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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如果你撒謊,我會看出來的。」我低聲說道,「在我查明真相之前,你就待在這兒吧。如果你敢耍我……」
「是的,老子餓了。」海明威拽著我朝主屋走去,「怎麼可能不餓?剛才我把胃都吐空了。」
「我真的不知道……」施萊格爾使勁想要把身體蜷縮起來,但我並沒有動。
「我們要向歐內斯特報告,『南十字星』號上的那位富翁,希爾先生,將在一個小時后離開。」唐·安德烈斯神父說道。老更夫在一旁使勁點頭。
「西奧多·希爾。」施萊格爾用英語答道,「我是總部設在巴西里約熱內盧的馬拉松鋼鐵公司的技術顧問,我們公司在聖保羅有一家……啊!住手啊!別這樣!住手!」
「是的,盧卡斯先生,我親眼看過機票了!」老更夫似乎被我的追問惹惱了。
海明威瞄準我的側臉用力一擊,打得我滿眼直冒金星。隨後,他一屁股坐到了我身旁的石頭上。
「薩拉瑪。」
我把他推開,對他那鮮血淋漓的下巴使勁來了一記右勾拳,卻沒能擊中。於是我又抬起膝蓋頂了他一下。
翌日,帕特里克和格雷戈里跟著溫斯頓、帕齊和辛斯基一起,乘著「比拉」號出海捕魚去了。海明威和我就像是兩個八十歲老頭,步履蹣跚地在山莊四處走動。我倆打算好好「滋補」一下,並且達成了共識——品嘗美酒瓊漿,這就是最好的「滋補」方式。
「目的是什麼?」
「你想怎麼喊就怎麼喊吧,」我說道,「沒人聽得見。總之,你喊一次,我懲罰你一次。」
我步行回到「A級客房」。房間里空無一人。瑪利亞正在山莊那邊幫助打掃衛生。我取出那支點三五七口徑大威力手槍,檢查了槍膛和彈夾,然後將它別到腰間。接著,我從晾衣繩上取下我的黑色上衣——瑪利亞剛剛幫我將它熨燙整齊——穿到身上。黑色的褲子,黑色的上衣,外加那頂司機帽,看上去很像是一身制服。
「海明威先生還沒睡醒,不要去吵醒他。」我說道,「但如果他醒了,告訴他我借他的車用用。」
「你小子……該不會……是同性戀吧?」海明威一邊說著,一邊喘著粗氣。
「你給我閉嘴。」說著,我溫柔地把她攬入懷中。
「去把你的制服和帽子拿來。」我以不容爭辯的腔調說道,「現在就去,謝謝。」
「小男孩?什麼小男孩?」施萊格爾顯然是因為不知如何作答而萬分驚恐,「求求你,什麼小男孩啊?」
「我們得想辦法給你的『小弟弟』消消『腫』,對吧?」
「『阿爾弗雷多』?」施萊格爾說道,「不,等等!等等!住手……剛才我一時沒想起來。『阿爾弗雷多』就是阿爾布雷希特·英格爾斯。他在巴西活動。」
「我不知道……上帝啊!住手!求求你快住手吧!」
我向後倒退幾步,擺出防禦姿勢,等著應對他的反擊。我把剛才那把被海明威踹倒的椅子踢到一旁,用力甩了甩頭以便重新恢復戰鬥狀態,同時心中暗暗祈禱自己不要掉進游泳池中。然而十幾秒鐘過去了,我並未等來海明威的反擊。這給了我足夠的時間,讓我能盡量調整狀態,緩解耳鳴,恢復視力。
和那句「你這個婊子養的」類似,他這兩記直拳更像是在挑釁。我頓時意識到,他和我一樣,也是一名善於反擊的拳手。而兩名反擊型拳手之間的較量,註定是沉悶無趣的。
「里約熱內盧。」「黑牧師」說道。海明威最近曾經解釋過「黑牧師」這一別稱的來歷。這外號並不是海明威起的,而是源於唐·安德烈斯負責的教會——他所在的教區是哈瓦那城中最破敗、貧窮的地區。由於他過去的糟糕表現,加之他曾經在西班牙內戰中充當機槍手,所以被貶黜到了那個教區。唐·安德烈斯神父的大多數教民都來自古巴社會最底層——換句話說,都是些黑人民眾——所以,他就成了所謂的「黑牧師」。
克里維斯基的眼神里寫滿了疲倦,而海明威的眼神恰恰流露著同樣的「被敵人包圍」的失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你的姓名!」我厲聲問道。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德語是世界上最適合審問犯人的語言。
