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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二章 噩夢

第一部分

第二章 噩夢

「我的父母還沒有回來!」
「這是我父親的名言,他整天重複這句話,都把我煩死了……啊!我可以向你保證,作家兒子的日子非常不好過!有時候,他連續兩、三天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有時候,他又夸夸其談,同時,還寫很多和我們的話題完全不相干的筆記。我的母親已經對此習以為常了。可是我,說實話,這讓我很煩躁。總之……」
亨利愣怔怔地坐在他的扶手椅里,驚恐不安地看著我。然後,他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向電話機,猶豫不決地把手伸向聽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猛地拿起了聽筒。
「詹姆斯,」他打斷了我的話,「你確定,她愛上的是我嗎?不可能是約翰嗎?你難道沒有注意過約翰的眼神?最近,他看著伊麗莎白的時候……」
「可是,這需要有一個特殊的環境……而且……而且……」他耷拉著腦袋,沒有說完話就陷入了夢鄉。
「那又怎麼樣?」
「說實話,我也覺得很悶。」我盡量用自然的口氣說,「我不知道今天晚上應該幹什麼。」
我嚇了一跳。我探詢地看了他半天,然後才問:「有什麼問題嗎?」
亨利終於安心了。考慮到約翰的不幸,他舉杯祝願約翰萬事如意。隨後,我們又為了伊麗莎白的健康乾杯,一致認為:她是大英帝國最漂亮的女孩兒。
我毫不懷疑,亨利具有非凡的雜技天分,但是,我不贊成他把雜技當做職業,靠雜技去征服世界。儘管亨利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也不願意讓我的妹妹,嫁給一個狂妄自大的街頭藝人。
「我在這兒,亨利,別緊張。你剛剛做了一個噩夢,現在巳經沒事了。別動,我去開燈。」
我還在那個噩夢中嗎?
「別擔心,噩夢總是比美夢多!」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手中還捧著電話機。最後,他放下了電話機,朝我轉過頭,面如土色,五官扭曲著,似乎被無法形容的劇痛折磨著,他迷茫地盯著我,嘴唇顫抖著。

01

「亨利,」我嘆息著說,「我可以向你保證一點,伊麗莎白對你的感情,完全超出了友誼的界限……」
「我?……我怎麼會覺得威士忌太烈了?別開玩笑了!」
亨利的身材矮小,但是肌肉異常發達,於是,他的外形看起來有些臃腫。他有一張大臉,頭上是濃密的捲髮,頭髮中分,表現出堅定且熱情友善的品性。
他很機敏地擺脫了尷尬的處境!他幹得可真夠絕的!用腳趾頭解開了一些繩扣,他還把這叫做「機敏地擺脫了尷尬的處境」!
亨利確實很招人喜歡,但是,他總想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這種狂熱,總會惹人不快read.99csw.com
我睜大了眼睛,在黑暗中搜尋著,好像能夠分辨出一些東西了。
我對於自己的謊言稍感羞愧。
我搖了搖頭,推開了院門,朝著土路走去,一邊走,一邊試圖整理自己的思緒。
「嘿,既然忘了,你還抱怨什麼?……別動,我去煮點咖啡。等著瞧吧,喝了我的咖啡之後,你的感覺就會完全不同了。」
他拿起一根曲別針,輕輕一捅,就打開了小門,亨利靈巧的手,能夠輕易地打開很多門鎖。我還記得,他第一次開鎖的情景——為了得到他的母親鎖在壁櫥里的果醬。
他好像要傾訴了,卻又改變了主意,花了漫長的時間,點燃了一支雪茄,徒勞地想要掩飾自己的窘迫。
不過,我的憂慮很快就過去了,因為,我發現亨利在說胡話,他已經醉了。我提醒他少喝點兒,亨利則反駁說:我也是毫無節制的酒徒。我們相互冷冷地看了幾秒鐘,然後,我爆笑起來,笑得都喘不上氣了,亨利也和我一樣,狂笑不止。
「一指的高度?還是兩指?」我神情嚴肅地問。
「我馬上就要吻到她了,可是突然……」
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把我嚇了一跳。
客廳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只可能是他。就像我的夢境一樣。
我趕緊替他解圍:「我的妹妹難道又幹什麼壞事了?」
「巧合無處不在!」亨利一邊說,一邊友好地向我眨了一下眼睛。我朝他會心地一笑,然後,坐在一把扶手椅里。
我抬起手,做了一個安撫的手勢。
「對呀,那你為什麼不吻她?」
「我的夢太可怕了,但是,最可怕的是……」
「你不知道你怎麼了?……還是說不知道我們怎麼了?……」我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威士忌瓶子,半開玩笑似地說道。
呻|吟聲已經變成了哭鬧聲,那個嬰兒很可憐,他分明十分難受,好像十分痛苦不堪,而且還陷入了深切的哀傷之中。他像是在呼救,但是沒有⑶會他,那個嬰兒的面相很奇怪,根本不像是初生的嬰兒,而是一張成年人的臉,一張我很熟悉的臉——亨利的臉!
喝過三杯咖啡之後,亨利又打開了話匣子:
我真想捧腹大笑,可是不得不忍住,結果打起了嗝兒。我又喝了一大杯威士忌,才平糖了下來。
他笑得流出了眼淚,過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我可以用這個小球表演戲法,哪天我表演給你看。」
「亨利,」他回來的時候我問,「你喜歡對雜誌上的文章進行評論?」
他把手放在額頭上,然後垂下了目光:
我們默不作聲地品著威士忌。
說完之後,我就去準備咖啡了。
「沒錯,你說得對。」他承認說,「而且,他們要開很長的一段路。真奇怪,我都不知read.99csw•com道我這是怎麼了……」
「我自己剛才也做了一個噩夢……」我擠出了一個笑容,「我們喝得太多了,亨利,你覺得昵?」
我朝他一笑,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日出之前,這瓶威士忌就要報銷了。我想起了我的使命——我現在很為難,不知道怎麼把話題引導到那個棘手的問題上。

