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8、讓叢林進入

8、讓叢林進入

所以我們再一次跑回自己的家裡。
與此同時,莫格里早已經以一小時九英里的速度,走了好幾英里地。就在他健步如飛地向前走時,他發覺自己雖然被困在人類中間有那麼多個月之後,自己還能夠這樣強健,實在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這時候,他的腦子裡晃過一個念頭,那就是盡自己的一切能力把米蘇阿和她的丈夫從陷阱中解救出來,無論是什麼陷阱。不僅是因為他生來就對那些陷阱懷有疑慮,而且在後來他也曾私底下自己有過承諾——他和那個村子的賬總要全部算清。
是的,在印度村莊周圍充斥著各類不同的氣味,特別是對於那些根據氣味得出結論的動物來說,這些氣味好比是音樂和毒品一樣令人為之瘋狂。莫格里對著黑豹撫摸了有好幾分鐘后,接著,黑豹像是一隻乖巧的貓一樣躺在火堆前,他把爪子縮在自己的胸前,半閉上了眼睛。
這會兒那些人的牛兒們長的魁梧強壯,平平凡凡,
「我也不知道啊,只是他就是這麼說的。那些人們簡直全都瘋了。米蘇阿和她的丈夫是無辜的,和我什麼關係都沒有,難道就因為收留我就該被放到陷阱里?還有那些關於紅花的話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想我得留心一下這些事兒。不過他們都得等布爾迪阿回去,才會處置米蘇阿和她的丈夫的。那麼……」莫格里一邊玩弄著手中那把剝皮刀的刀柄,一邊苦思冥想著。就在這會兒,布爾迪阿和燒炭夫們走在了一起,昂首闊步地啟程了。
「比起其他獵殺,這個好多了。」灰兄弟說。這時布爾迪阿彎下身子,兩隻眼睛努力盯著,嘴裏還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這就像是一頭在叢林河邊迷了路的豬。誰聽得懂他在說什麼呢?」布爾迪阿依然在喘著粗氣嘟囔著。
「都是因為他和人在一起生活過,」巴希拉在他們後面輕快地走著,「巴盧,在叢林中有了比『叢林法律』更重要的東西了。」
這會兒,我們這些人把寶物藏在叢林里等著你們;
「即使兒子不是巫師,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那男人說,「現在的我們就好像是已經要死了的人。」
「我還在醞釀著另一個行動計劃。你去問問布爾迪阿,喜不喜歡那首歌。可是另外那四個在哪兒?我一點也不希望人群中會有人在今夜離開村子。」
但是,就在人們急忙往樹上爬,可以聽見樹木發出唰唰的響聲和布爾迪阿開始重複那些令人聽不懂的咒語的時候, 那首歌產生的作用任何翻譯也無法表達,更不能表達出那四隻狼崽在歌中用的每個詞語對人的嘲弄。再後來,那些人乾脆找了個地方躺下休息,因為就像所有在生活中自食其力的人一樣,他們也是那一類辦事慢條斯理、有條不紊的人。如果不睡覺的話,就會讓人沒法以最好的狀態做事情。
「不過,要是……」阿克拉提高了聲調說,「不過,要是人們不讓你消停呢,小兄弟?」
「去卡尼瓦拉的路你們知道嗎?」莫格里輕輕地問。
他們焦慮地等待著。當他們毫無目的地四處張望的時候,他儘力地叫喊著他們都回來,叫喊得讓他們毛骨悚然,豎起了全身的毛,每一條腿都在發抖著,都向莫格里用力地瞪圓了眼睛。
一群人一起向叢林走去了,這個時候狼媽媽在剛才躲藏的地方跳了出來。
散落在聖壇石板邊上發黑的灰燼,
「那就把他們都殺光吧,」哈蒂三個兒子中最年幼的兒子一邊說著,一邊拔起一簇草,在自己的前腿上摔打掉土之後又把它扔掉,他那雙紅色的小眼睛悄悄地來回看著。
「蠻好的。」莫格里說。
「你本來是屬於叢林的,但又不屬於叢林,」最後他說,「雖然我只能算是一隻黑豹,不過我喜歡你,小兄弟。」
「我的兒子啊,我們對那個叢林很不熟悉,就像你所想象得到的那樣。」米蘇阿開口道,「就算出去了,我也覺得沒法走多遠。」
清楚明朗,又急躁不安,
「有本事就打過來吧!」莫格里說,他這時卻是使用了村民的方言,而不是叢林中的語言,那人類的話讓巴希拉不再動作。他迅速地後退了一步,彎下身子,腰和腿不停地顫抖著,他和莫格里的個頭剛好一樣高。莫格里努力地把眼睛瞪得圓圓的,他以前就是這樣瞪著那些狼崽子。他睜著那雙大大的眼睛,透露出淡淡的藍綠色,眼睛瞪得那綠色後面的紅光消失了,好像在二十英里之外的海面上的燈塔熄滅了燈光一般;瞪得看他的眼睛都垂了下來,以至於那個大腦袋也跟著那雙眼睛越來越往下垂,越垂越低,直到紅紅的又粗糙的舌頭尷尬地在莫格里的腳面上磨蹭起來。
「願天下順從著『叢林法律』的善民們能夠得到安眠和休息!」
「大概要多久?」燒炭夫問,因為他們很有興趣參加那個儀式。
實際上這件事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在凌晨的時候,村民們看到自己的莊稼全都毀了。他們要是不想離開,那麼等待著他們的就是死亡,只要他們一年又一年地靠近叢林,他們離餓死那天也就不遠了。當那些飢餓的牲口被放出去吃牧草的時候,就會發現鹿已經把牧場掃蕩完畢,於是他們就會晃蕩到叢林里,他們的野生夥伴兒就會帶著他們慢慢地離去了。第二天來臨的時候,村民的矮種馬有三四頭躺在馬廄里,頭流著鮮血。只有巴希拉會想出這樣的辦法,再把那最後一個屍體隨意地拖到空曠的大街上。
莫格里彎起了嘴角:「我不懂什麼是公正,只是,等到明年這個時候你再來看看,這裏還會有什麼剩下。」
已經是黑夜了,在哈蒂和他三個兒子從叢林悄悄來到的時候,他們輕鬆地用鼻子把平台的木杆折斷了。檯子垮了下來了,好像一棵開著花的折斷的毒芹傾塌下來了一般,大象們那低沉的吼聲充斥著從檯子上滾下來的人們的耳朵里。然後,作為先頭部隊的那些不知所措的鹿群突然沖了下來,好像是洪水猛獸一樣沖入村莊的牧場和耕作過的田地。跟在他們後面的是那些長著尖尖蹄子、用鼻子拱地的野豬;這些鹿剩下的田地,豬會繼續蹂躪。不一會兒,狼群的一聲長長的警告使鹿群顫抖起來,他們拚命地四處衝撞著,踩倒了大麥,削平了灌溉水渠的堤埂。天漸亮之前,減弱那個圓圈外邊的一個地方的壓力。食肉野獸都往後留出了一條向南的小徑,於是一群接一群的公鹿沿著路跑掉了。另外一些不怕死的還躺在灌木叢中吃完他們下一個晚上的飯。
雖然老熊一聲不吭,但是他心裏面想了很多事。
莫格里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他全身上下都被憤怒、仇恨激發得顫抖著。大象們剛剛站立的那塊地方很快就沒人了,巴希拉正驚愕地看著他。
「我向蒙詢問,他還看見了些什麼。他說,村口紅色的花都開了,而且在旁邊一些男人們都拿著槍坐那兒。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這個我是有經驗的,」阿克拉看了看自己在大腿外側和軀體上乾巴了的舊傷疤,「人們拿著槍不是鬧著玩的。小兄弟,不久你就會看到,一個拿槍的男人沿著我們走過的痕迹追來——要不是他已經在路上的話,我是不會這麼說的。」