施萊格爾並沒有認出我。起初我還以為他能認出海明威的黑色林肯轎車,但片刻之後我便踏實了下來——古巴全境的出租汽車顏色多種多樣,黑色計程車原本就很常見。趁著服務員將兩隻行李箱放進後備箱的工夫,施萊格爾大體打量了一眼,便坐進了後座。他並未給服務員們小費,只是冷冰冰地說了一句「去機場」,同時點頭示意讓我開車。這傢伙坐擁數不清的間諜經費,卻不願給酒店服務員打賞兩個小錢。
「是男是女?」
「指給我看看嘛。」
這一次,他的喊叫持續了一分鐘。我扭頭看了看門外。誰也不敢保證周圍沒人聽到施萊格爾的喊叫,但我相信,那些膽小怕事的老百姓是不會來打擾我們的。
克里維斯基推開轉輪,確認槍膛里裝著子彈,然後用右手輕輕握住槍柄,將槍口對準了我所在的方向。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海明威說道,「喬,等到咱們真的被包圍,走投無路了,就這麼干吧。」他雙手抓住槍管,身體向前傾斜,用大腳趾鉤住扳機。他只穿了一件滿是污漬的藍色襯衫和一條髒兮兮的卡其色短褲。
「去……去你媽的……」他虛弱地用左拳捶了一下我的肋骨。
「下車。」我命令道。
我們一直聊到了夜裡,話題沉重而絕望。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貝克中隊長是如何參与你們目前的行動的?」我問道。
「我不知道。我向你發誓,我不知道。」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尖叫終於停了下來。我說道:「如果你記性不好,肯定會把它寫下來的。如果你想活命,施萊格爾先生,就在十秒鐘內把它給我找出來。」
其實我的模樣根本就不像一名司機:我的臉頰和雙手依然紅腫且滿是傷痕,幾個月來頂著烈日出海航行的經歷,更是把我活活變成了一個皮膚黝黑的「漁夫」。再者,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我不是古巴當地人。不過,我依然堅信施萊格爾並不會注意到一個普普通通的司機,也不太可能記起一個只在酒桌上見過一面的人。施萊格爾是那種從來不會正眼去看他雇來的幫工的傢伙。
「說實話,我真不知道。」
「只有一處。」
兩位「外勤特工」離開之後,我走過游泳池,穿過破爛不堪的網球場,來到了山莊的車庫。司機胡安正在車庫門口刷洗那輛林肯轎車。他抬起頭來,滿面狐疑地看著我。這位司機總是顯得有些身體不適。依我看,他並不喜歡我這個人。
我開車將他送往機場。一路上,他一直低著腦袋、耷著肩膀。一到機場,我便把他的行李從後備箱里拎了出來,丟在路邊。那兩萬六千美元我分文未取。
我撿起那支魯格手槍,塞進了上衣口袋。我走到廢墟口,望向小桑蒂亞戈被殘忍殺害的路邊地溝。我對施萊格爾說:「把你自己收拾乾淨,穿好衣服,重新打點好行李。」
施萊格爾站在人行道上,眼睛低垂,雙腿發抖。
「傷得夠嗆。」冰毛巾敷到肋部,我不禁顫抖了一下。我仰面躺在床上,渾身上下只剩下一條內褲。瑪利亞穿著輕薄的棉質內衣。房間里的燈光昏黃。
「接著說。」
海明威步履蹣跚地向我靠近,像是要尋找支撐物似的抓住我的上衣。我試圖後退,卻被這個頑固的傢伙用右拳重重地打到了肋骨。他張開嘴,想要用牙撕咬我的耳朵和脖子。我能清楚地聽到我的上衣被撕碎的聲音。我拼儘力氣閃到一旁,揮起左手朝他的下巴連打兩拳。他的防禦在那一瞬間被徹底突破了。我揮拳朝他的太陽穴狠狠打去。但在最後一刻,我選擇了點到為止。我可不能把他打死了。
施萊格爾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貝克沒有……啊!」
「不,他們……啊!住手!上帝啊!住手!我說的都是實話!那艘船是為他們搞來的。我們……我……提供了資金。但他們認為……他們並不知道……上帝啊!我說的都是實話!」
尖叫停止了。
這位小個子司機顯然是嚇了一跳:「先生,有何吩咐?」
還用指給你看嗎?我的陽物早就一柱擎天了。
「我的胡塞呀,你的身上還有沒傷到的地方嗎?」她輕聲說道。
「當然,」海明威說道,「相當於『比拉』號的兩倍功率的引擎,推動著不到一半重量的船身。那艘船很適合在淺水活動,而且還配備了可以支撐長距離航行的大容量油箱呢。」
