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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你們這些渾蛋,趕快離開!」遊船上那個大個子咆哮著,衝過來想要阻止其中一位「消防員」。不幸的是,他所選擇的對手是身材健碩的回力球健將「袋鼠」先生。就在我們這支「消防隊」的隊長——一位真正的消防員——用蹩腳的英語命令「南十字星」號上的指揮人員、瞭望哨位和平民乘客讓開之時,那大個子已經被「袋鼠」撞出了好幾尺遠。在如此緊急的火情之下,哈瓦那港的市政消防船是有權力直接派人登上起火船隻執行任務的。只可惜他們的滅火水槍真的應該換一換了。
走過「A級客房」時,我發現瑪利亞並不在其中。這可真有些「迷失小屋」的意思呢。
我所在的消防船已經從靠近城區一側的廢棄船舶停靠區擠了出來,引擎以最低轉速運行著,包括我在內的九名船員正緊張地站在甲板之上。整條船早已進入了燈火管制狀態。
藉助手電筒的光,我四下觀察了一番:無線電收發室里堆滿了各種短波發信機、船對岸通信設備、電報機、步話機,以及其他更多我在民用船舶上從未看到過的儀器設備。內嵌式的書架上只有寥寥幾本書。我走近一步,用手電筒照了照那些書的書脊,都是些無線電收發室里常見的參考讀物和故障維修指南。我大致翻閱了一本無線電日誌。科勒是斷然不會將秘密情報也記錄在案的。
「我覺得它們本來就挺乾淨的,」我說道,「另外,你還是叫我胡塞吧。」
我扭頭望向海明威的船隊。「南十字星」號所屬的巡邏艇正試圖阻止它們接近母船,但這五艘快船已然打破隊形,從各個方向包抄上去。巡邏艇自知單憑一己之力難以應對,只得不停改變航線,左右搖擺,活像一個要將巨石推到山頂的苦力。我看到巡邏艇駕駛室里有兩個手持湯姆森衝鋒槍的傢伙,似乎只待母船上的人一聲令下便要開火。之前那位指揮官站在禿子身邊,一邊搖頭,一邊揮動胳膊,做出一個「不許妄動」的手勢。於是巡邏艇上的人把槍收了起來,駕船掉頭駛回「南十字星」號周圍的水域。
海明威點點頭。他用手掌撫摩著桌上的圖紙,好像是要確認它是真實存在的。「盧卡斯,還有一件事。」他說道,「『南十字星』號暫時無法移動。諾爾伯托和辛斯基今天下午都跟那船上的船員聊過。可以確定,在進港之前,船上的兩條主軸中的一條就把傳動裝置弄壞了。修理人員正從美國往這兒運送零件。」
海明威望著我,彷彿是在為我的「愚蠢」而感到惋惜:「問題是我們不知道廚房儲物區在哪兒啊!諾爾伯托、胡安還有其他幾個碼頭流浪漢原本以為他們今天可以摸到『南十字星』號上,以確認它的內部結構。可那艘船不允許任何人登上甲板,就連警察都上不去。船長是去城中找哈瓦那警方討論謀殺案的案情去了。」
我身邊的五個人對這些聲音充耳不聞。冒著驚濤駭浪,他們抄起滅火水槍就衝到了消防船的左舷。一眨眼工夫,他們就展開了防護板,架好了梯子。
我點點頭,從衣兜里拿出了「南十字星」號設計圖紙的複印件,平攤到桌子上。海明威看了看圖紙,又看了看我。其他人也很快圍了上來。我感覺溫斯頓似乎正用一種敬佩而又充滿疑慮的目光打量著我。
「嘿,該死的!」「南十字星」號甲板上的禿九九藏書頂男人嚷道,怒氣沖沖地把香煙丟到一旁,「你們這幫蠢豬,快給老子住手!」只可惜,隔著海水,他的話音幾乎變得弱不可聞。
我將望遠鏡重新對準「南十字星」號,發現船上的瞭望手正伸出手來大喊大叫。一位指揮官走出艦橋,觀察著海明威的船隊。有一名哨衛用手指著船上的十二點七毫米重機槍,但指揮官卻搖了搖頭,重新鑽進了艦橋。過了一會兒,之前與那名裸泳女子待在一起的禿頂男人來到甲板上,剛才的指揮官也一同上來了。那禿子穿著一件小禮服,嘴上叼著香煙。不過這一次他用了一支細長的黑色煙嘴。