「我們五個是在一起的,」灰兄弟一面打量著自己的夥伴,一面說, 說到最後那個詞兒時,猛地合上了下巴。
「除了現在,誰以前算是狼呢?那個拿著刀猛擊我的可能就是個人?」阿克拉說。這時那四隻狼悶悶不樂地掉頭回來,趴了下來。
「在他準備上路之前,會再休整一下的,」巴希拉不慌不忙地說,在一棵樹的樹榦周圍他慢慢地繞著轉圈,正在玩著他們玩的捉迷藏遊戲。「你看,那個瘦巴巴的傢伙在幹什麼呢?」
「嗯哼!」巴希拉低聲地嘀咕著,「這裏都是臭臭的人味兒,但是這裏的床和奧德普爾國王給我在籠子里躺的那種一樣。現在我就躺一下試試看。」莫格里耳朵里能夠清晰地聽到,在這頭巨大的野獸的重壓下,那張帆布床發出了蹦蹦的斷裂聲。「對著這讓我獲得自由的鎖發誓,那些人一定會誤以為自己捕到了一個大獵物!過來到我的身邊,小兄弟。讓我們一起祝賀他們『打獵凱旋』!」
就在哈蒂對莫格里說 「打獵凱旋」時,莫格里理都不理。在他沒說話時,他一直在不停地搖晃著,腳來回倒著。他把嘴張開時,是對著巴希拉,而不是對著那幾頭象。
「布爾迪阿!」莫格里一邊蹲下來,「他是沿著剛才的痕迹來的,你看!那是他槍上反射著的光線。」
「就在今天早上,他們讓布爾迪阿出去殺你,」米蘇阿說,「 你沒遇見他嗎?」
「還不是很遲,」哈蒂喘著粗氣說,「哦,但是在珀爾德布爾我的象牙已經沾了血!我的孩子們!用頭撞向外面的牆!一、二、三!使勁!」
「那裡有一條通向叢林的路,」莫格里指著窗外說,「現在你們的手和腳也都鬆綁了。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他小心翼翼地順著牆體的外面走過,直到找到了關押著米蘇阿的小屋子,然後通過窗戶他朝屋內望去。米蘇阿手腳都被綁住躺在那兒,嘴裏塞著東西。她一邊艱難地喘著氣,還一邊呻|吟著;另一邊被綁在那個漆著鮮艷顏色的床架上的是她的丈夫。有三四個人背靠著那小屋朝向大街開的門坐著,而門卻緊閉著。
雌鹿們在未種植的田野上生育子女,
「不用害怕,」莫格里看著米蘇阿的丈夫慢聲說道,「我已經跟你們說了會有這個歌聲的。它會一直保護著你們到卡尼瓦拉的。」
「還https://read.99csw.com有其他的嗎?」莫格里問。
那男人怒氣沖沖地瞪著眼睛:「我看啊,他就是個傻瓜,而不是什麼魔鬼。」他嘟噥著說,「如果是我,我會用這錢買一匹馬。因為我們已經被打得全身是傷,而且流了不少血,沒有馬是走不了多遠的,並且村民們在一個小時之內就能趕上我們。」
村民們在那天夜裡,根本沒有心思在田間生火堆了,以至於哈蒂和他的三個兒子慢悠悠地走著,將地上剩下的稻穀拾起來;哈蒂拾過的地方几乎是乾乾淨淨的。人們準備靠那些儲存在倉庫里的穀物種子維持生計,等到雨季來臨,那時還可以像奴隸一樣地幹活兒,直到能把損失的年成補上。可事實是, 哈蒂的尖象牙早就在糧食販子想到要給他自己裝得滿滿的穀倉壓價收購前,挖開了他泥屋的牆角,撞開了那個用牛糞抹過、放著那珍貴糧食的大柳條圍囤。
「為了一個人類的娃娃在漆黑的時候去打獵。我什麼時候才能夠睡覺啊?」巴希拉說著打了個哈欠,不過他的眼神告訴別人,他很有興趣干這件樂事。「但是要我給那些沒毛的人唱歌!不如試一試吧。」
唰唰的瓢潑大雨,
「不會的,都聽清楚了,」巴希拉說,「如今我的血液已經冷靜了許多。最好讓他們就在那裡發現我吧!一旦看到我了,基本上就沒人敢離開他們的家了。再說,我也不是第一次進籠子了;況且我想,他們是不會用繩子把我捆上的。」
睜開你們的眼睛吧,讓我們一起仰望這世界,
他離開了,只剩下了莫格里,他憤怒地把剝皮刀使勁地插到地里。在沒有看見並聞到捆綁米蘇阿的繩子上的血時,莫格里還從來沒在生活中見過人類的血,這對他的影響很大。米蘇阿非常愛他,不過說到他對愛的理解,他對米蘇阿愛的程度完全相當於他恨人類中其他人的程度。即使他非常恨他們,厭惡他們的談話、殘酷、膽怯,但是不管叢林獸民如何命令他,他都不會去殺一個人,讓他的鼻孔被那些可怕的血的氣味瀰漫。就算他的計劃很簡單,但同樣也是非常周到的;他一想到是老布爾迪阿晚上在菩提樹下講的一個故事才使他腦子裡有了這個主意的時候,他偷偷地笑了。
「那也是密語,」巴希拉低聲地對著他的耳朵說,「他們就很順從地在河邊進食,就好像他們是公牛。你瞧,他們正從那兒走來。」
「我的兄弟!」莫格里小聲地說,手撫著黑豹的脖子慢慢地、輕輕地撫摸著,一直撫摸到那顫抖著的背部,「不要緊的,不要緊的!都是黑夜讓你做錯了事,不怪你。」
「我能夠為你效勞嗎?」巴希拉終於開了口,他站了起來,一副討好炫耀的樣子。
「怎麼會有這些繩子,是怎麼回事?他們為什麼要把你們綁起來?」他停了一會兒問道。
「我才不用這麼費勁呢。送給他們一小段歌聲,讓他們一路上不寂寞,並且不需要你唱得很好聽。咱們跟著他們一起走,巴希拉,你來做一做編曲家。太陽落山後我們在村邊見面,灰兄弟認得那地方。」
「全村人都有份的。加上我有很多的錢和很多的牛。米蘇阿和我就都成了會巫術的人,僅僅因為我們那天收留了你。」
「納索,你記得嗎,那天我給了你牛奶喝?」米蘇阿心驚膽戰地說,「不僅因為你是我那被老虎偷走的兒子,還因為我非常地愛你。他們說,就因為我是你的母親,是一個魔鬼的母親,所以必須得以死謝罪。」
讓我們遺忘掉那些畫面和那些聲音,
這時,響起了一聲長長的、低沉的嗥叫,然後又落了下去,莫格里看到了米蘇阿的丈夫突然睜大了眼睛,轉過身張望著,他幾乎想趕快跑回那個小屋了。
「當然是的,我的兒子。不論是人,幽靈,或是叢林中的狼,我都願意相信。」
莫格里順著布爾迪阿走的那條路橫穿了過去,靜悄悄地走捷徑穿過叢林。就在樹下的灌木叢分叉的地方,他遇到了那個老人。肩上扛著他的老式步槍的老頭兒正沿著昨天晚上的足跡小跑。
「在由他挑的那裡。誰要替那個連一句話都不說的傢伙回答呀?怎麼回事?只要哈蒂能做的,我們一樣也能做得到。」
「不知道那些靠綠色莊稼生活的人們現在如何啊?」莫格里問。
「你總是很大胆,一點兒都不怕我,小青蛙,」狼媽媽說著又回到那片高高的草叢中,藏了起來,她明白自己應該怎麼做才好。
整個村莊好似都在午睡中一樣,安靜極了;不過只要他們仔細聽的話,他們可以聽得到那些裝著穀物的沉沉的箱子被拖過泥地的聲音,而後靠在了門上。巴希拉說得一點也沒錯,一直到天亮,村民們都不敢動一動。莫格里一個人靜靜地坐著,思索著,他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巴希拉這種忽然把自己比做迷途小鹿的說法可真讓莫格里哭笑不得,於是他笑了笑;喘了口氣后他哽咽了一下,又接著笑了起來,笑得他不得不跳入一個池塘中以使自己平靜下來。他圍著水池游啊,游啊,好像自己真的是一隻青蛙(這也是他的綽號),在平靜的月光下鑽進鑽出地游著。
「我們把屋子的房頂都弄破碎了,所有的牆壁也都被推倒了。」哈蒂說。
沒有人會再住進去!
