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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她是一位美麗的姑娘,身材纖長,皮膚緊緻,卻一點也沒有嬰兒肥的跡象。她的肌膚白皙,絲毫不亞於任何一位來自北美洲的美女。縱然已經看到過她渾身鮮血、衣冠不整的模樣,但她那對豐|滿圓潤的雙峰依然超乎我的想象。一雙如櫻桃般挺立的乳|頭足以喚起任何一位成年男子最原始的慾望。她下體的陰|毛與她的秀髮一樣烏黑而濃密,還掛著點點水珠。她的眼神依然透著沮喪,但那對睫毛上下忽閃著,堪稱是無聲的勾引。
這聽起來很誇張,但我從前的確在德國間諜的屍身周圍見到過這些東西。
海明威又把望遠鏡放到了發動機蓋上。他的臉上是一副嚴肅而沉默的表情,彷彿先前檢視屍體時的那副模樣。我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十二點七毫米重機槍是非常可怕的東西,即便在這個距離上也是致命的。我們無處可躲,就算是他這輛碩大無比的林肯轎車,也同樣無法阻擋十二點七毫米機槍子彈的怒射。我原以為海明威會提起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機關槍傷」,可他卻柔聲說道:「盧卡斯,你是我的顧問。咱們怎麼做才能搞到科勒用來編譯密碼的那本書呢?」
我猶豫了一下。冒著被抓甚至被幹掉的風險登上「南十字星」號不是什麼好主意——這可不是用煙花爆竹襲擾鄰居家的農場。無論「南十字星」號的目的是什麼,它的船員都不像是等閑之輩,更別說這艘船所表現出的軍事色彩了。一名秘密情報處特工被古巴警方逮捕,亟待解救……或者是漁民在港口附近水域發現一具男性腐屍,其身份確定為美國秘密情報處特工——要是胡佛先生從哈瓦那分支機構送去的報告上讀到這樣的消息,我知道他會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我搖了搖頭:「如果事情真是馬爾多納多他們乾的,肯定不會留下線索。」我走到那隻手提箱跟前,發現裏面已經空了,「你帶刀子了嗎?」
「有時候是的。」
「我覺得,我們應該趕在警察之前調查一下科勒在船上的鋪位和無線電收發室。盧卡斯,我今天就制訂計劃。」海明威說道,「我們可以順便看看『騙子工廠』管不管用。如果找到那本書,是不是該偷回來啊?」
老子不喜歡你的鄰居
「另外一個男人進了屋。他們開始激烈爭吵……但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他們講的既不是西班牙語也不是英語,而是另外一種語言。」
當然,這的確只是一項最基本的秘密潛入行動。然而在海明威這過家家般的「反間諜組織」當中,我或許是唯一接受過相關訓練、適合執行此項任務的人選。
海明威咧嘴一笑:「如果我聲東擊西,把一名特工安插上船,你願意去嗎?你應該對這些很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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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我舅舅說道,「『pu』在古代語言中代表『腐臭』,也就是東西腐爛時發出的氣味。義大利人把妓|女稱作『putta』,法國人則稱她們為『putain』。葡萄牙人與咱們西班牙人一樣,也用『puta』來稱呼妓|女。無論拼寫方式如何,都表示『腐臭變質』。也就是英文里的『putrid』,膿水的氣味。良家女子的體味就像是晴朗天氣下大海的氣味,而妓|女則散發出死魚般的腥臭。她們的身體里充斥著腐爛的精蟲……妓|女們的子宮是一種反生命的存在。」
「是什麼語言呢?」
「盧卡斯先生呀……」她用略顯沙啞的聲音呼喚道。
故事情節越發誇張了。「南十字星」號——也就是我們在德國潛艇附近發現的那艘豪華遊船——上面的無線電操作員居然在哈瓦那城中的一家妓院,被一個有著奇怪外號的古巴國家警察殺死了。「瘋馬」,這外號可真他媽難聽。
海明威彎下腰,從死者的褲兜里拿出一個皮夾,從裏面翻出一本護照和一張卡片遞給了我。那是一本美國護照,上面的姓名是馬丁·科勒。那張一級水手資格卡片上寫的也是同樣的姓名。
