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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海豹

4、白海豹

柯蒂克時時刻刻都在學習。這隻是他學會的很多很多事情中的一件,瑪特卡教給他怎麼沿著海底的沙洲追鱈魚和比目魚;從海草叢中的洞穴里挖出黑貝;還有怎麼繞過海底一百英尋深的地方的沉船殘骸:在魚群中間,像一顆射出的子彈一樣,掠進這邊的舷窗,又從另一邊游出來。當電閃雷鳴的時候,瑪特卡教他如何在浪尖起舞,有禮貌地向短尾巴的信天翁和戰艦鷹晃動自己的鰭問候他們,怎麼樣讓鰭緊貼身子、彎起尾巴,一下子躍出水面三四英尺高。她還告訴他,不要搭理飛魚,因為他們身上沒有肉。她教他在海底十英尋深的地方開足馬力前進的時候,怎樣一口咬下鱈魚的肩胛肉;還教他堅決不要被小船或者漁船,尤其是划艇誘惑。不到半年時間,他對於深海捕魚已經相當嫻熟了。這段時間,他一直待在水裡。
「當然要找老地方!」西卡奇說,「看看我!」他身上遍體鱗傷,有的傷口還在流血,一隻眼睛受了傷,幾乎要失明,腰側傷痕纍纍。
柯蒂克知道雖然西威奇看起來很嚇人,可他從來不吃一條魚,他只會吃用鼻子挖來的蛤蜊和海草。於是,柯蒂克就學海豚那樣騰空跳起,用盡最大的力氣使勁喊道:「你這個吃蛤蜊的傢伙!吃蛤蜊的傢伙!」後來,利默欣告訴我,幾乎有五分鐘的時間,那些總愛欺辱人的市長鷗、三趾鷗和海鸚們都在響應這句話,他們在不停地喊著:「你這個愛吃蛤蜊的老頭。」那時候就算朝島上開炮,大家也聽不到炮聲。但是西威奇在那裡卻只是一邊哼唧著,一邊翻動著身體。
在柔軟的大海懷抱里安然入睡吧!
「海牛是大海里唯一比西威奇長得丑的,」一隻市長鷗一邊在西威奇鼻子底下盤旋一邊尖叫,「不僅丑,而且是更不講禮貌的老頭。」
不到萬不得已,人們是不會去諾瓦斯托西納的。但,因為那裡的海灘是世界上最適合海豹居住的地方,因此夏天裡,從寒冷的灰濛濛的大海去那裡的海豹一下子就有幾十萬隻,那裡是海豹們的天堂。
「你們這群白痴,誰跟我走?說,不然我又要打你們了!」柯蒂克吼叫起來。
一周后,他和他那將近一萬的大軍浩浩蕩蕩地開往北方海牛的世外桃源隧道,柯蒂克帶領著那些被留下的傢伙稱為白痴的海豹們離開。但是第二年,留下的海豹和跟隨科蒂克離開的海豹在太平洋上相遇了。跟隨柯蒂克的那群海豹講了很多有關新家的故事,於是每年都有更多的海豹離開諾瓦斯托西納。
你們是大海的孩子!
但是,大家都嘲笑他,包括那些單身漢和他的父親。
柯蒂克表示贊同這個建議,所以他先游回自己的海灘,睡了半個小時。他睡覺的時候跟其他海豹一樣全身抽|動。海象小島低矮多岩,島上全是岩石台階和海鷗窩,海象們成群結隊地在那裡生活。這小島位於諾瓦斯托西納的東北方向。柯蒂克睡醒了就直接出發了。
有一次,他偶遇一隻尾巴很短的信天翁。信天翁對他說,克圭倫島是世界上最安全、最清凈的地方,可是柯蒂克卻在那裡遭遇了一場大凍雨,電閃雷鳴。他差點在黑乎乎的、險惡的懸崖上丟了性命。但是當他準備頂著風暴離開的時候,他也看到這裏曾經有過一塊哺育小海豹的營地,跟其他所有他到過的海島一樣。
「噝——別往後看!」克里克說,「那是扎羅哈夫的鬼魂,一定是的,我一定得告訴神父。」
一進入十月,海豹們便三三兩兩地離開聖保羅島。此時,這裏不再有為爭奪餵養小海豹的窩而起的戰爭了,「單身漢」們也可以隨意地自由玩耍了。瑪特卡對柯蒂克說:「明年開始,你就長大了,但是你得先學會捕魚。」
