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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飛行 Vol de nuit 第四章 等待勝利

夜間飛行 Vol de nuit

第四章 等待勝利

「輪到你接著飛?」
「剩下半個小時的燃油。」
現在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等待黎明的來臨。
布宜諾斯艾利斯那邊回答道:「風暴已經抵達內陸。你們還剩多少燃油?」

十九

里維埃一聲不出地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羅比諾站在他的面前,一句話也不敢說。他面前的這隻獅子雖然是被打敗了,卻依然讓他膽怯。羅比諾在心裏不斷重複著自己事先準備好的、那些忠心耿耿的句子。可是他每次抬起頭,看見的都是里維埃低垂的臉龐,灰色的頭髮,還有他那因為苦澀而緊緊閉上的嘴唇。終於,他鼓足了勇氣:
「您是不是需要我親自給您找點工作干?」
他聽到羅比諾對他說:
他用手指敲打著從北部停靠站發來的電報,沉思著。
「一點四十分了。飛機的燃料應該已經用完,他沒有繼續飛行的可能了。」
「現在是兩點。亞森松的航班將在兩點十分降落。讓歐洲航班做好準備,兩點十五分出發。」

十七

「他們遇上風暴了?」
五分鐘后,無線電通信站將向飛機報告這一路的停靠站點。這微弱的生命的呻|吟,將會是一萬五千公里的旅途中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
然後他在紙上畫下了幾個符號,接著他寫下了完整的句子:
「下降。準備進入雲層……」
「是的。」
里瓦達維亞海軍准將城的一位無線電通信員忽然做了一個手勢。頓時,所有在無線電前守候了半天的人,一起向他聚集而來。
法比安的妻子來到了他們的辦公室。她在秘書們的辦公室里等待里維埃接見她。秘書們偷偷地抬起眼睛觀察她。她有點膽怯地看著周圍的這些人,突然流露出一種羞愧的情緒。所有的這些人都在繼續自己的工作。他們彷彿是踏在某一個人的身上向前行走著。那些痛苦的情緒,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一連串數據留下的殘渣而已。她嘗試著尋找法比安在這裏留下的某些痕迹。因為在家裡,一切都在不斷提醒著她法比安的離去。那張空的床,冷掉的咖啡,一束孤寂的花……然而在這間辦公室里,她也沒有尋找到她所期待的。空氣中瀰漫的情緒,與憐憫、友誼和懷念這些感情截然相反。從她走進辦公室到現在,她唯一聽到的說話聲,是一位秘書的抱怨:「上帝,到現在還沒有發電機的賬單!讓他們從桑托斯寄個賬單又不是什麼難事!」她吃驚地望著說話的男人,隨後將眼神轉移到牆上貼著的那張地圖上。她的嘴唇微微地顫抖著。
「沒有回應?」