船隊中有兩艘船在繼續發射煙花火箭,儘管看上去瞄準得有些隨意,但大部分煙花的爆炸位置都在「南十字星」號頭頂。藉助望遠鏡,我看到漁船上那些傢伙又在使用愚蠢至極的「竹筒火箭炮」。一枚煙花在遊船船首上方十碼處爆炸,頓時一陣火花亂濺。巡邏艇呼嘯著沖了上去,將漁船驅趕到一旁。
此刻我們正在快速接近「南十字星」號,船頭激起的浪花幾乎要把我腦袋上的消防頭盔衝掉了。頭頂上方架子上的探照燈射出明亮的燈光,在「南十字星」號船體上照出一個不停搖晃擺動的白色光斑。巡邏艇攔住了我們的去路,他們發現我們並不打算掉頭或是減速,巡邏艇上的舵手開始大聲嚷嚷。叫喊聲和咒罵聲一直不絕於耳,直到我們的消防船開到了距離「南十字星」號右舷不到五十碼處——迎接我們的是更多來自甲板上船員的喊叫、咒罵和警告。
我看著簡陋的小屋、破爛的窗戶、屋外汩汩作響的水泵,還有光禿禿的庭院,空氣中依稀還有些牛糞的味道。由此看來,她把這裏當成家也不足為奇。「不錯。」我說道。
海明威船隊中有一艘快船開始繞著「南十字星」號高速航行,與其保持著五十碼距離,以吸引巡邏艇和船上哨衛的注意力。就在這時,我看到海明威裝填好一支信號槍,瞄準了「南十字星」號的方向。
有人直接將一枚煙花火箭射到了「南十字星」號的艦橋位置,之前那位大副和禿頂男人連忙低頭躲閃。鋼琴聲戛然而止,身穿晚禮服的男男女女魚貫走出船艙,來到甲板之上。就在大副將他們趕回船艙中時,又有兩枚煙花在船首上空爆炸。
「那就把書撕了引火吧。」我說道,「我先走了,我還有事情要忙呢。」
「很不錯,」我說道,「這就意味著馬爾多納多的人並未趕在咱們之前拿到那本書。」
「還不錯,」我答道,「比之前乾淨多了。」
「哪本書?」
我忍不住笑了:美國大使剛剛知會過海明威,讓他把「比拉」號送到卡薩布蘭卡船廠去,改裝成一艘偽裝獵潛船。
「盧卡斯先生,您這是從哪兒『順』來的?」羅伯托·赫雷拉問道,「這可是造船廠的原始藍圖啊。」
巡邏艇上的衛士開始向海明威所在的船頭位置開火,幾艘漁船加速朝不同方向分散開來。伴著西班牙語的喊叫,一枚又一枚煙花火箭開始飛向「南十字星」號的巡邏艇。一艘漁船突然加大了油門,做出一副想要衝擊「南十字星」號的姿態,吸引了巡邏艇的注意力,然後又快速向西遁去。
我正站在一艘救火船上。此刻的它,正錨定在哈瓦那港入口處。我披著沉重的防火服,頭頂消防九-九-藏-書盔,一面用西班牙語和身邊那八個白痴聊天,一面等著焰火表演開場。我偶爾會舉起望遠鏡,觀察停泊在炮台的炮管下方的「南十字星」號。那艘遊船的上層建築上燈光閃耀,儘管隔著寬闊而陰暗的海水,我依然能聽到從船艙里傳來的鋼琴聲。有個女人發出一陣笑聲。「南十字星」號的船頭、船尾和右舷甲板上都布置了觀察哨。摩托艇在它周圍繞圈巡邏,意在阻攔任何試圖接近的小艇,同時監視所有從哈瓦那港駛出的船舶,直到其駛離「南十字星」號周邊水域為止。隨後,摩托艇會飛速返回巡邏航道,就像是一隻經過特訓、全心守護主人的猛犬。
「順手牽羊罷了。」我選擇了實話實說。
這是我自願參与過的最愚蠢的行動。
那女人吸了口氣,趿著拖鞋從我面前跑過,沿著舷梯爬了上去。
我重新跳進通道,向左轉彎,聽到身後傳來高聲呵斥,通過一扇艙門來到相對安靜的左舷。我關好艙門,同時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船身左側第二個門就是無線電收發室,艙門沒關,艙內漆黑一片。我回想著這艘遊船的電路接線圖,憑印象找到了消防警報開關,順手按了下去。霎時間,凄厲刺耳的警報聲響徹了整個「南十字星」號內部。
「是因為我們還沒做好準備嗎?」
「我能不能問一下,你是從哪裡搞到這玩意兒的?」海明威說道。