「還不是因為生了一個你這樣的兒子,就要被陷害,不然還會有什麼原因?」那男人哼了一聲說,「喏!看到沒有,都流血了。」
「這個不用擔心,」布爾迪阿說,「村民的頭領可以和他們說米蘇阿和她丈夫是被蛇意外咬死的。好啦,全部都已經安排好了,目前要解決的就是趕緊把那個狼孩兒送上西天。你們還沒有碰見過這樣一個傢伙吧?」
都光溜溜地,盛氣凌人地,孤獨地站立著;
「那些用來休息的小屋呢?」莫格里問。
「我不需要他們死?」莫格里憤怒地回答道,「難道我是一個喜歡在太陽下玩人骨頭的狼崽子嗎?謝爾汗都被我殺死了,他的皮會腐爛在會議岩上;只是——只是我不清楚謝爾汗到底去了哪兒,我依然沒有想法。現在我會拿那些實實在在的、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叢林佔領那個村莊,哈蒂!」
「事實上是這樣的,」那隻孤狼說,「在岩石上搭那張黃賊的皮的時候,我在回來的時候順著咱們的足跡,踩到腳印上轉向旁邊,最後一躺下,足跡都亂糟糟的了,這樣子就不會有人跟著咱們的蹤跡回到村子來。不過在足跡被我破壞得連自己也分不清時,蝙蝠蒙過來了,他飛撲在樹林中,然後在我的頭頂上懸著。蒙說:『人娃娃被趕出來的那個村子,就像黃蜂的窩,叫得鬧哄哄的。』」
「收了那些之後要種田嗎?」莫格里問。
「小兄弟,你來做大家的老大吧。」灰兄弟一邊舔了舔莫格里的腳,一邊說。
要是你曾經閱讀過第一部《叢林故事》,那麼你就應該知道,莫格里在會議岩上將謝爾汗的毛皮用竹釘固定在那裡后,他對著存留下來的西奧尼狼群宣稱自己以後還要一個人在叢林中打獵。然而狼媽媽和狼爸爸的四隻小狼卻說,想要和莫格里一起打獵。但在短時間內就要改變一個人的生活是極其不易的——更別說是在叢林里。等到喧鬧的狼群解散之後,莫格里首先最想要做的莫過於趕緊回到自己的狼窩去睡個痛快。然後,他會把自己和其他人發生的驚險旅程說給狼媽媽和狼爸爸聽,他們願意聽什麼他就會講什麼。在一天早晨的陽光里,當他搖晃著他那把剝皮刀的時候——謝爾汗的皮就是他用那把刀弄的——阿克拉和灰兄弟說,他學會一些道理了。然後,他倆兒就把水牛被趕到河谷的經歷中他倆的豐功偉績說了一遍。巴盧吃力地爬了上來,完完整整地把這件事都聽了去。然而巴希拉歡喜得上下撓起了痒痒,他為莫格里自己安排的這場戰鬥的過程而感到興奮。
莫格里對村民的習俗和規矩已經非常了解。在他看來,只要那些人有得吃,有得聊天,又能抽煙,他們才不會去做其他的任何事。不過要是他們吃飽喝足了,他們同樣會變得危險。不用過多久,布爾迪阿就會回來了,要是又讓他這個作為嚮導的任務完成的話,估計他又會有個非常有趣的故事可以在別人面前去吹牛了。所以,莫格里趕緊從窗子鑽入屋內,彎著身子走到那個男人和女人面前,弄斷綁他們的繩子,拽出他們被塞到嘴裏的東西,然後向屋子的四處望望,尋找牛奶。
用著自己全身的力氣拉著嶄新的牛軛耕種。
這會兒,我們這些叢林里高貴的人們放下身段,弓著身子什麼聲響也不做,
「可能有吧。天剛亮的時候,我在塵霧中回到了大門前,我自己已經低調了許多。現在都沒什麼事兒了,小兄弟。不如跟我還有巴盧一起去打獵,怎麼樣?巴盧有了新的蜂窩,想要給我們展示一下,而且我們都想著你能夠和原來一樣再回來。別再表現出這副表情了,不然都能嚇到我了!不用擔心那男人和女人會被扔到紅花里去,在叢林里任何事都井然有序。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咱們都已經忘了那些人了吧。」
這個時候又聽見有人在大喊著:
布爾迪阿說, 因為村民希望他先殺死那個叢林男孩,所以如果他還沒回去的話,村民什麼都不會做的。但是在他回去之後,米蘇阿和她丈夫就會被村民發落並把他們擁有的土地和水牛分給村民。米蘇阿丈夫的水牛非常強壯和精良。在布爾迪阿看來,消滅巫師是一件大好事,最壞的巫師莫過於那些款待縱容從叢林里來的狼孩兒的人。
米蘇阿沉默不語,只是莫格里的眼睛一直盯著她的傷口,並且都能夠聽得見,他在看見血的時候把牙咬得嘎嘎作響。
「不用擔心!」莫格里用他那把剝皮刀的刀尖劃了一下自己的手掌,一邊說:「我並沒有想傷害這個村子里的任何人的意思——至少現在還不九-九-藏-書想。不過,他們可不會一直都在這兒守著你們。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有許多別的事情要想了。啊!」他抬起頭,聽著外面的叫喊聲和踩踏聲,「我想,他們最終還是讓布爾迪阿回來村裡了。」
這個時候大喊著:「願天下順從著『叢林法律』的善民們能夠得到安眠和休息!」
「那就好。千萬要記住,現在別害怕。在路上的時候只要走好就行。不過——不過,在路上的時候,特別是叢林中,你們的前前後後可能會有一些不太讓人喜歡的歌聲。」
哈蒂的三個兒子和他像以往一樣地來了,無聲無息。粘在他們身體兩側的河裡的污泥還是濕濕的,哈蒂在聚精會神地嚼一棵嫩綠的大蕉樹的樹榦,這是他用自己的長牙挖來的。不過他龐然的身軀上的每一個線條都向巴希拉表明(巴希拉眼睛很明亮),這並不是他跟一個普通的人娃娃在交流,而是一個擔驚受怕的動物來到一個英勇無畏的人面前,哈蒂的三個兒子並排走在自己的父親後面,晃來晃去的。
「以後的任何時候,」莫格里一邊面無表情地說,一邊把刀子放入刀鞘,「不要把那些人群和莫格里放在一塊兒講,分開說。」
啊!向洞穴出發吧!太陽就在草叢的後面發著光芒躲藏著,
「會不會有人命啊?我可不想再像在珀爾德布爾田地的洗劫中那樣,我的長牙都沾上血了,那種味兒我再也不想聞到了。」
按照當地的習慣,他們屢次先後拖延出發的時間,等到第一個雨季時,他們破陋的屋頂湧進了大水,牧場的水已經有腳踝深了,在夏天的炎熱之後,萬物猛然重新開始生長了,這時,他們——男人、女人和孩子們——頂著早晨令人難受的熱雨,艱難地走了出去,但是又習慣性地轉身最後看了一眼,不舍地向自己的房屋揮別。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去那裡。今天晚上沒人會通過那個大門。可是他在做什麼呢?」米蘇阿的丈夫跪在小屋的一個角落上挖著什麼東西。
等到我們身上的露水在空氣中蒸發后,
「他跟來幹什麼呢?人群不是都把我趕了出來。還不夠嗎?」莫格里氣憤地說。
「是啊,沒錯。那東西經常在很多人的手裡轉移來轉移去,卻從未像今天這樣熱乎過。除了這個地方之外,人們也需要它嗎?」莫格里說。
「是布爾迪阿告訴我的。是啊,連他也能說實話,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做得不錯,有白疤痕的哈蒂;但是要有第二次的話就要幹得更漂亮些,因為現在會有人來統一指揮了。把我趕出來的那個『人群』的村莊你知道吧?他們不僅懶惰、無知,還很殘忍;他們就會耍弄自己的嘴皮,他們不是為了吃食而殺害弱者,竟然是為了逗自己開心。在他們吃飽的時候,還會把自己的同類扔進紅花中。這些我都見識過。我不想再讓他們住在這個地方,他們不配。我厭惡那些人!」