柯蒂克很驕傲,他把腦袋垂到雙肩里,閉上了眼睛。他不再是一隻白海豹,他全身都紅了,可是,他對於他的傷口卻不顧一屑。
為了弄清楚這兒能不能捕到很多魚,他沿著海灘遊了過去,數了數那在流動的霧氣中若隱若現低洼多沙的小島。一連串的沙洲淺灘和暗礁出現在北邊出海的地方,沒有船只能開到離海灘六英里以內的範圍。小島群和陸地之間的深水區,延伸到垂直的峭壁腳下,那條隧道的出口就在懸崖下面的某個地方。
「我要跟著他們。」他說。他果真跟著那群海豹爬了過去,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小海豹跟孩子一樣,剛出生的時候也不會游泳,但是又總是蠢蠢欲動。柯蒂克第一次下海,一個浪頭過來,就把他卷進了沒頂的深水裡。就像媽媽的歌謠里唱的那樣——大腦袋沉下去,小小的后鰭浮了起來。要不是又有一個浪頭把他打了回來,他就被淹死了。
這個說法給了他極大的鼓舞,當夏天他回到諾瓦斯托西納時,他已經長得像他的父親一樣是個成年海豹了,肩膀上有白色捲曲的毛髮,看起來很威武,她的媽媽想讓他結婚成家,可他卻說:「下個季度吧,就像最靠近海灘的是第七個海浪一樣。」
老西卡奇也被咬得傷痕纍纍,費力地站直身說:「逆戟鯨也就把他們教訓成這個樣子,臭小子,我真為你自豪。不僅如此,我還要跟你一起去那兒,如果這有那個島的話。」
「不是弄來的,」柯蒂克說,「是自己長出來的。」他正想跟說話的那傢伙干一仗,突然從沙丘後面出來兩個長著黑頭髮和扁平紅臉龐的人。柯蒂克從來沒見過人,於是read.99csw.com他低下了頭。而那些霍盧斯契基只是慌慌張張往旁邊躲,然後獃獃地坐在那裡乾瞪眼,這兩個人是島上捕海豹的獵人首領克里克·布特林和他的兒子帕塔拉蒙。他們來自於一個離小海豹窩不到半英里遠的小村莊,他們正在考慮把哪些海豹趕到屠場去(海豹和羊一個樣,是被趕著走的)以便能套上海豹皮外套。
「斯庫奇尼!我已經感到孤獨來到我這裏了,」柯蒂克說,「那群人太可怕了,他們把海灘上的成年同伴們——霍盧斯契基們都殺死了。」
他急於要回去,回到諾瓦斯托西納,他想念留在家裡的海豹們。但是為了能夠回答所有提出的問題,他還是仔細地考察了一番。
帕塔拉蒙說:「嗬,快看,這裡有只白海豹!」
「呸!只有『單身漢』才去水獺島!我們要是去的話,他們會說我們是膽小鬼。親愛的,我們的面子沒處放啊!」西卡奇驕傲地把腦袋埋進他胖胖的雙肩里假寐,待了幾分鐘。其實他一直很警惕,隨時備戰。現在,所有的海豹,包括他們的伴侶都已上岸,很遠的海上都能聽見他們的喧鬧聲,這聲音比最猛烈的風暴的呼嘯還要強。在這片海灘上,少說也有一百多萬頭海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還有那些單身漢:他們打架鬥毆,一片混戰,「咩咩」地爬來爬去,一起嬉鬧——他們成群結隊,進出海面。放眼望去,海灘上密密麻麻全是躺著的海豹,他們在氤氳的霧氣中,一小隊一小隊地戰鬥。在諾瓦斯托西納,幾乎天天有霧,然而一旦太陽出來,剎那間就會到處銀光閃閃,五彩繽紛。
「該醒醒了。」柯蒂克大聲喊道。因為海鷗此時的叫聲讓人感到震耳欲聾。
西威奇回答道:「去問海牛吧。只要他還活著就會告訴你。」