至此,他終於提到了我想知道的東西。「告訴我,那些基於數字編製的密碼的密鑰是什麼?」
在通往聖弗朗西斯科德博拉區的中央公路上,我打開了那瓶隨身帶來、打算灑在施萊格爾衣服上蒙人的威士忌。還沒等把車開回山莊,我就喝掉了大半瓶。
「為了你那可憐的嘴唇,咱們還是別親嘴了吧。」她柔聲說道,「我還是親吻你身體的其他部位吧,好嗎?」
我們走到第一座棚屋門前。拎著沉重的箱子在這泥濘的山路上行走,施萊格爾顯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棚屋旁邊的灌木叢里,蠅蟲不住地發出惱人的嗡鳴。數年之前,這座棚屋便已被付之一炬,屋頂早已被焚毀,只剩下焦黑的殘垣斷壁。
「『十二使徒』指的都是大型岩層。」海明威說道,「糖廠工人們居住的工九_九_藏_書棚原本就建在它們上面,現在那兒應該也變成荒地了。」他用手指著西北方向不遠處的海岸地區,「看這兒,羅馬海岬後面,這裡有一座廢棄的燈塔。恩塞納達·赫拉杜拉燈塔。」
直到天將破曉,我倆才沉沉入睡。
「這個行動的代號是『烏鴉』,」他喘著粗氣說道,「是軍事諜報局和帝國中央保安總局的聯合行動。由卡納里斯將軍和舒倫堡少校共同授權啟動。」
「你已經聽到我說的了。」
「這些錢能為你們換來什麼?」
我靜靜地等著眼前這個德國胖子停止尖叫。
他瞄準我的嘴來了一記勢大力沉的直拳,卻被我伸手擋住了。隨後,他又衝著我的肚子揮來一記右勾拳,儘管我第一時間向後退了半步,卻依然被他結結實實地擊中了肋部,差點喘不過氣來。緊接著,他又打出左右兩記直拳,重重打在我的太陽穴上——如果我沒用雙拳抵擋一下,估計我的顴骨已經被他打碎了。
我拿起記事簿,翻到倒數第三頁。上面記錄著許多里約熱內盧當地商人的姓名,旁邊則是他們的電話號碼。巴西的電話號碼採用七位數字系統。
施萊格爾呻|吟著,想要挪動身體。我站在他身旁,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他又開始胡言亂語了。過了一會兒,我看到他眨了眨眼,然後睜大了雙眼,彷彿剛剛記起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想起來自己是誰,正遭遇何種處境。
「『十二使徒』又是什麼意思?」我指著鐵路線起點附近的一組「墨點」問道。
11號特工是一位在兩世界酒店工作的老更夫。而人稱「黑牧師」的3號特工則是海明威的朋友唐·安德烈斯神父。我曾經在海明威的周日下午派對見過這位神父。參加派對時,他總是身著一件亮紅色的運動衫,但今天他卻穿了一件教士領的黑色外套。這身行頭讓他看上去顯得老成穩重了許多。
「您看……」施萊格爾用英語說道,「我記得您也算是個體面人。您完全沒必要用手槍這麼指著我,如果你想要的是錢,我願意——」
「聽好了,在你登上飛機之前,一直都會有人監視你的。」我低聲說道,「如果你敢給任何人打電話,或是和任何人搭訕,那些監視你的人都會把你重新抓回來交給我的。聽明白了嗎?」
我站在十五英尺之外,看著海明威用曼利夏爾步槍的槍口頂住了他的下巴。我不知道那支槍有沒有上膛。我不喜歡聽他叫我「喬」。他從來沒有在私下場合這樣稱呼過我。
「只有海明威先生本人和我才能動這些東西,海明威先生對這一點非常嚴格的……」胡安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他越來越急躁,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
他點了點頭,朝後門走去。到了屋外,他向我招了招手,於是我也跟了過去。
「你們確定?」我說道。其實我心裏很清楚,下午三點從何塞·馬蒂機場起飛的只有一班前往裡約熱內盧的航班。
施萊格爾站在林肯車旁邊,瞪大了眼睛,乖乖地舉起了雙手。
海明威搖搖頭:「我想把那艘小艇留在『比拉』號上。我們可不能把『比拉』號開到那麼淺的水域去,尤其是在刮東風的情況下。再說,『比拉』號個頭太大,不好隱蔽。我們得另找一艘船。」