他終於看見了那使他印象深刻的牧場和那棵達克樹,還記得在他殺死謝爾汗的那天早晨,灰兄弟就是在那兒等他。這個時候太陽剛好要落下西山。莫格里對人的種族和社會都很是憤怒,當村莊的屋頂映入他的眼帘,有個東西衝上了他的咽喉,使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同時也發現了,那些人們早早地就從地里回來,但是他們卻都沒去準備晚飯,而是全都聚集到了村子的那棵樹下,呼喊著、喧鬧著。
野鴨在藍色的天空下鳴叫著:
「人也會被人用陷阱捉走嗎?」巴希拉問。
米蘇阿快被疼痛和害怕弄得發瘋了(石頭和鞭子在整個上午接連不斷地砸在她身上),她剛要喊,莫格里趕緊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及時制止了她。她的丈夫坐在那兒把土和髒東西從自己被揪壞的鬍鬚上弄出來,只是生氣,不知所措。
「什麼意思?難道他們沒有這樣對著布爾迪阿也溫柔地獻上一曲嗎?」莫格里問。
就在這個時候,門變得很難打開。門閂得有些過緊了,不過,那些人還是能夠把它打開,火把的光照亮了屋子。屋子內,巴希拉在床上把身子伸直了,他的爪子互相交叉著,慢悠悠地從床的一側落了下來,他像陷阱一般深邃,好似嚇人的魔鬼一樣。見到這場景,人們異常地寂靜了許久,走在前面的人驚慌失措,從門檻處拚命往回跑;這個時候,巴希拉舉起頭,打了個哈欠——故意地,小心地,還成心誇張地——只要是在他準備攻擊一個對手時,就會打起這樣的哈欠。他的那被毛須圍著的嘴唇往後一拉,又往上一提,紅紅的舌頭卷著,下頜往下垂著,低垂到你都能看見那半個灼|熱的喉嚨;巨大的牙齒清清楚楚地長在往下陷的牙床上,上下牙合攏在一起,發出嘎嘎的聲音,像一個鋼鐵面鑰匙的榫槽在保險箱邊棱上用力插的聲音。一下子,街上一個人也沒有了。巴希拉穿過窗戶跳回來,回到了莫格里的身邊;而在這同時,伴隨著一連串的大喊、尖叫聲,一個接著一個的人在倉皇之中,跌跌撞撞、亂鬨哄地往他們自己的小屋逃去。
「喲!這把刀子的尖兒還挺鋒利呢,」阿克拉在那把刀子在地上扎過的地方認真地嗅了嗅說,「但要是和那伙人待在一起生活的話,你的眼睛也許變遲鈍了,小兄弟。就剛剛你往下扎的那點兒時間,足夠我殺死一頭雄鹿了。」
「幸虧我沒有看到最後的場面,」狼媽媽嚴肅地說。「我一點兒也不希望看著自己的孩子像豺狗似的被人追逐驅趕。這筆賬我一定會跟那些人群要回來的,但是那個給你牛奶喝的女人我不會傷害她的。嗯,只有她我才會放過的。」
這會兒,路的一邊有幾個燒炭夫走了過來,並輕鬆地停下和布爾迪阿說話。因為布爾迪阿是一名獵人,早已在附近一片有很大的名聲。他們一個個都坐下來抽煙。在布爾迪阿正要說一說鬼孩子莫格里的事迹時,巴希拉和他的夥伴們走上來,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布爾迪阿嘮嘮叨叨地講著故事,還添油加醋,信口開河。比如他自己如何確實殺死了謝爾汗什麼的;莫格里是怎樣把自己變成了一隻狼,並且和他戰鬥了整整一個下午,之後又變回了男孩兒,還給布爾迪阿的槍施了魔法,以至於當布爾迪阿用槍向莫格里開火的時候,子彈繞了彎飛走,打死了旁邊布爾迪阿的一頭水牛;還說什麼村民認為他自己是西奧尼最勇敢的獵手,於是就派他來叢林里殺那個狼孩兒;並且說現在村裡已經抓住了那鬼孩子的父母——米蘇阿和她那個男人,馬上要拷問他們了,讓他們承認自己是女巫和男巫,再把他們燒死。
「讓他那三個兒子和他來我這兒。」
「那次捕獵我們不該缺席的,」巴希拉說,並輕輕地搖了搖尾巴,看看巴盧,「不過嘛,現在還去想那些人幹什麼啊,阿克拉?」
沒有人會再去打擾她們;
「那是他藏著的一些積蓄,」米蘇阿說,「除了這個,我們其他的東西就什麼也帶不走了。」
「這一切很難說吧,」莫格里一臉不悅地說,「不過今天這個夜晚我和那條路離得很遠很遠呢。就在這兒等著吧,只要別讓她看見你。」
他就從窗子邊往外跳了出去,接著像剛才進來的那樣扶著村子外面的牆往外邊跑去了,一直跑到可以聽見圍在無花果樹四周的人群說話的地方。躺在地上的是布爾迪阿,他一邊咳嗽一邊哼哼,很多人都在向他詢問著今天的情況。他的頭髮散落在肩膀上,因為剛才爬樹的緣故,他的手和腿都蹭破了皮,現在他的樣子幾乎說不了話了,但是他卻能夠深刻地感覺到自己此時的地位是如此的重要。他偶爾講起了那些關於魔鬼的事情,還說起會唱歌的魔鬼是怎樣的為難他以及叢林之中魔法的魔力。以為他正要給其他的村民說一些後續發展的事兒,他卻突然要求先來幾口水解解渴。
「他們看到你了嗎?」
「那好,我去找找他們,雖然說我現在老了,但是起碼我還有強健的牙齒。」狼媽媽用兩個後腿把身子頂了起來,趴在窗子邊往小屋裡面看了看,裏面黑漆漆的一片。
「在耳邊迴響著獸群的歌聲時,他自然會感到害怕。這個你總會理解的。現在就起身吧,走得穩當一些,用不著慌慌張張的。那個大門已經被我關上了。」米蘇阿撲在莫格里的腳旁啜泣著,雖然他顫抖了一下,不過很快地就把她扶了起來。這個時候,她忽然抱住了他的脖子,接著她儘力用腦子裡能想出來的所有祝福的稱呼叫他。他旁邊的那個男人卻一臉愁容地望著附近自己的田地,說:「等我們到了卡尼瓦拉,並且還能夠得到英國人的關注的話,我一定要把那個婆羅門、老布爾迪阿和其他的人都告上法庭,一定得讓這些野蠻的村民受到懲罰。我要讓他們為我那些沒耕種的莊稼和那些沒餵養的水牛付出兩倍以上的代價。相信我會得到公正的待遇。」
「你們今天追趕的獵人給我講了一個故事,」莫格里說,「故事說一頭落進了一個陷阱的大象,雖然是年邁而聰明的大象,卻讓大坑裡的尖木樁給他留下一道傷疤,從一隻腳的上方直到他肩上的頸脊,有一道白色的痕迹。」莫格裏手一伸,然後月光在哈蒂轉身的時候照出了他那石板色身軀的一側,那裡有一道長長的白色疤痕,就像是以前被一根燙紅的鞭子抽打過一樣。「人們要從陷阱里把他拉走,」莫格里繼續說,「只是強壯的他掙脫了捆他的繩子,接著他就逃走了,直到他的傷口痊癒。後來, 在夜間的時候,那些獵人們的田地里來了一個怒氣沖沖的不速之客。我還記得,他有三個兒子。這些事情發生在好幾年、好幾個雨季之前,而且是在一個遙遠的地方——珀爾德布爾的田地里。哈蒂,不知道到了下一個收穫的季節,那些田地會是什麼樣的啊?」
