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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今年春天,美國軍方高層曾經向巴西方面施壓。他們要求巴西徹底摧毀其境內的德國間諜網路據點。美軍參謀長喬治·馬歇爾以個人身份給巴西陸軍的古斯·蒙泰羅將軍寫去了一封書信,連哀求帶懇求地要求巴西警方和軍方果斷採取行動。在馬歇爾將軍的信中,他提到了一些美國海軍情報局和不列顛安全協調組織截獲的機密情報。這些情報是從英格爾斯的「玻利瓦爾」發射台那裡截獲的,其中包括遠東的「瑪麗女王」號油輪的位置信息和出航時間,他們將在沒有護航的狀態下運送九千名美軍部隊前往那裡。
在將林肯轎車開回山莊之前,我還得在哈瓦那城中辦妥一些事情。儘管我不知道所謂的「德國佬」到底是誰,但海明威已經說過,下午四點三十分他要去機場把那傢伙接來。所以,我用車的時間只剩下兩小時了。
「歐內斯特!」瑪莎坐在林肯轎車裡大聲喊道,「上帝做證,剛才你還說沒時間讓我化妝,這會兒你卻讓我在車裡等你!」
「盧卡斯先生,你們聯邦調查局有龐大的密碼破解團隊。就算聯邦調查局自己沒法破解,這些活兒也通常會被多諾萬先生或是海軍情報局接手,他們可都一直摩拳擦掌呢。」
按照報告上的記載,作為回應,在美國海軍情報局、不列顛安全協調組織、秘密情報處、聯邦調查局,以及美國陸軍情報與監視部門的指導下,巴西的政治警察和聯邦警察終於開始慢吞吞地在里約和聖保羅兩地開展抓捕行動了。
我知道他的話還沒說完,便並未打斷他。
我明白他的意思。局裡這回的確玩得夠久了,以至於讓那個西奧多·施萊格爾決定繼續跟進維京基金會的「探險項目」,而絲毫沒有意識到英格爾斯和其他同夥都已經被捕,或者正處在監視之下。就連德國軍事諜報局頭目卡納里斯將軍都被騙過了……可局裡這麼干究竟是為了達到何種目的呢?莫非是要繼續鼓勵德國間諜們在古巴島內外上躥下跳?
西奧多·施萊格爾並未被捕。巴西方面的抓捕行動始於3月中旬,一直持續到4月底。根據報告最後一頁的記載,施萊格爾以「泰迪·希爾」的身份四處周遊,最終也未被身邊人識破真身。4月4日,他乘坐飛機經由巴哈馬群島轉飛美國紐約。他先在巴哈馬首府拿騷與老朋友阿克塞爾·溫納格倫見了一面。到了紐約,他又會見了費喬斯醫生以及維京基金會的董事會成員。施萊格爾以商人「希爾先生」的名義再次向基金會捐助了一筆錢財。作為回報,維京基金會委任這位身材魁梧、時常打著領結的德國人為「南十字星」號第一次探險之行的負責人。
可究竟是哪本書的哪一頁呢?
「他負責監督巴西聯邦警察在里約和聖保羅兩地的抓捕行動。」菲利普接著說道,「自那之後,德國軍事諜報局從『阿爾弗雷多』那裡斷斷續續地收到了一些通過無線電發送的報告。這些報告中提到,巴西警方正逐漸加大打擊力量,納粹駐在該國的間諜組織需要暫時進入休眠……」
眼前這個精壯的男人搖了搖頭,將報告塞回黃褐色的信封里,用手彈到桌子這一頭。
這都是些什麼人啊!「駝背禿頂侏儒」的尊容讓我有些心生厭惡,我差一點就走了神。靜下心來,我說出了那三本書的書名。
「啊,盧卡斯先生,請進吧!」華萊士·菲利普站在國家飯店314房門口對我說道。
海明威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牙齒:「今天下午我和赫爾加通過電話。聽說山莊里有游泳池,她可高興壞了。聽她的意思,她剛剛知道哈瓦那灣周圍海域到處都是鯊魚……她很喜歡游泳。」
當然,檔案中也有一些關於英戈·阿瓦德的內容。除了提到她來自德國,曾經數次前往丹麥之外,檔案中還記載了索尼曼是阿瓦德1940年到美國之後第一時間約見的幾個人之一。事實上,保羅·費喬斯醫生從歐洲來到美國之前,阿瓦德曾經在索尼曼位於紐約的公寓中居住過數周之久。交叉比對了索尼曼檔案中的部分內容之後,我發現曾有監視人員看到阿瓦德與阿克塞爾·溫納格倫一道去餐廳用餐,或是參与聚會,可文字記錄中卻只有「費喬斯夫人的朋友赫爾加·索尼曼小姐也出席了」這簡單的一句而已。
「我該怎麼去找出那些頁碼和關鍵詞呢?」我問道,「我聽說德國軍事諜報局會頻繁改變密碼的排列組合。」