02

「當然了,她很自傲,不可能向我吐露心底的秘密。」我撒謊的時候,居然神態自若,真是怪事,「不過,我可不是傻子,她表現出來的一切,明顯就是一個墜入愛河的女孩子應該的舉動。」
幾小時之前,我離開家時,那種難以形容的預感,又涌了上來。我焦慮不安地點上了一支香煙,強迫自己盯著緩緩上升的藍色青煙。
「你自己估摸著辦吧……」這個意思就是說一滿杯。
一個女人推著一輛帶蓬的童車,車裡的嬰兒在哭泣,起初是輕微的呻|吟,幾乎不可聞;然後,他的聲音變得響亮起來。但是女人不為所動,繼續推著車子。
「最可怕的是……啊!——我不記得那個夢了!……」
「我很喜歡她……」
我緊盯著他的眼睛。
「閱讀的時候不做筆記,是很荒謬的,就像吃下了東西,卻不消化一樣。」
我摸索了片刻,終於找到了落地燈的開關,而且,沒有碰翻東西。
亨利的背影消失的時候,我擔當起了司酒官的職責。接著,我又隨手從桌子上拿起了一份雜誌,然後陷到了扶手椅里,在雜誌內頁的邊緣上,有很多用鉛筆寫的評註,它們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覺得好多了,不過,我還是想要喚回那個腥夢,那個夢把我嚇死了。我這一輩子都沒有……」
我們都有些飄飄然,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亢奮。說到底,我們醉了,亨利仍然滿懷自信,他開始建造空中樓閣:他是最了不起的雜技演員,是最棒的!他會受到追捧,獲得各種殊榮。
慢慢地,我恢復了記憶。哦!我怎麼醉成這樣了,老天爺!……
為了表達贊同,我決定也立刻照辦,我熄滅了落地燈,然後心滿意足地陷入了昏睡的狀態。
阿瑟·懷特是一個知名的作家。他進修的是醫學,畢業之後,在哈利街一家著名的診所里做助手,然後,他開辦了自己的診所,剛開始的時候,他的診所沒有吸引太多的病人,他經常閑著,為了打發時間,他還開始創作短篇小說。他的作品被一家發行量很大的倫敦周報看中了,文章大獲成功。報社的主編勸他放棄診所,把精力放到文學創作上——反正他的診所也不很成功。阿瑟·懷特採納了這個明智的建議,很快就成了知名作九九藏書家。
我一聽便大笑了起來:「可是,是你為什麼不……」
「快到三點半了!」
我們熱艦握手,然後他帶我進了客廳。
我能夠想象得出那個場景:維克多戴著睡帽,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衫,手上拿著一支蠟燭,步伐顫抖著,爬上通往頂樓的樓梯。他不願意承認妻子已經死了,他想要去和妻子見上一面。啊,是的,就是這樣的,八九不離十。
亨利放下了聽筒。一秒鐘接者一秒鐘,寂靜變得越來越沉重,越來越難以忍受。
突然,我的身邊傳來一聲呻|吟,我腦袋裡的馬戲團,隨即消失了。我豎起了耳朵,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是亨利!……
我拿起了酒瓶,把我的杯子倒満酒。亨利眼神慌亂地看著我的動作,我示意他繼續說。
「我們喝的這種酒,他根本不喝的。他那一把年紀了,應該控制飲酒了……好了,我去找雪茄,你給我也倒上一杯。」
那麼,答案就非常簡單了。藉著夜色,維克多走進了「遭到詛咒的房間」,希望在那裡找到妻子的幽靈,可憐的傢伙……