一直到最後一戶背著行李的人家走出大門的時候,牆內房子的桁架和茅草屋頂在一陣轟隆隆的響聲中塌落了。一個發亮的、像蛇一樣的黑色的長鼻子在他們面前一下子抬了起來,打得屋頂架子散了。https://read.99csw.com那鼻子忽然不見了,接著又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響聲,然後是一聲尖叫。哈蒂掀掉了那些茅屋的屋頂,就像拔出水裡的睡蓮一樣,而一根彈回來的橫樑砸疼了大象。在叢林所有的動物中,發怒的野象最肆無忌憚,最具有毀滅性,於是,他只是需要如此來釋放自己全部的能量。他向一面泥牆踢去,腳朝後一提,那牆就塌了,在傾盆大雨之下坍倒,和成了泥巴。接著他轉過身,尖叫著,倚到左右兩側的小屋上,把小屋那搖搖晃晃的大門碰得直顫,屋檐也壓壞了,然後,哈蒂在小小的街道上狂奔著;在這同時,他的三個兒子跟在後面也幫忙肆虐著,就像當時他們洗劫珀爾德布爾時一樣。
「那些人把她押在一個房子里綁上了,想要把她殺死。我已經把那些繩子都解開了,我想讓她和她丈夫從叢林的道兒上離開這裏。」
「別激動啊,拉克莎! 」狼爸爸慢條斯理地說,「你看,青蛙已經回來了,這麼聰明的人,他自己的父親要願賭服輸啦。只是,你頭上的那道傷怎麼來的呀?最好離人遠點。」巴盧和巴希拉不約而同地附和起來:「離人遠點。」
「我用五天的時間佔領了從東到西所能踏過來的肥沃土地和從北到南所能踏過來的肥沃土地。我們讓叢林向外延伸了五個村莊;在那些村莊里,在他們的土地上,如今沒有一個人從那些牧場和鬆軟的莊稼地里收取糧食吃了。這就是所謂的珀爾德布爾田地的洗劫,那是我和我的三個兒子一塊合作的。不過我很奇怪的是,人娃娃,你是怎麼得到這些消息的?」哈蒂說。
過了一個月,原來的村莊變成了一片泥濘不堪的土堆,綠色嫩草布滿了整個地方。等到這個雨季過去,在這塊半年前還在耕作的土地上,就會生長出一大片新的叢林。
「叢林中不只是你們才是食草動物啊。你們完全可以把你們的同族都趕來。同時讓其他食草動物也都關注這件事。你根本不必在田地變得光溜溜之前露面的。讓叢林擴張吧,哈蒂!」
「這個不是很清楚。不過我知道他們是白人,人們說那些白人在世界各地都有他們的領地,而且他們不允許沒有證據就讓人們被毆打或被燒死。只要今天晚上我們能夠去到那裡,我們就還有一線希望。不然,我們一定是必死無疑」。
那出賣我們的星夜,讓每一隻或卷或舒的爪子在地里留下了印記。
「好的,大家都跟著我吧。」莫格里說,於是那四隻狼都夾著尾巴緊緊跟在他後面。
「沒事的,」巴希拉說,「你看啊,他們來了!」
圍堵住他們,遮蓋住他們,盡量把他們包圍在中間——
她很敏捷地將腳丫子無聲無息地落回到地上來,她只是說:「雖然說曾經我給了你最初的奶吃,不過說到底巴希拉說的也是實情,這人啊到底是要回到人那兒去的。」
「我回來啦,」當莫格里搖搖擺擺地再回到小屋裡面時,他激動地說,「那些人全都在布爾迪阿周圍坐著,他在最裡面又在講那些並沒有真正發生過的事兒。一會兒他講完故事時,那些人說了,他們一定要拿著那紅花——拿著火放到這裏來,把你們倆葬身火海。該怎麼對付他們啊?」
那男人一臉愁苦地抬頭看了看,米蘇阿卻突然笑了起來。「你看看!」她對自己的丈夫說,「我就說過了,我說過他不是什麼會魔法的巫師。他是我的兒子——我的親生兒子!」
「用你們美麗的歌聲給他們送行吧,」莫格里說著咧嘴一笑,「你們能把他們拖住嗎?我希望在太陽落山的時候他們最好還回不到村裡去。」
「那些人們不知疲倦地為其他人們處處設陷阱,不然的話他們就會感覺到少了什麼東西,」莫格里說。「昨天晚上是莫格里——但是所謂的那一夜其實是好多個雨季之前了。今天晚上是米蘇阿和她的丈夫。明天晚上以及過了好多好多個夜晚以後,還會輪到莫格里。」
「我和我的兒子四個人一起收了那些地里的莊稼。」哈蒂說。
微風就在清脆的草叢後面無聲無息地走過。
或者到路邊的濕漉漉的地方,
「英國人是哪一個族群?」莫格里問道。
「只是我們——只是我們和他們無冤無仇的,更何況我們在把人們睡覺的地方摧毀前, 那是需要花不少的力氣的,也是需要很大的憤怒的。」哈蒂猶豫地說。
「那些人難道就這樣被放走了嗎?」灰兄弟貪婪地望著那些燒炭夫的背影說。
「是嗎!」哈蒂說,「那個尖木樁在我身上留下的傷疤也是這樣無比火辣的,除非我們能夠在春天種植時節看著那些村子消失了才好。現在我理解你的意思了。你的戰爭就是我們的戰爭。我們一定要讓叢林擴張!」
過了一會兒,我們在平原上留下了身影,
「要注意了,」莫格里接著說,彷彿他就是巴盧那樣在向一個傻娃娃一次又一次地重複一個古老的「叢林法律」——「都得記著了,不會有一顆牙在叢林中對你們齜著,也不會有一隻腳在叢林中朝你們踢去。不論是人還是野獸,都不會阻擋你們,直到你們走到看得見卡尼瓦拉的地方,會有人在周圍保護你們。」他忽然轉向米蘇阿說,「即使他不相信,你也會相信吧?」
他們就在我們的痕迹之後一步一步地走著,
「我就知道的——我能猜得到他會回來的,」米蘇阿終於啜泣著說話了,「我想現在可以確定了,他一定是我失去的兒子了!」她把莫格里摟在自己的懷裡。本來莫格里還一直保存著平常的鎮定,不過這時卻讓他全身開始發抖,這太讓他又是緊張又是擔心了。
「是的……我們……我遇見了他。估計他又有故事可吹牛了,在他講故事的時候,就有時間干好多事了。但是我要知道他們打算幹什麼。想想你們要去哪兒,等我回來的時候告訴我。」
「我就知道那些人會跟來的,」阿克拉炫耀地說,「我統帥狼群可不是靠運氣的。」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巴希拉就乖乖地待在他身邊,他的旁邊剛好有一頭剛剛抓來的公鹿。巴希拉饒有興趣地盯著這頭公鹿看,這時莫格里拿出了他的剝皮刀準備活動起來,他大快朵頤之後,用手撐著下巴思考著。
外面的牆在四頭象並排地用力往前推了之後,裂了,接著倒了,那些村民看見在凹凸不齊的裂口處那些粘著泥土、兇狠的破壞者的腦袋嚇得說不出話來。這時,那些村民失去了住所和食物,就沿著山谷逃掉了。他們的村莊在他們身後被摧毀了,掀翻了,踏平了,最後變成了泥水中的倒影。
「不用多久他們就會忘了,哈蒂今夜去哪裡吃飯?」
「叢林就要把這些房子的框架吞噬了,」廢墟之中有一個不緊不慢的聲音說,「每一堵在外面的牆都必須得推到。」莫格里說。他趕緊從一堵像疲憊的水牛般坍在那兒的牆上跳了下來,瓢潑大雨的雨水順著他厚實光溜的肩膀和手臂往下流淌著。
他輕輕地把身子抖動了一下,接著不知不覺地便溜回剛才那個關押著米蘇阿夫婦的小屋裡。他在窗戶旁邊剛要跳進屋裡面時,他的腳丫好像碰到了什麼東西。
鮮花,灌木和樹藤——
「我也不想。我一點兒也不願意讓他們的白骨堆在乾淨的土地上。只要趕走他們,趕他們去一個其他的新的地方。不能再留他們在那兒了。我親眼看到並嗅到了那個收留我的女人的血,就是因為我,他們才要置那個女人于死地的。否則,只有在他們門口新長出青草的清香才能衝掉那血腥味兒。它讓我的嘴裏覺得無比火辣。讓叢林擴張吧,哈蒂!」
