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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我對這一決定並不感到驚訝。
這時,格雷戈里轉過頭來。雖然他仍在低聲哭泣,但他的確想要聽聽父親接下來說些什麼。
「爸爸,明天咱們是吃豬肉還是椰子呢?」
其四,可能出現了某種我難以猜透的狀況。
嚮導小男孩不清楚這隧道通往何處,只知道「那兒很受情侶們青睞」。那裡沒有電燈,所以我們點起燈籠、打開手電筒,跟在帕特里克和格雷戈里身後,沿著一條狹窄蜿蜒的通道「走廊」又向前行進了幾百碼。在一個轉彎處歇腳時,一塊碎石刮破了辛斯基的手臂。溫斯頓用一塊手帕為他包紮,卻怎麼也止不住血。於是,辛斯基、赫雷拉和溫斯頓三人只得打道回府。「別忘了弄點德國香腸和啤酒,回頭咱們在海灘上搞個野餐會。」溫斯頓一邊嚷著,一邊消失在了狹窄的「走廊」之中。
整整一晚,無人值更。
忽然間,我開始意識到這傢伙的某些性格特點,以及他將現實和幻想混為一談的行事風格。海明威見識過戰爭,也知道接下來戰局將如何發展。在我看來,他明白自己的長子註定要參与到這場戰爭當中——假如戰爭無休止地持續下去,他的其他兒子也很可能會被送上戰場。他或許是想在美國最終全面捲入戰爭之前,為帕特里克和格雷戈里創造一個盡情享受童真,利用暑假快樂「探險」的機會。無論是「騙子工廠」計劃還是出海搜尋潛艇,都像是海明威在將殘酷的世界大戰,轉化成為充滿浪漫色彩的個人化的體驗——儘管充滿危險,卻很少有塵世間的苦痛,以及現實中戰爭的醜惡和悲戚。
最近,約翰·西格弗雷德·貝克——黨衛隊成員、帝國保安部間諜——被「元首」親自提升為一級中隊長,並註定要肩負起更多的職責。事實上,這是一項前所未有的重擔:貝克必須以一人之力,將軍事諜報局和帝國保安部在南美洲的間諜體系完全統一。而現在,這傢伙正在哈瓦那城中的一家雪茄工廠,與我的聯繫人、我與聯邦調查局之間唯一的「紐帶」特工德爾加多會面。
「瑪莎,歐內斯特的第三任老婆。」
我搖了搖頭。這是我截獲那兩則無線電情報之後,我倆第一次單獨待在一起。不過現在似乎並不是向海明威提及那些情報的恰當時機。海明威總喜歡將現實和幻想雜糅在一起,但我卻依然希望兩者涇渭分明。
溫斯頓點點頭。即便在這昏暗的星光下,我依然能夠辨出他那被太陽曬得通紅的面頰和鼻頭,還有那愜意的微笑。「我也不怕,」他低聲說道,「我倒是很希望他們在那兒。這樣的話,我們或許能逮上一艘玩玩。」
「誰啊?」我不知道他所指何人。
我們剛剛在康菲特島錨定,夜幕便降臨了。其實,這座所謂的「島嶼」只是一處小到不能再小的陸地,勉強能夠得上珊瑚礁的標準。小男孩格雷戈里說它看上去很像是洛克菲勒中心的溜冰場。其直徑只有一百碼左右,非常平坦,除了島中央的一座棚屋別無他物。棚屋由古巴海軍建立,是一處通信基站,也是海明威「孤獨行動」獵潛計劃以及其他一些海軍項目的物資補給中心。若是沒有棚屋頂端高高的天線和旁邊的大型旗杆,人們很難判斷這是一處軍事設施。航行到康菲特島附近時,曾看到古巴國旗在旗杆上獵獵飄揚。然而下錨之後,我們卻看到有三名身穿海軍制服的古巴軍人,他們正從棚屋裡排著緊密的隊形魚貫而出。一名士兵站在旗杆旁邊,手握旗纜。軍官看了看手錶,向另外一名士兵做了個手勢,後者用一支銹跡斑斑的軍號吹響了一串刺耳的音符。
「可憐的小豬……」格雷戈里嘆息道。
儘管以一種令人看了非常不舒服的姿勢頭朝下躺在路邊斜坡上,桑蒂亞戈的眼睛倒是緊緊閉著的。他的臉頰上依然保持著一副詭異的笑容,彷彿是在享受冷雨洗面的快|感。他的雙手張開,手指略顯彎曲,像是要在雨中抓住某物似的。他的喉嚨被人割開了,那傷口足有一掌多長。
我靠回到欄杆上。過了好久,我聽到溫斯頓發出一聲長嘆。
我們跟在嚮導小男孩身後,沿著海灘上那幾乎已經分辨不清的小徑,穿過一片亂石灘,進入了諸多洞穴之中最大的一個。海明威陳舊的槍套里裝著他那支點二二口徑手槍,帕齊端著一挺從「比拉」號上拿來的機槍,帕特里克則背著他母親那支點二五六口徑老式曼利夏爾步槍。我們站在洞口處,只見由碎石鋪成的「道路」一直通向黑暗。藉助回聲可以判斷,這是一個內部空間非常龐大的洞穴。一陣冰冷潮濕的陰風從洞穴深處飄忽而出,讓我們這些在烈日下被蒸了一整天的傢伙頗感愜意。
「我的上帝啊!」海明威連連低聲稱頌。
「沒錯……」海明威盯著我,瞳孔在星光下顯得閃閃發亮,「可是……該死的,盧卡斯……」他重新把住舵輪,望著眼前的海面。再有幾分鐘,船就要靠岸了。「無所謂了。對於兩名間諜來說,羅馬海岬是秘密滲透登陸的絕佳地點。那裡曾經有一座燈塔,但五年前就已經被廢棄了。那裡的港灣海水太淺,但海岬周圍水還是足夠深的。馬納提糖廠早已荒廢,但德國人即便是在深水區也能看到那些陳舊的廠房。登陸之後,那些德國間諜可以沿著舊有的鐵路線直接到公路上去。」
下午三點左右,我們找到了疑似德軍潛艇補給處的海岸洞穴。給我們安排這項任務的是美國海軍——與往常一樣,由於是和海軍情報局合作,這項所謂的「任務」更像是一個笑話。海明威來到一個漁村,問村民們打聽這附近是否有龐大的海岸洞穴。村民們表示有一處古巴著名的旅遊勝地符合我們的描述。他們派遣了一位年齡與桑蒂亞戈相仿的小男孩,為我們充當嚮導。
「沒有!」帕齊、赫雷拉和溫斯頓充滿怨念地齊聲答道。那話音聽上去就像是在與什麼東西較勁似的。