二十三

勝利,失敗,這些字眼是沒有意義的。生活超越了所有這些詞彙,也早已繪製出後面的畫面。一場勝利會讓一個民族變得孱弱,一次失敗則會喚醒另一個國家。里維埃經歷的失敗,也許是他贏得最終勝利所必須簽署的契約。只有不停地前進,才是唯一的真理。
無線電通信的接收站如同一個實驗室,鎳、銅、氣壓表,還有蜘蛛網般纏繞的電線。監聽消息的工作人員穿著白色工作服,無聲地審查著一切。
「巴塔哥尼亞的航班已經到了?」
每過去一秒,都消逝了一些什麼。
可是,今天晚上發生的事件讓羅比諾無read.99csw.com能為力。他檢查員的頭銜,既沒有給予他控制風暴的能力,也沒賦予他左右飛行器的力量。此時天空中的這架飛機,不是為了羅比諾的「準時到達獎金」在飛行著。它唯一的目的,是逃脫「死亡」這項懲罰。
他只要叫停一架飛機的起飛,夜間飛行所有的意義將從此喪失。他選擇走在那些弱者前面,儘管也許明天早上,所有的人都將反對他的決定。
羅比諾有點憂鬱地遊走在辦公室里。航空公司的呼吸好像突然暫停了。原先計劃兩點起飛的歐洲航班被推遲了,要等天亮才出發。工作人員們依然在監視著所有的消息,只是這一切已經都沒有什麼意義了。他們繼續收到從北部各個站點發來的消息,向他們報告當地那「晴朗的天氣」,「完美的滿月」,還有「無風的星空」。然而這所有的一切,照亮的都只是那遺失的荒蕪國度。羅比諾拿起一份資料隨便翻看著,他不知道辦公室的負責人正需要這份資料。他發現對方就站在他的面前,臉上流露的,是一種充滿蠻橫意味的對羅比諾的敬畏。辦公室負責人像是在對他說:「您什麼時候看這個都行,不是嗎?我現在正需要……」這種強硬的態度,來自一個比他地位低的人,讓他著實吃驚。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有點毛躁地將材料還給了他。辦公室負責人走回自己的座位,很是優雅地坐下。「我不應該這麼輕易地放他一馬。」羅比諾心想。為了控制自己的情緒,他來回踱著步子,回想這天晚上發生的一切。這場事故中受打擊的,是里維埃的決策方法。換言之,就是羅比諾自己也將受到牽連。
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時刻,里維埃依然監控著航班邁向幸福的每一個步子。這對他來說,是在這一片紛亂的災難中,向所有的人證實他的信仰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這架即將到達終點的幸福的航班,通過電報,同時向他們宣布著空中其他千萬架幸福地翱翔著的飛機。「不是所有的天空都充滿了颶風的。」里維埃想,「路一旦被人走了出來,不繼續下去是不可能的。」
他想起法比安的手。這雙手還繼續掌控著飛機的操作盤,哪怕這一切都即將消失。這雙放在胸口上的手,將這一切紛亂承擔起,如同一雙充滿了奇迹的神的手。
法比安在夜的雲海中遊盪著。在他的下面,棲息著永恆。他迷失在這一群群的星座中,隻身一人。然而,他的手依然牢牢地抓住這世界。他手中緊握的,是那沉重的人類的財富。他帶著這些珍寶,絕望地在一顆又一顆星星之間散步……
「請您立一條新制度,禁止飛行員超過一萬九千的角速度,它會摧毀飛機的引擎。」
羅比諾被一種慌亂無措的情緒佔領著。在他面前,既沒有中士,也沒有將軍,更沒有漫天橫飛的子彈。里維埃還是那樣看著他。羅比諾將手從左手口袋裡拿出來,尷尬萬分地說:
「我是來等候您的指揮的。」
「主任先生,我剛才想了一下,也許我們可以嘗試……」
「她在幫助我發現,我曾經尋找的……」
里維埃想,至少還有那麼一個通信站在傾聽著他們。那是法比安與這個世界剩下的,僅存的那麼一絲聯繫。沒有抱怨。沒有喊叫。絕望中響徹的,只有那最純凈的沉默。
工作人員將從亞森松運來的包裹裝入飛往歐洲的航班。https://read.99csw.com飛行員一動不動,頭向後仰著,脖子貼著刻度盤,看著天上的星星。他覺得一種強大的力量,混合著一種愉快的情緒在自己的體內滋生著。
「主任先生……」
他想起剛才里維埃坐在辦公桌前,對他說的那句「我的老戰友」。他從沒見過如此脆弱的里維埃。羅比諾很同情他。他在腦海里搜索著,想找到些能安慰里維埃的句子。他覺得,這是一種很美好的情感。於是,他輕輕地敲了敲主任辦公室的門。沒有人回答。他不敢敲得更響,只是輕輕地將門推開。羅比諾第一次懷著近乎友誼的感情,走進里維埃的辦公室。他覺得自己像一個中士,冒著槍林彈雨,靠近自己那受傷的將軍,陪伴著他走出這潰敗的戰場,成為他流放途中的兄弟。羅比諾好像是在說:「無論發生什麼,我都與您站在一起。」
「里維埃先生?」
他們也許還能捕捉到某一絲生命的痕迹。假如飛機還能重新飛入那片群星中,也許他們能聽見星星唱歌的聲音……
然而,即使是在一座死人的房子里,秩序仍然是必不可少的。里維埃向羅比諾布置著任務:
里維埃在辦公室接見她。
「好了,羅比諾,去吧,我的老戰友……」