「閉嘴!」我說道,「轉過身去。」說完,我用一隻手搜遍了他的全身。我發現他並未隨身攜帶武器。「撿起你的行李,徑直朝那座棚屋走。」
這次的密碼之所以讓我頭疼,是因為我基本上可以確定,我們破譯了上一封電文的密碼:從發現科勒的密碼本,到在「南十字星」號上找到兩本參考書,再到截獲以相同密碼編寫的電文,這整個過程實在是過於輕鬆了。有人想讓我們提前知悉羅馬海岬的事,卻不想讓我們破解隨之而來的附帶信息。
我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所有的指節都破了皮,腫得厲害。那感覺就像是有人開著汽車從我手上碾過了似的。
我知道,他並不是在說他那兩個兒子。海明威已經安排富恩特斯為湯姆森衝鋒槍製作了特殊的皮質防水攜行箱。當「比拉」號上的船員們在戰鬥中各就各位之時,那些攜行箱會被皮帶掛在艦橋周圍以及全船各處的欄杆上。帕齊說那些箱子就像是晃來盪去的搖籃,所以裝在箱中的衝鋒槍便被大家戲稱為「小孩子」了。此刻的海明威簡直是裝傻充愣,我真想再揍他幾拳。
「古巴國家警察局方面是誰在負責收取你們的賄賂?」
「『哥倫比亞』。」
我發動引擎,踩下油門,將林肯轎車開出了山莊。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海明威很喜歡用西班牙語說出這句話。在我看來,他似乎很喜歡它的發音。1941年2月9日,在貝爾維尤酒店的客房裡,我曾經坐在瓦爾特·克里維斯基面前,對他說出同樣的話。那是一個既堅韌又聰明的小個子,在那之前已經過了四年逃亡生涯,不斷逃離或是擺脫蘇聯情報部門的跟蹤和格伯烏殺手的暗算,與歐洲和美洲大陸上的德國軍事諜報局情報網路周旋,還要應付美國海軍情報局和聯邦調查局探員們的質詢。如果一個人永遠被敵人糾纏,那麼無論他多麼堅韌、聰明,都終將面臨失敗的結局。
我對他笑笑:「閣下,承讓了。」接著,我板起臉來,用西班牙語咒罵道:「你這個蠢貨。婊子養的。同性戀。娘娘腔。」
「我們使用『南十字星』號上的無線電設備與U型潛艇和漢堡方面聯繫。」
「我不……啊!我說!住手!求你住手!」
「西經76度48分30秒……」海明威比照著我所破解的電報內容,在圖上比畫著,「北緯21度25分……」說著,他用一根紅腫的手指敲打著圖上的一個位置,「羅馬海岬。」這恰恰印證了我們之前在「比拉」號航海圖上的發現。
「那你打算找一條躉船還是小帆船呢?」
「可聯邦調查局不是許諾過——」
「好的,盧卡斯先生,可是……」
「給我講講登陸的事。」我說道。
「你們的動機是什麼?」
「你為誰工作?德國軍事諜報局還是帝國中央保安總局六處?」
「你的代號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向你發誓,我真的不知道。放了我吧,我求求你。我以一個人的名義求求你,以一個基督徒的名義求求你。」
「進屋吧,喬。馬蒂在冰箱里留了一塊牛排,」他說道,「還有一瓶好酒呢。」
我心想,應該說羅爾夫·陶德曼「曾經」是你的操作員吧。四個月前,就在施萊格爾乘坐「南十字星」號在海上遊盪之時,陶德曼就已經在聯邦調查局和巴西警方的聯合行動中落網了。
「夥計,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從上往下數第五個數字……」施萊格爾虛弱地說道,「要是不寫下來,我根本就記不住。」
「你可以開槍幹掉我,」我說道,「但漢斯·威茨曼和其他想取你性命的人還是會想辦法殺死你的。你早晨出門的時候就會碰到他們。」
「聽上去很像是禁酒令時代運送私酒的快船啊。」我說道。
克里維斯基是個認清了現實的人。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已經在地獄邊緣遊走了多年,這一點倒是與我所認識的海明威很相像。瓦爾特·克里維斯基需要的,只是一瓶伏特加酒、一場深夜對談,以及一枚點三八子彈。
神父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寧:「那我們要不要當面告訴歐內斯特?」