「暫時不會有人來打攪我們。」過了一會兒,我的朋友開口了,「我父親帶著他的夫人,興緻勃勃地去倫敦看戲了。然後,他們還要去參加朋友的晚宴。在凌晨兩點之前,我們不會看到他們的身影。」
可不能讓伊麗莎白者到我們醉酒之後、涕淚橫流、胡言亂語的醜態。如果被她知道了,她會怎麼看待她的哥哥喲——我平時可是實在的一本正經的喲!
我停頓了一下,讓亨利仔細品味一下這句話的含義,過了好一會兒,亨利才緩過神來。
「我不知道伊麗莎白對我的感情,是否和我對她的感情一樣,還好,我很機敏地擺脫了那個尷尬的處境。」
我清了清噪子,又用非常平靜的口氣問他:「好吧好吧,吿訴我,你為什麼沒有吻她?如果你喜歡她,就沒有理由不去吻她!如果兩個人相愛——我覺得你們兩人是相愛的。戀人之間的親吻,是很正常的……我認為,這是最自然的人的本性……沒有必要對抗這種需求,完全沒有必要。你聽好了,亨利,完全沒有必要。從古至今,男人和女人……」
我走到亨利的身邊,他的臉色慘白,兩眼通紅,一副極度痛苦的表情。我把手放在他的肩麻上,儘力安慰他。
「不行,就現在。你給我表演看看。」我抗議說。
「為了這個讓人憂傷的秋天的夜晚!」亨利舉起一個酒瓶,得意地說。
「突然……我又開始懷疑了……」
「我在玩兒一個橡膠球,哈哈哈哈!……」
隨後是片刻的沉默,我裝出驚訝的神情。
亨利又拿起了酒瓶,然後探詢地看著我。我作出了肯定的答覆。他把我們兩人的酒杯都倒滿read.99csw.com了,舒舒服服地坐在扶手椅里,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的杯子,然後,一飲而盡。
「可是你說過,他們在兩點之前,是不會回來的,那麼,再晚一些也是有可能的。」我用安撫的口氣說。
「要是你的父母,突然回來了怎麼辦?如果,你的父親看到你劫掠他的私人藏品,他肯定不會開心的。」
亨利好像頓時被我響亮的聲音嚇到了。
亨利朝酒櫃走了過去,我聽到他抱怨說:「唉!這個壞蛋!他又把最好的威士忌,藏到了桌子裏面了。」
「你是說,你的意思是……」
突然,亨利驚醒了:「到底發生了什麼,詹姆斯?」
「別那麼大聲,我又不是聾子。我明白你的話,但是你懷疑什麼?」
所謂的「壞蛋」就是他的父親。然後他猛拉了幾下那張桌子的把手。
「停下!……太可怕了!……我受不了了!……媽媽,別走……求你了!……」
「懷疑?」我不滿地嚷了起來,「沒錯,懷疑……懷……疑……」
「詹姆斯,我有一個小問題,需要你的幫助。實際上,是關於……是關於你的妹妹。」
我到底在哪兒?肯定不在我自已的床上。我茫然地在夢境和現實之間猶豫著。
除了繼續給那個倫敦周報寫短篇之外——他很忠實于幫他成名的報社——他開始創作偵探小說、冒險故事、科學幻想小說,還有受到好評的歷史小說。阿瑟想盡了辦法,想要讓他的兒子走同樣的道路,但是,亨利的志願卻和阿瑟的正相反。
我們東拉西扯地閑聊著,同時,我絞盡腦汁想改變話題。然而,讓我欣慰的是,亨利替我解決了難題。他仍然帶著樂觀的態度,但是卻放低了聲音。
我還在回想著那個夢的時候,身邊又傳來了一聲呻|吟,嚇得我全身一緊,這一次我敢肯定,有人在這個房間里哭泣!……
「我會幹這個,我會成為那個。我,我,我!……」他總是以自己為中心,聽得我頭腦發漲。