十八

他看著羅比諾。這個平庸的男人,此刻因為自己的無用,而沒有了方向。里維埃近乎生硬地對他說:
里維埃抬起頭看著他。他好像從一個深遠的夢中醒來,完全沒有注意到羅比諾站在他的面前。沒有人知道,他的夢裡有些什麼,他感覺到些什麼,他在哀悼著些什麼。里維埃長久地望著羅比諾,好像羅比諾是某種事物的見證人。羅比諾有點尷尬。里維埃看著他,嘴邊浮起一種令人難以理解的諷刺的表情。羅比諾被他看得臉越來越紅。雖然羅比諾懷著令人感動的好意來到他面前,然而這一切只能不幸地在此向里維埃證明著,人類本身某些無法掩蓋與隱藏的愚蠢。
飛行員著陸后,與即將飛往歐洲航班的飛行員站在一起。他背靠著飛機,手插在口袋裡。
他的眼神落在了那些電報上:「在我們這裏,飛機上傳來的那些支離破碎、毫無邏輯的句子,往往就是在宣布死亡……」
「你怎麼了?」
里維埃慢慢地走回自己的辦公室,眼神依然嚴厲地看著這些工作著的秘書。偉大的里維埃,成功的里維埃。他的肩上背負著的,是勝利的沉重。
對方這次依然是站在他的面前。而羅比諾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請您等我看完再用。」
一分鐘以後,歐洲航班將飛出布宜諾斯艾利斯。重新開始戰鬥的里維埃,不願意錯過飛機隆隆的聲音。他要聽著它的出生、成長和壯大,如同一支行走在星辰中的軍隊的腳步。
他們的手指靈巧地觸摸著這些儀器,探索著神秘的天空。
其實他並沒有什麼具體的建議,他不過是想表達自己此刻完全與里維埃站在同一戰線的良好意願。他倒是非常希望能找到解決問題的出路,然後像琢磨一個謎語那樣,研究個半天。對每次他找到的解決問題的方法,里維埃從來不當一回事:「羅比諾,我告訴您,生活中是沒有出路的。唯一存在的,是前進的力量。我們能創造的是這種力量,一旦有了它,解決問題的方法也自然跟著產生了。」正因為此,羅比諾才鞠https://read.99csw.com躬盡瘁地干他檢查員的工作,好創造出那些機械師不斷前進的力量,保證飛機螺旋槳上的輪子永遠不會生鏽。
他把身體往前傾,努力想記起某些看似很重要的事情。
因為風暴的原因,這條消息只得經過一個又一個的中轉站,方才抵達布宜諾斯艾利斯。消息在黑夜中傳遞著,像是一把燃燒著的火炬。
亞森松的航班向地面傳來即將降落的消息。
漸漸地,黎明中,山谷露出它圓潤的身形。樹木潮濕的枝幹在陽光下露出臉龐,紫苜蓿新鮮的氣味也慢悠悠地散發在空氣中。然而,在這片山丘中,在這片草原與羊群中,躺著兩個好像睡著了的小孩。他們悄悄地在夜晚,從這片土地流淌到了另一個世界。
她悄悄靦腆地悲嘆著那些花,冷掉的咖啡,她年輕的生命。在里維埃冷冰冰的辦公室里,她的嘴唇再次顫抖了起來。她發現,那屬於她的真相,在里維埃他們的世界里,變得難以啟齒。所有那些炙熱的、近乎原始的愛與奉獻,在這裏都顯得那麼自私。她想立即逃離這個地方。
里維埃與死亡搏鬥著。當生命重新點燃他的作品時,就如同風吹動著航行在海上的帆船一般。