我定睛一看,發現那船隊里有兩艘快艇外加三艘快速漁船。「比拉」號並不在其中——這是當然,因為這些船皆非本地所有。透過望遠鏡,我看到這些船的名稱要麼已被油漆塗掉,要麼被歪歪斜斜的帆布遮蓋。船上的人們戴著低檐帽,都是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樣。至少看上去如此。他們隔著海水互相呼喊、互鳴汽笛的時候,船隊也像喝醉了似的向燈火通明的「南十字星」號迂迴靠近。
海明威搖著腦袋:「不不不。他們打算盡量把船弄到卡薩布蘭卡船廠維修。」
「盧卡斯先生,那一部不能用。我想把他們借給我的碗碟洗乾淨。」
「那麼我認為,咱們今晚必須動手了。」我說道。
透過望遠鏡,我辨認出海明威就站在為首那艘漁船的船頭位置。他的臉頰被帽檐投下的陰影完全遮住了,但強健的上半身和粗壯的前臂暴露了他的身份。他身旁圍著不少人,個個笑逐顏開。船隊駛出哈瓦那港,航行在山巔與城邊兩座舊時要塞之間,一支又一支威士忌酒瓶被他們丟進海里。煙花接連不斷地在「南十字星」號上空炸響。船上的指揮官不停用大喇叭警告漁船「不許靠近」,可他的聲音卻被各種煙花爆竹的爆炸聲湮沒了。
我在過道轉角處遇到了之前那名裸泳女子。她的眼神非常明亮,身上穿著絲質長袍,領口很低,顯示著她那傲人的身材。她的脖子上掛著一串素雅的珍珠項鏈。
海明威悶坐在長桌旁邊。過了好一會兒,他抬起胳膊揉了揉眼睛:「盧卡斯,計劃取消了。」
海明威搖了搖頭:「原計劃所允許的幾分鐘時間,根本就不夠你在船上搜索的。如果不知道科勒的鋪位到底在哪兒,一切都只能是浪費時間。你說過,那本書被藏在他鋪位的可能性要比被藏在無線電收發室的可能性更大,可咱們連無線電收發室的位置都還不知道呢。」
我拿起那支手槍,拉開套筒,發現子彈已經上九*九*藏*書膛。我將槍膛和彈匣里的子彈都退了下來,全部裝進衣兜,然後把空空如也的手槍放回桌上。「他告訴你這支槍的用途了嗎?」
海明威對槍聲和周遭的嘈雜混亂視而不見。他站在為首的漁船船頭,輕蔑地望著那艘打著強光探照燈朝自己衝來的巡邏艇,迎著海風第三次擊發了信號槍。這一次,信號彈的發射角度更高。就在海明威舉槍扣下扳機之時,各種煙花爆竹的發射似乎一瞬間停了下來。
「屋子裡也有一部水泵。」
我聳了聳肩:「這並不重要。」我用手指了指圖上下層甲板部分的一個小小的格子,「這就是廚房儲物區。它就在無線電收發室正下方兩層甲板的地方。科勒的鋪位很可能就在廚房儲物區。當然,他在無線電收發室里很可能也有一張簡易床。有誰知道那船上除他之外還有沒有別的無線電操作員?」
我走出無線電收發室,爬下左側舷梯,發現濃煙正透過通風扇被吸進艙內過道。警報聲依然在黑暗之中回蕩。我又爬過了一段短梯。
「出什麼事了?」我問道。
「它要上干船塢了?」我問道。
她後退了半步:「老爹喜歡我。他還送給我一本書呢。」
她搖搖頭,烏黑的秀髮隨之擺動起來,看上去很是優雅。「我沒聽到,」她用西班牙語答道,「這水泵的聲音太吵了。」
「我剛才喊過你了。」我說道。
這間居住艙很小,裏面空無一人。艙內設有三個鋪位,一張內嵌書架的桌子,空間小到幾乎很難轉身。消防警報已經不響了,我感覺船殼發出一陣震動,大火或許已被撲滅。「消防員」們被趕下了船,和消防船一起被逐出了「南十字星」號的周圍水域。我沒有伸手去開燈,而是藉著手電筒的光亮檢查著居住艙里的書架。
瑪利亞又聳了聳肩:「他說如果『瘋馬』到這裏來找我,我應該儘可能逃跑。如果跑不了,那就用這支槍來自衛。現在沒法兒用了,你把子彈都拿走了。」她看上去似乎是要哭了。
今夜的「高潮」部分原定於凌晨零點十五分開始,可海明威的船隊直到零點二十二分才轟鳴著駛出哈瓦那港,一面航行一面朝天上發射各種焰火。
「可以說是萬事俱備,」海明威說道,「但我們不知道科勒的鋪位在船上的準確位置。諾爾伯托和『南十字星』號上的一位船員聊天時提到了那名死者,那位船員說科勒的鋪位就在他旁邊,在廚房儲物區後方。」