米蘇阿也催促著她丈夫往前走,在黑夜中他倆和狼媽媽若隱如現。這時的巴希拉好像是從莫格里眼前蹦了出來,那個讓叢林的獸民發狂的黑夜卻讓他高興得渾身顫抖。
「這會兒在樹下,他們已經聊了許久了,」莫格里說,也沒有聽清剛才黑豹的最後一句話,「布爾迪阿肯定又要吹牛了。一會兒他們就會把那女人和男人從牢房中拖出來,堆放在紅花裏面。一旦打開牢門,他們就會發現牢門已經被打開過了!哈哈!」
「就是啊,而且還有那些男男女女會跟在我們後面,我們還是會被找到拖回來到這兒。」那丈夫說。
「然後又說了什麼?然後又說了什麼?然後又說了什麼?」那幾隻狼每一小會兒就重複問一次;在布爾迪阿講到女巫那段之前,莫格里都一一解釋給大家聽,但是在講到女巫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翻譯不出來,所以他就只是簡單地說了說,那天好心收留他的那兩個人已經落入了陷阱。
「那好吧,」他說,「那麼我們五個誰來做頭領了呢?」
「最好像那些從珀爾德布爾的田地上逃命的人一樣,讓他們逃跑吧,一直到我們僅有的耕地上雨水嗒嗒地落到厚厚的樹葉上的聲音代替他們紡錘輕快的拍打聲,直到巴希拉和我可以輕鬆地躺在那個婆羅門的房子里休息,在廟宇後面的水槽中,公牛卡可以自由自在地飲水!讓叢林擴張吧,哈蒂!」
「他們都離開了。」
不過這依然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把一個牢牢待著的村子拉走,到其他地方去。村民還是留了下來,只要在雨季前有東西留給他們吃就好說,他們會想方設法到叢林中去撿堅果或者其他食物;但是盯著他們的依然是那些帶著憤怒目光的身影,甚至中午還在他們面前晃來晃去。還不到五分鐘,他們驚恐地跑回自己的家,他們經過的那些大樹的樹榦上,正因為樹皮往往經不住某些巨大的尖爪子的擊打,都被剝掉了,留下清晰的痕迹。越是對守在村子里的人,那些在韋根加河邊牧場上玩耍叫喊的野生動物也就變得越無法無天。村民們沒來得及維修那背朝叢林、空空蕩蕩的牛棚的圍牆;野豬踩倒了它們,有著多節根部的藤蔓緊跟著長了出來,搭到了那才晾乾的土地上的那些彎曲的蔓莖,在藤蔓後面的雜草直立著,好像是大撤退後的一支小妖精https://read.99csw.com部隊的武器。強壯的單身男人們先跑了,還四處傳播消息,說是整個村子遭遇了毀滅之災。他們說,就是這個村子的眼鏡蛇把自己的洞留在了無花果樹下的平台上,沒有誰還可以跟叢林以及叢林的眾神打仗呢?那些穿過曠野、踏出的小路變得越來越少,越來越模糊不清,於是,他們說和外邊世界那一點點的貿易也縮減了。哈蒂和他的三個兒子在夜間的吼聲終於消停了,不再擾亂他們了,也是由於他們已經沒有東西可以被搶奪的了。地里的莊稼和地上的種子都已經不在了。邊遠的土地在夜裡模糊了,這會兒該是向在卡尼瓦拉的英國人要求幫忙的關鍵時候了。
「我想還會有更好的辦法。那些人都不清楚在這次惡作劇里我到底是幹什麼的。你自己來打獵吧,我一點兒也不願意再見到那些人。」
「我們可以大胆地穿過叢林中的黑夜,難道你認為在叢林中遇到的任何事會有比被燒死更讓人擔心恐懼的嗎?就算是被野獸咬死都要比被人殺死強。」米蘇阿的丈夫說。在一旁的米蘇阿只是看了看莫格里,輕輕地笑了笑。
已經日照三竿頭了,不過沒有人想要睡了。說話的時候,狼媽媽會偶爾地仰起頭來,努力地享受著會議岩上那張虎皮在風中的味道。
「那都沒差別。現在我有密語對他說。讓他到青蛙莫格里這兒來。他若不聽, 為了洗劫珀爾德布爾田地的事,也必須用命令叫他來。」
「你只需要現在一直盯著他們到天亮。我得去睡一覺啦。」莫格里往叢林跑去,就像是一個死人從岩石上落了下去;他一直睡啊,睡啊,睡了一整天,又到黑夜了。
「你們要去哪兒,怎麼不告訴我?」莫格里喊道。
「只是,如果說為了這兒的阿克拉和灰兄弟,」最後莫格里說,「我所做的還很少。啊,媽媽,媽媽!如果你看見那些黑壓壓的牛群像一條河流一樣衝下河谷的場面,或者看到人群向我扔石頭的時候牛群破門而入的樣子就好了!」
「都是因為那個黑夜的氣味兒的緣故,」巴希拉生氣地說,「在這樣的空氣中對著我大喊大叫的。只是,你怎麼知道的?」
偷偷地溜進洞里和山林。
「要護送的那兩個人已經被我們安全地送到了看得見卡尼瓦拉的地方了,」巴希拉說,「你的狼媽媽讓鳶鷹朗恩帶話回來了。那天夜裡,他們很幸運地找到了一匹馬,他們重獲了自由,並且迅速地離開了。這樣不蠻好的嗎?」
「但是,小兄弟,這並不適合——對哈蒂叫來叫去的好像不怎麼合適。別忘了,他依然是叢林里的老大,那『人群』還沒改變你臉上的表情時,他就教了你叢林密語。」
四隻小狼安靜的在旁邊一聲沒吭,然後貼著地面溜下山腳去,鑽進草叢中或者樹底下的灌木叢中,像是在草地里消失的一隻鼴鼠一樣。
你一定還記得很清楚,莫格里當時是雙肩扛著謝爾汗那重重的虎皮離開村子的,當時阿克拉和灰兄弟也是跟在他後面輕輕地跑著,以至於在地上十分清晰地留下了三條足跡。沒過多久,布爾迪阿到達了你們剛才所理解的阿克拉特意弄亂了的留著腳印的地方。接著他在地上坐下來,咳嗽了幾聲,嘀咕了起來。他側著眼睛往叢林里的四周觀察了一下,暫時休息一下,等恢復了氣力再繼續前行。就在這段時間裏面,他很有可能就會朝著那些正盯著他看的人的上頭扔過去一塊石頭。誰都不會像一隻不願被人聽見的狼那麼默不作聲了。有時候雖然狼群認為莫格里的動作還是很笨拙,但只有莫格里能像人一樣走來走去。很快地,他們包圍住了那個老頭兒,就像一艘全速行駛的汽船被一群海豚圍住一樣。由於包圍住了他,他們就粗心大意地聊起天來,並且他們說的話是以低於人類能聽得到的最低音階說話的,除了那些接受過特別訓練的人。(音階另外的邊界是蝙蝠蒙那高聲短促的尖叫,那尖叫聲很多人也根本聽不清,所有的鳥兒、蝙蝠和昆蟲的談話都是採用那個音調。)
「我們要是理解人類的話,我們可以讓他們像山羊一樣來回兜圈子。」灰兄弟輕蔑地齜了齜他的白牙。
「知道是誰做的這事兒嗎?」他說,「我要向他討回來。」
「有人!」阿克拉號叫著並曲著身子伏下來。
莫格里依偎在狼媽媽的懷裡,知足地彎起了嘴角,對他自己來說,再也不想看到、聽到人的動靜或者聞到人的那些味道啦。
每天安靜的早晨,每塊石頭和每一棵植物,
沒有門戶的老牆壁傾塌,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世界里,
「啊——媽媽,」他說,他對那種語言非常熟悉,「你來這兒幹什麼?」
「你的兄弟們真是夠意思啊。」他嘀咕著。
「除非我願意,不然他們是趕不上的。不過想要弄一匹馬倒是個好主意,米蘇阿看起來很需要它。」她的丈夫站了起來,把最後一些盧比放進自己的纏腰布里。之後,米蘇阿在莫格里的幫助下從窗戶鑽了出來,外面冷冷的空氣頓時使她精神了不少,但是儘管如此,在星光下的叢林看上去黑嘟嘟的,令人感到瘮得慌。