我繼續觀察著:「南十字星」號的艦橋後方豎立著一大堆無線電天線,這說明那裡安裝著大量通信設備,船上的無線電收發室應該就在那個位置。這艘船看上去如軍艦般乾淨整潔。兩名身穿藍色制服的管理人員剛剛走出艦橋,迎著海風到甲板上呼吸新鮮空氣。甲板上安排了六名哨衛,左右兩舷各二人,另有兩人分別站在船首和船尾。還有一艘摩托艇正繞著「南十字星」號緩慢航行,彷彿是怕警戒力量不夠似的。除了舵手之外,摩托艇尾部還有兩個身穿帆布馬甲的彪形大漢,一直注視著港口之中的一切動向。無論是這些傢伙,還是遊船甲板上的哨衛,他們的脖子上都掛著高倍率的海軍專用望遠鏡。海明威停車的位置是山頂一片小樹林中的一堵低矮石牆後方——在這裏觀察遠處海面上的情景,我們自己的望遠鏡不會發出反光。就算被那些傢伙發現,他們看到的也只不過是一輛黑漆漆的車旁邊站著兩個人影而已。
瑪利亞指著窗外。銀色的月光穿過房屋之間的縫隙,被擠成了一道道凌亂的銀線。「那艘大船,就是昨天到達哈瓦那的那艘大船。」
海明威把望遠鏡扔到林肯轎車後排座椅上,然後鑽進了駕駛室。我也繞到一旁,拉開車門坐到了副駕駛位置。日出還不到三十分鐘,車廂里已然如蒸籠一般了。
「把這個『恐懼症患兒』帶到客房去吧,」海明威說道,「順便補個覺。等天亮了咱們得去碼頭一趟九*九*藏*書,檢查一下船的狀況。」
……
海明威點點頭:「瑪利亞,給我們說說之後闖進來的那個傢伙吧,還有兇案發生的整個經過。」
「好吧,」我說道,「如果你能制訂出一套合理計劃,保證我順利登船和離船,並且在過程中不被人打死,我就去。」
我聳了聳肩:「可以是任意一本書。他們每周或者每月都會更換書籍。同時,不同的密碼所使用的書籍也各不相同。」
「叫我胡塞。」
「你覺得馬爾多納多是要找它嗎?」海明威問道。
「他對你說起過他的故鄉是哪兒嗎?」海明威問道。
我明白她的意思。所謂「權貴警衛員」是一句古巴俚語,指的是利用職務之便干私活的警官,比如說在酒吧里當保鏢之類的。但我不明白為什麼要將這些人稱作「瘋馬」。我不解地看著海明威。
「『南十字星』號……」海明威一邊說著,一邊把密碼本塞進襯衣口袋,「德國特務就用這種密碼與潛艇通信嗎?」
「殺人。」海明威說道,「他直接聽命于胡安·伊曼紐爾·帕切·加西亞警長,也就是古巴國家警察局的實權人物,那個所謂的『耶和華見證者』胡安尼托。加西亞決定誰該被殺,有時候他是在為本地政客或是兄弟機構幫忙。」
「敬愛的老爹,是非常激烈的爭吵。但只持續了一小會兒。接著我聽到一陣扭打的聲音,便又把著門縫偷偷看了一眼……後來進屋的那個大個子把我的……把我的客人推回了床上,然後開始翻桌上的手提箱,就像你們看到的,把東西扔得到處都是。接著,床上那個男人大喊一聲,伸手去拿手槍——」
瑪利亞看上去依然驚魂未定,顫抖著說不出話來。倒是列奧帕蒂娜慢條斯理地開了口,她的西班牙語發音優雅動聽,但嘴裏卻散發出濃重的煙酒氣味:「這傢伙是凌晨一點鐘來的。他特別叮囑要找純真的年輕姑娘作陪,所以我就把他送到了瑪利亞跟前……」
「也有可能是給一門炮用的,」我說道,「一門需要六個支架才能安置穩妥的大炮。」
瑪利亞點點頭,獃獃地看著牆壁,彷彿那已經變成了一塊銀幕,正在重現之前的場景。「當時這位客人正在和我聊著。他就穿著內褲坐在床上……就像你們看到的那樣。我心想,這筆生意可能要耽誤很長時間……不過,既然他要和我長談,一定是付了不少錢的。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房門並沒有鎖,但是這位客人卻起身要去開門。他用手勢示意讓我躲進浴室……不過我進到浴室里之後並沒有把門關緊,而是留了一道門縫……」
其實我還是有些懷疑這是否又是海明威的小把戲,但的確是有人送了命。被害者的死狀很慘,幾乎半個脖子都被割斷了。屍體躺在一張亂糟糟的床上,鮮血染紅了床單和枕頭,還從他的胸前流淌下來,浸透了下半身那條皺巴巴的「拳師」牌短褲。他的眼睛圓睜,嘴巴張得很大,彷彿是在呼喊著什麼。他的腦袋仰在血染的枕頭上,角度看上去非常詭異。脖子上的切口咧著,如同鯊魚的血盆大口一般。一把刀柄上鑲嵌著珍珠,刀刃長約五英寸的匕首就丟在浸透鮮血且雜亂無章的床單上。
海明威把望遠鏡放到了林肯車的發動機蓋上:「有意思。」
姑娘聳了聳肩:「其實我當時並沒有認真去聽。他好像說的是幾個月?」
「那人到底是誰呢?」作家先生問道。
「是誰在喊?又是誰在尖叫?」海明威問道。
「瑪利亞,那人是在你面前打開手提箱的嗎?」海明威問道。
「這不明擺著嗎,就是干這種私活兒的警察。」海明威答道,「『瘋馬』指的是古巴國家警察局的馬爾多納多警官。瑪利亞之所以說他是『權貴警衛員』,是因為所有哈瓦那人都知道,這個馬爾多納多專門為各種富人和政府機構干私活兒。」
海明威把望遠鏡放下,沖我咧嘴一笑:「是我把她弄醒的。」他似乎有意在壓低自己的大嗓門,「我好好地『滋潤』了她兩次,以便為今天的行動討個好彩頭。這大概是從妓院得到的靈感。」
「過了一會兒,我們就聽到了喊聲,然後是一陣尖叫。」
「這麼說,他們是在爭吵了?」
「『pu』?」路易斯問道。他曾經多次向我炫耀他去逛窯子的經歷。
「瑪利亞,說下去。」
海明威與我對視一眼。那是「南十字星」號!