她微微抬了抬肩膀。里維埃明白她想要說的。她心裏在想,「家裡的檯燈,我準備好的晚餐,還有那束花,這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曾經有一位年輕的母親對里維埃這樣說:「對於孩子的死,我還沒有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最困難的是那些你已經習慣了的小事。比如他散落在家裡的衣服,比如深夜時醒來,自己不由自主的溫柔。可是這些溫柔現在都是徒勞無用的,就和我的奶水一樣……」對於這個女人來說,法比安的死將從明天開始印入她的生活。每一個行動,每一個物件,都將變得沒有意義。法比安會慢慢地從她的房子里消失離去。里維埃從心底同情她。
「被困於風暴上方三千米處。在內陸往西飛,因為我們完全偏離了航線。下方所有的出路都被堵住。目前不知道,我們是否仍然在海面上飛行。請告知風暴是否已經到達內陸。」
里維埃想起法比安太太的擔憂與溫柔。這種愛滑過他的心房,好像一個窮困的小孩,拿著別人借給他的玩具。
他沒有聽見同伴們的提醒。手插在口袋裡,頭仰著面對著天空中的雲,他想起那些即將出現在他眼前的山川、河流與大海,輕聲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像是一陣吹過樹林的微風,讓他整個顫抖起來。那笑聲雖然輕微,卻比雲層、山川、河流與大海更強大。
法比安的聲音,他的微笑。沉默籠罩著這支日夜工作的團隊。那是一種越來越沉重的寂靜,好像大海一樣壓在他們的身上。
「主任先生……他們結婚才剛剛六個星期……」
「他們已經不等他了,失蹤了。天氣好嗎?」
「給北部的停靠站發電報,通知他們巴塔哥尼亞航班將嚴重晚點。為了不拖延歐洲航班,將下一班巴塔哥尼亞飛機推遲到與歐洲航班一起出發。」
里維埃沉思著。他已經不抱希望了。飛機將無可挽回地消失在黑夜的某一個角落中。
「您不打擾我,」里維埃說,「不幸的是,女士,在這種情況下,您和我,除了等待,沒有其他能做的。」
里維埃推開秘書們工作的辦公室的門。R.B.903,法比安的飛機,在牆上的表格里出現在「不可使用」那一欄。九-九-藏-書這種特殊的表達方式,其實是在這裏向大家宣告著,法比安失蹤了。法比安的太太自然是無法明白這其中的意思的。那些準備歐洲航班文件的秘書,因為知道航班不可能準時起飛,所以工作速度大大減慢。停機坪上的工作人員,因為此刻沒有了觀察的目標,而不斷打電話詢問相關指示。一切都減緩了腳步。「看看這一片混亂!」里維埃心想。他苦心經營的作品,此時就像一艘行駛在海上的帆船,拋了錨,又失去了有利的風向。
她有點尷尬地猜測著,自己在這個地方,表達的、代表的,是某種與此處格格不入的真相。她幾乎後悔自己的來訪。她想把自己藏起來,不讓人發現。她覺得自己不合時宜。然而她所代表的這種真相是如此令人信服,辦公室里悄悄注視她的目光越來越多。這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她在此地的出現,向所有人揭示著,幸福在另一個世界是多麼神聖的東西。而他們所有的這些人,是如何完全沒有意識地,在進行著自己的行動的同時,一手摧毀了這個女人的平靜與幸福。
「請詢問他們目前的情況。」
里維埃想到那些被黑夜所掩埋的寶藏……那些綻放著所有的花朵,等待著黎明來臨的蘋果樹。黑夜是如此富有。它散發著各種芬芳,羊群在夜色中靜靜地睡著,花朵還沒有被染上那明亮的色彩。
通信員的手遲疑著,在紙上寫著什麼。
「小心夜色!」
「好的,里維埃先生。」