海明威看著我——他的目光里並沒有慍色,顯然是已經習慣了我的「無知」。「《弗朗西斯·麥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他說道,「那是我寫的一部中篇小說,是我費了幾乎是一部長篇小說的心血才寫成的。1938年,為了湊齊一本短篇小說集,我寫了這部作品。那本短篇小說集壓根兒就沒有給斯克裡布納出版社和我帶來任何經濟效益,現在花園城市公司居然計劃重印一個六十九美分的超級廉價版本。」
「晚上八點開飯,酒會則在六點半開始。」海明威說道,「你覺得咱們要不要把恐懼症患兒也請來呢?」從他咧嘴時下巴的角度我就能判斷得出來,他覺得這一切都很好笑。那個泰迪·希爾——也就是傳說中的德國軍事諜報局特工西奧多·施萊格爾——肯定是非常想見見瑪利亞。
海明威咧嘴一笑。我感覺他正在斟酌這樣做的後果,思量著各種可能性。過了一會兒,他搖搖頭:「不行,這會破壞『平衡』的,馬蒂喜歡在任何情況下都保持餐桌前男賓女賓的人數相等。」
我用手指翻到了施萊格爾這份檔案的最後一頁。
「知道。」
我點點頭,將空酒杯放回桌邊,起身走到門口。
按照簡報上的記載,赫爾加·索尼曼於1929年股市崩盤之後不久遷到了美國。她先是去了衛斯理學院就讀人類學和考古學專業,接著嫁給了一位來自波士頓的外科醫生。到了20世紀30年代後半葉,已經獲得了美國公民身份的她與外科醫生離婚,來到紐約居住並改回了舊姓。過去十年間,索尼曼一直作為一名獨立古物鑒定家活躍著,尤其專精於鑒定瑪雅、印加、阿茲特克等古代文明遺留下來的雕刻和陶器。她曾經在美國數家頂尖高等學府任職,目前受雇於紐約自然歷史博物館。
德爾加多聳了聳肩:「盧卡斯,別把話說得這麼絕對。干咱們這一行,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好吧,我相信我即將要做的就是一次『極端盲目的交易』。」他站起身來,端起兩隻酒杯走到酒櫃旁邊,重新倒上兩杯酒,將我的酒杯遞了過來,然後徑直走到落地窗前,「你知道巴西境內的反間諜行動吧。」
「比拉」號改裝成為偽裝獵潛船的最後一道工序,是安裝一塊上書「美國國家博物館」的可快速拆卸銘牌。「這大概能迷惑那些用潛望鏡到處亂瞄的德國佬吧。」當天從船廠返回山莊的路上,海明威如是說道,「沒準兒那些好奇的傢伙會浮出水面、湊近來看,甚至派人登船盤查我們的底細。等到那時候,咱們就先用衝鋒槍幹掉登船的,再用反坦克步槍和勃朗寧自動步槍招呼U型潛艇。九*九*藏*書
聯邦調查局截獲並複製了馬歇爾的這封信。將軍在信的結尾段落中這樣寫道:「如果這艘船被擊沉,那勢必會造成我們數千名士兵喪生。這樣的事件將會嚴重危及我們兩國之間的傳統友誼,並且讓公眾產生懷疑,這艘船是不是在向敵人叛變……」
我做了個手勢:「菲利普先生,如果這些情報能被破譯出來,那麼情報協調局……哦,不好意思,是戰略情報局……和海軍情報局都可以分享。」
菲利普凝視著我看了半天。他那雙眼睛藍得有些嚇人:「盧卡斯,那誰又能確保戰略情報局將來可以在行動中利用到這些所謂的『情報』呢?是我們還是你?」
於是,我還是將一切真相都寫進了報告。在潛入「南十字星」號行動后第二天,我在哈瓦那城中忙著完成「騙子工廠」相關任務的同時,去了安全房一趟,將報告交給了德爾加多。
菲利普輕輕哼了一聲,又盯著他腳下的波斯地毯「研究」了好一會兒:「盧卡斯先生,你聽說過『盲目交易』這種說法嗎?」
我抓著門把手,靜靜等待著。
我把兩份檔案留在桌上,打開房門,悶熱的空氣和如火的陽光迎面撲來。
「泳……泳褲?」
「幹活的時候別讓恐懼症患兒看到。」
「這難道不好嗎?」
泰迪·希爾、海明威、我——三個男人。赫爾加·索尼曼、瑪莎·蓋爾霍恩……「第三個女賓是誰?」我問道。
「你重新寫一份報告吧。關於你如何搞到密碼本,還有科勒那些參考書的名字,盡量模糊處理,」德爾加多說道,「越含混不清越好,最好寫成是海明威的手下誤打誤撞發現了這些情況。至於那個妓|女,壓根兒就不要提及。這樣你才不至於丟掉飯碗,我們的行動也不用再從頭開始。」
根據負責調查此人的(哈瓦那辦事處)特工R.G.雷迪本周向局裡提交的照片和指紋判斷,「南十字星」號上的大個子商人,也就是所謂的泰迪·希爾,真名叫作西奧多·施萊格爾。此人為德國軍事諜報局特務,是巴西聯邦警察、巴西政治警察,以及美國聯邦調查局(秘密情報處)的通緝對象,罪名是在巴西進行間諜活動。
「喝一杯嗎?」菲利普一邊說著,一邊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問道,「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被迫參与這種秘密潛入了。」