利默欣提到了好些海島的名字。他說,柯蒂克花五個季節的時間來尋找他的理想天堂,而每年只在諾瓦斯托西納逗留四個月,這個時候,他和他幻想中的島嶼總是遭到霍盧斯契基們的奚落。他去過加拉帕戈斯群島——赤道線上一塊乾燥到極點的地方——他在那裡差點被烤煳;他去過喬治亞群島、南奧克尼群島、埃默臘爾德島、小南丁格爾島、果夫島、布維島、克羅澤群島……甚至還到過好望角陰暗的一個小小的島嶼。可是不管到了哪裡,海里的居民告訴他的全都是一樣的:海豹來過,但是被人們趕盡殺絕了。甚至,當他遊了幾千英里,到了太平洋以外的海域,在那裡有個叫科連特斯角的地方,那裡的幾百頭皮毛髒亂的海豹對他說,人們也來過這裏。那時候,他剛從果夫島回來。
西威奇閉上眼睛說:「你去找找吧,我們都忙著呢,快離開這兒。」
「那隻白海豹跟來了!」帕塔拉蒙喊了起來,「有史以來第一次有海豹自己獨自去屠宰場!」
北極光剛剛在霧氣中閃爍的時候,天剛黑。柯蒂克爬上了一塊光溜溜的岩石,低頭看著受傷的海豹們和凌亂的戰場:「你們已經得到了教訓。」
「我的大腦缺氧了!」他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這段長長的潛游,還是值得的。」
「這兒幾乎跟諾瓦斯托西納是一樣的,但是要遠遠好於那裡。」柯蒂克說,「海牛遠比我想得聰明。就算這裡有人,他們也沒有辦法從峭壁上下來。而且,海邊的沙洲會把船撞碎。這兒就是大海里安全的地方。」
「唉,你們這些男人啊,你們這些男人!」瑪特卡給自己扇著風,說,「你們為什麼不能靜下心來,和和氣氣地協商一下地盤的歸屬呢?看你這樣兒!彷彿跟逆戟鯨打了一仗!」
「哦,既然你願意當縮頭烏龜,我也沒什麼意見。」那頭年輕海豹不安好心地笑著。
柯蒂克說:「這麼吃真不利索。」他們又開始鞠躬,現在柯蒂克有些著急了。他說:「你們不用顯擺比別人多一節的前鰭。我知道你們很有禮貌,請問你們尊姓大名是什麼?」可是他們只是獃獃地看著他,嘴唇嚅動著卻並不說話。
海牛仍舊在海草叢中撕扯吞咽著海草。柯蒂克盡其所能,用各種他在漫遊途中學來的語言向他們提問。海族語種幾乎跟人類的一樣多。只是,因為海牛脖子上少了一塊骨頭,所以他們不會說話,無法回答他。據說,他們在海底甚至跟同伴們都無法交流,但是,因為他們的前鰭上多了一塊骨頭,所以,他們前鰭的上下揮舞也勉強算是一種交談語言。
那一年的秋季,他早早地離開了海灘,獨自上路。他做了一個頑固的決定:如果海里真的有海牛,他就一定要找到他。他還要找一個海豹的天堂,那裡有結實的海灘,是個安靜的、人們找不到的海島。於是他一個人從北太平洋找到南太平洋。有時候,他二十四小時內遊了三百英里。他的冒險經曆數也數不清:差點被篩鯊、斑點鯊和雙窖鯊抓到;遇到了所有在海洋里遊盪的無賴;遇到了那些身體笨重但又彬彬有禮的魚,甚至還有紅色斑點的扇貝。他們居住在一個地方已經幾百年了,所以他們引以為豪。然而他從來沒有遇到過海牛,也沒有找到一個中意的海島。
「很好。」年輕海豹輕蔑地說,「只要你打贏了,我就跟你去。」他沒有時間退縮了,因為柯蒂克已經沖了過來,一口咬向年輕海豹的脖子,接著,他朝後一歪,俯下身來,拽他到海灘上,使勁搖晃,把他打翻在地。接著,柯蒂克吼了起來:「五個季度以來,我費勁全力,找了一個安全的海島。可要是不給你們點顏色看看,你們就是不相信,那麼我們只能比試一下了。小心點。」利默欣每年都能見到數萬頭海豹戰鬥。他九_九_藏_書跟我說在他短短的一生當中,從沒見過像柯蒂克那樣的攻擊:他對著他能找到的個頭最大的海豹發動進攻,卡住他的喉嚨,讓對方呼吸困難,噼里啪啦打一頓,直到對方求饒。然後再轉向下一頭海豹。你要知道,柯蒂克從沒像大海豹那樣禁食,而他的深海旅行又鍛煉了他的體能。最有意思的是,他從沒打過架。他生氣的時候,捲曲的白色鬃毛就豎了起來,眼睛滿是怒火,大犬牙發著白光,好神氣!
