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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原來如此。」齊振興點點頭,「難怪刑大下班的時候打電話到局裡,說張一昂要求動員警力全市抓人,大家都覺得莫名其妙,張一昂也隻字未提李峰。沒錯,他是怕說出李峰,最後沒抓住,這可是大責任。」
「你一點都不注意細節哪,」張一昂很遺憾地搖搖頭,「辦案的關鍵是從紛亂複雜的信息里,提煉出真正和案件有關的線索,對所有信息要做到準確區分!」
張一昂撇撇嘴,對他的欣賞也就點到為止,看著眾人的分析都不能直接命中要害,只好自己開口了:「你們想啊,葉劍跳下橋遊走,如果你是兇手,你就眼睜睜看著他遊走,不追過去?兇手敢保證葉劍受傷之後一定會死?所以說,現場的字,根本就不是葉劍寫的,而是兇手追上去后,把石子塞進葉劍的手裡,抓起他的手寫下的,目的就是栽贓陷害我,動搖整個團隊,擾亂調查方向。甚至葉劍的肌腱很可能也是在那時候被兇手故意割斷的,這樣一來,才能從肌腱斷裂角度解釋為何字跡跟葉劍平時的書寫習慣不同,否則物證這塊兒早就發現字不是葉劍寫的,當然栽贓不了我!這是一個局,一個籌劃縝密的局!」
宋星、許科長和陳法醫也都一同認真地點起頭,把真誠的目光一齊投向張一昂。
夜已深,整個三江口公安局大樓里燈火通明,全單位所有領導都從家裡趕過來,連政府里的市委書記、市長都半夜從家裡跑出來,連夜慰問今晚參与抓捕行動的全體公安民警。
兇手借葉劍的手,寫下張局長的名字,如果不是蔣英能證實局長當晚在家,到現在還說不清楚呢,老大成了犯罪嫌疑人,手下還怎麼查案,自然會嚴重誤導警方的調查方向。
王瑞軍和宋星站在老刑偵角度考慮確實如此,兇手殺人後,被害人逃出一百多米,肯定要追上去看看死了沒有,才能放心,哪會心眼兒這麼大直接掉頭走人。
這時,丈夫慢慢蹲下身,輕柔地拍起妻子的肩膀,過了半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重新站起身,直視張一昂的眼睛:「有什麼沖我來,不關我媳婦兒的事。所有人都是我殺的,一共十五條人命,跟她沒半點關係,這輩子她跟錯了人,我對不起她,你們放過她吧。」
李茜也連忙替他打掩護:「沒有的事,你瞎說什麼呢?」
趙主任想了想,分析說:「怕不是他的個人能力。」
宋星說出眾人的心聲:「我們都跟了盧局長很多年了,我們都是他提拔起來的,他跟我們私下透露過他在調查周榮,卻突然之間失蹤了,我們非常懷疑是周榮乾的!」
拿到房卡后,方超回到車上,讓劉直先住進去,他看時間尚早,準備獨自一人去市政府周圍轉轉。
「那是?」
「我知道,我知道!」李茜脫口而出,這案子一直是他們幾個老刑警在討論,涉及背景資料的問題總算給她發揮空間了,忍不住搶答,「郎博文是奧圖公司的老闆,奧圖公司一開始是他爸媽創建的,他爸媽原本都是英語老師,九十年代下海做外貿,後來又開了汽車配件廠,工廠取名奧圖。據說一開始他爸媽把整個工廠都交給他弟弟打理,郎博文則跟周榮合夥去外面做生意,後來他弟弟接手沒幾年,廠子經營不善,欠下很多債,還因騙取出口退稅被抓了,工廠也面臨拍賣。於是郎博文回來接手工廠,幹了幾年又開始涉足房地產,很快做大,現在奧圖公司是三江口第二大的房產商,也經常和周榮的榮成集團聯手投資一些項目。」
齊振興想了想也釋然了,高廳還兼任著省廳刑偵局的局長,消息自然四通八達,查到李峰也不奇怪,當然,抓獲李峰這種功勞對高廳只能算錦上添花,但對他徒弟效果就不同了,這份功勞自然會給他徒弟,他也沒什麼好遺憾的。總之畢竟是三江口公安局抓的人,他這局長也沾光,結果也是好的。
紙上除了寫著羅子岳的姓名聯繫方式外,什麼都沒有了。不知葉劍寫下來的這些是某種線索呢,還是他想求市長辦事找人打聽到的聯繫方式。可是很快,他意識到羅子岳與葉劍的關係非比尋常。
「那主任好像姓方,是吧?」
眾人琢磨一番,深感局長這番分析確實有道理,只有刑偵高手才能從這微不足道的日期里發現異常。
照片的中心人物從上一張的弟弟變成了哥哥郎博文,郎博圖則站在了邊緣一側,顯得有些落寞,其餘人依然在周圍一圈環繞著。這次的六個人里,除了葉劍還是穿著簡單的夾克衫外,其餘人都西裝革履,臉上的青澀也變得成熟。
趙主任笑道:「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抓了李峰,也算我們單位的榮譽,咱們局裡肯定會被重重表彰,你也臉上有光。」
從現場各處痕迹看,兇手應該是一個人,可六處主要刀傷,刀刃的方向卻有上有下,如今是現代社會,不存在武林高手,究竟是誰有這麼快的手呢?