我可以直接向菲利普問個明白,但我知道這個「駝背禿頂侏儒」是不會告訴我個中緣由的。至少現在不會。無論我在這場迷宮遊戲中扮演何種角色,在找到答案之前,一切事情我都必須親力親為。不過,既然菲利普打算跟我來一次「盲目交易」,那他就需要比我冒更大的風險。顯然,如果海軍情報局和多諾萬新成立的戰略情報局一直在監聽聯邦調查局偽造的「玻利瓦爾」與「阿爾弗雷多」無線電信號,那麼他們肯定已經掌握了一部分甚至全套德國密碼。
「該死的花園城市出版公司打算重印『麥康伯』,麥克斯準備給他們授權。」
「我。」
我狠狠地盯著他。我真想照著他的胸口和臉頰用力揍上幾拳,這想法已經不是第一次在我腦海中浮現了。我知道,把德爾加多打趴下並非易事。我知道,他如果出手,絕對不是要跟我打拳擊,而是會殺死我。
「我們的確有所斬獲。」
「不認識。但我聽說過這個名字。他是D.M.拉德的手下吧。」
「哦,對了。」海明威把兩本書遞給了我。他將編輯先生寄來的信件揉成一團,丟進了草叢。一隻貓應聲追了過去。
「或許你可以給她打扮一番,告訴大家她是一位來自西班牙的貴客。」我開玩笑說,「你是要讓瑪利亞坐在一個正派遣手下全古巴追查她下落的人身旁用餐,而這個人很可能會在認出她的一瞬間開槍把她幹掉。」
菲利普靜靜地等我繼續向下敘述。這時我忽然發現他的粉色皮膚既乾燥又光滑,他每一根手指上的指甲都修剪得非常精細。
「盧卡斯先生。」
「目前德國人用『第一天/第一頁』來代表『4月20日』。」菲利普說道,「4月20日是他們更改密鑰的日子,我估計他們眼下還沒有做出又一次更改。」
「上帝啊!」我低聲驚嘆著,伸手擦去了額頭上的汗水。看完這些材料,古代猶太勇士基甸的故事簡直就像是童子軍的小把戲。
菲利普轉過身來,他的影子迎著明亮的窗玻璃,讓我不禁想起了同樣身材矮小的埃德加·胡佛。「英格爾斯,也就是那個代號『阿爾弗雷多』的傢伙,位列3月中旬第一批被逮捕人員名單。但是,就像我剛才說過的,他那座無線電中心與德國方面的通聯仍在繼續。」
科勒留下的密碼本讓我心情沮喪,快要把我逼瘋了。
「怎麼了?」
「今晚,赫爾加·索尼曼會來赴宴。」海明威說道,「你要是想參加,就去買件新襯衫。」
德爾加多伸手拿過他的皮包,從裏面掏出兩份薄薄的檔案擺在桌上。「我猜你或許想看這些,」他站起身來,伸了伸胳膊,「我要到街上去喝一杯了。你看完之後把它們留在桌上就行,我會回來收走的。」
國家飯店是古巴城中最為奢華昂貴的酒店。我將林肯轎車停在海濱地帶,步行數個街區,兜了好幾個圈子,在車水馬龍中穿梭,利用商店櫥窗查看身後的狀況……我用盡間諜特工們常用的各種伎倆,以確定身後沒有他人跟蹤盯梢。我沒有看到馬爾多納多和德爾加多,也沒有看到其他任何對我有興趣的機構派來的暗探。不過,在走進國家飯店那寬敞的大門之前,我還是猶豫了片刻。到現在為止,我所做的一切也許都能向局裡解釋清楚。當然,我需要隱瞞自己在「煙花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另外,在我有幸將手上的密碼破譯出來之前,關於得到科勒密碼本的事情也還是暫時按下不報為好。
我眨了眨眼。
碼頭流浪漢和工人們向海明威密報,「南十字星」號新的無線電操作員——就是那個從墨西哥城坐飛機來的傢伙——已經到位了,但遊船本身的傳動結構和軸系的損壞程度遠遠超過了之前的預期,替換零件至少要再等一周才能到位。就在「南十字星」號因故障受困,被迫在哈瓦那港下錨之時,海明威和他的大副富恩特斯將「比拉」號駛到了卡薩布蘭卡船廠,以便針對情報工作對船隻加以改裝。富恩特斯留在船廠,負責監督改裝工作。我開著林肯轎車將作家先生接回了山莊。在接下來的一周時間里,我們定期接到富恩特斯和溫斯頓發來的報告,後者每天都會駕車到船廠去檢查改裝進度。
房間里還有另外一個人,但並不是之前我見過的那位名叫考利先生的司機。這傢伙是一名職業特工,身材瘦高,沉默寡言。儘管天氣悶熱,他卻依然穿著外套。我判斷他腋下的槍套里應該塞著一支大口徑左輪手槍。菲利普先生並未介紹我倆相識,只是沖那人點了點頭。後者立刻走到陽台,順手帶上了推拉門。
「密鑰在哪兒?」我問道,「在《三個戰友》的那些頁碼里嗎?」
「沒錯。」我說九九藏書道。