「是什麼樣的私活兒?」我問道。
「我的意思是……」她解釋道,「胡塞,我害怕一個人睡。你能不能就躺在我身邊,抱著我,直到我入睡……」
「馬爾多納多幹嗎要殺他呢?」
「我看到那人從前廳走過,」列奧帕蒂娜說道,「他看上去非常鎮定。制服上沒有一丁點兒血跡。」
我走到了她的面前。就在我倆相隔不到一臂之遙時,她抬起頭來,與我四目相對。她的瞳孔閃過一絲光芒。
「而且是一等海員。」
「咱們去聖弗朗西斯科德博拉的凱撒·吉列爾莫咖啡館吃頓早餐,到時候我會給你詳細說說計劃的。」海明威說道,「等回到山莊,咱們就得讓大家行動起來了。另外咱們還得給恐懼症患兒另找個住處,以便隨時監視她。今天晚上天黑之後,咱們就去找找科勒先生愛讀的那本書。」
「他講的是西班牙語嗎?」
「爸爸,我不知道,」我的表兄路易斯說道,「為什麼呢?」
「我覺得可能是德語,」瑪利亞說道,「或者是荷蘭語。反正,是我以前從來沒聽過的語言。」
「胡塞,我還是很害怕。那男人的叫喊聲一直在我的腦海里回蕩。您能不能……能不能……」
「沒必要,」我說道,「只要看看書名是什麼就行了,它很有可能是一本常https://read.99csw•com見的書。」
「他說他很孤獨。」現在瑪利亞漸漸找回了正常的呼吸節奏,但她依然在盡量避免看向死者所在的方向,「他說他是個遠離故鄉的遊子。」
海明威聳了聳肩:「基多是個脾氣暴躁的毛頭小子。他對以『瘋馬』為代表的哈瓦那惡棍深惡痛絕。他曾經對別人說過,他很瞧不起馬爾多納多。於是馬爾多納多便找到並幹掉了他。」說完,他又揉了揉臉頰,然後指著床上那具死屍,「可這人為什麼會被殺呢?」
「他告訴過你他的名字嗎?」
海明威脫下身上的帆布夾克,給瑪利亞披在肩上。「孩子,你還好嗎?」他用西班牙語溫柔地問道。
瑪利亞搖搖頭。
「是的,敬愛的老爹。他跟列奧帕蒂娜大姐交談的時候,就是說的英語。」
「盧卡斯,行了。」海明威把筆記本遞還給我,「既然你是美國政府派來的顧問,就給我講講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吧。這上面到底寫了些什麼?」
「那是槍架嗎?」他問道。
恐懼症患兒?「你是要讓我和她同住在客房嗎?」我問道。
老子更不願看到
瑪利亞點點頭,但她的雙手和肩膀依然在顫抖。
「什麼兄弟機構?」
海明威點點頭,蹲下身子看著地毯上那些被血浸透的筆記本和文件:「咱們找找看,有沒有能夠說明這件兇案來龍去脈的線索。」
不過,那張密碼表卻是真材實料。在墨西哥城和哥倫比亞那些間諜巢穴被端掉之前,我曾經在其中看到過類似的密碼材料。掌握這種密碼是德國軍事諜報局特工的基本功。德國人對這種密碼有個更加寫實的稱謂——「秘密特工的秘密裝備」。如果說這個可憐的死者馬丁·科勒——不管這名字是真是假——真的是一名德國特工,一名德國高級特工的話,那麼他還應該擁有一系列常規裝備,包括一本架設無線電台的說明書、一份微縮膠片翻拍的密碼本、一組呼號、一本祈禱書,或是其他可以用來編碼的德文書、一套配製密寫墨水的化學藥劑、一把用來閱讀微縮膠片的高倍放大鏡、一台「徠卡」微型相機,以及旅行支票、金幣珠寶或是郵票之類的雜物。
一件藍色西裝和一件白色襯衣整齊地搭在椅背上。椅面上還擺著一條深灰色的褲子。
「基多·佩雷茲。」作家先生繼續說道,「那是個不錯的小夥子。他曾經跟我一起用火箭煙花『攻擊』過弗蘭克·斯坦哈茨家的房子。我曾經在瞭望山莊教過他拳擊。」
「那你看到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呢?」