「張一昂?他是高棟的人,東叔說高棟動用關係,強行把他調下來頂替盧正的位子,有可能是專門沖我們來的。聽說他一到三江口就破了個全國性的大案,這麼厲害的人物,如果被他發現盧正的事……」周榮臉上浮起一層陰霾,摸著胸口,「每次想起盧正,我就他媽心跳得厲害呀。」
「這倒沒有,以前有人匿名舉報葉劍是周榮的保護傘,上級公安機關專門派人下來調查,查來查去,葉劍在業務上和周榮沒任何往來,金錢上也乾淨,上級只得勸告他這職業不適合離商人走得太近。業務上雖沒有直接插手幫忙,周榮有葉劍這樣一個朋友,總歸有其他一些方便。」
張一昂皺皺眉:「他父母都是英語老師……老大叫郎博文,他弟弟該不會叫郎博圖吧?」
「你說字是葉劍自己寫的?」張一昂揚起眉,很難接受這個結論。
雖然還不清楚白紙、兩張照片與葉劍之死的關係,但眾人已經隱約能感覺到其中存在著某些關聯。
「這麼多!」周榮吸了口氣,沉吟幾秒,略略皺眉,「預期回報這麼高,這筆賬其他公司也算得清,肯定很多人搶,尤其是那些外來的上市地產商,如果光明正大地競標,拼出價我們哪拼得過他們。嗯……這樣,你讓羅市長想想辦法,這項目競標資格要為我們量身打造,最後項目一定要給到我們!」
「他是——」
他大手一揮,道:「就按我說的辦,一切問題我來負責!」
「咱們搶了貪官后,除了現金以外的東西,還得找那人換錢。等我們拿到那人的錢,就把他給弄了,把東西再搶回來。這樣一來,錢到手,東西還在我們手裡,這不就價值翻倍了?相當於搶了兩次貪官!」
「我昨晚見過。」
案發當晚他參加了當地一家地產商的樓盤酒會,多名證人證實他在 9 點左右離開。離開后他打車到了幾公裡外的一處河邊,也就是案發地,隨後在那裡被人殺害。
陸一波這方神聖又暗藏什麼秘密呢?
「我……我不知道,我昨晚沒送過外賣啊,我從沒見過你啊。」女人低著頭,眼睛都不敢抬起來。
既然是大貪官,級別不能低,那些坐窗口的辦事員雖然在相親市場頗有心理優勢,相親時鼻子翹得比天高,可在方超這裏,這些小傢伙上不了檯面;其次,在實權崗位上得干過一些年數,否則就算是貪官,時間有限也貪不了多少錢;最後,必須得挑四十歲以上的,只有年紀大的貪官,才會傻乎乎地把贓款贓物藏在家裡。
張一昂盯著女人,首先問他最關心的問題:「你昨九*九*藏*書天晚上大概九點四十,給我送過一份外賣,你還記得吧?」
聽到這個分析,所有人眼睛都亮起來。許科長和陳法醫表示技術上完全可行,而且現場是戶外,本來就有他人雜亂的腳印,無法區分兇手。
雖然身上的嫌疑還沒洗清,但是張一昂已經歪打正著捉到了 A 級通緝犯,這下可讓人刮目相看。
宋星被罵得不敢抬頭,小聲詢問:「這案子的關鍵……關鍵是什麼?」
抓獲公安部督察案件中都排得上號的李峰,簡直是三江口這小地方有史以來破過最大的案子。
他安排好各個組接下去的調查和分工后,便遣散了眾人,留下王瑞軍、宋星、刑技和法醫等專案組的主要負責人匯總信息。當然了,李茜也不可避免地成為專案組核心成員。
送走政府的領導后,齊振興依然難以從震驚中擺脫,不可思議地望著面前的趙主任,說:「這張一昂的本事也太大了吧,才來一個星期,就抓到了李峰?」
張一昂皺眉責怪:「你怎麼就忘了葉劍身上藏起來的 VIP 卡片,這可是當前最重要線索!大酒店是陸一波開的,當然要查他啊!」
眾人好奇地問:「那女的你是怎麼知道的?」
李茜湊過頭,好奇地問:「這水療中心是做什麼的?」
「不光如此吧,如果他說了李峰,肯定是你來指揮抓捕了,結果如此一來,今晚的戰果全歸他一人所有。」
「沒有妹妹啊,就他們兄弟兩人。你認識他們家啊?」
劉直垂頭喪氣地嘆息:「現在也只能指望搶個大貪官回本了,上回拿的那些黃金,還有前幾次沒賣完的首飾,光剝下來的黃金就值一百多萬了,結果收貨的王八蛋總共只給我們八十,還說現在贓物不好洗白。黃金要洗個屁,直接化了不就得了,這王八蛋早晚宰了他!」
高棟經他一提醒,便想起來了,忍不住確認一遍:「就是帶著老婆潛逃,從來沒和老家聯繫,一直不知道行蹤的李峰,那個亡命之徒?」
劉直思索一下,瞬時覺得這主意妙不可言,歡快地說:「到時我們再找下一家收貨的,照樣畫葫蘆,先拿東西跟人換錢,拿到錢再把人弄了,把東西搶回來,相當於又翻倍了,搶了四次貪官!」
公安在緊急情況下抓捕犯罪分子,是可以事後補辦手續的,所有刑警對抓捕重大要犯都有著頑固的熱情。
刑警隊所有人員刷新了對新領導的認識,原本大多數人當他是高廳的親信下派掛職鍛煉的,這樣的人只是個官僚,並沒多少業務能力,誰知一出手就破了個天大的案子。尤其他今天不顧眾人反對,撬店門,全城搜捕一對開雜貨鋪的夫婦,簡直一氣呵成。事後大家才知道這是保密需要。
「你是說高廳早就掌握了李峰的動向,故意安排他徒弟來抓人立功的?」
在四人信誓旦旦的目光中,張一昂慢慢點下頭,他意識到有了這幾個刑警隊里骨幹的鐵心支持,正式調查周榮的計劃,是時候提上日程了。
張一昂遲疑地看著他們:「你們……」