美國海軍提供了最先進的無線電設備,包括一套可以通過分析艦對艦、艦對岸、艦對潛的相對位置,利用三角定位法進行測向的裝置。聽到海明威抱怨說他沒時間學習如何使用,也顧不得訓練手下人如何操作這一裝置,布拉登大使和托馬森上校便額外派遣了一名海軍陸戰隊員參与行動。這位來自美國海軍陸戰隊的無線電操作員名為唐·薩克遜。此人身高與我相仿,金灰色頭髮,是軍中的次重量級拳手。唐·薩克遜的個人簡歷上寫得很清楚,他可以在黑暗中熟練拆裝、檢修十二點七毫米重機槍。不幸的是,正如海明威在五分錢酒館對這位海軍陸戰隊員說明的,我們的船上並沒有十二點七毫米重機槍,所以唐·薩克遜只能全權負責一切無線電聯絡事宜,並保管密碼本。當然,我們並未對他言明,目前我們正在海明威家的客房裡嘗試破解德國人的密碼。
1941年秋末,就在英戈·阿瓦德的情人溫納格倫向維京基金會捐贈了「南十字星」號之後不久,費喬斯醫生和基金會的董事局便將索尼曼雇為探險考古學家兼古物保管員。一份匆忙列印的簡報提到,今年(1942年)4月15日,索尼曼乘坐飛機到了巴哈馬群島,準備與維京基金會的「南十字星」號會合——而4月17日恰恰有人看到這艘船在那裡靠港補充燃料。檔案記錄就此結束,通篇都未曾提到泰迪·希爾。
我皺起眉頭:「有關摧毀里約熱內盧地區德國無線電傳輸中心的消息,我是3月底聽說的。德國人怎麼可能會不知道他們的組織已經遭到了打擊呢?」
「德國佬今晚也來。」
「說不定,」我說道,「您對海明威的關注,可以在我們正在做的破譯無線電情報方面提供一些幫助呢!」
菲利普坐到一把鑲金椅子上,又招呼我在沙發上落座。寬大的門窗隔不住哈瓦那街頭車水馬龍的嘈雜聲。我發現坐在椅子上的「駝背禿頂侏儒」雙腳並未完全著地。他的皮鞋擦得油光鋥亮,奶油色的西裝就像上次他在汽車裡所穿的外套一樣,縫紉精細、做工優良,完全是量體裁衣之作。
「新的IX級潛艇上裝了一百零五毫米甲板炮,」我說道,「而且它的十二點七毫米重機槍可以輕鬆把『比拉』號射成碎片。到時候你連把勃朗寧自動步槍和反坦克步槍搬到甲板上的機會都沒有。」
德爾加多用手敲打著桌上的報告:「如果我把這些東西交給胡佛先生,這項任務你就出局了。你在秘密情報處剩下的時間都不夠你看完那些檔案的。」
「不。」他說道。
其實,在「煙火表演」之後第二天,我就知道自己要倒大霉了。我面臨一個兩難之選——要麼將前一晚的行動內容如實上報,告訴上峰我偷偷潛入了一艘在美國註冊、隸屬一家在美國境內合法活動的非營利性機構的遊船。如果將合謀縱火的事情隱瞞起來,運氣好的話還有一丁點兒可能保住飯碗;要麼把事情壓下,密不上報,等德爾加多或是其他人發現真相之後參我一本,然後徹底丟掉飯碗。再加上消失不見的密碼本和人間蒸發的妓|女……我必須隱瞞這些細枝末節。但拖得時間越久,當一切被曝光之時,上峰就會越發覺得我能力不強、不夠誠實。可是,如果我真的隱瞞了這些實情,那麼在別人看來,我在海明威身邊擔任卧底密探的任務就是完全失敗的。他們會認為我在以局裡的利益為代價為海明威賣命。
菲利普的臉上依然掛著笑容:「我也這麼覺得,盧卡斯先生。我們懷疑港口那位朋友,也就是施萊格爾先生同樣也是一個感情用事的傢伙……或者說,是個頭腦簡單的白痴,他居然會把這個日期編入密碼體系。」
海明威抱起胳膊,怒氣沖沖地盯著我。「德國的47號潛艇上沒有一百零五毫米甲板炮,」他的話音里滿是輕蔑,「只有一門八十八毫米甲板炮,外加幾挺防空用的二十毫米機炮。」
德爾加多彷彿是讀懂了我的心思。他咧嘴一笑,摘下帽子,從褲兜里掏出一塊手帕,輕輕擦著帽檐。
我喝了一口威士忌,又把酒杯輕輕放回桌上。「假設有人得到了一本德國軍事諜報局密碼本,」我說道,「每一頁紙上都畫著標準化的表格,表格外面記錄著一些電報內容。」
「我就知道麥克斯不會讓我失望的。」海明威說道。
「一點兒沒錯。3月12日『瑪麗皇后』號出事,沒幾天韋斯特就被派到了巴西……」
「盧卡斯啊盧卡斯……」他似乎被我的報告逗樂了,但語氣里又透著一絲厭惡。
我知道,對於二十六個字母的完全編碼,德國人有個習慣,即將每一年的每一天細化到某本書的每一頁。照此看來,雷馬克的《三個戰友》首先就要被排除了——這本小說只有區區106頁。不過,我懷疑《三個戰友》中隱藏著決定密碼本表格填寫方式的「首單詞」。可究竟是哪一頁呢?所謂的「首單詞」,指的是在真正的信息內容發送之前作為「鋪墊」的代碼。科勒密碼本上的密碼通信記錄,與「二十六字母」密碼或是「首單詞」密碼有關聯嗎?