「那就是在擔心明天的洞穴搜查行動了?」他又問道,「你是害怕遇到德國的U型潛艇嗎?」
溫斯頓笑了:「你指的是男子漢氣概嗎?瑪莎總認為她應當在家中扮演男人角色。」
「先把死者安葬了,」他說道,「然後咱們去找馬爾多納多。我要幹掉他。」
我們蹲伏在狹窄的空間之中。事實上,這裏只比外面洞穴的地面略低一點,一塊光滑的石板斜插在地上。黑暗中,一塊鋒利的巨岩若隱若現。海明威的小兒子有一句話說得不錯——這裡是主通道的盡頭。
「根本用不著那些東西。」充當嚮導的古巴小男孩說道,「我去把燈打開。」
深夜,當「比拉」號逐漸駛近柯西瑪港之時,我終於獲得了一丁點與海明威在艦橋獨處的時間。我拿出密碼本,向他展示了第一封被截獲的電報。
我看著眼前這個大塊頭。礁盤另一側的浪花閃著幽光,將他映成了一個剪影。片刻之後,溫斯頓的語速突然快了起來:「歐內斯特給我看過幾頁瑪莎寫的東西……好像是叫《藤》還是什麼。那是一個關於夫妻生活的故事,男女主人公所居住的地方,跟瞭望山莊很像。男主人公總是打著赤腳、一身髒兮兮的短衣短褲。他常常喝到酩酊大醉,對女主人公說些愚蠢透頂的話……盧卡斯,讀完那個故事,我簡直都要發瘋了。瑪莎所寫的顯然就是歐內斯特,把他的形象描繪得一團漆黑。當然,歐內斯特的形象本來就不怎麼好。他總是累得像攤稀泥,還老是鬧肚子。每天十四小時在酷日的曝晒下駕船追蹤德國潛艇,這使他常常感到頭暈眼花。歐內斯特把瑪莎的手稿當成真正的文學作品,一面閱讀一面做九_九_藏_書著筆記,但那女人只不過是在利用他而已。」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海明威問道。
「你他媽的……」
那個充當嚮導的古巴男孩得到了一小筆錢,興高采烈地回到了村中。當晚,我們在「壯麗洞穴群」外的海灣中錨定。海明威特許大家開懷暢飲,每個人都倒了三杯威士忌,連帕特里克和格雷戈里都不例外。我們在海灘上用漂流木點燃了一大堆篝火,用船上原有的食材搞了一頓豐盛大餐。白天登島途中大家並未停下來捕魚,所以富恩特斯準備了麵包、牛肉罐頭、冰箱里的凍雞和切片牛肉,以及各種蔬菜和新鮮的番茄沙拉。海明威就著威士忌酒,一連吃了好幾塊洋蔥黑麵包三明治。
海明威使勁搖了搖頭。他緊緊盯著我,眼神里寫滿了仇恨。我以同樣的目光回敬著他。過了一會兒,他又低下了頭,看著死去的桑蒂亞戈。
「怎麼了?」海明威問道。
溫斯頓的嗓門越來越大。我能聽得出,他有些激動。我朝其他睡著的人們努了努嘴。海明威帶著他的兒子們,睡在前方甲板下面的住艙里。但我懷疑總會有人聽到溫斯頓那激動的「低語」。我挑起眉毛,看了他一眼。
土路對面停著一輛摩托車。有人胡亂砍了幾根甘蔗用來遮擋車身,但後輪依然閃著銀灰色的亮光。摩托車旁邊,一具屍體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吉吉,你做到了!你做到了!」海明威用力拍著幼子的後背。他拍得非常用力,以致格雷戈里都快解不開包袱上的結扣了。「給我們看看你都找到了什麼東西!」
「我帶了一個燈籠過來。」羅伯托·赫雷拉說道。
「現在該跟我說說你他媽的想要——」
我什麼都沒說。
「什麼小男孩?」海明威問道,「你是說桑蒂亞戈?那個——」
兩分鐘后,海明威走出山莊大門,坐進了車裡。他手上拎著一隻保溫瓶。如果不是聞到了酒味,我還以為那是一壺茶呢。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我估計他們已經被卡住了。」他說道,「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就替他們申請一塊海軍十字勳章。」
海因里希·希姆萊的黨衛隊奠定最初的權力基礎,是在1934年6月的最後一天。在所謂的「長刀之夜」,在希特勒的直接授意下,黨衛隊幹掉了恩斯特·羅姆和其他數百名衝鋒隊頭目。事實上,衝鋒隊在希特勒逐步攫取權力的過程中曾經立下汗馬功勞。在那個血腥的夜晚,希姆萊將黨衛隊從一支名不見經傳的隊伍變成了第三帝國唯一的恐怖力量。他們不僅殺死了衝鋒隊那疑似同性戀的頭目,更是徹底瓦解了一支擁有兩百萬成員的「街頭軍隊」。「長刀之夜」之後不到三周,希姆萊便任命年輕的萊因哈德·海德里希擔任黨衛隊情報部門「帝國保安部」的負責人。
耳機里傳來的一陣嘈雜劃破了之前的寂靜。我不禁睜開雙眼,重新戴好聽筒,伸手去抓筆記本和防水包。
海明威拎起燈籠,幫助格雷戈里照亮手上的包袱。小男孩用顫抖的手指拆著包袱。「小夥子們,幹得不錯!幹得不錯!」海明威的興奮程度絲毫不亞於他的兩個兒子。我突然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多餘的人,一個貿然闖入「小男孩世界」的成年人。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只有燈籠里的火光不時發出噝噝聲。忽然,格雷戈里轉過頭去衝著岩壁哭了起來。伴著靜靜的抽泣,他的肩膀不停地上下顫抖。我看到帕特里克緊咬著嘴唇——這小子也在流淚。海明威看上去也像是隨時要哭出聲來似的。他用一隻大手撫摸著格雷戈里小小的肩膀:「孩子,你幹得不錯,我為你感到驕傲。事實上……」