「A 級通緝犯,部里連續三年每年下發重點緝拿對象,據各地上報的,他就有十多起搶劫,其中九次殺人,一次未遂,涉及五個省,累計出動警力上萬人次,幾次眼看著就要抓到,都差一步被他逃走了。據他自己初步交代,手裡一共有十五條人命。實在想不到,張一昂這小子才來地方几天,就抓獲了這樣的人物,而且據我所知,原本李峰又要潛逃,全靠張一昂當機立斷,力排眾議要求動員全市警力,親自部署了全城抓捕計劃,今晚必須把人截在三江口,這才把李峰抓到的。」
他老婆蔣英也很快承認了送外賣給張局長的事,證明葉劍被害期間張一昂獨自在家。當然,事後才知道這是張局響應國家號召,把互聯網 落實到刑偵的實際工作中來,通過點對點定向叫外賣,先對李峰的家人進行全面摸排,以便第二天收網。
紅綠燈前,方超緊繃著右腿將剎車死死踩到底,右手拎起手剎,這才將車止住。他頭上套著假髮,鼻樑上架著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鏡,下巴一圈粘著絡腮胡,與前陣子的模樣相比又是換了個人。
眾人都覺得此番話深得辦案的精髓,可還是想不通這兩張老照片能說明什麼。
那些過去貪得在民間都很有名氣的官員,在這幾年的巡視督查中,早就被紀委抓走了。所謂適者生存,留下的自然都是極其低調、不露聲色的貪官。
王瑞軍低聲說:「局長,話說回來,如果你要查周榮,我們是一定會全力配合的!」
這位連地頭蛇都不信的三江口海瑞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張一昂環顧了屋子一圈,一無所獲,最後來到了書房。
這時,李茜突然拿起另一份文件,葉劍在上面寫著一些字。她比較了下物證袋裡的照片,遲疑說:「照片上標註的字好像不是葉劍寫的。」
昨晚李峰落網后,他交代身份證是三年前在江蘇殺人埋屍的一對夫妻的,因為他和老婆年紀相貌與這對夫妻相近,所以此後便一直冒充死者夫妻的身份。這次被擒,他自知死路一條,對所犯下的各種案件,也都一五一十地配合交代。
王瑞軍指著卡片,低聲道:「據說裏面有!」
話音一落,女人突然哇一聲大哭,嘴裏叫著:「我沒送過,我沒送過啊,你別問我了!」她抱著小孩兒一下癱坐在地。
張一昂哪管這麼多,這送外賣的如果今天逃出三江口,那明天他來單位上班幹嗎,大家都去查葉劍案,他作為唯一嫌疑人待在辦公室里玩電腦?
過了好幾秒,宋星恍然大悟:「沒錯,逃跑的老賴見著多了,哪見過這麼機靈的,警察剛打電話就舉家搬走,連店都不要了,錢都來不及撿,這哪裡會是老賴,這一定是有案底在身的逃犯!」
不久,眾人來到葉劍家,門已經打開,刑技人員在徵得家屬同意和見證下正在勘驗室內情況,希望能尋到蛛絲馬跡,弄清葉劍死前幾天的生活狀況。
方超微微一皺眉,瞅了他一眼,點頭說:「你的數學很優秀,難怪找不到正經工作。」
原來如此!
「什麼……什麼捷報啊?」
「對,不是小案,肯定大案在身!」「還有個小孩兒,怕是人販子吧!」
果然是歹毒至極、陰險非常的栽贓手段!眾人紛紛將未知兇手痛罵一番,真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方才解了心頭之恨。
「周榮?!」張一昂和李茜同時瞪大了眼。
胡經理憨笑著寬慰:「榮哥,事情過去這麼久,什麼證據都沒了,你就別擔心了。至於葉劍,我老感覺他在懷疑盧正的事跟我們有關,他死了對我們來說,反倒是少了個隱患。」
陳法醫皺起眉,拿起一張屍體的全|裸|照片,疑惑道:「他身上的幾處刀口很奇怪,出刀的方向似乎不是正常人所為,我沒見過這種刀口組合。」
十五條人命,這是什麼概念!
「李峰?這名字有點熟。」
「對啊,你怎麼知道?」
過了片刻,齊振興又皺起眉:「不過我還是不能跟張一昂走得太近。高廳這次一反常態安排他來接替盧正,你知道,據說盧正當時正在查周榮,結果突然失蹤了,我想來想去,張一昂來這裏的目的一定是衝著周榮,可周榮是周廳的侄子啊。」
張一昂一大步走到她面前,盯著她:「你好好看看我,你想想清楚啊!」
方超嘆口氣,無可奈何:「沒辦法啊,供需決定價格,這幾年公安對道上的黑車打擊太凶了,現在很難不走手續買到證照齊全的黑車咯。九-九-藏-書這車本身只值五千,另外兩萬都是證件的錢。這錢是必須花的,否則萬一將來警察查到我們的車子,再追一下不就發現是我們買的了嗎?記住,做事要以始為終,我們來三江口的最終目的是搶個大貪官,前期準備工作該花的錢不能省。」
其餘幾人看到他們倆這副反應,電光石火間,一個共同的猜測在他們心頭醞釀起來,人人臉上都變幻著不同的色彩。
「你看,瑞軍就一把抓住了吧!」張一昂一拍桌子,笑逐顏開,頗為欣賞地望著他,連對他的稱呼都縮成了一個字,「軍兒,你來給大家好好分析分析。」
聽了胡建仁這番打廣告似的介紹,周榮也不禁咋舌:「這三江口……他媽也能出海瑞啊!」
「這車也有點高級啊,遇個紅燈還得配合手剎。」方超皺眉抱怨。
過了片刻,宋星小心翼翼地詢問:「局長,省廳把您調過來,是不是……與周榮有關?」
現在,只要張局長點個頭要查盧正案,他們就奉陪到底!
齊振興猶豫了一會兒,搖搖頭:「再看看吧,都說周衛東是下一屆廳長,先看看。」
看到這番變故,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看這副模樣,難道女人在撒謊?可她為什麼要陷害張局長?