可是,他根本沒有聽到我的話。
「別這樣,亨利。她愛上的肯定是你。我是她的哥哥,怎麼會不了解她的想法,伊麗莎白會愛上約翰?」我聳了一下肩膀,「算了吧!絕不可能。約翰是一個很好的夥伴,是一個好朋友,僅此而已。」
我耐心地等待著他向我解釋這句話的含義,他笑了。
「實在是太煩人了!……」我幾乎快要跟著亨利的雜技團,週遊世界了。
我帶上了鑰匙,因為我可能很晚才回來。關上前門的時候,我莫名地感覺到危險,我在心裏自嘲了一番,可是那種令我毫無理由地、感到不安的感覺,仍然揮之不去。我觀察了一下四周:濃霧限制了路燈的光芒,達內利家的房子顯得更加陰森恐怖了。我把目光停在了那棟建築的高處,九_九_藏_書試圖尋找出一絲光線,但什麼都沒有,整棟房子都被黑暗所籠罩。
「我正要給你解釋這個問題。詹姆斯,你還好嗎?要是威士忌太烈了,你最好……」
「詹姆斯!你來得正好。我一個人正覺得悶得慌。」
「沒有,絕對沒有。實際上,這就是問題所在。前幾天,我馬上就要吻她了,但是,最後一刻,我又改變了主意,我認為……」
我站了起來,故作莊嚴地舉杯祝願國王一家。亨利笑著想要模仿我,可是還沒站穩,就又坐回了他的扶手椅里。我也站不住了,隨即一屁股坐下。亨利還有力氣舉杯祝願他的愛人,然後一飲而盡。
「你在擺弄什麼,老夥計?」我咕噥著,看著亨利正在不停地投擲一個小球,然後順手再把小球接住。
在一片黑暗中,我驚醒了,渾身都是冷汗。我徒勞地想要理清思緒,但是,我的頭痛得要命,裏面好像有一個瘋狂的馬戲團正在狂歡。
「嗯。你不這樣嗎?」
「他們發生了交通事故……我的母親死了。」
「什麼意思?」
「詹姆斯!」他看了一眼大座鐘,然後,驚愕地喊了起來。
我擺出了權威的架勢,侃侃而談。接著,我又親切地說:「不過,亨利,我的好兄弟,既然你很喜歡伊麗莎白,你為什麼不吻她?……別這麼瞪大了眼睛盯著我。見鬼……到底為什麼?」
「我是說,她愛你,問題就這麼簡單。」
「用鑰匙鎖住了!太過分了!……在自己家裡還防賊!不過,這算不了什麼,他以為這麼個小鎖頭就能擋得住我……」
亨利的瞳孔里,頓時閃過了一絲凶光——「嫉妒就是眼睛發綠的怪獸」。要是亨利看到我的妹妹倒在約翰的懷裡……太可怕了,我都不敢想象。
「她愛我!……」亨利彷彿受到了強烈的震撼,小聲地嘟囔著,「詹姆斯,你這麼說,不會是為了……你真的很肯定嗎?她真的……」
我已經走了大概一百米的距離,到了懷特家的門口,按照習慣,我在門上輕輕地敲了三下,亨利很快就來開門了。
通常情況下,最簡單的答案,就是最佳的答案……想想看……達內利夫人自殺了,她的丈夫因此失去了生活的樂趣,他的理智動搖了,然後,就有人聽到了頂樓上傳來的腳步聲,還看到裏面閃爍著微光。在伊麗莎白之前,已經有人向我提起過頂樓上的燈光,亨利就是其中之一。他還曾經問過約翰,約翰顯得很驚訝。因為約翰很清楚,自從他的母親死後,就沒有人去過頂樓。
我聽見亨利的呻|吟越來越響,漸漸變成了哭泣——亨利正在哭泣。可憐的亨利,他肯定也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他開始說胡話了。
亨利窘迫不堪,像石像似的,一動不動。他咽了幾口唾沬,然後終於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