「是的,爸爸!是我幫他把它們包起來的。我們還以為那裡啥都沒有呢,可是我們發現了這些東西!」帕特里克聽上去和他的弟弟一樣興奮。
「好吧,小夥子們。」海明威將手電筒交還給幼子,「吉吉,你的個頭最小,你第一個進去。小老鼠,如果吉吉被卡住了,你就抓住他的腳踝,把他拖出來。」
在距離海岸一英里處,小男孩向我們指示了哪裡可以下錨。富恩特斯在「比拉」號上留守,其他人則依次乘坐小艇進入了一個狹小的海灣。白色的沙灘上豎立著一個飽經風霜、斑駁不堪的指示牌,上面用蹩腳的西班牙文寫著:歡迎來到自然世界第十大奇觀——壯麗洞穴群。
其三,德爾加多或許是在隱藏身份收集情報。他裝成一名為貝克工作的間諜或是受雇線人,或者是裝成雙面間諜,以便向德國方面提供虛假信息。
星光下,一隻海鷗驀然飛過。儘管它的行動無聲無息,但我倆都看到了它。溫斯頓用手擺出端著步槍的樣子,一直「瞄準」那鳥兒,直到它消失在古巴人的棚屋後面。
「我們有手電筒!」海明威的兒子們嚷道。
「大使館和聯邦調查局的那些渾蛋,上一回根本就不相信我說的。」他繼續說著,音量很低但態度非常堅定,「這一回,咱們乾脆抓兩個俘虜,看他們還能說些什麼。」
「跟科勒使用的是同一種德國軍事諜報局專用密碼。」
「盧卡斯,你能鑽進那縫隙嗎?」海明威問道。他俯卧在地上,用一把手電筒照射著前方的黑暗。狹窄的通道在前面拐向左側,只留下一道極小的縫隙。
我又點了點頭。我可不是為了閑聊才到艦橋上來的。當然,如果溫斯頓想聊的話,我也無所謂。我依然在思考之前截獲的那兩封電報。
我抬頭望向海岸線。今晚的浪力道很足,「比拉」號彷彿成了一匹一路狂奔下山的脫韁野馬。
「我只希望裏面能有幾罐啤酒……」帕齊嘟囔著。看樣子他的情緒甚至比海明威更糟。
「咱們的豬沒了。」格雷戈里說道。
「唉,真該死……」海明威說道。
「不是,」我說道,「是一個咱們不認識的黑人小孩。你先別說話。」
「事實上,我打算為你們兩個『探險領隊』申請海軍十字勳章。還有……」
在這些可能性當中,第三種貌似是最合理的。我剛剛在無意中發現,德爾加多在做只有我們秘密情報處特工才會做的事情——我自己就曾經多次以潛伏身份開展工作。但這依然不足以讓我放心。
「不是。」我也壓低了嗓門。
「比拉」號上的無線電艙便是我的「情報總部」。是的,「比拉」號原先船頭位置的艙室,如今已經堆滿了價值三萬五千美元的無線電裝備——這些是由美國政府提供的。安裝著短波接收機和海軍專用發射器的機架之間,僅能勉強容一人坐下。我從「南十字星」號上盜得的兩本書都已經用防水包收納妥帖,放在主發射機旁邊——那裡原本擺放著一個廁紙盒。每次記錄電碼,我都必須把筆記本放在膝蓋上。關上艙門,這間艙室會變得非常悶熱難耐。當然,能關上門本身就已經不錯了——一次擠上來九個男人,「比拉」號早已沒有了可以安睡的個人空間。至於這個原本被船員們用來當作廁所的艙室,更是失去了曾經的私密屬性。大家(尤其是海明威的兩個兒子)都喜歡拿這件事情開玩笑說,船上的首個戰鬥減員,一定會是在激烈海況下,因為在甲板上解手而掉進海里溺死的。
貝克時年二十八歲,與我差不多同齡。1912年10月21日,他出生於德國萊比錫。在家鄉讀完高中之後,他立刻加入了納粹黨。1931年,貝克獲准加入黨衛隊——所謂黨衛隊,原為阿道夫·希特勒的個人貼身武裝,如今已經發展成為納粹黨組織中最令人恐懼的力量,與蓋世太保、死亡集中營以及黨衛隊自身的情報部門「帝國保安部https://read.99csw.com」齊名。當年,作為一名十九歲的青年,貝克能夠加入黨衛隊著實稱得上是一件不同凡響的大事。他就是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年輕人。納粹黨檔案證實,他是一名非常卓越的組織者和不知疲倦的工作狂。1937年4月20日,貝克晉陞為黨衛隊少尉,並被立刻派往布宜諾斯艾利斯。5月9日,他抵達阿根廷,住進了蒙特帕斯考爾酒店。貝克在阿根廷首都的掩護身份,一直都是總部設在德國柏林的「阿萊曼商貿進出口公司」的代理人。直到上個月,他被柏林方面召回,得到又一次晉陞,並接受了新的任務。
「只有豆子,23罐豆子,」帕齊顯然是在抱怨,「還有這玩意兒。」他和溫斯頓正抓著一頭嗷嗷亂叫的豬。
「你知道他在讀什麼嗎?」
「呃……」赫雷拉嘟囔著。小艇現在距離「比拉」號不到二十英尺,艇上那東西發出的聲響讓人越發不敢相信自己的聽力了。
海明威放下酒瓶。「這些的確是德國啤酒的瓶子。」他說道,「但它們都是德國僑民在美國釀造的啤酒。這一瓶是威斯康星州出產的。它們大概是被野餐客們丟棄在這兒的,有些遊客大概也爬到了這裏……誰知道他們來幹什麼。」
我沖與我們接頭的黑人小孩點點頭,後者發動了他的摩托車,朝哈瓦那城方向駛去。他騎得很快,全然不顧地上滿是濕滑的泥漿。
「我也可以!」格雷戈里嚷道。
「睡不著嗎?」溫斯頓低聲問道。我倆腳下六英尺處,駕駛艙周圍的墊子上橫七豎八地睡滿了人。不過,拜海風和拍打在船首殼上的海浪所賜,沒人能聽到我們在艦橋上說話的聲音。
帝國中央保安總局一處為人事部門,二處為管理部門,三處負責在國內收集情報,四處是令人談之色變的「蓋世太保」,五處負責偵查工作,六處負責在外國收集情報。
雖然我只聽到了他的聲音,但我能感覺得到,他正在我背後咧嘴發笑。