「還能是誰,張一昂啊,你還不知道吧?放心,明天一大早捷報就會傳到你們廳里,我是通過李茜提前一步得到的消息。」
好在許科長看起來還像個正常人,接下去由他來做物證的分析工作。
經此一說,手下們馬上找來工具直接把卷閘門撬開,門一打開,所有人都呆了。店鋪裏面亂七八糟,連抽屜都拖出在櫃檯上,東西全被胡亂翻過。
發現屍體的河邊草地並非第一案發現場,真正的案發地是距此兩百多米外的一條小路上。
張一昂不解地看著他問:「你懷疑兇手是個精神病人?」
張一昂思索許久,看向眾人,淡淡地問了句:「現場留下了我的名字,你們覺得是怎麼回事?」
「嗯?」王瑞軍還沒從筆跡不一致中回過神來,突然被局長帶到了另一個方向,不禁好奇,「為什麼羅市長可疑,我們要查陸一波?」
「他和周榮是老同學,兩人從小一塊兒玩兒到大。對了,陸一波、郎博文和他們倆也是老同學,葉劍常說他們四個人是鐵打的兄弟。」
張一昂打量起整個屋子,這是一套七十多平方米的老房子,站在門口便能一眼望穿。進門是小客廳,擺著一張油膩膩的皮革沙發,小茶几上胡亂扔著散落的香煙和雜物,對面一台電視機滿是灰塵,似乎平日里就是個擺設。客廳左側連著廚房,油煙機網格上的油漬已經快成了鐘乳石。右側連著一個衛生間和兩個小房間,一間卧室,一間書房。
照片上是一張黑色的類似銀行卡的塑料卡片,沾滿了乾涸的血跡,右上方印著「VIP」,中間是「水療中心」四個大字。
王瑞軍心裏大叫,我沒忘啊,可你明明在說羅市長可疑,沒提大酒店啊!
一張記錄羅子岳信息的白紙,對應兩張照片,羅子岳也在其中一張照片里。兩張十多年前的照片突兀地出現在桌上,照片上標註了拍攝的年月,唯獨沒有日。
張一昂帶人走進裏面,穿過店鋪,徑直來到後面的隔間。
他繪聲繪色地描述,把葉劍和兇手的對話,臨死前的心理狀態模擬得惟妙惟肖。眾人聽了他的分析,也覺得頗有幾分道理,原本嫉妒新領導空降,外加兇手誤導,臨死之際懷著一絲惡意報復領導,倒不難理解呢。
李茜帶著眾人共同的不解,問:「這兩張照片說明什麼?」
張一昂點點頭:「停車楓林晚,用詩做酒店名字,倒有點意思,不過中間好像還少了兩個字。」
兩個搶劫犯東躲西藏,甚至化妝成為女裝大佬。目標就是搶一票三江口的大貪官。
葉劍到底被誰殺了,為什麼要寫下張一昂的名字呢?
回單位簡單吃了點東西,才過一個多小時,張一昂就接到手下從火車站傳回的消息,這對夫妻連同小孩兒在候車廳被攔下,他們很古怪,什麼話都不肯說,只能先把人帶回局裡來。
「兩張十幾年前的老照片,突然出現在葉劍的桌子上,你不覺得奇怪嗎?」
「停車楓林晚大酒店?」
隔間不到十平方米,一頭是床,另一頭是簡易廁所,中間擺著一張桌子燒飯。床下原本放著一些箱子,如今箱子都拖到了外面,有些放床上,有些放地上,都打開著,各種東西散落周圍。
「這個嘛……」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許科長,畢竟他是管這塊兒的,只好由他來解釋,「葉劍右臂主要筋腱被割斷,他是無法握力寫字的,所以現場留下的三個字,光從字跡上沒法比對是不是他的筆跡。不過寫字用的小石子上檢出了葉劍的指紋和血液,我和陳法醫商量過,我們……我們傾向於判斷字是他自己寫的。」
張一昂叫手下去問問旁邊鄰居,這夫妻具體走了多久了,很快手下就回來告訴他,大概一個半小時前走的,走的時候打了輛計程車,神色很匆忙。
「對啊,除了他還能有誰,三江口已經比對了指紋,確認無疑!」
坐在周榮對面的三十來歲的男子是公司董秘胡建仁,也是跟了他多年的心腹。胡建仁個子不高,身形消瘦,戴著一副金屬框的眼鏡,看起來很是精明能幹,實際上也是,周榮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給他打理。
「場子誰開的不清楚,酒店的老闆叫陸一波,不過也有傳言真正的大老闆是三江口首富周榮。」
高棟笑著打哈哈,掛完電話,愣在了原地,心中還是無法相信,不至於吧,就張一昂這貨色,他吃了什麼葯,居然抓到了公安部領導都念念不忘的李峰!
「你這徒弟真夠有出息的,這次是鐵定立大功了,不過老高你可太不厚道了,你不是說你這徒弟不會辦案,讓李茜跟著他什麼也學不到,過陣子沒興趣了就打發回來安排工作,你徒弟這麼凶,我們家李茜萬一當刑警上癮了,我可要找你算賬啊!」
「嗯……」李茜隨手拿起桌上一隻用來當筆筒的搪瓷杯,上面印著「革命委員會好」,中間是個大大的「忠」字,尷尬地詢問,「這個呢?」
第一張照片中,一名年輕男子站在中間,四名男子圍繞著他,王瑞軍仔細辨認一番后介紹說,身後四人從左至右分別是年輕時的葉劍、周榮、郎博文和陸一波,中間男子是比郎博文小兩歲的弟弟郎博圖。照片里眾人的背後是奧圖汽配廠,門口放著花籃,慶祝奧圖汽配廠喬遷新址,看來是奧圖汽配廠當年喬遷時的合影留念。五個人穿著很簡單,臉上都帶著年輕爽朗的笑容,沖張一昂笑。
「這有什麼!」周榮不屑地哼一聲,笑起來,「羅市長不也天天高喊反腐口號,整個三江口反腐的就數羅子岳最積極。」
