媽媽最年長的一個孩子,他說,「跟著你跑了幾十里路,你就這麼招待我?實在是太不值得了。你身上沾滿了篝火和牛群的氣味,完全像個人。醒醒,兄弟,我有消息要告訴你!」
莫格里心裏有點慌,因為他以前從來沒有在這些地方待過。但是他看了看茅草屋發現,如果他想逃走,隨時可以撕開茅草屋頂,窗戶也沒有上閂。「如果聽不懂人話,做人又有什麼用呢?」他終於對自己說,「我現在像個啞巴,什麼都不懂,read.99csw.com就像人來到森林里跟我們待在一起一樣。我應該學會他們的話。」
莫格里起身想要離開:「我在這兒躺著聽了一晚上!」他回頭喊道,「布爾迪阿的故事里有那麼多關於叢林的,可是幾乎全是捏造的。叢林離他家一步之遙,既然如此,我怎麼能相信他講的那些所謂的他親眼見過的鬼啊、神啊、妖怪啊之類的故事呢?」
「這是怎麼回事?」石頭越來越密集,莫格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確實應該讓這個孩子去放牛了。」首領發話了。他被莫格里氣得火冒三丈。
其實,莫格里的計劃十分簡單。他只不過想繞個大圓圈,繞到河谷出口,然後帶著公牛下山,把謝爾汗困在公牛和母牛群之間,然後擒住他。因為他知道,謝爾汗吃過食物、喝過大量的水之後,是沒有力氣戰鬥的,也爬不上河谷兩岸。他現在安慰著公牛。阿克拉已經退到牛群的後面,只是偶爾哼哼幾聲,催促著落後的水牛快點走。他們繞了個很大很大的圓圈,因為他們不願意離河谷太近,以免謝爾汗警覺到什麼。最後,莫格里終於把已經被繞糊塗了的牛群帶到了河谷出口,來到一塊草地上,這草地急轉直下,斜插入河谷。站在那塊高地上,可以透過樹梢的縫隙俯瞰平原,但是莫格里卻只看著河谷兩岸。
「哎,好吧,趕吧!快點趕他們吧!拉瑪已經狂躁不安了。唉,要是他能知道我需要他幫什麼忙該有多好!」
兄弟,它已經消逝而去。
「嗯。」莫格里沒有扭頭,但是他抿著嘴笑了。
莫格裡帶著兩頭狼來到會議岩,月亮就要落下去了。他們先來到狼媽媽的山洞。
一個婦人——米蘇阿——跑到牛群這邊來了。她邊跑邊喊:「啊,我的兒子,我的兒子,他們說你是個巫師,會把自己變成野獸,我不相信,但是你還是趕緊走吧,否則,他們會殺了你的。布爾迪阿說你會巫術,但是我明白,你替納索報了仇!」
「趕到謝爾汗跳不上的高高的河岸上!」莫格里喊道,「一直留在那裡。直到我們下來!」阿克拉吼著,公牛像一陣風似的開始狂奔,灰兄弟攔住了母牛。母牛向灰兄弟衝過去,灰兄弟稍稍比她們快一點,引著她們跑向河谷底。而阿克拉這時候已經把公牛趕到左邊很遠的地方了。
「回來,米蘇阿!」人們喊著,「回來,不然我們連你一起扔!」
一頭毛皮凌亂的狼嚎叫:「還是你來做我們的領袖吧,啊,阿克拉,再來領導我們吧;啊,人娃娃,我們討厭這樣沒有法律的生活,我們想要重新獲得自由,做自由的獸民!」
終於有一天,他沒有看見灰兄弟出現在老地方。他笑了,領著水牛們來到達克樹旁邊的小溪里。金紅色的花朵開滿了一樹。灰兄弟就坐在那裡,身上的毛都豎起來了。
祭司很聰明。他知道米蘇阿家裡是當地最富有的,於是他仰起頭向天空望了片刻,然後一本正經地說:「被叢林奪去的,叢林又歸還了。我的姐妹,把這個孩子帶回家去吧。別忘了謝謝祭司,因為他能看透人的命運。」
「是我,莫格里。偷牛賊,現在是審判你的時候了!下去。趕他們下去。快點,阿克拉!下去。拉瑪。下去!」
莫格里也不清楚人和人之間的種姓差別。有一次,賣陶器的小販的驢子摔了一跤掉進了土坑。莫格里拉住驢子尾巴,把它拽了上來,還幫助小販碼陶罐,以便他能夠運到卡里瓦拉集市上去賣。這事震驚了所有的人。因為賣陶器的小販種族卑微,至於驢子,就更卑賤了。可是當祭司責怪莫格里的時候,莫格里卻恐嚇他說要把他也放到驢背上。祭司就把這事告訴了米蘇阿的丈夫,還說最好讓莫格里去幹活,越快越好。村子里的首領告訴莫格里,第二天就得趕著水牛去放牧。莫格里很高興。那天晚上,因為他已經被指派做村裡的僱工,他便有資格去參加村裡的晚會,每天晚上,人們都在一棵巨大的無花果樹底下,圍坐在一塊石頭砌成的檯子四周。這兒是村裡的俱樂部。首領、守夜人、剃頭師傅(他是村裡的消息通)以及村裡的獵人老布爾迪阿,他有一支陶爾牌老式步槍,他們都來這兒集會吸煙。在枝頭高處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是一群猴子。石台裏面的洞里有一條眼鏡蛇,人們每天晚上給他供奉一小盤牛奶,因為他是蛇神,老人們圍坐一團,聊著天,抽著水煙袋,直到深夜。他們凈講一些關於神啊、人啊以及鬼啊的美妙動聽的故事,布爾迪阿還經常講一些更聳人聽聞的叢林獸類的生活方式的故事,聽得那些坐在圈子外的小孩子一愣一愣的。大部分的故事是關於動物的,因為他們就住在叢林邊上。鹿和野豬經常來吃莊稼,有時候在傍晚,老虎公然在村口逮走一個男人。
莫格里皺起了眉頭:「我倒是不怕謝爾汗,但是塔巴克太狡猾了!」「不用擔心。」灰狼舔了舔嘴唇說,「黎明時分,我遇到了他——塔巴克。現在他正在向鳶鷹賣弄聰明呢!但是,在我折斷他的脊梁骨之前,他全都招了。謝爾汗打算今天傍晚在村莊大門口等你——特意等你!他現在正躺在韋根加的乾涸的大河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