我破解密碼的基本思路是正確的,對於這一點我幾乎可以確定。科勒那本個人密碼本上的表格都是按照某種標準格式繪製的。德國佬有個特點,即便知道這個世界上最嚴謹的密碼也存在被敵方專家破解的可能性,然而一旦找到一套優秀的密碼體制,他們還是會一直固執地使用下去。雖然我在加拿大的不列顛安全協調組織訓練營潛伏時並未親眼得見,但一直都有傳言說英國人已經破解了最為複雜的德國密碼。這為英軍許多次成功的小分隊突擊行動和海戰勝利奠定了基礎;另一方面,德國人正在海洋和陸地上不斷取得勝利。如果英國方面真的破解了德軍的主要密碼及其編碼設備原理——尤其是納粹潛艇部隊的密碼——那麼英國大本營為何還要眼睜睜地看著無數艦艇和海員葬身大海呢?假如英國人是為了掩蓋自己已經破解了德國密碼這一真相,那這成本也未免太過高昂了。
「我的聖母啊!」
對於編輯是做什麼的我只有一個大概的模糊印象,不過我倒是很感激他——畢竟他為了完成海明威通過電報交給他的使命,翻遍了紐約的二手書店,找到了我們需要的書。
泰迪·希爾的那份檔案,遠比索尼曼的那一份翔實得多。
「盧卡斯先生。」
「哦……索尼曼和泰迪·希爾六點半之前就會到山莊來。」海明威一邊說著,一邊套上一件亞麻西裝。瑪莎在走廊和我倆擦肩而過,高聲招呼司機胡安抓緊時間。隨後,她又開始催促起海明威來,無論語氣還是態度都像是之前跟司機說話一樣。作家先生站到一面穿衣鏡前,用雙手捋了捋已經被梳到腦後的頭髮。雖然我不知道那個「德國佬」到底是誰,但我看得出,海明威打算給對方留下一個好印象。
「只可惜,德國人不知道他們間諜的休眠之所就是巴西的監獄。」我說道,「但聯邦調查局的這種把戲不可能一直玩下去。」
我首先翻開了兩份檔案之中更read.99csw.com薄的那一份。這並不是胡佛先生所掌握的那些機密文件,只是局裡最基本的檔案罷了。封面上寫得很清楚,這份檔案中不包括任何監視報告,也沒有私人信件或是照片的直接影印件,更沒有特工們提交的書面分析。這女人同千千萬萬美國公民一樣,只不過是在聯邦調查局有一份簡單的檔案而已。而且這份檔案很可能只是局裡大肆進行獨立調查的「後遺症」,也可能是匿名舉報的結果,甚至有可能是不知何時何地有人偶然想起了這個名字,便建立了一份檔案。
「盧卡斯先生,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菲利普端著酒杯抿了一口,杯中的冰塊發出一陣碰撞聲,「我希望咱們可以彼此分享一些情報。」
此刻擺在我面前的,只不過是一本德國軍事諜報局無線電操作員所使用的,最基本的密碼本。
解讀:如果「瑪麗女王」號因為「玻利瓦爾」發射台的通風報信,以及巴西方面的不作為而被德國潛艇的魚雷擊沉,那麼美國方面的經濟支持、軍事援助,以及美巴兩國的友好關係都會成為泡影。
我轉身準備出門。
我朝「A級客房」方向走去,心中有些犯難:在我嘗試破解納粹無線電密碼的時候,該怎麼把恐懼症患兒支開呢?
「也許吧。」
「該死的,該死!」海明威說道。他正在閱讀隨著圖書一同寄來的書信。
「那是阿道夫·希特勒的生日。」我說道,「我沒想到卡納里斯將軍會如此感情用事。」
我點了點頭。聯邦調查局以前也玩過這樣的把戲,通過持續向敵方發送「機密信息」,以便為日後行動保留線索。「那肯定是借用了美國駐巴西使館的無線電設備,」我說道,「反正秘密情報處沒幫他們。」
赫爾加·索尼曼,原名赫爾加·比斯霍夫,於1911年8月生於德國杜塞爾多夫。她的父親曾在德皇的軍隊中服役,1916年戰死於索姆河會戰。1921年,索尼曼的母親改嫁給了卡爾·弗雷德里希·索尼曼。這位索尼曼先生在之前的一次婚姻中育有兩女三男。索尼曼的異父姐妹中有一位名叫艾米·索尼曼,後來嫁給了赫爾曼·戈林。
「說吧,你需要我怎麼做?」這位前任海軍情報局駐拉丁美洲負責人說道。
菲利普露出一絲笑容:「難道您的這些情報不能與常規的指揮體系產生瓜葛嗎?」
我沒再問別的。海明威這話等於白說,我還是今晚自己看好了。
門外的走廊一片空蕩。我站在門口,回望著「駝背禿頂侏儒」。陽光從他身後的窗戶照射進來,顯得分外刺眼,猶如一片不規則的四邊形銀幕。
「我相信德國軍事諜報局方面還不知道巴西人這次搜捕的範圍,或者說他們壓根兒就不知道巴西政治警察的這次行動。」菲利普說道,「你們聯邦調查局認為,讓『玻利瓦爾』無線電通信中心繼續秘密傳遞一些情報,從某種程度上說對自己有好處。而多諾萬先生的分析人員也認為,卡納里斯和他的手下並未發覺英格爾斯及其部分高級助手已被逮捕。」
1936年,在艾米的引薦下,索尼曼結識了英戈·阿瓦德。當時的阿瓦德在柏林擔任通信記者,正計劃對赫爾曼·戈林進行一次採訪。艾米與英戈相交甚歡,於是便邀請後者去鄉間老家做客——英戈正是在那裡見到了時年二十五歲、來德國觀瞻第三帝國輝煌氣象的索尼曼。後來,阿瓦德還去參加了艾米·索尼曼與戈林的婚禮。
「晚餐前的酒會開始之前,我們準備在游泳池邊舉行一場小派對。」海明威說道,「當然,聚會上大家也可以開懷暢飲。你有泳褲的話記得帶上。」
「我想請教一個問題。」
「那兩本德語書。我要用它們破解密碼。」
「當然確定,」海明威說道,「我是今天早晨去使館時認識索尼曼的,當時我就覺得這人不錯,於是我邀請了他們兩個人。」
德爾加多依然保持著那副詭異的笑容,但他的目光卻冰冷而決絕:「你這個渾蛋,作為你與胡佛先生之間的聯絡員,我已經說過了,你必須重新撰寫這份報告。如果局長大人知道你現在正跟著海明威一起瞎胡鬧,肯定會第一時間把你撤職查辦,然後丟到海里餵魚。之後呢,海明威不會再接受新的聯絡人。我會花上十倍的精力,一邊應付聯邦調查局駐哈瓦那分支機構那幫礙手礙腳的白痴,一邊在『騙子工廠』外圍收集情報。」
「你把報告遞上去就是了。」
一剎那間,我感覺毛骨悚然。英美兩國的情報部門都在冒險:它們寧願讓搭載著九千名美國官兵的「瑪麗皇后」號被德國潛艇用魚雷擊沉,也不願放棄所謂的「放長線釣大魚」行動。這他媽到底是怎麼回事?