領導都放出這話了,手下也不好說什麼了,馬上打電話到局裡安排警力動員,把今天休假的都調回來。
眾人愣了一下,然後又一臉嚴肅地點起頭來。
張一昂仔細觀察著照片,卡上水療中心的所在地址寫著「停車·楓林晚大酒店 3 樓」。
「對,叫方庸,五年前東部新城剛規劃的時候,他就調來當管委會主任了,那時大家普遍不看好新城區,他也不太顯眼,現在大家都搶著進新城區,管委會的地位早就今非昔比了。羅市長還說,這回我們想拿項目,只能正大光明地競標,走方主任這條路行不通,因為此人非常正派,是有名的廉政模範。打個比方說吧,政府招商人員和企業吃吃飯很正常https://read.99csw.com吧,方主任不一樣,他不允許管委會任何人未經批准參加企業的飯局,發現就通報,收禮更是直接處分。他還找了上級審計部門,每年對管委會包括他自己的所有人進行財務審查,發現問題就直接報紀委。」
他在市政府所在的行政服務中心徘徊了半天,並沒有收穫,雖然有了理論支持,但實踐操作上還是得靠他的肉眼凡胎來看,一時半會兒,他也沒法甄別出入的那些人里誰是大貪官。 琢磨了一陣,他準備學習紀委的辦案精神,先去查查資料,摸清三江口主要領導的人生履歷和背景。
劉直不解地問:「為什麼會翻倍跑回來?」
他正等著女人說出記得兩字,徹底洗脫他和葉劍被害案之間的嫌疑,誰知女人竟怯生生地說了句:「我……我不記得了。」
陳法醫讓徒弟拿出屍體和現場的照片,扶著腰一瘸一拐地走到投影牆前,向大家介紹:「葉劍身上一共有六處重要刀傷,腹部三刀,背後腰部兩刀,右前臂一刀,體內多處臟器割破,兇器是匕首狀的刀具。此外,他的肋骨也因多處遭到撞擊而斷裂,最終他死於流血過多和多臟器衰竭。從我經驗判斷,葉劍應該是先被車輛至少撞擊過兩次,導致不同方向的肋骨斷裂,然後再被匕首扎傷。只不過……」
一旁的警察悉心記錄特徵,又問:「男的呢?」
王瑞軍眼珠一轉,脫口而出:「局長絕對是被栽贓陷害的!」
「我去!」高棟激動得直接站起身來。
「呃……」許科長猶豫一番,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一張照片,出示給眾人。
「羅子岳,三江口市長?」張一昂思索道,他來三江口時間不長,不過政府里主要領導的名字還是知道的。
安全起見,他們需要每兩三天換一家賓館,每次都用不同的身份證,所以他叫劉直留在外面,他單獨去開房,這樣入住只需登記一人,身份證能省著用。
「男的我不知道。」
趙主任手指向上指了指:「他背後的人。」
沿路留下了大量的血跡和腳印,證實了他的逃跑路徑,也證實了他身後有個身高一米七以上的男子在追趕他。
李茜暗自點頭,不由佩服領導的職業技能,光看現場就能給嫌疑人畫像,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力。
齊振興酸溜溜地說:「這肯定是高廳指點他的,他當然是送果子給他徒弟,哪會輪到我們。」
他們兩個人查到的這個領導人,是個什麼角色呢?
胡經理面露為難:「羅市長說這次要我們自己想辦法,東部新城是省級規劃,他和管委會主任雖然在同一個大樓辦公,但對方人事關係在上級市,行政高配,比他還高半級,他和管委會主任沒打過太多交道,插不下手。」
張一昂點點頭,叮囑他把事發前酒店內外和附近道路的所有監控錄像都查仔細,務必儘快弄清葉劍死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他為何會獨自一人大晚上來到河邊。
「我……嗯!」王瑞軍受寵若驚,可踟躕了半天,只是說,「我只知道這案子背後一定是有人想故意栽贓給局長,影響局長工作,嗯,對於具體情況,我還需要再捋一捋。」
解釋清楚了字的問題,許科長又說:「距離葉劍屍體幾米外的地方找到了他的錢包,褲袋裡有他的手機,初步看過,東西沒丟,可見兇手是針對性的殺人,不是臨時起意的謀財。另外,我們還發現葉劍的褲子裏面藏了一張卡片。」
這張白紙下方還有兩張照片。
他抽出白紙,紙上寫著「羅子岳」三個字,旁邊是手機號以及某個小區的住址。
張一昂站起身,環顧這不到十平方米的小隔間,分析道:「衣物鞋子都很乾凈,看得出平日里東西擺放得很整齊,這家人不像普通的打工人員。」他目光從女式的衣服、鞋子和衛生間的少數幾樣護膚品上一一掠過,最後走到一雙女式運動鞋面前,蹲下身,微微閉起眼睛,做起判斷,「女人身高在一六〇到一六三之間,身材勻稱,體重不會超過一百零五斤,皮膚略黑,平時穿著乾淨整潔,為人幹練,走路的步伐很快,說話聲音應該是偏沙啞低沉的。」
布置已定,張一昂和警察們繼續搜查屋子裡的遺留物品,這對夫妻走時雖然匆忙,但居然所有包含私人信息的物品一樣都沒留下來,整個屋子找不出一張照片,也找不到任何載有身份信息的東西,只留著一堆兩人的衣物和小孩子的衣服用品,這讓夫妻倆的身份更顯可疑。
連李茜的表情都變得古怪了,不由懷疑起莫非領導真的和葉劍被殺有關?