「我很喜歡,」瑪利亞說道,「我喜歡這裏,這兒有一種家的感覺。」
「呃……」海明威咧嘴一笑,露出兩排大牙,「沒準兒這兩艘船會在船廠相見呢!」說著,他招呼溫斯頓、帕齊以及包括我在內的其他人圍得離桌子再近一些,「辛斯基,放出話去,今晚的行動照舊。狼崽子,你去準備彈藥裝備。帕齊,你、盧卡斯和我最好再把計劃好好過一遍。」
「瑪利亞?」我輕輕地喚了一聲,然而沒有人回應。也許她已經逃之夭夭了。沒準兒她寧願選擇回家面對殘暴的父親和色眯眯的兄長,也不願被「瘋馬」折磨致死。不管了。我現在沒時間細想這些。
「南十字星」號船首位置的火勢已經基本上被撲滅了,但濃煙依然在甲板上瀰漫,甚至遮蔽了上層建築。船員們在黑暗的煙霧中來回奔跑,手上提著滅火器和消防斧,撕扯著燃燒中的防水布,在亂成https://read•99csw•com一團的管線之間開路,並且將沉重的板條箱推出過火區域。
忽然,外面過道傳來一陣腳步聲。我關掉手電筒,靜靜地聽著幾位指揮官和船員一道大聲嚷著打開艙門,跑到主甲板上。
「他說書中有個人物與我同名呢!」瑪利亞說道。
年輕的妓|女像個孩子似的噘起嘴來:「盧卡斯先生,我不識字!」
瑪利亞站起身來,走近一步,緊緊盯著我。她的雙眼明亮、目光銳利,嘴唇由於過度用力而變得彎曲起來:「胡塞·盧卡斯,你不喜歡我,對不對?」
她聳了聳肩:「胡塞·盧卡斯,你覺得我的房間怎麼樣?」
一名哨衛舉起一支自動步槍,朝空中連開三槍以示警告。
「這些子彈只會把『瘋馬』徹底激怒。」我說道,「沒準兒你還沒打中馬爾多納多,就先傷到自己或是其他人了。這些子彈我先替你保管好了。」
「你在這兒做什麼?」她問道,「出什麼事了?」
「該死的,不許上來!不許上來!」遊船大副喊道。
我縱身跳進海里,渾身上下只剩一條泳褲。
消防船已被驅趕到了遠處,而「南十字星」號上的濃煙也已散去。哨衛們隨時可能回來。我伸手用斧子砸碎了在我頭頂上晃來晃去的電燈,周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海明威的手下——男僕雷內、司機胡安,還有一個看上去像是用人的女人——已經把這裏收拾得乾乾淨淨。地板潔凈如新,上面還有未乾的水跡;壁爐已然被清空,隨時可以加柴點火;壁爐旁邊擺了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破碎的窗玻璃被換成了紙板;較小房間里的兩張簡易床鋪已經備好了枕頭和被褥——看來他們真的打算讓我跟那個妓|女睡在一起。
她把水端進屋中,擺到了桌子上,又拿起一塊方格圖案的刷碗布。那下面放著一本《喪鐘為誰而鳴》(也就是海明威給英格麗·褒曼簽名的那部作品),此外還有那支原本打算給我使用的點二二口徑手槍。
屋外傳來一陣水流的聲音。我走出房門,來到屋子與空牛棚之間的小小庭院,看到瑪利亞正站在水泵旁邊,用一個鍍鋅的鐵盆盛水。看到我的影子,她嚇得跳了起來。
「船上著火了。」我一面低聲回答,一面低下頭,拿頭盔遮住大半個面頰,轉過身去用手指著通往上層甲板的舷梯,「快上去,現在就上去!」
「我會跟你老爹說明的。」我說道,「你乖乖讀那本書就好了,手槍的事先別想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一頭扎進水下,潛泳了大概十五碼才浮上海面,然後又潛入水中,就這樣穿行在三英尺高的海浪之間。海水冰冷刺骨。「南十字星」號甲板上傳來陣陣嘈雜混亂的聲響,但其中沒有人的喊叫,也沒有槍聲。
「怎麼了?這不是了解得挺詳細的嗎?」
我什麼都沒說。
主甲板上似乎空無一人。就在我準備鑽出通道之時,聽到一陣說話聲和腳步聲。緊接著,我看到有人正端著槍朝這邊走來。