「麥克斯又是誰?」
算了。
「『麥康伯』又是什麼?你的作品嗎?」
我確定,破解這些密碼的基礎,就像我之前對海明威描述的那樣簡單。科勒居住艙里的那些書籍中,應該有一本或者多本隱含著解開每一封加密電文的關鍵詞句。密碼本上的表格都是二十六列五行結構,所以首先應當找出特定書籍、特定頁碼上的前二十六個字母。但密碼本上的二十六列表格大多隻用到了其中一部分,看來那些數字是由特定書籍、特定頁碼上的首單詞決定的。
「涉及哪些書呢?」
「的確如此。」菲利普說道,「你認識特工傑克·韋斯特嗎?」
我承認,無論是在匡蒂科還是X營區,密碼破解一直都不是我的強項。之前給海明威解釋德國軍事諜報局密碼體制時,我已經在他面前樹立了一個自命不凡的高手形象。然而真實情況卻是,儘管我在墨西哥和其他地方見過很多次德國密碼,但我通常都只是將它們帶回去,讓秘密情報處前線特遣組的專家破譯,或是乾脆交給聯邦調查局總部解決。事實上,聯邦調查局在密碼破解方面的水平也很一般,因此常常把任務轉包給海軍情報局、陸軍G2部門,甚至是海明威印象中我所屬的安全部門——國務院情報處。
「那破解密碼的人必須得知道對方無線電操作員編碼和解碼時所使用的書籍。」菲利普一邊說著,一邊觀察杯中的美酒瓊漿。光線透過水晶般的杯壁和琥珀色的威士忌酒液,彷彿化身成了翩翩起舞的九天仙女。
「我會和你保持聯繫的。」說完,我走出了314客房。
「我把它們帶到『A級客房』去。」
我望著桌上的信封,未發一言。不知誰在近距離徒手搏鬥中殺死對方的概率更大一些?是我還是德爾加多呢?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會有一個很有趣的過程。
「您知道4月20日這個日期的重大含義嗎?」
尋找疑似密碼參九_九_藏_書考書籍的過程,比我們想象中耗費了更長時間。雷馬克的《三個戰友》是一本剛剛出版不久的熱銷之作,我們只用了一天就在哈瓦那的一家書店裡找到了一本德文版。但豪斯霍弗的《地緣政治學》和1929年的德國文學選集著實讓我們一頓好找。還好,在大鬧「南十字星」號大概一周之後,我們接到了一份來自紐約的包裹,裏面是這兩本書。
有不少首單詞,像是ich、und、die等,因為實在太短只能忽略不計。其他一些首單詞——諸如第11頁上的uberflutete、第24頁上的mussen、第25頁上的Gottfried——看上去挺像那麼回事兒,但當我嘗試填寫表格、找尋編碼規律時,卻又發現它們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
我明白,他的意思並不是說我可以將機密文件留在空無一人的安全房裡。他會在外面找個地方等著,直到我離開為止。
「麥克斯威爾·珀金斯。」海明威解釋道,「斯克裡布納出版社負責我作品的編輯。」
施萊格爾之所以成為懷疑對象,是因為有人報告說,他與一位名叫阿爾布雷希特·古斯塔夫·英格爾斯的德國工程師有過接觸。後者被中、南美洲各國反間諜專家所熟知,因為他其實是一名德國軍事諜報局特工兼無線電專家,代號「阿爾弗雷多」。
報告中提到了索尼曼家族與赫爾曼·戈林以及其他納粹高層人物之間的關係——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們與魯道夫·赫斯的關係非同一般——但有關索尼曼在20世紀30年代期間返回德國的記錄卻語焉不詳,顯然是一副太平無事的樣子。這位魅力四射的金髮美女似乎對政治毫無興趣。過去十年間,她只是偶爾去歐洲轉轉,卻常常出現在墨西哥、巴西、秘魯,以及中、南美洲的其他一些國家。
無所謂了。我手上已經掌握了科勒關於那些電文本身的密碼摘要:h-r-l-s-l/r-i-a-l-u/i-v-g-a-m……我需要做的,就是將這些電文與某本書中某些頁碼的某些詞句對應起來。
「什麼?給你什麼?」
「祝你好運。」海明威把那三本書和科勒的密碼本遞給我,然後就像是忽然想起來有什麼急事要做似的,小跑著奔向等在路邊的林肯轎車。
「何止是頻繁啊!」菲利普表示贊同。他喝完杯中的威士忌,把杯子放到路易十五時代風格的茶几上。「盧卡斯先生,我能不能問一句,這一次戰略情報局或是海軍情報局能否從中獲利?」
正是這個英格爾斯,將聯邦調查局懷疑的視線從柏林方面引向了波波夫,同時讓美國人放下了對日本人的戒備之心,放鬆了夏威夷珍珠港的守備。
「你怎麼就能確認他信任你?」德爾加多說道,「你真的認為局長大人希望看到秘密情報處的人藏匿一名妓|女,幫助其躲過古巴警方的追捕嗎?她可還是一名殺人嫌犯呢。」
當溫斯頓帶回這些最新消息之時,海明威「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道:「一旦船在海上遭遇火災,那咱們就能享受到加勒比海上前所未有的維京式海葬了!」
根據我自己在去年(1941年)10月得到的消息,杜桑·達斯科·波波夫——也就是伊恩·弗萊明8月在葡萄牙賭場跟蹤的那個「三輪車」——已經乘飛機抵達里約熱內盧。他的目的是與英格爾斯討論在美國境內建立一處大型秘密無線電台的可能性。按照這份檔案中的描述,施萊格爾也參与了那次密會,並以「泰迪·希爾」的身份同波波夫一道乘飛機返回了紐約。
「好啊,」我說道,「加點冰。」
「你可別拿到山莊客房裡去弄,」他說道,「德國佬今晚要在那兒過夜呢。」
我把上身靠回椅背上,看著眼前這位特工。德爾加多——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你的真名——你究竟要幹什麼?