這時,綠燈亮起,方超放下手剎,把油門踩到底,汽車發出跑車般的轟鳴,卻像拖拉機般慢悠悠起步,向前駛去。沿著馬路開了幾公里,拐過幾個彎,最後到了三江口城東的一個小賓館。
張一昂原本只想先編個理由讓手下相信裏面這對夫妻是逃犯,把門撬開找找其他能聯繫到人的辦法,一見這副模樣,表明兩人走得極其匆忙,連他自己對兩人是逃犯都深信不疑了。門外看熱鬧的老百姓發現店鋪里的情況,也知道這裏出了事。
晚上十點,公安副廳長高棟坐在家中的大書房裡翻著文件,突然他的私人手機響起,一看寫著公安部郭局,他連忙接起,手機里傳來對方爽朗的笑聲:「老高,你那位徒弟這下可立大功了。」
「這水療中心啊……」王瑞軍正想著該怎麼回答,卻見其他幾人紛紛咳嗽起來,連陳法醫這腰椎間盤突出的也在一個勁兒地咳嗽,他連忙閉上嘴。隨後眾人集體一本正經地專註于案情本身的討論,對李茜的提問充耳不聞。
現在的大小賓館都得登記身份證,跟公安聯網,那些不用登記的非法小旅館在連續多年的清查打擊下,早就難覓蹤跡了。方超對此早有準備,他包里裝了十多張身份證,都是別人的名字,也都是真的身份證,這些是從江湖上的專門渠道高價買的,為了三江口的最後一戰,他下足了血本。
李峰的案子太大,三江口公安局只做基礎的審訊,過幾天就會把他押到杭州,由上級機關來處理。
許科長繼續說:「我判斷是葉劍臨死前從錢包里抽出卡片,藏到了身下,又把錢包往遠處草叢裡一扔,大晚上兇手很難發現他的這個小動作。這張卡片藏得如此隱蔽,可見葉劍一定是想透過這個舉動,傳遞出某種信息。」
「這次公安局的口風很緊,我找人打聽過了,什麼都問不到,據說是新來的張局長親手在抓這案子。」
大家側頭一看,葉劍的字跡潦草胖大,一看就不是拿筆的料,照片上雖然只是用中文寫著日期的幾個字,但筆跡很漂亮,壓根兒不可能是葉劍所寫。
「為什麼這麼說?」張一昂臉色很不自然,高廳曾反覆叮囑過,此事必須低調進行,千萬不可聲張。
在單位里要服眾,一是資歷,二是能力。長期奔波業務線的刑警們最佩服破案能力強的領導,經此一役,刑警隊的人心紛紛傾向了張局長,前幾天對他還不冷不淡的幾個老刑警更是慚愧不已,領導和他們毫無交情,開場就送大家這份集體功,接下去大家的各種獎勵表彰自然不在話下,當晚親手抓到李峰的幾個警察更是可以坐在派出所里把這事吹到退休了。
「葉劍有沒有替周榮擺平過刑案?」張一昂問。
張一昂拿起兩張照片看來看去,思考片刻,叫李茜拿來一個物證袋,把照片放進去,囑咐道:「好好保存,這是重要線索。」
第二張五年後的照片背景變成了一座大樓模樣的迎賓廳,門read.99csw.com口同樣擺著花籃,這次花籃上的字寫著慶祝奧圖地產開張。照片里除了他們五個人外,還多了一個人,經過辨認,多出的那個人正是羅子岳。王瑞軍說當時三江口還沒有縣改市,羅子岳是縣委辦公室主任。
趙主任點點頭:「不然呢!單位里其他人都在說,張一昂早就知道了李峰夫妻的身份,早就暗中派人摸查過了。李峰夫妻躲在我們三江口,開了家雜貨店,他老婆平時送外賣補貼家用。昨晚外賣平台把訂單派送到他老婆手機上,讓她把外賣送到張一昂家,他才好當面確認。指揮外賣平台的許可權我們可沒有,一定是省廳在背後操作。」
張一昂只好把目光投向了王瑞軍和宋星。
經此提醒,眾人集體醒悟過來。
「可方主任跟羅市長不一樣啊,羅市長是用嘴反腐。方主任自己生活也很節儉,聽說他到現在都在用著很多年前的按鍵手機,單位給他配了汽車和司機,他不要,說要節省公務開銷,堅持每天騎自行車上下班,遇到颳風下雨,他就跟老百姓一起擠公交,平日里任誰也看不出他是東部新城的掌舵人。他存下來的工資津貼,每個月都會固定捐到福利機構,省級電視台和報紙報道過很多次了。」
張一昂頓時大怒,握起拳頭,揮舞著大喊:「昨天就是你給我送的外賣,你為什麼不敢承認!」
一旁副駕駛座上的劉直換得更徹底,他變成了一個女人,原本他就瘦長,此時穿上連衣裙黑絲|襪,加上濃妝艷抹的臉龐和長長的波浪假髮,若不發聲,定會讓大多男人想入非非。他厭惡自己這副裝扮,抓著假髮,發出和外表很不相稱的粗魯男聲:「去他媽的,就這種快報廢的破車,那王八蛋還賣我們兩萬五,宰人宰到姥姥家了!」
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張一昂輕輕指了指兩張照片下方水筆寫的拍攝日期,說:「照片上的拍攝日期,為什麼只寫了年和月,卻不寫具體是幾號拍的?通常洗了照片要記錄時間,總會寫上具體日期吧?所以可以判斷,這個日期不是當時寫的,是葉劍近來寫的,他只記得哪一年哪一月,不記得照片拍于哪一天了!你要想,為什麼他要拿出這兩張照片,為什麼他要在上方標註日期!」他用指節敲敲桌板,「這是重點!」
許科長忐忑地拉上陳法醫:「這是我們倆的結論,至於他為什麼……為什麼寫張局你的名字,這還需要刑警們繼續調查。」
大家也都逐個表態對陳法醫的屍檢結果沒有任何懷疑,完全不存在第二種可能,這才把他哄下去。
張一昂知道,這所謂的方便就是影響力。刑警大隊長跟你稱兄道弟,就算不直接幫你擺平麻煩,黑道江湖誰敢惹你?白道上周榮有錢開路,還有個公安副廳長叔叔,當然也是一帆風順。
沒多久,手下警員帶著這對夫妻來到了張一昂面前,丈夫長著一張圓臉,一副老實人的模樣,從進門到現在,一直沒有開口,但神情很鎮定。妻子懷裡抱著小孩兒,眉宇之間充滿了忐忑不安,甚至連抱小孩兒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一旁王瑞軍解釋說:「這是三江口第一家五星級酒店,檔次很高。」
刑技科的許科長知道陳法醫的脾氣,趕緊上去把他拉下來,連聲安慰說他們都很認可陳老師你的技術,你的屍檢報告,那是一字一個釘,沒人會懷疑的,大家都是心疼你的腰。另外,工作日晚飯期間就少喝兩口吧。
張一昂也湊過頭比較了一番,這字跡確實不是葉劍的,他哼一聲,不以為然道:「既然日期不是葉劍寫的,那更要好好調查了!不過從照片看得出,葉劍和他們幾個人關係很好,還有羅子岳在紙上和照片里都出現了,頗有疑點。所以接下來,我們要重點調查陸一波!」
方超做事強調方法論,先從理論上進行目標的篩選。
「不認識。」張一昂哼一聲,想明白了為什麼郎博文父母九十年代會辭職下海,這口音的英語老師不辭職還留在學校幹什麼啊。
不過高廳說那封舉報信上的舉報人,會在他來三江口后等待合適的時機跟他正面接觸,他都來了一個多星期了,這舉報人在搞啥玩意兒,還不滾出來見面哪?