瑪特卡去深海捕魚,回來后馬上就來到他們的遊樂場。她像母羊叫自己的小羊羔一樣呼喚,除非她聽見柯蒂克的回應,否則不會停止。然後她用前鰭開路,徑直走向他,把小海豹們左右推開,掀翻在地。其他的海豹媽媽也這樣找自己的孩子,因此這個遊戲場上的小海豹們總是得不到安寧。瑪特卡跟柯蒂克這樣說:「孩子,這裏沒有什麼能傷害你,除非你躺在泥水裡,把皮毛弄得癩巴巴的;或者傷口破了,把硬砂子揉了進去;還有就是在風浪里游泳。」
啊,聽話,我的孩子。天色已晚,
「我也沒打算到他跟前去。」帕塔拉蒙說,「他是不吉利的。不過,你確定這真的是老扎哈羅夫嗎?我還欠他幾個海鷗蛋。」
「快點長吧孩子,長成跟你爸爸一樣大的海豹。到那個時候,你也在海灘上有了一個小窩哺育小海豹。他們就不招惹你了。再過五年,你也就能獨立戰鬥了。」老西卡奇聽了兒子的冒險經歷之後對他說。就連他那溫柔的母親瑪特卡也說:「屠殺,你永遠也制止不了,去玩吧,柯蒂克。」於是,小小的柯蒂克,懷著十分沉重的心情去跳火焰舞。
他跟著一群讓他身體保持良好狀態的比目魚向西遊去,因為他每天至少需要進食一百磅魚。最後他累得在熟悉的柯珀島的巨浪窩裡睡著了。當他在午夜被洶湧的海水推著撞向水底長滿海草的海床時,他慢慢地醒了。突然,他發現在海灘的淺水裡有些巨大的生物在吃海草,柯蒂克從沒有見過這種生物,他們身長二十到三十英尺,沒有尾鰭,但有一條就像鏟子的尾巴。不吃草時,他們會用尾巴支撐身體,互相鞠躬敬禮時還會搖晃著他們的前鰭。
海獅扭頭看了看,「胡說八道!」海獅說,「你聽,你的朋友們還在那裡大聲嚷嚷呢,跟往常一樣。一定是老克里克殺了一群海豹,被你看見了吧?三十年來,他一直那麼做。」
如果你不滿六個星期,千萬不要去游泳,
那隻小海豹剛開始當然聽不懂。他在母親身邊爬來爬去。當他的父親吼叫著在滑溜溜的岩石上滾上滾下跟別的海豹打架的時候,他知道要爬到一邊去。瑪特卡經常下海捕食,兩天才喂一次孩子。但是在喂他的時候,他總是能敞開肚皮美美地飽餐一頓,所以長得倒也特別壯實。
一年春天,西卡奇剛剛結束自己的第四十五場戰爭。這時候,他的妻子瑪特卡剛爬出海。她的皮毛又軟又滑,如同綢緞,她的眼神溫柔如水。他一口咬住她頸背上的皮,把她提起來放到自己的地盤裡,沒好氣地說:「你又來晚了,去哪了?」
黑漆漆的海面上,閃爍著墨綠色的光芒。
沒有風暴的侵擾,沒有鯊魚的追趕,
十分鐘后,小柯蒂克就認不出他的朋友們了,因為人們已經把他們的皮從鼻尖一直撕到后鰭,猛地扯了下來,扔到地上。那兒已經堆了一大堆。
老海豹說:「當人們將我們瑪撒弗埃拉海豹滅絕到只剩我時,海灘上有個傳說——將來,會有一隻從北方來的白海豹帶領海豹們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我等不到那天了,但別的海豹還有希望,你就再努力一次吧。」
那天晚上,柯蒂克和一歲的海豹們一起跳起了火焰舞。在那個夏天的夜晚,從諾瓦斯托西納一直到盧坎龍,大海里到處都是熠熠發光的火焰。每頭海豹都像是燃燒著的油,在身後留下了一道亮痕。當他們跳躍的時候,波浪被他們迸發出的閃亮的火光擊碎成無數片發著粼光的條紋和漩渦。後來他們上了岸,來到「單身漢」的地盤,他們在青嫩的麥子地里肆意翻滾,互相聊著他們在海里的經歷。他們講起太平洋,就像男孩子們講起他們去採摘乾果的那個樹林。要是有人能聽懂他們的話,那麼他回去一定可以描繪出一幅從來沒有人畫過的大洋地圖。一群成年的「單身漢」從哈欽森山上蹦跳而下,喊道:「小傢伙們,讓開道!海水深著呢,你們才知道多少東西?等你們繞過合恩角再說吧!喂,你這個一歲的小傢伙,你這身白外套從哪弄來的?」
忽然柯蒂克知道他找到海牛了,因為他們就像那隻在他是小海豹時遇見的市長鷗說的一樣:「他們是唯一比西威奇還丑而且更沒有禮貌的動物。」於是他趕緊回到海里。