二十二

里維埃懷著這所有一切創始者的信念,看著他的秘書、機械師和飛行員們。所有這些人都幫助著他,在打造屬於他們的作品。他想起古時候那些小村莊的村民,因為聽說在某些遙遠的地方有很多美麗的小島,而一起建造出海的船隻。那條船載滿的是村民們的希望,是它讓人們終有那麼一天,可以撐開船帆,行駛在大海上。「這行動中會有人因此死去,他們最終也許什麼都證明不了。而這些人,只因為那條船,堅持自己所相信的。」
這架所處位置不明確的飛機,此時對活著的人來說,好像是某種在時空外遊盪著的幽靈。
里維埃的身體向前彎得更厲害了。現在他最需要的,是獨處的孤單。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著,好像正在滴淌的鮮血。他們還繼續在飛嗎?每一秒對他們來說,也許都是一個機會。然而,時間正在將這些機會慢慢地摧毀殆盡。就像那些消失了的神廟,在兩千年的歷程中,時間將它們一點點地變成了灰燼。時間每過去一秒,這架飛機的危險就更增添一分。
然後,又一句晦澀的句子被特雷利烏接收到:
「裝載完畢?」飛機外響起一個聲音,「準備起飛。」
再過幾個鐘頭,阿根廷將在陽光的照耀下,浮現在人的眼前。這些人站在那裡,像是面對著沙灘上一個被人正慢慢拉上來的漁網。沒有人知道,這網兜里究竟裝著什麼。
勝利,失敗,這些字眼是沒有意義的。生活超越了所有這些詞彙,也早已繪製出後面的畫面。
飛機的燃油是否已經耗盡?儘管飛機顯示出某些故障,飛行員是否依然嘗試著能找到陸地進行迫降?
兩個人的話都很少。他們之間如同兄弟般的友誼,讓他們不需要用過多的話語來表達各自的感情。
終於有人出聲了:
「非常好。法九*九*藏*書比安失蹤了?」
一路下行,飛機經過了一個又一個停靠站。巴拉圭就像一個種滿了鮮花的可愛花園,那些低矮的房子,流動的溪水,盡收眼底。飛機與風暴的區域擦肩而過,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機上的九位乘客,裹著厚厚的毛毯,額頭靠在窗前,如同欣賞著珠寶店那櫥窗里的珠寶一般,遙望著阿根廷的小城。坐在前排的飛行員,用他的雙手掌控著乘客們珍貴的生命,睜大眼睛一絲不苟,如同一位牧羊人。通信員的手指,正敲打著寫給地面的最後一條消息。他像是在空中譜寫著一首奏鳴曲最後的愉悅的音符。而在地面的里維埃一定能讀懂這首曲子的含義。消息發出,他收起天線,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然後他笑了,他們著陸了。
「什麼都看不見……」
這個句子,又一站站地傳回布宜諾斯艾利斯。
布宜諾斯艾利斯要求特雷利烏:
里維埃坐在桌子前,覺得身體有點沉重。
他想起曾經令年少的自己印象深刻的一幕:那些大人抽光池塘里的水,為了尋找兩具屍體。當池塘的水被抽光時,農民們發現兩張看起來像是正在沉睡的小孩的臉。他們是在夜裡被淹死的。
「好了,快乾活去。」
法比安他們的飛機,註定將再次被捲入風暴中。
羅比諾把里維埃從他的孤獨中拉了出來。
羅比諾被這突如其來的、近乎平等的主任的語調,嚇得有點不知所措。
每個人的嘴唇上都湧上一股苦澀又乏味的情緒,好像走到了一場旅行的終點。某種難以解釋清楚的,有點讓人噁心的東西戛然而止了。在這一片銅與鎳的包圍下,升起一種悲傷的感情,如同某一座被摧毀的工廠。所有這些儀器都顯得如此沉重和無用,它們缺少情感,像是枯死的樹枝。
「人並不要求一切都能永恆,只是不想看著自己的行動在一夜之間就失去了意義……」
女人謙遜地微笑著,向里維埃告辭。她不知道,她唇邊這個淡淡的微笑所擁有的巨大力量。
「羅比諾。」
里瓦達維亞海軍准將城再沒有聽到任何從法比安飛機上傳來的消息。一千公里以外的布蘭卡港在二十分鐘以後,收到飛機傳來的另一條消息:
「女士……」

二十

「這個傻瓜里維埃……他居然以為我害怕了!」

二十一

羅比諾向大家傳達著令所有人吃驚的消息:夜間航班並沒有被取消。羅比諾接著要求辦公室的主任:「請把剛才那份材料給我拿來,我需要審察。」
通信員點了點頭。無線電干擾讓他無法清楚地聽到對方傳來的內容。
「沒有。」
飛行員依然不動。引擎已經被啟動了。從自己的肩膀上,他感覺到飛機正依託著他。他頓時覺得放心了,這一夜充斥著確切的和不確切的消息,飛還是不飛……他的嘴微微張開著,牙齒在月光下閃爍著,像是一隻小野獸。
里維埃坐在他的辦公室里,感受著只有在重大災難過後,人才會感受到的那種鬆懈。他已經通知了全國所有省區的警察。現在除了等待,他什麼都做不了了。
里維埃看了看手錶,簡潔地回答道:
里維埃抱著手臂,走過秘書室。他停留在一扇窗前,傾聽著,夢想著。
「我一定非常打擾您……」
羅比諾完全派不上用場。他於是遊走於一間又一間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