她意思是說,一隻「文化大革命」時期的搪瓷杯突然出現在桌子上,不是更奇怪嗎?從葉劍家裡的布置便看得出他是個生活一點都不講究的人,各種老物件隨手翻出來亂扔也是稀鬆平常,甚至筆筒里還發現了一枚幾百年前的康熙通寶。
「風物長宜放眼量。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坑我們的錢,過不了多久就會翻倍跑回來。」
張一昂皺皺眉,看著陳法醫瘸著腿的模樣,想著他不知道傷口是怎麼造成的,八成還是技術不行,便提了個建議:「要不讓省廳安排法醫組下來幫忙?」
「放屁,你他媽完全不懂!」周榮斥了句,搖起頭感慨,「外面很多人以為葉劍跟我搞權錢交易,其實我們純粹就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小時候我個頭小,老被人欺負,對,就是被郎博文、郎博圖兩兄弟欺負,葉劍護著我,幫我打架,我幫他抄作業。到後來他當了警察,我做起生意,這些年除了一起吃飯聚會,也沒其他事。唉,到這年紀,留下的真正朋友能有幾個?如果讓我知道誰害了葉劍,我非弄死他不可!」
「動員全市警力抓一對夫妻,動靜太大了吧?還不知道他們犯了多大的事。」宋星不屑地搖搖頭。
原來如此,大家也不在這話題上糾結了,又搜查一陣,再也沒有更多發現,只得暫時回去等結果。
他的目標是貪官,而且必須得是大貪官,可怎麼確定誰是大貪官,這是個棘手的難題。
他微微一思考,看了下時間,現在是晚上六點,天色已暗,便當機立斷下令:「馬上通知各組人員,包括周邊鄉鎮轄區派出所的警力,守住汽車站、火車站和全市各主要出入口,再聯繫計程車公司,調取計程車的行駛數據和沿路監控,馬上展開全城搜捕,今晚必須把人截在三江口!」
說是書房,書架上也沒幾本書,大都是些報紙和雜物,文房四寶自然是沒有的,葉劍哪是這塊料。靠里是張寫字桌,擺著一台舊電腦、一台看著很新的印表機和胡亂疊放的文件。張一昂戴上手套,翻著這些文件,大多是單位工作上的東西,看不出任何可疑之處,這時,他注意到一沓文件夾下壓著一張白紙。
張一昂問:「是什麼卡片?」
「葉劍的死應該和周榮沒關係,他們倆是公開的鐵杆兄弟。照道理,一個是三江口首富,社會上風傳有黑道背景的大老闆,一個是公職人員,刑警大隊隊長,這樣兩個人怎麼都應該避嫌保持距離。不過葉劍對此一直不管不顧,經常去參加周榮的飯局,這種公開的關係影響極其不好。以前有人匿名舉報過他,單位領導也找他談過,盧局長多次當著我們面警告他,他不服氣,還和盧局吵起來。」 張一昂一行人走在葉劍所住的小區里,王瑞軍向他介紹葉劍和周榮的關係。
「呃……我是說傷口的刀刃方向有上有下,如果兇手是一個人,那麼其中幾刀是反手的。如果兇手是多人,另外一些細節又不支持。這樣的傷口我當法醫二十幾年也是第一次遇到。」
李茜好奇地問:「葉劍是怎麼跟周榮走到一起的?」
時間到了下午,昨晚忙碌一宿的刑警們陸續回到單位,張一昂召集所有人開會,先大概介紹了李峰案的情況,表態大家不要被一時的勝利沖昏頭腦,李峰落網的後續工作由上級公安機關處理,如今九九藏書他們最重要的是破葉劍的案子。
這一番表態更讓大家覺得這領導是干實事的,王瑞軍和宋星雖然最早被他拉攏,但也只是級別上的服從,今晚一過,打心底里服氣了,雖然對整個過程還有些疑惑,但頂頭上司給大夥送大功,他們哪會自討沒趣站出來說三道四。不管是靠運氣還是靠實力,總之,這超級大案就是破了,接下去的重頭戲,當然還是回到刑大隊長葉劍被殺一案了。
「張局長,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陳法醫聲音頓時冷了下來,當場就不服了,豁然站起身雙手叉腰瞪眼看著他,「我當了二十幾年的法醫,1995 年我剛大學畢業就當法醫,你們要知道那時大學有多難考,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啊,我當時的成績是,語文考了——」
「我沒有啊。」
男人嘆口氣,咬牙道:「我在三江口躲了大半年,以為沒事了,沒想到你們早就盯上我了,外賣平台都能指定派單給我媳婦兒,厲害。算了,欠下債早晚要還,我他媽認栽!」
他們在賓館後面的停車場停下車,方超讓劉直先留在車內,他獨自一人走進賓館,來到前台辦理入住手續。
張一昂咳嗽一聲,問:「這場子誰開的?」
「他們還有個妹妹叫郎博翠?」
張一昂心中暗自捏把汗,三江口這小地方的法醫都這副模樣,還怎麼辦案?