穿著深藍色浴袍的男子抬頭望向艦橋和其他上層建築,像是要確認沒有人從上面窺視自己似的。他對金髮女子說了些什麼,但那女人似乎並沒在聽。她脫掉白色浴袍扔到甲板上,赤|裸的身體暴露無遺。她的皮膚被陽光染成了美麗的金色,無論胸部還是小腹盡皆如此。雖然相隔三百多米,我依然能看清她那粉色的乳|頭。我想,她的金髮並不是天生的。
「的確很簡單,」我說道,「但是除非你掌握他們用來替換字母的書籍,否則想要解碼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且這也不只是簡單的字母替換。除了實際內容之外,德國情報人員還將每五個字母變成一組。每一個字母在字母表中都有相對應的位置編號。」
「它來源於我們母語的前身——也就是西班牙語、義大利語和大多數拉丁語言的共同祖先。這個詞的詞根是『pu』。」
「老爹,沒有。至少我沒看到他擰動門閂。他一定是直接離開了。」
「不,老爹,」瑪利亞說道,「那人是個警察,是『權貴警衛員』。」
「他坐的船是哪一艘?」
我看了他一眼。難道這傢伙打算回頭把驚醒山莊女主人的罪責推到我身上來?我意識到我並不是很喜歡瑪莎。
這個本子的紙質很脆,每一頁都打著孔,活像是西聯匯款公司的通知單。有些頁面上畫著10×5的表格,而有些頁面上的表格則是更為誇張的26×4。很顯然,本子上有三分之一被人撕去了。
「不,不不……」姑娘的頭髮亂糟糟地垂在胸前,使勁兒搖頭,「他把手提箱放在桌上了……他……他並不急著上床辦事……他想聊天,和我聊天。他把衣服脫了……你們看……」
「制服?」海明威問道,「他是個水手嗎?」
我彎腰撿起浴巾,遞上前去,遮住了她的雙峰與小腹。
從那一天起的十五年間,我在工作過程中結識了不少妓|女,甚至對其中一些產生過好感。但我從來都沒和她們上過床。此刻,在幽暗的天光下,瑪利亞赤身裸體地站在我的面前,儘管她的雙眸低垂、神色嬌羞,但兩顆乳|頭卻早已挺立起來。
「比方說,K代表0。」我說道,「而替換它的偽裝字母便是E。」
除了第一頁之外,其他表格全部都空著。在第一頁的表格上,第一列第二格、第二列最後兩格和第五列第五格都被塗黑了。其他格子里用粗頭圓珠筆寫著一串密碼:
她所說的手提箱掉在地板上,內容物撒得到處都是。各種紙張和筆記本散落在地毯和床鋪之上,有些已經被鮮血完全浸透。我大致掃了一眼,注意到床底下有一支注射器針頭和一支九毫米魯格手槍。顯然它們都是從手提箱中掉落出來的。不過,我並沒有上手去摸。
「那是什麼書呢?」
現場最為年長的妓|女外號叫「誠實的列奧帕蒂娜」——幾天前,海明威曾經在一次「會議」上一本正經地向我介紹過她。在我的字典里,「誠實的妓|女」比「樣貌迷人的妓|女」更加稀奇。的確,這位「誠實的列奧帕蒂娜」的氣質頗為不凡。她長著一頭烏黑秀髮,看上去既高傲又冷艷。年輕時的她一定是個妙人兒。縱read.99csw.com使面對如此令人震驚、困惑的兇案現場,她依然保持著冷靜,顯得頗為體面。
「兇手嘗試過進入浴室嗎?」海明威說道。
我心裏一陣不悅,因為我不希望自己的命運和這位倒霉透頂的年輕妓|女攪在一起。但我還是點了點頭,帶著瑪利亞·馬奎茲穿過庭院,來到客房。
那女人足足遊了十分鐘,終於又沿著繩梯爬到了甲板上,這一次她看上去沒那麼端莊了。她的身上一直在滴水,直到那男人用白色浴袍重新將她裹了起來。兩人一起鑽進了最近的一個艙口。片刻之後,左舷的兩名哨衛回到崗位。我沒能看清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眼神交流,因為他們一直在用望遠鏡觀察港口這邊的情況。
「『瘋馬』是什麼意思?」我問道。
「孩子,給我們說說發生了什麼事。」海明威摟住瑪利亞,輕輕讓她轉過身來,不再面對死屍和鮮血。
「上衣兜里。」