聯邦調查局和秘密情報處派駐南美的分支機構,都將約翰·貝克視作西半球上最棒的納粹特工。1940年,阿根廷警方差一點兒就將貝克捉拿歸案了。然而這名黨衛隊分子卻順利地逃到了巴西,為阿爾布雷希特·古斯塔夫·英格爾斯(也就是西奧多·施萊格爾)的上級,以及被盟軍破解的「阿爾弗雷多」加密無線電發射台提供過力所能及的幫助。1941年,在一封被海軍情報局截獲的發往柏林的密電中,英格爾斯本人將貝克稱作他在整個南美洲見到的「唯一真正的專業間諜」。英格爾斯承認,為了讓基於里約熱內盧的整個間諜網路得以順利運作,這位黨衛隊特工在「腦力和體力方面」提供了必要的幫助。我之所以會在哥倫比亞和墨西哥就注意到貝克,原因在於他是「帝國保安部」的成員,而英格爾斯的間諜網路隸屬於德國軍事諜報局。
「是的。」他終於開腔了。
帝國保安部與德國軍事諜報局之間仇恨滿滿,因為雙方尊貴的首腦——萊因哈德·海德里希和威廉·卡納里斯——彼此非常厭煩。兩人都希望自己麾下的機構成為第三帝國唯一的、真正的間諜機關。此種競爭關係,與不列顛安全協調組織和軍情五處,或是聯邦調查局和現在的戰略情報局之間的關係類似。但是,只有在德國,這樣的競爭關係才會發展成為機槍掃射或是致命陰謀。
在距離哈瓦那城六英里處——也就是海明威通常讓他的司機胡安向海岸邊轉彎的地方——我操縱車子右轉駛上了一條未經鋪裝的土路。雨水卷著泥漿打在車子的側窗上。土路盡頭是幾座廢棄的棚屋,旁邊還有一片無人打理的甘蔗田。我將林肯轎車停好,冒雨下了車。海明威喝了口酒,將瓶子丟在前座,也從車裡鑽了出來。
「爸爸,我能帶上您那支手槍嗎?」十四歲的帕特里克顯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溫斯頓說:「哎,那幾個可憐蟲是臨時被派遣到這兒來的。照歐內斯特的說法,那個軍官或許是因為睡了長官的老婆才被發配到這兒來的。而那兩個士兵則是因為偷盜被罰守島的。」
我抓起耳機戴上,甲板上傳來的大多數噪音瞬間被隔離了。現在,我需要盡量擺脫此番「出海」執行任務過程中的雜念紛擾,集中精力關注那些真正重要的事情。
海明威又點了點頭:「我知道。但上次巡邏這片海域的時候我已經把它標出來了。這地方對於咱們的目標而言簡直是太完美了。」
「爸爸,爸爸。通道從這裏開始變窄了,還不如『比拉』號前艙的舷窗寬呢。我猜這就是德國人秘密倉庫的入口!」
我聳了聳肩。「她很勇敢,」我說道,「畢竟她乘著小漁船在加勒比海上闖蕩呢。」
在雪茄工廠的小酒館外關門遁去之前,我透過門縫看到了德爾加多對面的傢伙。儘管我倆的目光交匯只有不到兩秒,但這已經足夠我識別出對方的身份了。兩年前,在墨西哥城,我曾經在一份檔案中看到過此人的照片。最近,在德爾加多提供的有關西奧多·施萊格爾的檔案中,我又了解到了他的姓名和代號。準是他沒錯:發色黝黑,梳著南美洲流行的背頭,兩側鬢角直抵耳垂,有一雙如幼犬般悲傷的眼睛,右側眉毛比左側更加濃密(不過,在他發現門被開了一道縫的時候,只有左邊眉毛因為吃驚而揚起),嘴唇豐|滿,精緻的黑色小鬍子更為他平添了幾分魅力。他穿著一身名貴的淺色西裝,一條酒紅色的絲綢領帶扎得非常講究,領帶上綉著低調而華麗的鑽石型花紋,還有金絲穿插其間。
「爸爸,你看,」格雷戈里說道,「只有軍官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緊身上衣。那兩名士兵只穿了舊卡其布短袖衫。」
一時間,現場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雨點落在草叢之中,落在泥濘的路上,打濕了我倆的後背和肩膀,滌盪著小男孩的面龐。
其二,德爾加多是在執行一項比監督我和「騙子工廠」更重要的任務。其任務內容有可能包含將約翰·西格弗雷德·貝克策反成為一名對抗第三帝國的雙面間諜。
「咱們的目標?」
「我已經吩咐格雷戈里奧用他的彎刀砍開一隻椰子,用其中一半裝一些淡水。這樣,在我們回來之前,那頭豬就不至於喪命了。明天咱們再來吃它。」海明威說道。
「還有,」海明威笑著說道,「推薦你們加入海軍情報局。」
「該死。」他又一次說道,「13/8指的肯定是8月13日,距離現在不到一個星期。U-516一定是將這兩名特工輸送上岸的潛艇的舷號。我得看看海圖。這些坐標所指的應該是馬納提港、羅馬海岬或是耶穌海岬附近的某個地方。」
「那你可就要在舵輪前面度過一個漫長的晝夜了,歐內斯特。」說這話的是溫斯頓。
更令人費解的是帝國保安部與德國軍事諜報局之間的合作。在過去六年間,我對於這兩個機構之間緊張關係的研究,比大多數秘密情報處特工都更深一籌。該死的,除了多諾萬戰略情報局的那些傢伙,我或許是西半球上對此研究最為透徹的。如果說這些研究有什麼實際意義的話,那就是充分利用了我在大學和法律學校讀書時所學的德語。
「沒錯,」我低聲說道,「是羅馬海岬,我查過海圖了。」
「抓緊穿好衣服。」我說道,「我在車裡等你。」
「爸爸,我能進去!」帕特里克說道。
帕齊、赫雷拉和溫斯頓將小艇放下,不等「比拉」號的鐵錨沉到海底,三人便划著小艇登上了小島。十分鐘后,他們又將小艇劃了回來。從這三個傢伙的失望read.99csw.com神情上就能判斷,島上並沒有給我們準備足夠的啤酒。小艇上傳來一陣哀鳴,這哀鳴使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喝不上啤酒該不會讓這三個大男人鬱悶到如此撕心裂肺吧?