西卡奇是一頭超過十五歲的巨大的灰色海豹,肩胛上長著又長又密的鬃毛,露著長長的惡狠狠的犬牙。他能用前肢的闊鰭支撐著身子站直,離地面能有四英尺高;如果有人敢而且能稱他的體重,估計他能有七百磅。他渾身布滿了傷疤,那是多次惡戰的勳章。可他還是蠢蠢欲動,隨時發動新的戰鬥。
波濤滾滾,如絮絮低語般起伏。
有天晚上,他們像石頭一樣沉進了閃閃發光的海水裡,迅速地遊了起來。柯蒂克驚訝地跟著他們,自從認識他們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見他們速度這麼快。在他的印象里,海牛游泳並不出色。岸邊有一處峭壁,底部深九_九_藏_書深埋在水底,他們朝那游去,他們鑽進了水面二十英尋的峭壁底部一個黑沉沉的洞穴。過了很久很久,柯蒂克雖然幾乎要窒息了,但還是一直跟著他們。
就算他找到了一處結實的海灘,後面還有讓海豹們在上面玩耍的海灘,只要遠處的天邊能看到冒著黑煙煮著鯨油的捕鯨船,他就完全懂得這意味著什麼。有時候他能看出某個海島上有海豹的痕迹,但是後來被捕殺了。柯蒂克完全有理由相信,只要人類來過一次,那麼就會不得安寧。
「不用多久,」她說,「你就知道該游向哪裡了,不過我們現在最好跟著波帕斯,他是一隻聰明的海豚。」一群海豚在海底飛快地游著,小柯蒂克使出吃奶的勁兒緊跟。「你們怎麼知道往哪游呢?」他氣喘吁吁地問。海豚的頭領翻了翻白眼,一頭扎了下去。「我的尾巴覺得有點刺痛,小傢伙。」他說,「那就是說,一場風暴馬上就要來了。跟上,如果你在『黏糊糊的海水』(他指的是赤道)的南邊,你的尾巴有點刺痛的感覺,那就說明你前面有風暴,那麼你就得往北游。快點游吧,我覺得這兒的海水有點不對勁。」
海鷗還在尖叫著,而柯蒂克卻已經回到了諾瓦斯托西納。他覺得,雖然自己盡全力想幫海豹找個不被打擾的地方, 沒有一隻海豹對他的行為表示贊同。海豹們跟他說,霍盧斯契基總是會被人們趕走的事情一點都不奇怪,他看不慣這樣的事情,只能怪他去過屠宰場。但是因為沒有一隻海豹親眼目睹過屠殺的慘烈場面,所以他們和他無法達成一致意見。更何況,柯蒂克膚色是與眾不同的白色。
他自己做的第一件事,是向內陸爬。他在那裡看到了成千上萬隻跟自己一樣的小海豹。他們像小狗一樣,一起玩耍,睡在乾淨的沙子上,睡醒了繼續玩。在海豹窩那邊的老海豹們不屑於搭理他們。「單身漢」們只在自己的地盤上玩,所以,海豹娃娃們可以隨心所欲地玩。
於是,他躺在海灘邊的水坑裡,波浪正好沒過他的身體,他學習划動雙鰭讓自己的身體漂浮起來。當然,他會小心翼翼地躲開那些能把他捲走的大浪頭。兩個星期後,他終於學會了用鰭划水。在這段時間,他反反覆復地在水裡練習沉浮,不知道被嗆了多少次。有時候他太累了,就爬上海灘,在沙堆里小憩一會兒。然後再次下海練習,直到他自己感覺如魚得水。
「世界上真的存在這樣的島嗎?」柯蒂克問。
一頭與他年齡相仿的年輕海豹說:「這話聽起來挺好,柯蒂克,可是你無權命令我們出發。你要知道,我們曾經為了我們的哺養營地戰鬥,而你只是在海里游來盪去。」
「我總是想,要是換個地方,比如水獺島,而不到這塊擁擠得不像話的地方來,我們會過得更快活!」瑪特卡說。
月亮正低頭看我們入眠。
通常,西卡奇會在海灘上停留四個月,在這段時間里,他幾乎不吃任何東西,因此,他總是臭著一張臉,瑪特卡很識趣地沒還嘴,她看了看四周,溫柔地說:「還是你想得周到,這是我們的老地方。」
即使他飛快地游,也還是用了六天時間才趕回去。當他從海獅頸下面上岸的時候,他看到了那個一直在等他的海豹。他倆對視了一眼,她知道他找到了他想找的島嶼。
「要是我贏了,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柯蒂克生氣地問,因為現在的局勢看起來他不得不打一仗,他的眼睛泛著綠油油的光。
「從五月中旬開始,我就一直在打架。今年的競爭太激烈了,至少有上百頭海豹從盧坎龍海灘來這兒找地方做窩,他們為什麼不待在自己的地方呢?」