海明威搖搖頭,說道:「這世界上哪來一萬多頁的書。」
列奧帕蒂娜抱著胳膊說道:「敬愛的老爹,我們還沒報警呢。有人死了還不報警,我可不允許這種事兒發生在我這裏。」
也許在海明威的想象力,這個暴力的凶殺案現場整被一群沉默寡言的人所佔領,而他正好從這些人手中接管了「調查工作」。我和他是房間里僅有的兩個男人。除了我倆之外,就只剩下了四五個妓|女。這裡是哈瓦那城中心一座妓院的二樓,這間破敗不堪且只有一扇窗戶的房間正是海明威手下某些「外勤特工」的工作場所。圍觀的妓|女都穿著緊身胸衣和輕如薄紗的睡袍,有的妓|女眼神冷漠,有的則驚得捂住了嘴。樣貌迷人的瑪利亞就屬於後者一類。她那白皙的手指在臉頰旁邊不停顫抖,她的絲綢內衣沾滿了死者的血液。
「需要派人到那艘遊船上去偵察一番,」我說道,「而且必須趕在警方把科勒的居住艙翻個底兒朝天,或是船上某人銷毀那本書之前。」
「就待幾小時。」海明威走到副駕駛位置,給那年輕的妓|女打開車門,彷彿把她也當成了來山莊拜訪的著名電影女星,「等天黑之前,我們再給你倆找個更加安全的地方。」
「我也說不清。」說完,我又開始觀察起遊船上的情況。船員們正在擦洗甲板——其實這已經有些晚了,大多數海軍船隻都會在太陽升起之前完成甲板清洗工作。當然,這並不是一艘海軍船隻。或許那位金髮女子清晨的裸泳行為是這艘船駐泊期間的「例行公事」吧。
列奧帕蒂娜遲疑了一下:「還是讓瑪利亞來告訴你吧。」
「老爹,他根本就沒來得及。那個大個子很快就用胳膊揮了過去。我躲在門縫後面看得清清楚楚。接著,我的客人就把槍丟到地上,仰面倒下了。就像你們看到的那樣,血流得到處都是。」
我仔細打量著瑪利亞。她看上去的確很是純真質樸,膚質細膩如嬰兒一般。她的頭髮被修剪成齊肩的長度,但依然烏黑厚實,將她那清爽的面容和大大的眼睛勾勒得楚楚動人。
「沒錯,」我說道,「所以這並不是頁碼。有些五個一組的字母串是用來迷惑人的。但每一次編碼,都會更換新的書頁。通常情況下,密碼的密鑰就是那一頁書的第一個詞。」
海明威那對濃眉稍稍皺了一下。他轉過頭來看著列奧帕蒂娜。
海明威轉身朝門外走去:「趁著馬爾多納多和他的同夥還沒回來幹掉瑪利亞,咱們抓緊把她帶回去吧。」
「我恐怕無法睡著了。」那姑娘說道。她先是羞澀地看了看床鋪,然後又看了看我,眸子里閃過一絲狡黠的光。「這裡有浴室嗎?」
「這位先生……就是這個死者,不太愛說話……他來的時候就提著那隻手提箱……」
於是,列奧帕蒂娜把除了瑪利亞之外的其他妓|女都轟了出去,然後關上房門。
我沒有應聲。一個人說出這樣的話,大多是想要把故事講完。
海明威又把筆記本拿了過去,翻弄著那些空白頁面:「缺頁都到哪裡去了?」
車子駛進了哈瓦那老城區,眼前到處都是前一晚人們留下的垃圾。在早晨陽光的照耀下,這些骯髒之物放射出怪異的光芒。海明威唱著一首據他說是從唐·安德烈斯神父那兒學來的歌謠。這位作家先生告訴我,他現在對那艘該死的遊船和船上的人就懷有這樣的感受。
「一共有六個。」海明威說道,「私人遊船怎麼可能攜帶六挺十二點七毫米重機槍呢?」
「我想是機關槍支架,」其實我對此非常自信,因為我曾經在一艘墨西哥海岸警衛隊的偽裝獵潛船上執行過任務,那艘船上就有類似的支架,「是給十二點七毫米重機槍用的支架。」我說道。
「是……那個男人……也可能是兩個男人在喊。」列奧帕蒂娜答道,「另外一個男人衝進了這個房間。瑪利亞躲在浴室里尖叫——兇案發生時她就待在那裡。」
返回瞭望山莊的路上,瑪利亞·馬奎茲一直在黑暗中喋喋不休地用西班牙語說話。林肯轎車引擎低沉的轟鳴讓我昏昏欲睡,在半睡半醒之間,我隱約聽到那姑娘一直在緊張地講述著什麼,而海明威則是時不時地提出一些問題。與此同時,我自己也在試著理清思緒。