所謂「瑪麗皇后」號出事,指的是里約熱內盧的「玻利瓦爾」發射台向德國方面通報了這艘搭載了九千名美國官兵的英國郵船的出航日期。
我即將要做的事情,既不符合聯邦調查局的「家法」,也不符合秘密情報處的程序步驟,更是「踐踏」了各部門之間的合作協議。
「可這是你第一次未經授權就貿然行事,」德爾加多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除非你把海明威的話也當成命令來看。」
菲利普伸手做了一個輕蔑的手勢:「他們已經玩得夠久了。」
報告並未說明施萊格爾,也就是泰迪·希爾是何時被德國軍事諜報局招募的。根據估計,那很可能是1939年他返回德國時的事。1940年,巴西政治警察及其來自美國聯邦調查局的顧問懷疑施萊格爾是一名德國間諜,代號「薩拉瑪」。他的任務是通過一部架設在里約熱內盧城內,或者附近地區的秘密無線電發射機,向德國大本營通報盟軍的海運情況。與此同時,「薩拉瑪」還在通過一家名為「德意志鋼鐵廠」的德國公司接受、傳遞大量資金和加密信息。這家企業白天與鋼鐵商人施萊格爾做生意,晚上幫助他將大量信息傳送給柏林方面的德國軍事諜報局。
赫爾加·索尼曼,也就是「南十字星」號上那名裸泳女子——之前我在煙霧瀰漫的過道里遇見的也是她。泰迪·希爾則是她那花|花|公|子般的男朋友。現在我們對他倆的了解,已經遠非一周之前玩那套消防船把戲時可比了。
英格爾斯——也就是施萊格爾理論上在巴西的無線電聯絡員——在巴西成功建立了一張納粹情報網。至1941年,他設在里約熱內盧的中心無線電發射台——秘密情報處稱之為「玻利瓦爾」——已經成了紐約、巴爾的摩、洛杉磯、墨西哥城、基多、瓦爾帕萊索以及布宜諾斯艾利斯等地德國軍事諜報局特工們匯總信息的樞紐。更有甚者,這位阿爾弗雷多——傳說中的阿爾布雷希特·古斯塔夫·英格爾斯——手下還有數百名特工在上述城市以及其他許多地方執行任務。
我盯著他。這傢伙把我當成白痴了嗎?
「密碼涉及哪些頁碼?」
「報上去就行了,」我打斷了他,「順便幫我看看,能不能讓局裡確認一下遊船上那女人和禿頂男人的身份。如果需要,我會想辦法搞到他們的照片和指紋,這樣就可以調閱他們的檔案卷宗了——當然,假如局裡有他們檔案的話。」
西奧多·施萊格爾1892年生於柏林,曾經參与過第一次世界大戰。1918年,二十六歲的施萊格爾以中尉軍銜退伍,隨後開始在商界大展身手,成為一家總部設在克雷菲爾德的德國大型鋼鐵公司的高管。1936年,該公司派遣施萊格爾到里約熱內盧,命他解散一家資不抵債的分公司。按照檔案中的記載,施萊格爾很快完成了任務,隨後建起了一家名為「馬拉松鋼鐵公司」的企業。在第三帝國為發動戰爭控制整個歐洲做著準備的年月里,施萊格爾一直待在巴西,從里約熱內盧的總部發號施令。同時,他經營著馬拉松鋼鐵公司,並定期去設在聖保羅的分公司視察。他還經常返回德國老家,也會到美國參觀鋼鐵企業。至1941年,施萊格爾在美國入境時所持護照上的名字都是「西奧多·希爾」,身份是德裔荷蘭商人兼慈善家。一份來自國家稅務局的報告顯示,這位「希爾先生」所捐助的非營利性機構之一,便是總部設在特拉華州的維京基金會。在紐約的社交圈子裡,人們都將這位身材魁偉、總是打著領結的「希爾先生」稱作「泰迪」。「泰迪·希爾」的檔案中有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他左手端著一個酒杯,而站在他身邊的是咧嘴大笑的納爾遜·洛克菲勒九_九_藏_書
「當然。」
「駝背禿頂侏儒」點點頭,示意我有話直說。
德爾加多比約定見面時間遲到了幾分鐘。他穿著一件瓜亞維拉襯衫,頭上的草帽壓得很低。他一如既往地、傲慢無禮地打開了信封,大體瀏覽了我的報告,然後隔著桌子盯著我。
「那科勒為什麼還要把它帶在身邊?」
「能給我嗎?」我問道。
菲利普回到椅子旁邊,一屁股坐了上去:「或許是因為他很喜歡那本書吧。」
「你命令不了我。」我的態度很堅決,「在這次任務中,你只是我的聯絡員,不是我的上級。我得到的命令是,通過你直接向胡佛先生彙報任務進度。」
我告訴海明威,我需要再花一點時間仔細讀一讀科勒的密碼本和參考書。儘管作家先生正忙著打領帶以及為去機場接人做準備,但還是為我打開了保險柜。
「哪個德國佬?」
菲利普又點了點頭:「盧卡斯先生,你要我怎麼幫助你?」