接著,眾人紛紛表態,他們知道查周榮事關重大,張局保密是應該的。不過對於他們幾個大可放心啦,王瑞軍和宋星是盧正一手提拔的,許科長跟盧正共事了很多年,交情深厚,陳法醫覺得盧正對自己的屍檢技術從不像其他小孩兒那樣說三道四,可見盧正是很專業的。
胡建仁尷尬地笑了笑,換了個話題:「榮哥,東部新城最大一筆產業園區配套招標有消息了,政府會在三個月內出標,大約有兩百畝地,一半是辦公和商住,一半是配套住宅。招標底價六個億,還有資金補助,財務部門經過測算,光那些住宅賣掉的利潤就能覆蓋成本,剩下的辦公和商住每年上億的租金是白拿的。這項目如果能拿到手裡,集團以後每年都有大幾千萬的凈流水。」
這話一出口,周圍人急忙給他使眼色,可已經來不及了。
已經過了午夜,公安局裡眾人還沒散去,在這過去的短短几個小時里,張一昂成了單位里的明星。
這是河邊的一條水泥路,地方很偏僻,葉劍不知是何原因,大晚上獨自一人來到這裏,隨後被汽車撞擊了兩次,又被人用匕首捅傷。葉劍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穿過路邊的綠地逃走,隨後跑到了河邊的一座石拱橋上,跳入河中。他憑藉頑強的毅力,不可思議地游出了一百多米,爬到岸邊一棵大樹後面的草地上,也就是屍體被發現的地方,最終流血過多而死。
眾人把目光投向張一昂,卻發現他臉色鐵青,過了幾秒,突然冷聲喝道:「你說的一點道理都沒有!葉劍腦子不清楚了就寫我名字,他為什麼不寫你,不寫其他人?我跟他總共沒說過幾句話,他對我哪有這麼大怨氣。你這是極不負責任的判斷!你根本沒有抓住這案子的關鍵!」
一行人換上鞋套進屋,刑技人員說葉劍家中基本完好,看不出是否有被人翻動過的痕迹。
刑技和法醫的工作只負責寫結論,後面的調查分析是刑警的事。
按照張局長自己後來的解釋,此案保密等級很高,之所以他此前不透露抓的是李峰,一是他對單位人員不夠了解,怕泄露風聲讓李峰再度逃走;二是怕大家行動時立功心切,各自為政,誤了大事。所以他一直等到人抓到,指紋比對過,確認無疑后,才把真相說出來。
宋星分析說:「字是葉劍自己寫的也說明不了什麼,局長有百分之百的不在現場鐵證啊。至於他為什麼這麼寫,我覺得可能是,葉劍不認識兇手,兇手行兇過程中說了一些讓他對局長產生誤會的話,比如葉劍問對方『你為什麼要殺我』,對方故意說『是張局長讓我來殺你的』,葉劍身受重傷,人臨死之際腦子轉不過來,加上他本來就對你突然到來懷有怨氣,所以才導致他做出了錯誤判斷,寫下你的名字。」
「是什麼?都挺有哲理啊。」劉直撓撓假髮,不知道方超又準備發什麼騷。
葉劍今年三十九歲,離異單身,前妻說他脾氣不好,有暴力傾向,很早就離婚了,兩人也沒有小孩兒,多年幾乎無聯繫。葉劍早年在公安家屬院里分了套房子,離婚的時候給了前妻,他後來在離單位不遠的一個老小區里另外買了套小房子,平時就獨居此處。
「你說傷口不是正常人所為。」
張一昂招手把在場警察全部聚攏過來,露出警惕的眼神,提示他們:「你們仔細想一想,這對夫妻怕不只是欠債潛逃這麼點事吧?」
張一昂趕緊說:「我的意思是讓他們來協助你,你的腿——」
宋星古怪地看著她:「可我前幾天看到你在查周榮公司的資料。」
頃刻間,所有人眼睛都快跳出來了,使勁讓自己鎮定下來,回憶了一番方才確定,剛才男人嘴巴里說什麼來著?對,他說他背了十五條人命!
張一昂輕描淡寫地道:「如果是小案子,也不至於這樣吧!」
這時,宋星開口說:「局長,葉劍前天晚上去的飯局就是奧圖公司一個樓盤的開盤酒會,周榮、郎博文、陸一波這幾個人都去了。」
方超翹起嘴唇淡定一笑:「穩住,你知道毛主席他老人家最有哲理的一句話是什麼嗎?」
「三江口公安局剛剛抓獲了李峰!」
一直折騰到後半夜,刑審隊還在夜以繼日審問李峰,張一昂驅散了眾人,讓大家早點回去休息,說李峰抓了就抓了吧,葉劍案才是當前工作重點,明天養足精神,繼續奮戰。
他和葉劍是同學,今年也是三十九歲,不過他看起來比同齡人年輕許多。他外形俊朗,五官稜角分明,由於經常健身,沒有肚子的身材在這個年紀的男人里尤為難得。他從沒結過婚,一直是單身,一般像他這樣的男人,身邊也不會缺少女人。
高棟一臉茫然:「你說誰啊?」
所有人都向張一昂投來了懷疑的眼光,明明他說昨晚是這女人送的外賣,這女人卻說沒有見過他,一個外賣送餐員跟他素不相識,又在警局裡,總沒必要陷害他吧?
張一昂停下腳步,問:「郎博文又是誰?」
趙主任勸道:「如果盧局真的是被周榮他們害的,我倒覺得應該主動幫張一昂!」
第一張是五個人的合照,外面貼著塑料封殼,封殼老舊,一角翹起。塑料封殼的右下角用簽字筆寫了照片拍攝的年和月,中文書寫,筆跡娟秀,一算距今已有十六年。第二張是六個人的合照,下方也用水筆寫了拍攝的年和月,依然是中文書寫,時間是十一年前。兩張照片相隔了五年。
「那天晚上我們還一起吃的飯,後來怎麼就出事了?不可能啊,葉劍怎麼就突然死了!」辦公桌后,周榮點著煙,一臉傷心和凝重。
張一昂瞪了李茜一眼,李茜閉嘴低下頭,領導千萬叮囑她小心行事,結果查個資料都被同事看到。她真想打死自己。
一時間,手下們對張局長投來的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了,領導就是領導啊,職業敏感性就是職業敏感性!
「不是腿,是腰!腰椎間盤突出跟屍檢結果有什麼關係!我知道,你們早就看我不順眼,想換人是吧?」陳法醫矛頭一轉,把炮口對向了在座所有人,直接發飆,「我告訴你們,我當警察那會兒,你們都還是小孩兒,我搬過的屍體比你們見過的活人還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