海明威望著我:「盧卡斯,聯邦調查局在這裏的分支就是他們的兄弟機構之一。」說罷,他把視線轉回死者身上,嘆了口氣,「馬爾多納多曾經殺死了我的一位年輕朋友。」
「有淋浴也有浴缸。」說完,我將她讓進客房,將浴室的位置和掛毛巾的架子指給了她。我拿起一隻枕頭,蓋住了床上那支轉輪手槍,裝作整理床單的樣子,趁她望向別處之時把槍收進了上衣口袋。「我就在屋外,你放心大胆地睡吧,想睡多久睡多久。天亮之後我要和海明威先生出門一read.99csw.com趟。」
「把身體擦乾吧,」我說道,「盡量睡吧。現在我得出去辦事了。」
瑪利亞·馬奎茲在向海明威講述自己的經歷。她來自一個名為帕爾馬利托的小村,那個村子位於島嶼的邊緣地帶,距離普羅艾瓦村不遠,步行幾小時可達古巴聖地亞哥。哥哥希瑟斯曾經試圖強|暴她,可她那昏聵的父親卻選擇相信希瑟斯的鬼話,而不是她所講述的事實。他將她趕出了家門,還威脅說如果她膽敢回去就割掉她的耳朵和鼻子。瑪利亞說她的父親說到做到,因為他是村子里最暴戾的人。於是,她帶著僅有的一點錢來到了哈瓦那。列奧帕蒂娜大姐對她很好,每周只讓她接很少幾次客——為了與她這樣一位不染俗塵的美麗少女共度良宵,那些嫖客都願意花大價錢。可是現在的情況是,如果她回家去就會被父親殺死,而如果留在哈瓦那又會被「瘋馬」幹掉。即便她找個地方躲起來,國家警察或者她的父親和兄長也會找到她,先把她的耳朵和鼻子割掉,然後再要了她的小命……
恰在此時,一個身穿深藍色浴袍的高個子禿頂男人,和一個裹著白色浴袍、同樣人高馬大的金髮女人從「南十字星」號船艙中走出,站在陽光之下,凝視著橘色的晨陽。高個子男人好像在跟船舷旁邊的一個哨衛說著什麼。後者理了理帽子,叫上另外一個哨衛,朝左舷方向放下了一條繩梯。接著,兩個哨衛行了一個禮,便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了。
「讓無關人等都離場吧。」海明威說道。
「所以這一串字母……」我指著v-e-e-l-b說道,「就代表11117。」
「每次編碼之後都要銷毀,」我說道,「大概是燒掉了。」
列奧帕蒂娜點點頭,拉著瑪利亞離開了房間。海明威把房門關好,一邊揉著腮幫子上的胡茬兒,一邊看著那具死屍。
躺在沙發上,看著天光漸漸變亮,我聽到浴室里傳來一陣蓮蓬頭的噴水聲,然後是一陣模糊的驚叫。這大概是瑪利亞第一次淋浴吧。正在我閉目假寐時,卧室的門開了。瑪利亞·馬奎茲就站在門口,周身只圍了一條浴巾,一頭烏髮還濕著,在半明半暗間閃著魅惑的幽光。忽然,那浴巾滑落在地。瑪利亞就這麼看著我,滿臉羞怯。
「是的,敬愛的老爹,非常生硬的西班牙語。我能聽懂一點英語,但他卻堅持用糟糕的西班牙語和我聊天。」
這一天之內我所見到的裸體女人,比我過去六個月見到的還多。太陽才剛剛躍出地平線。
難道說馬丁·科勒就是一名普通的無線電操作員,只不過偶爾為德國人做做兼職?這是有可能的。但無論如何,那份密碼本看上去不像是假的。上面的確記錄了一些信息,有可能是德國軍事諜報局發給他的,也有可能是他發回去的,又或者說那是他與潛艇之間的通信內容。除非找到那本解碼用的書,否則一切都將成為永遠無法解開的謎。
「為什麼這麼說?」
「瑪利亞,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他說要多久才能再次見到家人?」
「老……老……」她嘗試說出我的名字,卻發現很難正確發音。
「如果殺人兇手真的是瘋馬,那麼他和他的夥伴們根本就沒有必要去調查。」
「他舉槍瞄準另外一個人了嗎?」
我看到死者的鮮血噴在床單、地毯和牆壁之上。這姑娘並沒有誇大其詞。