桑蒂亞戈頭朝下躺在雜草叢生的土路旁邊。在雨水的沖刷下,他那雙原本黝黑的腿顯得分外蒼白。他的右膝上沾著一些濕漉漉的草葉,左腳上的涼鞋早已不知去向。他那白色的腳底板已經被雨水泡得起了皺,就像是泡澡太久之後的手指一般。我真想把那隻廉價的拖鞋重新給他穿上。
「我這會兒不希望因為殺豬而把船上弄得一團糟。」海明威在駕駛席上把著舵輪說道,「當然我也不想再繼續伺候那畜生了,所以你們還是把它養在小艇里好了。」
海明威聳了聳肩。帕齊和海明威的兩個兒子在一旁討論著該如何在海圖上標註這個時隱時現的「島嶼」。最後,他們決定稱其為「丟豬島」。
帕特里克望著父親的面頰,想要解讀上面的表情:「爸爸,這些是德國產的啤酒瓶,對吧?那個瓶子上還有標籤呢,上面印著德文……」
「說到老婆……」溫斯頓嘟囔道,「你對她怎麼看?」
「他讀的是瑪莎的一部手稿,」溫斯頓的聲音幾乎要被波濤聲淹沒了,就連我都有些聽不清,「是她從該死的海上巡遊途中寄回來的,題目好像是《紫色的蘭花》還是什麼來著。她想讓海明威先讀一讀,徵求他的意見。海明威還真當回事兒了……每天在海上航行十四小時之後,他都會專門抽出時間來讀瑪莎的手稿。」
約翰·西格弗雷德·貝克五月返回柏林時要見的就是這個舒倫堡。貝克將從舒倫堡那裡接受新的任務,以便在南美洲或是加勒比海地區開展某些特殊行動。根據推測,接下來這些行動的授權者(甚至是策劃者),很可能就是貝克的首領海德里希,或是黨衛隊首腦希姆萊本人。
「不,」我說道,「這不是我們該做的。」
海明威接過酒瓶,藉著燈籠的亮光看了一眼,臉上頓時沒有了之前的興奮表情。
如果事情並非如我所想的這樣,那麼海明威一定是瘋了。
我點點頭,望著島上古巴人的棚屋。那座小房子在星光的映照下,閃著奇異的光。夜幕降臨之後,那裡曾經短暫亮起燈光,但三名古巴軍人很快就熄燈睡覺了。
自1934年起,海德里希的主要敵人便不是外國情報機構,而是卡納里斯那德高望重的軍事諜報局。1936年的「君子協定」達成之後,兩家機構都同意遵守所謂的「情報機構十誡」,將彼此的責任劃分得清清楚楚。但在實際的工作當中,海德里希及其「老闆」希姆萊一直在「元首」面前持續詆毀、破壞卡納里斯的信譽。他們的最終目標,是瓦解有著百年歷史的軍事諜報局,將德國境內的一切警察、情報和反間諜機構都納入納粹黨的保護傘下。
看到這番情景,帕特里克和格雷戈里都拍著大腿笑了起來。海明威露出一副厭惡的表情:「為什麼你們今晚要把這玩意兒弄到船上來?把一頭該死的蠢豬放在身邊,誰還能睡著覺啊?」
帕特里克、格雷戈里、海明威和我繼續前行。我一直盯著作家先生的後腦勺——他提著燈籠在石筍之間笨拙地穿行,想要跟上他那兩個興奮過頭的兒子。有些時候,我們必須步履蹣跚地蹚過泥潭,或是踩著滑膩的巨石艱難行進;有些時候,我們還得繞開各種小水窪或是深不見底的大池塘。這條通道「走廊」就像是沒有盡頭似的,我們在其中奮力跋涉了幾個小時——海明威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看到海明威若有所思的樣子,我安靜地等了幾分鐘。終於,他又開腔了:「盧卡斯,這些東西咱們還是不上報為好。」
晌午時分,天色灰暗,煙雨蒙蒙。我來到山莊,穿過大門和庭院,叩響了海明威卧室的房門。海明威穿著一身睡衣,頭髮蓬亂,睡眼惺忪。一隻肥碩的黑貓正趴在亂糟糟的床鋪上盯著我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它的名字應該是博伊斯吧。
海明威走到土路對面,單膝跪在桑蒂亞戈的屍身旁邊——這會兒,即便腳上的靴子被泥漿弄髒,對他而言也已無所謂了。他伸出一隻黝黑的大手,緊緊握住了桑蒂亞戈那蒼白的手掌。
「你他媽怎麼不早點告訴我?!」海明威咆哮道。
「你還得用手開路呢,」海明威說道,「要是把它裝進衣兜,有可能會把你卡住的。等你需要的時候,我會把它遞進去的。」
我點了點頭。
海明威拍了拍兩個兒子的肩膀:「小夥子們,如果有可能的話,最好能摸到通道的盡頭。祝你們好運。我知道你們不會輕言放棄的。你們都明白,如果我們發現了德國人藏匿物資的地方,將會意味著什麼。」
「沒錯,」溫斯頓說道,「就是『袋鼠』,那個英俊的回力球選手。他才是瑪莎喜歡的類型。那可是歐內斯特的好朋友啊!渾蛋,該死的臭女人。」
從下午到晚上,我都沒有機會單獨向海明威彙報截獲電報的事。我不想在別人在場的情況下提及此事。
「別客氣。」說完,我便輕手輕腳地順著舷梯離開了艦橋。
海明威嘆了口氣。「就把它擱在小艇上吧。至於你……」他轉身對那個在他身旁笑得前仰後合的叫辛斯基的巴斯克人說道,「明天早晨由你負責把小艇刷洗乾淨。」
「他的朋友昨天夜裡發現了他的屍體。」我說道,「那會兒咱們正準備靠岸呢。」
冥思苦想了四十五分鐘后,我意識到整個事態存在四種可能性:
「比拉」號掉頭向北而去——遠遠望去,藍色的海平面上似乎映著一片海市蜃樓。其實那是一座小島,尺寸大概相當於康菲特島的四分之一。島上最高點距離海平面也不到一英尺。島嶼周圍沒有礁岩,也沒有真正的植被。我們視線所及之處只有這一座島嶼。我估計這小島距離康菲特島大概有二十五英里,距離古巴主島也得有二十英里。
「我去把那頭豬宰了,燙毛抽筋扒皮好了。」富恩特斯說道,「要不然它還會叫個不停,讓大家都不得安寧。」
那麼,他們為什麼要在此番行動中與軍事諜報局合作呢?這與「南十字星」號和海明威的「胡鬧」又有何關聯?德爾加多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何種角色?