「你最好也把上衣脫掉,」他用西班牙語說道,「我要給你好好放放血。染了你的衣服就不好了。」
根據自己從前對德國軍事諜報局和帝國中央保安總局六處電報密碼的了解,我判斷這封電報是由隸屬後者的特工拍發的。作為德國國防軍情報部門的對頭,納粹情報機構喜歡在快速加密通信中使用基於數字編寫的密碼。這種密碼是根據一組數字進行編製的,大概有六至七位,由編碼者隨機抽取,並交代給收信者。憑藉該組數字,收信者可以在密碼字母表中查找到相應的字母。
我又研究了一遍海圖。羅馬海岬在古巴北部海岸線上,距離我們探秘過的「壯麗洞穴群」不遠。羅馬海岬附近有一系列星羅分佈的大型環礁——諸如薩維納爾、瓜哈瓦、羅馬諾等——那裡正是「南十字星」號進行所謂「海洋科考」的區域,我們的「比拉」號也曾在那裡度過了無數個徒勞無功的日夜。該海岬位於努埃維塔斯灣的東南角。
海明威小心翼翼地將步槍靠在椅子扶手旁邊,站起身來。他應該喝了很多酒,卻依然能夠一邊活動腳趾一邊保持平衡。
真正讓我擔心的,是我所截獲的第二封加密電報。之前我曾經告訴過海明威,這是一種我無法破解的、與以往不同的密碼。我說的都是實話,但我並未解釋其中的原理。
片刻之後,https://read.99csw.com他帶著制服和帽子跑了回來——那身行頭散發著濃重的樟腦球氣味。不出所料,制服對我來說尺寸太小,但帽子很合適。我接過帽子,對胡安說道:「二十分鐘之內把這輛車擦乾,打好蠟。」
「還有誰?」我想儘快結束審訊,「你們派人追殺那個失蹤的妓|女。誰在負責這件事?」
將近十分鐘后,施萊格爾才恢復意識。聽著他的呻|吟和胡言亂語,我甚至有些擔心剛才那一棍是不是打得太重了。我趁他昏迷的時候搜遍了他的行李:裏面有一些換洗衣物、幾套內衣內褲、一組刮鬍刀、八副領結、一本無法立刻解讀內容的記事簿,以及一隻文件夾。那文件夾里裝著一些文件,似乎與他在里約熱內盧「馬拉松鋼鐵公司」的工作有關。此外,他的行李箱底部還藏著一支九毫米口徑魯格手槍、一張兩萬六千美元的支票,以及一張一百美元現鈔。
施萊格爾又開始尖叫不止。等喘勻了氣,他說道:「我以聖靈和元首的名義發誓,我真的不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至於索尼曼,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個特工還是個愚蠢的富婆。我只知道那支『托德』小隊有一名成員和海明威的團隊走得很近。他一直在向貝克彙報海明威那菜鳥組織的動向。」
基於對德爾加多的懷疑,我不能將我所截獲的信息內容交給他,並委託他將其提交給秘密情報處和聯邦調查局的密碼破解部門。我也不可能溜到聯邦調查局駐哈瓦那外勤辦事處,將我的任務內容向主管特工雷迪和盤托出,企盼得到幫助,同時祈禱埃德加·胡佛強忍怒火,不要因為我主動暴露身份而降罪於我。再者說,破譯這類密碼本身就需要耗費數月,我們可沒有那麼多時間。
我仔細研讀了圖上有關水深的標示。海岸地區的水深大概在六至八英尋之間,但在離岸五十碼的地方,大陸架高度直線下降了一百九十五英尋,水深直逼二百二十五英尋。藉助這條狹窄的水道,德國U型潛艇可以輕鬆地穿行於羅馬海岬和耶穌海岬,而無需懼怕撞上沙洲或是礁岩。
我差點驚得將手中的匕首和螺絲刀丟到地上。「說下去。」一秒鐘后,我定神說道。
神父與老更夫彼此會意地對視了一眼。「我們要不要跟蹤泰迪·希爾先生去機場?」唐·安德烈斯神父問道。
「說他們的姓名。」
我從腋下的槍套里取出那支點三八口徑轉輪手槍,遞到他的手中。
「明白。」說著,我打開鐵皮製成的工具箱,在裏面翻找起來。
胡安又一次把眼睛眯了起來:「可以,先生……不過他很少讓我……」
「特工盧卡斯,就不怕我開槍幹掉你嗎?」
我看了看紅腫疼痛的雙手,暫且打消了這個念頭。
胡佛,你把我派到這兒來就是為了這個嗎?我一邊開車趕往兩世界酒店,一邊在心中暗想。這難道就是你所安排的,讓我與海明威合作的方式嗎?難道我的全部作用就是同海明威喝酒聊天,直到有一天遞給他一支槍供他自我了斷?