「嗨!哨!哼!發生了什麼事情?」西威奇問道。他用長長的牙齒只敲了一下就把旁邊的海象敲醒了,而其餘的海象也用同樣的方法把所有的同伴都敲醒了。醒來的海象向周圍看來看去,可就是不看傳來那個聲音的地方。
儘管皮膚上沾滿了油膩和煤煙,克里克·布特林的臉色還是瞬間變得蒼白。他是阿留申島民,那裡的人一般都很講究。接著他念叨起禱詞。「別碰他,帕塔拉蒙。從——從我出生開始,我還從沒見過一隻白海豹。也許,他是老扎哈羅夫的鬼魂,去年那場大風暴把他帶走了。」
西卡奇也知道這一點,因此,每年春天,無論他在什麼地方,總是徑直游向那裡,像一艘魚雷艇那樣。為了佔領離海最近的岩石——那是一塊絕佳的地盤——他不惜耗費一個月與他的同伴通過打架奪取。
親愛的小豹子,是最凶最凶的死對頭,
「別看他。」克里克說,「趕那群四歲的海豹吧,雖然工人們今天應該剝二百張海豹皮。不過,季節才剛開始,他們還不太熟練,一百張也就夠了,快點!」
柯蒂克的皮毛現在幾乎成了純白色的了,這可是他引以為傲的,但是他只是說了句「快點游吧,我太想念那裡的陸地了!」於是他們全都回到了那片故土。他們出生在那裡,他們聽見他們的長輩在霧氣里戰鬥。
柯蒂克和媽媽一起出發橫渡太平洋,他跟媽媽學習怎樣仰天躺著睡覺:把鰭緊貼身子收攏,小鼻子露出水面一丁點。什麼樣的搖籃也比不上太平洋上的波浪舒服,因為漫長的波浪搖蕩起伏,柯蒂克全身的皮膚都被沖得癢酥酥的。瑪特卡說,這是他正品嘗海水的味道。那種感覺是有點刺痛,又有點酸麻,這說明壞天氣就要來了,他應該趕緊離開這,所以要快點游。
這些經歷深深地傷透了他的心,他繞過合恩角北上回家鄉的途中見到了一隻年紀很大的海豹。九九藏書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捕捉食物了,在一座樹木翠綠的小島上住著。柯蒂克為他捉魚,對他訴說自己的煩惱:「我馬上要到諾瓦斯托西納去了,即使以後和同伴一起被趕到屠宰場去,我也不會反抗了。」
在混亂中,瑪特卡的孩子柯蒂克出生了。跟所有的小海豹一樣,他的頭部肩部很大,眼睛呈淺藍色,水汪汪的,但是皮毛卻有點與眾不同。這讓他的媽媽禁不住笑嘻嘻打量:「西卡奇,我們的孩子將來會是白色的。」
於是,你想象一下,他和他的夥伴們是多麼高興!他們要麼對著大浪迎頭而上扎個猛子;要麼,跨著高高的海浪,隨浪湧向遙遠的海灘,只聽得「撲通」一聲,水花四濺,他們也落到地上;要麼,就像老海豹一樣,用尾巴支撐著身體站起來,撓著自己的腦袋;或者,爬上伸出淺海灣的長滿雜草的滑溜溜的岩石頂做遊戲。有時候,水裡會有一條薄薄的像大鯊魚魚翅的東西正緊貼著海岸漂過來,他認識,這是逆戟鯨格蘭普斯的鰭。格蘭普斯很兇惡,他要是抓住年輕的海豹,就會毫不猶豫地吞下去。所以,柯蒂克會像離弦的箭一樣逃向海灘。那隻魚翅便會慢慢地若無其事地扭擺開去。
「瞎說。」西卡奇噴著鼻息說,「你見過世界上的海豹有白色的嗎?」
然後,他開始潛水,摸清楚隧道的出口之後,迅速南遊。柯蒂克回頭望了望懸崖,甚至他自己也很難相信,他曾經來過這裏。誰也不會想到這裡是海牛和海豹的世外桃源。
但是你們可以玩水啊,讓自己慢慢強壯起來。
「你好!看到我了嗎?」這時海象看到白色的柯蒂克就像鼻涕蟲一樣在水面上漂來漂去。
啊,長著鰭的小傢伙累了,睡吧,
因為大聲喊叫而喘不上氣的柯蒂克問:「現在你該告訴我了吧?」
他的老父親西卡奇看著他把那些老海豹像大比目魚一樣推搡,把那些身強力壯的單身漢撞得東倒西歪時,他再也坐不住了,吼了一聲:「也許他很傻,但是他很出色,不是嗎?兒子。我站在你這邊。」柯蒂克大吼著應了一聲。於是老西卡奇也參加了戰鬥。他的鬍鬚豎了起來,吼起來像個火車頭。瑪特卡和柯蒂克未來的妻子退到一邊,為他們加油助威。這場決鬥,父子倆得勝。他倆肩並肩,邊吼叫邊在海灘上神氣十足地走來走去。
他上了岸,那個地方離老西威奇很近。西威奇是一隻北太平洋的醜陋的大海象,因為他長著粗粗的脖子和長長的牙齒,有肥胖的身軀,而且滿是疙瘩。他除了睡覺的時候外,是一隻沒有禮貌的海象。柯蒂克到那時,恰巧他在睡覺,身體半浸在海水裡。