「如果抓不住那兩個間諜,又該怎麼辦呢?」
1940年,舒倫堡差一點完成了另外一次綁架——這一回他的目標是溫莎公爵,也就是遜位的英國國王愛德華八世。由於溫莎公爵發表過一些力挺希特勒的言論,德國人認為這個白痴將來可以被拿來當作第三帝國重要的「宣傳材料」使用。舒倫堡精心制訂了一個計劃,打算在公爵和他心愛的女人前往流放地巴哈馬群島的途中,于西班牙將兩人綁架。儘管不列顛安全協調組織和秘密情報處是後來才獲知了這項計劃,但舒倫堡還是失敗了,因為公爵在最後一刻改變了行程,並未折返西班牙。
有人正在用「南十字星」號專用的頻率發送電報。發報者所用的密碼本,與死去的科勒使用過的完全相同。
「那個『袋鼠』?!」我感到有些驚訝。
「有啤酒嗎?」海明威站在船尾高聲問道。
「就在通道盡頭,爸爸!」格雷戈里的調門如此之高,以致在黑暗的洞穴里不斷迴響,「就在通道盡頭!那裡實在太窄,就連我這樣個頭兒的都很難爬進去。我原以為我們要空手而歸呢……但是我發現了這些東西!」
「你知道接下來該幹些什麼嗎?」我問道。
「他們要是被卡住了怎麼辦?」我小心翼翼地低聲說道。
「我進不去。」我說道。
自194九*九*藏*書1年起,帝國中央保安總局六處的負責人便由英俊瀟洒的黨衛隊准將瓦爾特·舒倫堡擔任。年僅三十二歲的舒倫堡,似乎比他不久前剛剛遇刺身亡的老上司更加文雅而理智。海德里希一直被人們視作一名「皮條客」、一個八面玲瓏的冷血陰謀家;在其「治理」波西米亞和摩拉維亞的短暫歲月里,他更曾被稱作「布拉格屠夫」。但根據某些書面報告中的說法,舒倫堡和曾經的海德里希一樣,每時每刻都在計劃著如何控制並摧毀軍事諜報局。在情報圈子裡,舒倫堡以1939年在荷蘭綁架兩名英國特工的大胆行為而著稱。這名納粹間諜頭子為自己杜撰了「舍邁爾少校」的掩護身份,自稱有興趣參与一項由德國將領們策劃的推翻希特勒、為英國帶去和平的行動。英國情報部門對此深信不疑,於1939年11月9日派出兩名特工,赴荷蘭城鎮芬洛與舒倫堡見面。在接頭地點,舒倫堡發出信號,他的手下立刻乘坐一輛飛馳的汽車衝過路障趕到現場,而他本人則親自給兩名驚得合不攏嘴的英國特工戴上了手銬,躲過了其他英國特工的手槍射擊,將兩人帶到德國拷問。
我感到心中正有一股怒火慢慢燃燒起來,但這「火焰」升騰的過程卻被格雷戈里的話語給打斷了。
「還不如當初把它留給古巴人呢。」辛斯基說道。
此人便是納粹黨衛隊的三級中隊長約翰·西格弗雷德·貝克……如果四月的秘密情報處評估報告所料不錯,他現在或許已經當上一級中隊長了吧。四月,曾經有消息說貝克接到命令,要在五月初從里約熱內盧返回柏林述職,接受職務調動,還可能得到晉陞。
「不知道。」我可不想再聽別人講述什麼「秘密指令」之類誇大其詞的廢話了。
「有什麼補給品嗎?」富恩特斯在船頭位置嚷道。
海明威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但格雷戈里依然背過臉去繼續哭泣。
「爸爸,看呀!」帕特里克一面呼喊著,一面跑到了最前面,「你看,洞穴從那邊開始越來越窄了。那肯定是咱們要找的,德國人藏匿補給物資的地方!穿過那裡,或許還有一條更加寬闊的隧道。他們肯定不會把東西就藏在這裏。」
他說這話時的神情,活像是一個夢想摘星的懵懂少年。如果溫斯頓·蓋斯特是一位特工,無論他是為英國還是別的什麼國家賣命,他的演技都堪稱一流。不過,正如我之前提到過的,干我們這一行的不都是些好演員嗎?