施萊格爾使勁搖頭:「我只知道貝克,還有『南十字星』號上的現任無線電操作員……施密特,那個非常愚蠢的黨衛隊小隊長……沒有別人了……等等!不!求你住手!住手啊!」
他一步跨到我面前,用左手抓住我的衣領,朝我揮出了一記右勾拳。我肩膀一閃,弓下身子,沖他腹部連續揮出三記勾拳。
「我並不清楚……但我察覺到……里約熱內盧那邊對於這件事有些流言蜚語……貝克也曾經間接提到過……」施萊格爾氣喘吁吁地用德語、英語和葡萄牙語拼湊組織著語言。我靜靜地等待著。
施萊格爾拚命搖頭,汗水像雨點似的滴在覆滿塵土的地上和牆上。隔著蒙眼的膠帶,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緊緊皺著眉頭。
「當然。」說完,我拿起了一卷灰色的膠帶和一柄八英寸長的大號平口螺絲刀。我合上了工具箱的蓋子,又開始在木製工作台上搜尋。工作台上擺著幾桶油漆,落滿塵土的木方,以及裝著銹釘子的咖啡罐……啊,找到了。我拿起一小瓶車軸潤滑脂,擰開蓋子看了看。裏面還有大概三分之一瓶油脂,應該夠我用的了。我又抄起一根十英寸長鉛皮管,塞進了背包里。
「誰負責操作?」我厲聲問道。
「胡安。」我猛地說道。
我倆相互攙扶著站了起來,彼此充當著對方的「拐杖」。池邊的石頭上大多濺滿了鮮血。夜風呼嘯,我那被撕碎的衣衫活像是一面破爛不堪的彩旗。
昨日與海明威拳斗的記憶,要比疼痛的指節和紅腫的嘴唇更讓我困擾。用拳頭來解決問題,是人生中最愚蠢的行為。我之所以激怒海明威,讓他與我對打,是因為我走進房間,看到他在盯著曼利夏爾步槍時臉上帶著一種異樣的表情。一年半以前,在華盛頓特區貝爾維尤酒店的一間客房裡,我曾經在蘇聯內務人民委員部前負責人瓦爾特·克里維斯基的臉上看到過同樣的表情。
「沒有……沒有!我說的是實話。去年我花了二十康多……也就是一千美元……我自掏腰包,在卡維亞建立了一座屬於我們的發射台。」
「閉嘴!」我一邊用葡萄牙語說著,一邊用點三五七手槍的槍柄敲打著他的後背。伴著鮮血滲出,施萊格爾的背上留下了好幾道血痕。「快走!快!」
「喬,你敢再重複一遍嗎?」海明威一字一頓地說道。
「格雷戈里奧、帕齊、狼崽子和其他人可不想被排除在任務團隊之外。」海明威說道。
「他隸屬軍事諜報局還是帝國中央保安總局?」直到現在,我提出的都是我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
施萊格爾先是看著我丟掉他的行李,接著環顧了四周。我停車的位置,距離當初我和海明威發現桑蒂亞戈屍體的地方僅有十碼。我看到德國胖子的眼神里開始流露出警惕,但完全沒有「故地重遊」的驚訝感。這回答了我的一個疑問。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這情報重要嗎?」老更夫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殘缺不全的牙齒。
克里維斯基看著酒店客房那刷著彩色塗料的牆壁,頹然一笑:「你知道的,我借了一支槍。是我在弗吉尼亞的時候借的。可我在乘火車來這兒的路上把它丟出窗外去了。」
海明威站在游泳池邊,脫掉髒兮兮的襯衫,仔細疊好,搭在了鐵藝長椅上。