當我還是個毛頭小子之時,我有一次在我舅舅的漁船上,聽到他對他那個比我只年長一歲的兒子說道:「路易斯,你知道咱們母語里為啥要把娼妓稱作『puta』嗎?」
我伸手按下牆上的電燈開關。瑪利亞睜大雙眼,打量著客房四壁。
「先生,我只看到了一部分……」
「半夜咱們回去的時候,馬蒂就已經醒了。」說著,海明威又把望遠鏡端了起來。
海明威放下瞭望遠鏡:「真他媽是艘大船,對吧。」
海明威看著床上那具死屍,彷彿要向它提出一些問題似的:「海員卡上寫著這傢伙是一位無線電操作員。」
我和海明威站在山麓上,用胳膊支在林肯轎車上,以便拿穩望遠鏡。我倆正藉著黎明之後的第一縷陽光,觀察「南十字星」號。這艘遊船的長度有些出乎常理,堪比足球場,但航行起來卻完全不失靈巧機動。它的艦橋部分向後延伸,與船身平面形成一個優美的曲線,頗有些藝術風格。柚木鋪就的甲板熠熠生輝,甲板上層建築的矩形舷窗折射著熱帶海洋日出時特有的光亮。夜裡,這艘船並未停泊在哈瓦那遊船俱樂部或是附近其他任何商業碼頭,而是選擇在靠近外海的灣口下錨,看來是得到了港務局長的特別批准。
山莊門口的石柱終於出現在車頭燈的照射範圍之中。我鬆了一口氣。海明威熄掉引擎,操縱車子滑進院中,以免驚醒妻子瑪莎。
海明威遞給我一把有三英寸長刀刃的摺疊刀。我拿起手提箱,晃了幾下,然後將箱底的隔板切開,發現裏面藏著一個筆記本。它的尺寸非常小,大概只有六英寸長四英寸寬。海明威把它接了過去。
「可是他們並沒有發現藏在科勒手提箱里的筆記本。」我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拍了拍衣兜。剛才在驅車到城中心的路上,海明威把那個筆記本塞給了我。
「唉,該死的。」作家先生看了一眼手錶,疲憊地說道,「列奧帕蒂娜,帶這姑娘出去穿好衣服,收拾好她的行李,我們要把她帶走。」
「你認為這艘船上的某一本或者說某幾本書是破解『南十字星』號密碼的關鍵?」
「這他媽是什麼東西?」他說道。
「其實是匹『瘋read.99csw.com馬』。」列奧帕蒂娜說道。
也不待見你這個人
瑪利亞抽泣著,豐|滿的胸脯劇烈起伏。海明威用一隻手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就像是安撫他自己的小貓一樣。過了一會兒,她終於能夠開口說話了。
我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錶:「咱們的時間不多了。沒有不透風的牆,警察很快就會趕到的。沒準兒馬爾多納多還會主持調查工作。」
「叫我老喬吧。」
「那上面寫的是什麼內容?」海明威拿回筆記本,皺起眉頭看著那串密碼,「貌似就是簡單的字母替代式密碼。」
直到今日,「樣貌迷人的妓|女」都是一個與我個人思維方式相悖的提法。我所見到過的妓|女,全都是些醜陋而愚蠢的傢伙,個個膚色蒼白如鬼、滿臉粉刺雀斑,塗滿口紅的嘴唇看上去就像是眼前這名死者脖子上的切口一樣扎眼。但這位名叫瑪利亞·馬奎茲的妓|女和她們不一樣。她的頭髮又黑又厚,她的臉頰薄潤清透、吹彈可破,還擁有豐|滿的雙唇和一對棕色的美眸。這會兒,儘管她的眼神里滿是驚恐,卻依然透著一絲智慧的光彩。她的手指纖長美麗,即便與鋼琴家相比也毫不遜色。她看起來年齡不大,應該不到二十歲,甚至也就是十六七歲的光景——但她已經是個女人了。
「他是走著出去的,」列奧帕蒂娜說道,「有好幾個姑娘看到了。」
「這是一本德國人的密碼本,」我說道,「屬於德國軍事諜報局。這上面有兩種信息轉換表格,都是以圖書為基礎的。第一種表格,藉助某本書特定書頁上的首單詞,或是第一個短語來傳遞和解碼信息。第二種表格,則是利用當日所選的書頁上的前二十六個字母來編製、傳遞信息。第一頁上的密碼,很可能是他最近收到或是準備發出的信息。」