看著小豬踩著浪花在島上來回奔跑、歡快尖叫的樣子,帕特里克和格雷戈里笑得合不攏嘴。
「總之呢……」溫斯頓低語道,「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有一次,就在我倆一起跑步的時候,瑪莎問我,對她選擇嫁給海明威這件事怎麼看。我對她說:『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要讓我評價歐內斯特嗎?』她說:『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對我在婚姻這件事情上的選擇怎麼看?』接著,她一邊累得左搖右晃,一邊說,她之所以選擇嫁給海明威,主要是因為他是一位非常優秀的作家。她說:『歐內斯特算不上是個偉大的文豪,但卻是個非常不錯的作家……』他能幫助她躋身文壇,在職業道路上助她一臂之力。她還說:『他之前寫成的書總能不斷帶來收入,這點也不錯。』」
「我想那大概是軍裝上的綬帶吧。」海明威答道。
我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然後低聲說道:「如果你不打算讓我現在就接你的班,那我可要到下面船艙里去了。這一天過得可真慢。」
「去他媽的古巴人!」海明威說道,「咱們不去康菲特島了,直接返航回家。沒有補給,咱們根本就沒辦法跟蹤『南十字星』號或是別的什麼東西。咱們回去重新補給一下,幾天之後再出海。」
他像是個受到責罵的孩子似的點了點頭,立刻將話音壓低:「另外,哈瓦那和柯西瑪的所有人……除了歐內斯特之外,所有人都知道,瑪莎和菲利克斯·埃爾穆阿有一腿。」
海明威咧嘴一笑。「就是把那頭豬圈起來唄。」他轉頭對富恩特斯說道,「格雷戈里奧,你去船尾。用小艇把豬送到島上去,讓它認認新家。今天晚上或是明天早晨返航時,咱們再去把它接回來。」
「那小男孩說,自從戰爭爆發以來,就再也沒有遊客到此遊覽了。」溫斯頓說道,「這裏很可能已經被德國人利用了。」
海明威鎖定舵輪,拿出手電筒仔細閱讀著密碼本上的表格。
[向陸地輸送兩名特工 13/8 LT 21°25 — LG 76°48′30″2300 HRS U516 ]
溫斯頓搖搖頭。「半個小時之後帕齊就會來接班的。」他笨拙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盧卡斯,謝謝你啊,謝謝你來陪我聊天。」
「哎,上帝啊。盧卡斯,你乾脆把我殺了得了。那個瑪莎真是一盆禍水。她就是個自私的、唯利是圖的、自私自利的壞女人!她居然敢在我面前那麼說歐內斯特!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她壓根就沒說過她愛歐內斯特!她只是在強調歐內斯特可以在職業道路上助她一臂之力。真是個壞女人!」
「整個島都不見了。」說話的是溫斯頓。
「海圖上沒有這麼個島啊!」溫斯頓說道。
「爸爸,他們來過這裏!」格雷戈里說道,「那些德國佬!我們以為到了通道盡頭,可我們卻發現了這些玩意兒!我的意思是,德國人藏匿物資的倉庫肯定是通過這些通道中的一條與洞穴空間相連的。我打算再找出一條通道。爸爸,我一點都不害怕……就連我的肩膀被卡在石縫裡,帕特里克把我拖出來的時候,我都沒覺得害怕。爸爸,我真的不害怕!」
其一,德爾加多已經成了一名雙面間諜,他之所以和貝克會面,是為了制訂某種計劃,旨在背叛我、海明威、聯邦調查局,甚至美利堅合眾國。
「你見過海明威趁其他人睡覺的工夫打著手電筒閱讀的樣子嗎?」
「今晚景色不錯。」溫斯頓說道。我靠到了他對面的欄杆上。今晚的景色的確不錯,浪花拍打著海岸,粼粼波光簡直與我們頭頂上的銀河融為了一體。天空中沒有一片雲彩。
「有『南十字星』號的線索嗎?」海明威問道。
最令我不安的,當屬這一切發生的時機,以及帝國保安部和軍事諜報局之間那莫名其妙的合作。所謂時機有些奇怪,原因不僅僅在於諸多間諜雲集古巴,並且紛紛密切關注著海明威的業餘行動,還在於施萊格爾和貝克的行為。無論他們在做些什麼,巴西警方和聯邦調查局早在數月之前便已摧毀了他們在那裡的間諜網路,而他們卻未曾停止行動。這兩個傢伙有可能已經知悉了巴西的抓捕行動,也知道如今發自里約熱內盧的電報皆為盟軍偽造,但這實在令人匪夷所思;另一方面,施萊格爾是在幾乎要被抓捕歸案之前離開巴西的,而秘密情報處截獲的電報顯示,貝克在春天返回柏林的路上遭遇了一些麻煩,因為他所乘坐的義大利跨大西洋航班在珍珠港事件發生之後曾經延誤起飛。
海因里希·希姆萊是黨衛隊和帝國保安部的實際掌控者。而萊因哈德·海德里希一直是帝國中央保安總局的頭目——直到其遇刺身亡。海德里希的帝國中央保安總局包含數個關鍵部門:
海明威點點頭:「我有辦法了。」
此次事件完全沒有影響到舒倫堡在海德里希或是希特勒心目中的地位。
「我知道我不該說這些,可是盧卡斯,你畢竟是在山莊居住的……好吧,不是在山莊內部,而是臨近山莊的『A級客房』……我想說的是,你見過歐內斯特和瑪https://read.99csw•com莎的生活狀態,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你還覺得這他媽的是一場遊戲嗎?」我說道。
海明威背靠著洞穴石壁。我幾乎能在他的面頰和鼻樑上看到一條條毛細血管——這種毛細血管充血凸起的現象,在陽光下通常不易被發現。他看起來非常開心。
海明威眨了眨眼,顯然已經意識到此刻林肯轎車在濕滑路面上的行駛速度,便不再說話了。
「我以前就經歷過這種狀況,」富恩特斯嘟囔著,「類似這樣的暗礁可以在潮汐之間存住一部分沙子。可一旦高潮來臨……咻,它就被淹沒了。」
「這隻不過是一場遊戲。人生中的幸福、艱辛,甚至倒霉困境,都只是遊戲而已。盧卡斯,你這到底怎麼了?」
帕齊沖我們咧嘴一笑。在黃昏光線的映照下,他的牙齒顯得分外白亮。「歐內斯特,如果咱們把這頭豬留在島上,那些古巴大兵明天準會早飯吃烤培根,午飯吃豬肉三明治。我覺得他們才不會跟咱們分享呢。」