書架上只有七本書,其中四本是無線電操作方面的參考書。第五本是一部小說,艾里希·馬里亞·雷馬克的《三個戰友》。第六本是豪斯霍弗的《地緣政治學》。第七本是一部德國文學選集。我逐一翻閱了這幾本書,確認其皆為德語版本,同時記下了它們的出版日期,在不同頁碼上看到一些用鉛筆書寫的腳註,又把它們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
九*九*藏*書明威依然站在那艘漁船的船首,再一次扣下了信號槍扳機。信號彈在「南十字星」號尾部上方炸開,拖著亮光落到左舷欄杆附近。遊船上的哨衛又開始大喊大叫起來。巡邏艇呼嘯著甩開其他漁船,向海明威坐的船加速衝去。
我的確有事情要忙。哈瓦那港美妙的夜生活開始之前,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忙。
信號彈在天空中劃出一道紅色的拋物線,擊中了「南十字星」號船尾的紅木甲板。飛濺的火花落到遊船上層建筑後方,也就是用防水布覆蓋著的板條箱間,驚得船上哨衛四處逃散。五秒鐘后,又一艘漁船上發射出的煙花在板條箱上方爆炸,頓時引起一陣熊熊烈火。
我走到護欄旁邊,一步跨了上去。我盡量保持著身體平衡,把斧子丟進海里,同時脫掉了厚重的防火服和隔熱靴,扔掉了手電筒和頭盔。
「你這樣做,老爹會不高興的——」
管不了這麼多了,我又一次潛入水中,朝向無盡的幽暗游去。
「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消防船舵手一面用西班牙語說著,一面率領我們一眾人等來到船舷,「請您講西班牙語!」
做完這一切,我回到通道之中,沿著防火梯朝主甲板爬去。
我所在的消防船逐漸加速,在船尾拖出一條白色航跡的同時,點亮了所有航行燈、探照燈和應急燈,還拉響了警笛。海明威曾經向我們保證過,這是一艘真正的消防船,儘管過去只派上過兩次用場:一次是1932年的事,當時一艘貨船在港口中部起火,等到這艘消防船用低壓水槍勉強撲滅船頭的火源之時,整艘貨船水線以上部分幾乎已被全部燒毀。另外一次是1931年的事,當時一艘古巴海軍彈藥運輸船在距離海岸八英里處起火爆炸,等到消防船趕到,現場只剩下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殘骸和燒焦的屍體。當時消防船上的八位船員都是志願者,也都是海明威的友人。這些傢伙花在喝酒釣魚上的時間,要遠超花在練慣用船上的消防水槍滅火的時間。
告別德爾加多,返回瞭望山莊之時,居然沒人發現我遲到了。海明威和其他人——溫斯頓、帕齊、杜納貝提亞、羅伯托·赫雷拉、唐·安德烈斯,以及一些碼頭流浪漢——看上去就像是有人突然離世了似的。
「嘿!」船首方向有人高喊著朝我這邊跑來。在如此黑暗的環境下,估計他很難辨明我的形象。
「沒有了。」唐·安德烈斯·翁特辛神父說道,「聽說明天會有一位新的無線電操作員乘飛機前來。」
我是第五個登上「南十字星」號的。我一隻手拎著斧頭,另一隻手握著手電筒,一溜小跑來到無線電收發室門前。我停住腳步等待兩名高聲喊叫的船員從面前跑過,然後躡手躡腳地推開門閃了進去。
我挨個查看了通道兩側的艙門。第三扇艙門,「廚房」。第五扇艙門,「廚房儲物區」。第六扇艙門,科勒的住艙。我打開艙門走了進去,隨時準備以「消防員」身份大聲叫醒任何一個在裏面睡覺的人。
三名「消防員」利用抓鉤掛住了「南十字星」號的舷側圍欄,另有兩人正在將更多的梯子搭上遊船的甲板。架好一支梯子之後,那兩個傢伙立刻抄起消防服和水龍頭,開始登船。
海明威扣下了信號槍的扳機。信號彈在距離「南十字星」號僅二十英尺的地方炸開,彈頭飄落墜海,伴隨著一陣噝噝聲,海面上濺起了一片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