「這孩子把自己反鎖在浴室里了。」列奧帕蒂娜說道,「她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在裏面待了好一陣呢。」她一面說著,一面指著床上的死者,「直到我和其他姑娘聽到尖叫聲跑來,那個跟這傢伙待在一起的男人才倉皇逃走。」
「哦?」
「我先把我的行李鋪蓋搬出卧室。」我說道,「你到裏面睡一會兒吧,我在外面沙發上湊合一會兒就行了。」
「瑪利亞,他的槍當時放在哪裡?」
我點點頭,繼續觀察「南十字星」號。「滋潤」了兩次?我實在是不喜歡這種所謂的「男人間的私房話」。
我並沒有再次翻開筆記本,因為我知道裏面到底是什麼。我的腦子正在飛速運轉,考慮如何應付這位作家先生。我的真實使命是什麼?當然是刺探、監視海明威了。此外,我還得監督愚蠢的「騙子工廠」計劃,通過德爾加多向局長大人彙報,同時等待進一步指示。我的掩護身份是海明威的「顧問」——一位所謂的反間諜專家。但我需要給海明威及其團隊提供真實的情報信息嗎?沒人給我下過這樣的命令。很明顯,沒有人覺得「騙子工廠」能收集到真正有價值的情報。
「但是他也會說英語,對吧?」
「什麼意思?」海明威看著我,眉毛已經皺成一團。
「他是怎麼逃走的?」海明威問道。這時,我倆的目光都投向了敞開著的窗戶。那裡距離地面足足十二英尺,而且外牆上並沒有火災逃生梯。
「到目前為止警方貌似還沒有登船檢查吧。」海明威說道,「或許他們壓根兒就不屑於去搜查。」
那女人走到欄杆的缺口處,卻並未爬下繩梯,而是停頓了一秒,優雅而又嫻熟地跳進了水中。入水的一瞬間,海面上依然平靜如常,竟沒有揚起一絲水花。我原以為那男人會跟她一起下水,可是他卻慢條斯理地走到欄杆旁邊,從兜里掏出一個銀色的香煙盒子,抽出一支香煙,用一種我只在電影里見過的姿勢彈了彈。接著,他又從同一個衣兜里掏出一隻銀色的打火機,將香煙點燃。他就站在那裡吞雲吐霧。過了一小會兒,那女人從距離「南十字星」號十米的地方浮出水面,矯健地向船舷方向遊了回去。無論是船頭側面四十五度還是船尾方向,船員們的舉動似乎都沒有引起她的關注。每次轉身,那女人泛著金光的長腿和白皙的臀部都會朝向天空。換用仰泳姿勢后,她的胸部、平坦的小腹、肚臍甚至陰|毛都暴露無遺。
「有可能。」我說道,「科勒之所以把那書帶在身旁,肯定是為了方便解碼。那很有可能是一本很常見的書,一本海員常常在住艙里閱讀的書。如果整艘『南十字星』號的船員都是他的同夥,那他甚至可能把那本書放在無線電收發艙室里。」我看了一眼床上的死屍,那對瞳孔已經漸漸變得渾濁了:「當然,也可能是你說的那個馬爾多納多警官殺死他之後把書給拿走了。」
「說說吧。」海明威說道。
瑪利亞又一次搖了搖頭:「沒有,敬愛的老爹。他只是不停地談論在大船上的孤獨生活,還有要熬上很久才能再次見到家人之類的。」
「然後呢?」海明威追問道,「他想跟你聊點什麼?」
你那為娼的母親
「我開始放聲尖叫。我關上了浴室門,並從裏面反鎖。別的房間都沒有浴室,這間客房有浴室,所以特殊的客人都會被請到這裏來。如果客人提出不恰當或不合理的要求,姑娘就可以躲進浴室呼救。浴室的門非常厚實,門鎖也很牢靠。」
我在繼續觀察「南十字星」號的甲板。主要的上層建筑後方擺著一些板條箱和紙箱,用防水油布覆蓋著。有些紙箱上打著鋼印,但由於角度原因和遮蔽物作祟,我完全無法辨清上面究竟寫了些什麼。更有趣的是,船首附近和兩側船舷甲板上有不少加固金屬託板,上面擺著各種亂七八糟的支架。我把這些指給海明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