與赫爾加·索尼曼、泰迪·希爾和神秘的「德國佬」共進晚餐之前的整整一個下午,我的密碼破解工作一直未獲進展。那個所謂的「德國佬」會在山莊的客房裡住上幾天,所以我幫著海明威把「騙子工廠」計劃所使用的行動地圖、文件、檔案和打字機都收了起來。至於科勒的密碼本以及那三本德語圖書,全都被鎖進了主屋的一個保險柜里。隨後,我打點好自己的行李,將它們搬到了「A級客房」。瑪利亞看著我搬進她的住處,挑著一條眉毛,豐|滿的嘴唇彎出一道不易察覺的弧線。之前,這位恐懼症患兒已經得到批准,可以和山莊主屋裡的用人們一同用餐,而且每天下午都能到游泳池旁邊,在海明威的守護下休閑玩耍。但今天山莊戒備森嚴,所以她顯得情緒不高。
哈瓦那港的「午夜煙花秀」已經過去了八天。哈瓦那警方與港口巡邏隊對我們的胡鬧完全不感興趣。就貨船上的消防隊員們聲稱他們除了滅火別無所知,而肇事漁船和醉醺醺的漁夫們統統不知所終,沒人能識別他們的身份。當時在「南十字星」號上大聲嚷嚷「蠢豬」的、來自里約熱內盧的泰迪·希爾先生,在與古巴和美國官方打交道時自己也儼然是一頭蠢豬——這兩國怎麼可能為他提供協助啊。
菲利普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訝異之情:「假如你們真的截獲了無線電情報,那我當然願意助你們一臂之力。」
我把密碼本合上,抬頭望著這位作家先生:「你確定?你不是在蒙我吧?」
好吧。一百零六頁還不算太多……我只要逐一比對每一頁的第一個單詞,並以此為基礎填寫表格,看看這些密語的編製方式就行了。起初,我被雷馬克那如散文詩般的語言迷住了——「我的最後一個生日是在國際咖啡館度過的」——這部充斥著汽車、愛情、病痛、友誼和失落的故事著實引人入勝,不過我在讀到第61頁時停了下來。這會兒我可沒時間去讀完人生中第一部「杜撰」小說。
「以後您會更慷慨一些,提供一些戰略情報局感興趣的信息,對吧?」
「何止是不好!」海明威說道,「簡直是糟透了!這意味著我自己的作品將會在市場上『自相殘殺』——不單單是斯克裡布納的初版,現代文庫也打算分一杯羹了。這簡直是糟透了,這樣真是太愚蠢了。」
「你說得有道理,」我說道,「不過那些德國艇長或許會在五百英尺外認出『美國』字樣,用一百零五毫米甲板炮把我們送到海底餵魚。」
「盧卡斯,你是不是想問,我命令你這麼做有何深意?」
海明威又搖了搖頭:「就是德國佬,盧卡斯,我的德國佬。」
「好極了,」我一邊說著,一邊繼續研讀密碼本,「泰迪·希爾也來嗎?」
「比拉」號的兩部引擎都接受了大修和改裝,以期提高航速。為了增加航程,廠方在船身上加裝了更多的副油箱。古巴海軍計劃在船上安裝兩挺可拆卸的十二點七毫米機槍,而負責監工的美國海軍顧問則贊同富恩特斯的觀點。他認為重機槍及其支架對於一艘三十八英尺長的漁船而言實在是太重了。於是,「比拉」號甲板上並未安裝武器。木匠們在船艙里裝上了櫥櫃和暗格,用來安放數支湯姆森衝鋒槍、三套勃朗寧自動步槍、兩支反坦克步槍、數枚磁性水雷、一大堆炸藥包、成捆的導火索、數不清的雷管以及數十枚手榴彈。為了掩人耳目,工人們還在儲存手榴彈的暗格外面裝上了以假亂真的玻璃杯架。
「科勒不是她殺的。」我說道。
「當然,」海明威說道,「難道你覺得索尼曼會在沒有泰迪陪伴的情況下晚間赴約嗎?」
對於「騙子工廠」計劃而言,這是忙碌的一周。隨著初夏的悶熱被仲夏的酷熱取代,海明威的「業餘特工」們開始了對馬爾多納多的追蹤調查。那位「瘋馬」先生早已在古巴全島布下天羅地網,通緝「南十字星」號遊船無線電操作員被殺案中的疑犯——妓|女瑪利亞。我提醒了海明威,派人跟蹤這個負責調查我們藏匿在山莊附近的女人的、在古巴國家警察局供職的冷血殺手、是一件危險的事。可海明威卻只是看著我,什麼話都沒說。與此同時,他手下另外一些「特工」正悄然蟄伏——這本事大概是他們在西班牙還是別的什麼地方學到的——靜待港口煙花爆竹襲擊事件的風聲過去。
「我得到的命令是,儘可能服從他,以便謀取他的信任。」我說道,「如果海明威不信任我,我根本無法完成任務。」
海明威盯著我看了半天,忽然咧嘴一笑:「要是那樣的話,盧卡斯,我神秘的朋友,咱們就只能如我對托馬森上校說的那樣,徹底完蛋了。當然,到時候你也得跟我們一起倒霉。」
菲利普又笑了。與德爾加多那種充滿嘲諷和蔑視的表情不同,眼前這個禿子的笑容非常令人愉悅,絲毫沒有戲謔之意。「小寶貝,自從去年4月開始,德國軍事諜報局與施萊格爾之間就一直在用你剛才提到的《地緣政治學》和《德國文學選》編製密碼。我想雷馬克那本書壓根兒就與德國人的密碼沒什麼關係。」
「依我看,以單詞為基礎的密碼可以在《地緣政治學》中找到答案,要想破解以字母為基礎的密碼,你就得讀一讀那本《德國文學選》了。」
我在一部公用電話亭旁邊停了下來。電話那一頭說道:「盧卡斯先生,您直接過來吧,我們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