柯蒂克一面轉身一面說道:「可是我不認識海牛啊。」
事情發生在幾年前的諾瓦斯托西納。這個地方在遙遠的白令海上的聖保羅島上,又叫東北岬。故事講述者的是一隻名叫利默欣的冬鷦鷯,一陣風把它刮到了一艘開往日本的輪船的帆纜上。我當時在那艘船上,把它救了下來,並把它帶回我的船艙,給它取暖,喂它進食,直到它恢復體力飛回聖保羅島。它脾氣很古怪,但卻是一隻誠實的小鳥。
「哦,讓上帝……把我的皮剝了吧。」西威奇說道。海象們一起緊緊地盯著柯蒂克,就像在俱樂部里本來紳士們都在打瞌睡忽然來了一個小男孩,大家都在盯著他看一樣。可是柯蒂克已經看夠了剝皮的事情,所以他已經不想再聽到有關剝皮的事情了。於是他喊道:「請問你們知道有可以讓海豹去住而人卻從沒有到過的地方嗎?」
「二十年來,我一直跟著大比目魚波爾圖,反正我沒找到過這樣的島嶼。你好像很喜歡跟長者交談。你可以去海象小島上找西威奇,說不定他知道。別跑那麼快啊,那裡離這有六海里呢!小傢伙,我要是你,我會先上岸去打個盹兒。」
否則,你會頭重腳輕沉到水底。
「你們好!找食物順利嗎?」柯蒂克問道。那巨大的生物擺動著前鰭向他鞠躬。柯蒂克看到他們的上嘴唇分成兩半,吃食物時可以把上嘴唇扯到一英尺長,在把嘴裏裝滿海草后就把裂口合住,然後就開始咀嚼。
「太恐怖了。」柯蒂克說。正說著,打來一個浪頭,他一邊往後退,一邊划動雙鰭打了個轉,停住了身體。這時候,他距離一塊齒形岩石邊只有三英寸。
到天亮的時候,柯蒂克的耐心幾乎已經磨沒了。他的克制力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這時候,海牛開始向北旅行,還不時用可笑的鞠躬方式商討什麼。所以他們的速度很慢。柯蒂克無奈地跟在他們後面,自言自語:「像他們這麼愚笨的物種,既然還能存活,說明有安全的棲息地。對他們有好處的地方,對我們來說也足夠好。不過,要是他們能快點就更好了!」
在一個名叫哈欽森的小山頭上,你可以眺望到方圓三英里半的地方。這裏密密麻麻全是正在打架的海豹。淺海灘邊,到處可見在海水中攢動的海豹,他們爭前恐后地登陸,想要佔領地盤。他們在水裡打,在沙灘上打,甚至連做海豹窩的玄武岩也被他們打架給磨得光溜溜的,他們像男人一樣愚蠢和倔強。他們的妻子來到島上不會太早,大概要到五月底或者六月初才來,因為她們可不想受到荼毒。那些兩三歲、三四歲的沒有成家的年輕海豹,則三個一群五個一夥,穿過正在打架的鬥士們,進入離大海一英里半的內陸,在沙丘上玩耍。那些在地上長出來的綠油油的小草、小樹什麼的,全被蹭得精光。人們把這樣的海豹叫做「霍盧斯契基」,譯為「單read.99csw.com身漢」,僅僅在那個地方,這樣的海豹數目就達二三十萬頭。
只見海牛四下散開,正悠然自得吃著草。這片海灘,是柯蒂克見過的最出色的:一望無際的岩石,光溜溜地延伸到數英里之外,適合做海豹的哺育場所;岩石後面那片傾斜伸向內陸的堅實的沙地,可以做嬉戲場;還有,可以讓海豹在上面起舞的大浪,讓海豹打滾的茂密的野草以及爬上爬下的沙丘。最讓人拍手叫絕的是,海水的味道告訴他,這裏沒有人類的腳印。作為一隻海豹,他是不會弄錯的。
忽然有一天,在胡安·費爾南德斯島附近,當他正半睡半醒躺在溫暖的海水裡時,覺得全身暈乎乎、懶洋洋的,就像人類感覺春天要來了一樣,他的腦海里又浮現起七千英裡外的諾瓦斯托西納的海灘,那裡既舒服又結實,他和同伴們在那裡玩遊戲,他彷彿又聞到了海草的氣味,聽見了海豹的咆哮。看見了海豹們扭成一團。霎時間,他掉轉方向,不停地游向北方。一路上,他遇到了幾十個同伴,他們都游向一個地方。他們對他說:「柯蒂克,你好!今年我們都長大了,可以在盧坎龍那邊的激浪上跳舞了,還可以在嫩草地上玩了,不過,你這身毛皮是從哪弄來的?」
「我也沒辦法。」瑪特卡說,「不過從今往後就會有了。」於是,她低聲吟唱著溫柔的海豹歌曲。所有的海豹媽媽都這麼唱給寶寶聽:
但是,西卡奇從來不追擊被打敗了的海豹,因為那是違反海灘上的規則的。他只想在海邊找個地方做窩去餵養小海豹。但是,每年春天,至少有四五萬頭海豹來這找地方做窩,所以,尖叫聲、咆哮聲、怒吼聲和撞擊聲充斥著這片海灘。
看到這一幕,柯蒂克感到十分恐懼,於是他轉身就一路瘋狂地奔回到大海里,這時,他的小鬍鬚也已經一根根地豎了起來,在叫「海獅頸」的淺海灘上,坐著巨大的海獅,這些海獅通常情況下會一起待在這裏,很少和外人來往。所以當柯蒂克跳進清涼的海里,不停地在海里搖晃著並痛苦地喘著粗氣時,有一隻海獅就好奇地問他:「那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可是那時候我不需要戰鬥啊,我只是想跟你們一起去一個很安全的地方生活,為什麼要打架呢?」柯蒂克說。
當然,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因為海豹們總是要耗費時間盤算一番。但是,年復一年,每年都有更多的海豹離開那裡,離開盧坎龍,離開其他的營地,去往那個安靜又隱蔽的世外桃源。每年夏天,柯蒂克都坐在那裡,看那些海豹在他周圍不受人類干擾地嬉戲玩耍,而他也一年比一年地更高大、肥胖、壯實。
這種旅行對柯蒂克來說是一種折磨,海牛們白天不過行進四五十英里。到了晚上就停下來進食,而且離海岸很近。柯蒂克絞盡腦汁,不管是繞圈子還是在他們上面或者下面游,他們都無動於衷。他們過了赤道,每幾個小時,就會聚在一起鞠躬商議。柯蒂克差點把自己的鬍鬚咬下來,他實在是忍受不了了。要不是他發現他們是在追隨一股暖流,否則,真的對他們不客氣了。
長長的海灘,疲倦的喃喃聲像潮水拍打海岸般此起彼伏:「我們跟你去。我們願意跟隨白海豹柯蒂克。」
如此便會諸事順心,
你枕著柔軟的浪花,隨波浪起伏。
海豹娃娃,夏天的風暴和逆戟鯨都是我們的死對頭啊!都是死對頭。
在柯蒂克要進行最後一次探險的前夜,他在盧坎龍海灘上與另一隻認為自己也可以在下一年結婚的海豹跳舞,他們一晚都在跳火焰舞。
他經常存心歪著頭,做出一副不敢正眼看他的對手的樣子,接著他就會迅速發動襲擊,如同閃電。他用長牙狠狠咬住另一頭海豹的脖子。就算那頭海豹拚命想逃,西卡奇也不會輕易鬆口。
到屠宰場的這半英里路,他們要走上一個小時。因為克里克知道,要是海豹們走得太快,他們就會發熱,剝了皮后,上面的毛會一簇簇脫落。於是,他們慢吞吞地向前走,經過海獅頸、韋伯斯特府邸,直到他們來到海豹們看不見的撒爾特邸宅。柯蒂克氣喘吁吁,仍舊好奇地跟在後面。他以為他已經到了世界的盡頭,可是身後海豹營地的吼聲仍然響亮,像火車隆隆地穿過隧道。接著,克里克坐在苔蘚上,掏出一隻笨重的錫鍛懷錶。半個小時過去了,這群海豹也涼快了下來。柯蒂克甚至聽見了清晨的露珠從他的帽檐上滴落的聲音。接著,十來個人走了過來,他們手裡都拿著一根包著鐵皮的三四英尺長的木棒。克里克把海豹群里的幾隻傷員或者趕路趕得太熱的海豹指給他們看。他們腳上穿著海象脖頸皮製成的厚靴子。抬腳便把那幾隻海豹踢一邊去了。接著,克里克說:「干吧!」於是那些人便舉起了棍棒。
帕塔拉蒙在他們面前敲起了一對海豹肩胛骨。他們都呆住了,只是呼哧呼哧喘氣。他往前走了幾步,海豹們便開始移動,於是,克里克就領著他們往內陸走。他們根本就沒有想過掉頭回去。好幾十萬隻海豹眼睜睜看著同伴們被趕走,卻充耳不聞,只是各自玩各自的。只有柯蒂克提出為什麼,只是沒有誰、也沒辦法告訴他。他們只知道,每年有一個半月到兩個月的時間,人們總是這樣來趕走海豹。
「漂亮!小夥子,你真的只有一歲嗎?」海獅十分欣賞他的游泳技術,很高超,「我想,在你看來,這確實挺可怕的。但是,你們海豹每年總是來這。人們理所當然不會不曉得。除非你能找到一個無人島,不然他們總會來趕走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