「幹嗎還需要那四個?」巴希拉倒著腳說,眼睛冒著火星兒,呼嚕呼嚕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大,「我一定能夠把他們給牢牢困住,小兄弟。要來一次捕殺嗎?這美妙的歌聲和那些爬到樹上的人,早就讓我都準備好了。誰才是我們最該留意的——那光溜溜、有挖掘習性的棕褐色動物,沒毛又沒牙,吃土的東西?我幾乎全天跟隨著他——在十二點時——在最火辣的陽光下。我在後面趕著他,就像那些狼趕雄鹿一樣。我是巴希拉!巴希拉!巴希拉!好像是在和我的影子一樣和那些人一塊兒跳著舞。你看!」那一隻大黑豹好似一隻小小的貓咪躥起來扑打頭頂上一片飄轉的枯葉一樣,蹦了起來,左右各一下地往空中抽打,發出呼呼的聲音,卻又無聲無息地落在地上,接著又跳了起來,與此同時,那嘟嘟有咆哮的聲音越來越響,好像是一個水壺的蒸汽發出嘟嘟的聲響。「我是巴希拉,在這個叢林里,在太陽落下的時候,我的全身充滿了力量。誰能夠逃開我的攻擊?人類的孩子,我輕輕地把爪子一提就能夠讓你喪命,你就會像夏日里的青蛙一樣死去!」
「什麼是魔鬼?」莫格里問。「我只聽說過死神。」
根本不需要去詢問他的真正意思。在他們膜拜自己神的地方,那些野葫蘆會自己生長,他們最好是儘早地拯救自己。
「這是什麼意思。米蘇阿你來說一說這事兒是怎麼了。」
在遠處的村口,村民們在無花果樹下開會,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大。他們在瘋狂的喊叫中解散開來,每個村民都拿著手中的棒子、竹子、鐮刀和大刀揮舞著,擠到了大路上。布爾迪阿和婆羅門的人在前面衝著,而其他人都緊隨其後,他們的嘴裏喊叫著:「可惡的女巫和男巫!讓他們在滾燙的硬幣下招供吧!把他們頭頂上的小屋燒了!誰收容了狼孩兒,我們就對他不客氣!先給他們嘗嘗棍棒的厲害!火把!多點兒火把!布爾迪阿,準備好槍筒!」
「沒有去耕地,」哈蒂說。
「這是一個人啊!他說話了!」巴希拉小聲地在鬍子下面嘟囔著說,「即使在烏代爾布邦,當那些人在邦主的牢籠邊圍著時,也是這麼說的。只是我們叢林的獸民都知道,萬物中最聰明的是人。要是我們也能夠相信所聽到的,我們就該明白,在萬物之中人也是最蠢的。」他加大了聲音又說道,「莫格里在這點上說的沒錯。那些人都是結伴在一塊狩獵的。我們有必要搞清楚其他野獸會做些什麼,不然糊糊塗塗地殺一個人是最不明智也是最愚蠢的捕獵。好的,就讓咱們都來看看他到底能說些什麼。」
巴希拉彎著身子,蹲下顫抖的身體。他能猜測得到,一旦發生最糟的事情,就會上演一次大象們向人群、村莊、街道迅猛左右開攻的事,或是當人們在晨曦中耕地的時候,對人們實行一場有預謀的洗劫。但是這個從人和野獸的眼裡讓整個村莊消失的計劃,使得巴希拉驚恐。現在他總算了解為什麼莫格里要請哈蒂來了。因為也就只有這頭強悍的大象能密謀和實施這樣一場行動。
「嘿!小聲點兒,不一會兒我們就要讓他的頭骨在我們腳下滾動了!」灰兄弟答道。
那些味道和那些種族的區別吧!
「不用擔心,我和我的丈夫談論過了,」米蘇阿說,「離這兒三十英里之外有一個地方叫做卡尼瓦拉,我們可以在卡尼瓦拉找到英國人來幫助我們……」
「他們會一動不動的,直到明天太陽升起,」巴希拉心平氣和地說,「這樣行不行?」
「要麼是在吃東西,要麼是在抽著煙。那些人們最喜歡拿嘴巴解悶了。」莫格里說。那些靜悄悄的跟蹤者看見那個老頭兒點著手中的水煙筒,接著抽了起來。他們牢牢地記住了那煙的氣味,這樣在必要時就可以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分清楚布爾迪阿的方位。
「都跟上啊!」莫格里說,「 我們一定得讓整個叢林都看到,這兩個人有我們在保護著。只要叫一下,我能把巴希拉呼喊來的。」
他們點頭表示知道。
巴希拉一下子跳躍了起來,站直了身子,往上拚命地伸著頭,嗅著鼻子,並且他身上每一個彎曲的部位都挺直了。灰兄弟也趕緊地照著他的樣子做,稍微往左靠了過去,面向著從右邊吹來的風。正在此時,半蜷著身子的阿克拉迎著風跳過去五十碼,也挺直了。莫格里欽佩地看著。雖然他鼻子那嗅東西的本事已經比人類好得多,但也永遠達不到真正的叢林動物們的鼻子那般敏銳,而且他在炊煙裊裊的村莊生活的幾個月,致使他的嗅覺還倒退了不少。儘管如此,他讓手指浸濕,往鼻子上蹭了蹭,並且也挺直身板去聞高處的味道。那些氣味儘管是最細九*九*藏*書微的,但也是最真實的。
不知道是誰挑的頭,在那段日子過去了之後,一個謠言傳遍了叢林。謠言是這樣的,在一個什麼樣的山谷里,可以找到更好的獵物和水源。那頭豬,他會為了嘴裏的食物走到天涯海角。他拖著步子走過那些岩石,和同伴成群結夥而行。鹿和那些靠吃幾乎枯死的牧草為生的小野狐狸跟在後面。膀大肩寬的藍牛和鹿并行, 跟在藍牛後面的是成群的野水牛。那吃草、閒蕩、喝水,然後又吃草的獸群甚至可能會因為一個最不起眼的小東西而轉變方向。只是不論在何時,只要有了警報,就會有一隻動物站在顯眼的地方並且安撫大家。有一次,豪豬伊基帶來了好消息,說是前面不遠的地方有好飼料;還有一次,蒙振翅飛向一片林中空地,高興地叫著,表明那兒安全沒有人打擾;還有,滿嘴植物根莖的巴盧沿著一條歪歪扭扭的路蹣跚地走著的時候,有時會驚恐又有點笨拙地跑回到那條該走的路上。許多動物或是跑開了,或是失去了興趣,突然朝著相反的方向急速轉去;但還是有許多動物願意繼續堅持,一直往前走。十天左右的時間又過去了,大概的情況就是如此。圍著一個半徑約有八或十英里的圓圈的鹿、豬和藍牛盲目地來迴繞著,而那些在圓圈的邊上搜索著的正是食肉的野獸。圓圈的中央就是村子的所在,村子附近的莊稼熟了,人們在莊稼中間,坐在那些像鴿子棲息的平台的檯子上面,用來嚇走鳥兒的架子是用小棍子在四根木杆上搭成的。這時不會有人再哄騙鹿了。其實食肉野獸也在他們身後附近的位置,並且驅使著他們繼續向前走,繼續往裡走。
「我扔了塊個頭很大的石頭,」莫格里偷偷笑著說,他經常把熟木瓜往黃蜂窩上扔,以此來尋開心,而且在黃蜂還沒來得及反應時,他早就躲在最近的池塘里去了。
遊走在叢林里,認不清白天的模樣。
「混蛋!」莫格里嘴裏念叨著說,「你倒是能說啊——就說啊!能講啊——就講啊!這些人果然是和那些叢林的猴群是近親啊。這會兒他又需要用水清潔他的嘴啦,他還必須得抽煙,等喝完水,抽完煙的事兒都幹完了,他一定還會編出一大堆故事來講,繼續吹牛。人們還是一群相當聰慧的精靈啊。要是在布爾迪阿的故事還沒能塞滿他們的耳朵之前,他們沒有人願意留下來看守著米蘇阿。但是同時——我自己也好像像他們一樣懶惰了!」