我對舒倫堡和帝國中央保安總局六處一直很好奇。相對於在墨西哥和南美洲頻頻犯錯,導致旗下大量特工被擒的德國軍事諜報局,帝國保安部的特工們顯得更加成功。舒倫堡顯然不相信任何人,且崇尚勇猛大胆的行事作風。帝國中央保安總局六處指揮部所在地,設在了柏林西南中心區波卡爾街32號,霍亨索倫廣場一角,與其他大多數帝國保安部相關機構都相隔甚遠。舒倫堡在那裡的辦公室——按照曾經到過那裡的英國特工們的描述——桌子後面藏著兩挺機槍,隨時準備幹掉任何刺客。
從表面上看,帝國保安部和軍事諜報局之間在任務使命和許可權方面的差別是非常明顯的:海德里希的帝國保安部一直負責在世界各地執行政治間諜活動,而卡納里斯的軍事諜報局則全盤掌控一切軍事情報工作。如此的「君子協定」是在1936年底達成的。當時,希姆萊的黨衛隊與軍事諜報局之間的爭鬥達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以至於需要希特勒本人出馬,以強制命令的手段終結爭端。那一次的妥協,是黨衛隊及其情報機構帝國保安部在權力擴張道路上的又一番重大進展。
「沒有。」說話的是坐在小艇尾部的羅伯托·赫雷拉。溫斯頓和帕齊仍然在跟什麼東西較勁——那玩意兒發出的聲音就像是一個拚命掙扎的孩子。但赫雷拉的身軀擋住了我們的視線。
帕特里克看上去很是失望,但他依然點了點頭。
「該死。」作家先生說道,「這是從『南十字星』號上發出的?」
「把燈打開?」海明威一愣。
第二天上午,我們起錨朝東南方向航行,逐漸遠離了康菲特島和綠島,沿途先後瞅見了羅馬諾島和南邊的薩維納爾島——其實兩者都是大陸本土的延伸,而非真正的島嶼——接著是彭塔馬特尼里奧斯外側的海灣。那頭豬快把我逼瘋了。它依然被丟在小艇上,不停亂嚎亂叫。
格雷戈里從包袱里取出了四支酒瓶。儘管被淤泥包裹著,但棕色玻璃製成的瓶身依然清晰可見。
海明威咳嗽了一聲,向後退了一步。
「是的,爸爸!」格雷戈里嚷道,「洞穴里可能裝滿了食物和武器彈藥。」
「可能直接逃回到古巴主島了吧。」海明威說道,「除非它去了東北方向,而不是西南方向。」
海明威在黑暗中沖我咧嘴一笑:「他們會乖乖束手就擒的。盧卡斯,相信我。」
「哇!」格雷戈里不禁驚呼。
「你說我該什麼時候告訴你?」我說道,「我們之前不是說過嗎,不讓船上其他人插手這件事。」
「有任務交代給我們嗎?」作家先生嚷道。
幾百隻彩色燈泡應聲而亮。這些燈泡懸挂在洞穴四處,活像是聖誕節期間的裝飾彩燈。在它們的映照下,將洞穴分割成一個個「拱廊」的鐘乳石筍顯得分外美麗。最高的一隻石筍幾乎與洞穴最頂端相接,有將近一百英尺高。
翌日上午,我們向北繞行了幾英里,回到被那個古巴男孩稱作豬島的島礁,目的是取回之前「寄養」在那裡的豬。
聽著小艇上的豬嚎,以及九個男人的沉重的呼吸聲,想要在「比拉」號上安然入睡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凌晨三點左右,我沿著舷梯爬上艦橋。溫斯頓正靠在欄杆上值更。我實在是不知道這值更究竟有什麼意義。或許海明威覺得德國潛艇有可能潛行到康菲特「島」附近、嘗試將古巴人的棚屋「擊沉」吧。
三名古巴軍人已經降下了國旗。刺耳的軍號聲終於停止了。一名士兵將國旗帶回棚屋。軍官帶著另外一名士兵站在岸邊,看著我們將船錨定。
「爸爸,這些是德國啤酒的瓶子。」帕特里克用手擦著一隻瓶子上的污垢,「我們是藉助手電筒燈光發現它們的。這些是實實在在的德國貨!」
天將破曉之時,我們終於停靠在了柯西瑪港。
十分鐘后,石縫裡傳出一陣模糊的聲響,帕特里克的鞋底隨之出現。我們將他拽了出來。幾秒鐘后,格雷戈里也退出了石縫。兩個孩子從頭到腳都沾滿了淤泥。格雷戈里的短褲多處被劃破。他脫掉了花格襯衫,用它包裹著一個碩大的物件。包袱里的東西不時發出一陣碎片撞擊的聲音。格雷戈里前胸和後背上的一道道傷口滲出鮮血,和淤泥混在一起。兩個孩子的手都髒得要命,神情卻顯得很是激動。
「爸爸,它肯定沒東西吃,也沒水喝。」格雷戈里說道。
我什麼都沒說。溫斯頓點點頭,彷彿我已經認同了他的觀點似的。
事實上,「豬島」並未消失,只不過沒入了水下三英尺處——這座髒兮兮的小沙洲距離最近的陸地也有二十多英里。
此次失敗並未對舒倫堡的仕途升遷造成重大影響,倒使他成了海德里希最為欣賞的幹將。最終,在一年之前,也就是1941年的6月,舒倫堡被海德里希任命為帝國中央保安總局六處處長。
小男孩貌似因為自己的失態而感到有些垂頭喪氣,而帕特里克卻有意壓低聲音問道:「爸爸,軍官肩膀上那幾道爛繩子是怎麼回事啊?」
「瑪莎出海參加科利爾雜誌社這次該死的海上探險之前,」溫斯頓嘟囔道,「歐內斯特曾經拜託我陪她一起去跑步……那一次,歐內斯特要帶孩子們去參加射鴿子比賽的首輪較量。於是,我就陪她一起去跑步了。其實她根本就跑不了幾步。每次我跑到她前面一英里處,都會掉頭回去和她會合,以確定她還在奔跑。就這樣周而復始……你知道的。」
格雷戈里用望遠鏡觀察著:「我懷疑那頭豬已經游泳逃跑了。」
「壯麗洞穴群……」海明威自言自語道。他的面頰在胡茬兒的襯托下顯得更紅了——這可不止是日晒作用的結果。他的情緒貌似不怎麼好。
我必須得好好想想了。
富恩特斯搖搖頭:「我估計還沒到德國潛艇藏匿物資的洞穴,咱們就都會被那頭豬鬧到發瘋。」
我靜靜等待著。
兩個小男孩點點頭。在燈籠的照映下,他們的眼睛都顯得分外明亮。格雷戈里首先鑽進了石縫,幾秒鐘后,帕特里克也跟著鑽了進去。兩人成功穿過了前兩處「瓶頸」。看到他們消失在視線範圍之外,海明威依然在不停地向他們呼喊著什麼。只有帕特里克的聲音從石縫中傳出,不過由於通道過於狹長,小男孩的回應顯得非常模糊。沒過多久,他的聲音便徹底消失了。
我搖了搖頭。
「噓……吉吉,」海明威說道,「他們只不過是有什麼穿什麼而已,穿什麼並不重要。」
「當然是豬肉。」海明威答道。
「有一個小男孩找來了。」我一邊說著,一邊將車子快速拐上了泥濘的大道,穿過山下的村莊,駛入了通往哈瓦那城的中央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