當那把用來剝皮的刀子深深扎進地里的時候,幸虧阿克拉把自己的爪子縮了回來。莫格里動作的敏捷已經是一個普通人類無法跟得上的,幸虧阿克拉是一隻狼。但是就算一條狗,一條已經被人類馴化得乖巧的狗,也會從沉睡中被一個觸碰到他身子的車輪驚醒,然後機警地在那車輪要往前走時,迅速地跳開,使自己安然無恙。
這些燒炭夫朝四周特別小心地張望了一番,慶幸自己沒遇見過也沒收容過那個狼孩兒。但是他們完全相信,如果有人能夠找到那個狼孩兒,一定會是像布爾迪阿這樣勇猛的人了。天色不早了,他們心裏琢磨著,他們得專門去布爾迪阿的村子一趟,親眼目睹一下那個邪惡的女巫到底長什麼樣。布爾迪阿說,儘管他的責任只是殺死那個男孩兒,但是他也不願意讓一群毫無經驗又手無寸鐵的人獨自穿過那片叢林;要是沒有他來做指引,在叢林之中任何時候都可能在半路上躥出來狼魔。所以他願意陪同他們穿過叢林,要是那個狼孩兒半路上躥出來——那就更好了,他反而可以讓他們看看西奧尼最優秀的獵手是如何對付這類事的。他還說道,婆羅門給了他一種降服狼孩兒的符咒,保佑他萬事平安順利。
「要去你自己去,」灰兄弟怒氣沖沖地說,「獨自捕獵嗎,小兄弟。我們自己心裏都明白的。就這會兒功夫,早就把那個腦袋骨踢在腳下了。」
「小兄弟,別忘了你是個人。」阿克拉回了一句,「這不該是由我們這些自由獵手們來回答你,到底你的人類兄弟們要想幹什麼或是為了什麼。」
「白天啊,白天,你是屬於那些人的。」
「剛才我的孩子們在樹林中唱歌,我聽見了,很擔心,於是就跟隨著我最疼愛的一個來了。小青蛙,能帶我去看看那個用心照顧你還給你牛奶喝的女人嗎?」狼媽媽說,她的樣子看起來像是被露水打濕了全身。
「我得馬上趕回米蘇阿那裡。」莫格里說。
「而那些無知的野蠻人一直到太陽出來好高了也沒敢有動靜。有少數的,也就是吃了些自己的食物,又很急忙地跑回屋子裡去了。」
莫格里做了翻譯:「他的意思是,那些狼一定在圍著我跳舞。從出生到現在他還從未看到過這種腳印。他還說,他很疲倦。」
「如果這樣的話,就要機靈一點啦,」莫格里笑了笑,這時候他能感受到自己已經開始和黑豹一樣的瘋狂了,並且為自己闖進過那個小屋而感到自豪。
在這些最後的損失被發覺后,終於輪到婆羅門登場了。他嘗試著向自己的眾神祈禱,可這是徒勞。他說都怪某些或某個村民無意中冒犯了某位叢林之神,因為,無疑是叢林正在懲罰他們。所以,他們把在最近處遊盪的岡德人部落的頭人找來——那是些矮個的、黝黑又聰明的獵人,住在叢林深處,他們的祖先來自印度最古老的種族——這片土地的原始主人。村民們嘗試著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方式來歡迎這位岡德人。他用單腳獨立著,手中拿著一張弓,兩支毒箭穿過他的頭飾,他既有點恐懼又有點兒輕蔑地看著那些驚慌失措的村民和他們已經被毀掉的田地。村民們想知道他的那些眾神——那些他們虔誠祈禱著的神——是不是對著他們發了火,想知道是不是還應該供上什麼樣的牲品。岡德人沉默著不說話,只是當著雙目圓睜的紅色的印度教偶像的面,拿起一根長著野生苦葫蘆的藤蔓的尾端,一次次抽打著,穿過廟宇的門。之後他用雙手在空中推著,繼續沿著通往卡尼瓦拉的路走回到自己的叢林,並且眼睜睜地看著叢林獸民們緩緩地走過去。他心裏明白,一旦叢林蔓延,就意味這地方將被獸民們佔領,只有白人才有望讓他們離開。
「真是溫柔啊!溫柔得太好了!他們簡直把我的尊嚴都無視得連我自己都看不見了。我對著讓我重獲自由的鎖發誓,我是一直伴隨著歌聲穿過叢林的,好似我春天裡求愛的聲音一樣!你難道沒聽見我們唱的歌嗎?」
「對著讓我重獲自由的那把砸開的鎖發誓!」黑豹終於又發聲了,「你是那個我替你在狼群中說過話的,當時小小的、光溜溜的小傢伙嗎?叢林之王,在我失去力氣后,請為我說話,為巴盧說話,為我們大家說話吧!在你面前我們是些晚輩!是腳底下稚嫩的枝條!是沒有媽媽的小鹿!」
這會兒,那一縷縷使人恐懼的光明在明亮的湖面上綻放紅色的光芒。
但是, 燒炭夫說,要是那些英國人知道了這件事會怎麼樣?他們早有耳聞,英國人是一些非常瘋狂的人,他們不會允許虔誠的村民們隨隨便便地就殺死巫師們。
「就是洗劫珀爾德布爾的田地,」巴希拉再三地重複著,想說准了。「我去。再怎麼說哈蒂不過是只會生氣的,我願意在夜晚里去捕殺獵物,順便聽聽那句迫使那不吭聲的傢伙來的密語。」
莫格里逐個逐個地望著這些朋友們,他的胸膛上下起伏著,一會兒眼睛里噙滿了淚水。他闊步邁向了狼群,單跪著一條腿說:「我能夠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看著我吧!」
此時,各自朝著一個方向的哈蒂和他的三個兒子已經轉過身去, 悄悄地邁著大步走向一英里之外的山谷。他們慢慢地走著,走著,通過將近兩天的行程——也就是那一段漫長的六十英里路——穿過叢林。他們走的每一步,他們的長鼻子擺動的每一下,蒙、朗恩和猴民全都看到了,關注著,並且議論紛紛。接著他們開始不聲不響地吃了一個星期左右的東西。哈蒂和他的兒子們非到必要時,他們從來不匆匆忙忙,好似大蟒蛇卡阿那樣。
他把頭部低了下來,好讓聲音傳得更遠一些,然後他拖著長聲喊出「祝打獵凱旋」——一種本該半夜嚎叫的聲音卻在下午響徹叢林,單單那聲音就已經讓人害怕了。莫格里聽到那嗚嗚鳴叫的聲音抬高了,又低下來,然後又變成一種令人感到可怕的哀嚎聲。當他跑過叢林時,微微一笑,慢慢地,聲音在他身後聽不見了。他好似能夠看見那些燒炭夫縮成了一團,老布爾迪阿的槍筒像一片香蕉葉子,立刻朝著各個方位擺動起來。這時灰兄弟發出了狼群驅趕大藍牛的指示,那頭藍色大母牛的「呀啦嗨!呀啦嗨!」的喊聲。那聲音就像是來自天空中一樣,越來越靠近,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清楚,隨著一聲突然的叫喊便停了下來。另外一匹狼作了回應,就連莫格里都會毫不猶豫地說,那群狼發出了十分有魄力的喊叫。然後他們用狼群中那叫聲深沉、洪亮的狼所熟知的每一個迴音、顫音和裝飾音,在叢林中一齊唱起了動人的樂曲。雖然演唱起這首歌的聲音還是很有瑕疵,不過只要你能夠想象一下,當那歌聲在下午寂靜的叢林中傳開時,會讓人有什麼感覺:
「別走啊!別走!等一等!人又不會吃人的!」莫格里叫嚷著。
在每天取水的那裡,起起伏伏的水岸變得又干又脆,一遇到水就成了泥巴。
一開始只是微弱的光點,轉眼間,光點就到了那支陶爾牌老式步槍的黃銅夾具上。奇怪的是,叢林中沒有什麼東西會隨著那個光點閃動,要是天空中快速穿過的一朵雲彩,那麼,那時候一片雲朵,或是一個小水塘,甚至是那些光滑的樹葉,都會明晃晃地閃著亮光。只是現在空中沒有雲彩,也沒有一絲風動的痕迹。
「需要我把要做的事情的全部緣由都說出來嗎?」莫格里發狂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