最終,克里維斯基舉起點三八手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選擇了沖太陽穴開槍,而不是吞槍自盡。海明威說得沒錯,上顎是人類顱骨最脆弱的部分,對準那裡開槍,自殺成功率更高一些——有不少用槍射擊太陽穴的自殺者都只是傷到了一部分腦組織,最終只能變成口水橫流的白痴。當然,這也並不盡然。對於克里維斯基而言,點三八口徑的子彈就成功地打爛了他的腦袋,為他滿腹狐疑、四處逃亡的生命畫上了句點。
「喬,你說什麼?」
施萊格爾還在不住地搖頭:「我也是無意中知道這件事的。我發誓。貝克中隊長並未向我透露此事。我是從古巴人那裡……從馬爾多納多那裡聽說的……他說貝克先生打算與聯邦調查局接觸……潛艇輸送人員上岸之後,雙方還會有進一步接觸。」
「他們在海灣入口處就能看到馬納提糖廠廢棄的建築。」海明威說道,「白天,他們可以通過潛望鏡觀察,利用那些建築作為參照物,等到夜裡再用小船向坐標指明的位置輸送人員。」
「是的,有可能很重要。」
我把手中的螺絲起子丟到地上,向前走了兩步,用匕首割斷了纏在施萊格爾手腕上的膠帶,又將封住他那雙紅腫眼睛上的膠帶撕去。
胡安眨了眨眼,看著依然濕漉漉的林肯轎車:洗車工作已經接近尾聲,但車身還沒被擦乾。「可是,盧卡斯先生,我必須——」
我向前走了幾步,擦掉不斷流進左眼的鮮血,等待著。
「我同意,」我說道,「我會告訴他的。先生們,你們費心了,謝謝你們。」
「我們必須要在13號日落之前趕到。」我說道,「確切地說,我們上午就得到那兒。」
施萊格爾顯然是被嚇得夠嗆。他在油桶上扭動著,雙腳蹬著地面,揚起一陣塵土。他的臉色比剛才更紅了。
海明威被這三拳揍得夠嗆,口中發出一聲輕輕的呻|吟。他靠了上來,抓住我的右臂,像是要找個支撐物似的,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準備偷襲。他的腹部的確是一處弱點,但他對我剛才的勾拳早有準備,所以並不會因此而被擊倒。他伸手朝我的腦袋抓來,卻發現我的頭髮實在太短很難抓住。他把我推到了山莊主屋的外牆旁邊,憑藉體重優勢拉扯著我向天井移動。我用下巴緊緊頂住他的肩膀,除了後背之外不給他任何破綻。剛才挨上的那三拳依然讓他備感疼痛。在後退過程中,我意識到一旦自己被他推到粗糙的牆面上,他的體重優勢定會讓我真正受傷挂彩。於是,我狠狠地撞了他的下巴,趁著他把腦袋扭到一旁的瞬間,將他推開了。
「唉……這實在是太糟糕了。」他用手撓著頭髮,「從現在開始咱們可得忙起來了。等咱們換乘那艘快船的時候,還得把一大堆設備和兩個『孩子』也弄過去。」
「密鑰!」我逼問道。
「不是。」我說道。我用舌https://read•99csw.com頭舔了舔腫脹的嘴唇和牙床,發現一枚牙齒碎片,將它吐了出來。「去你媽的!」我說道,「你他媽的才是同性戀呢!」
我點點頭,用手指了指糖廠和海灣之間的一條鐵路線:「這裏通往甘蔗園嗎?」
海明威擦了擦眼角的汗水,又吐出一口血水。我用手背猛地抽了他一記耳光,聽到他發出一聲咆哮,又利用他魯莽冒進時露出的破綻,狠狠地給了他一記右勾拳。
「西奧多·施萊格爾……」他低聲說道。
「好吧。」
「給老子閉嘴!」我說道。等他停止尖叫、氣喘吁吁之時,我又問道:「你到底為誰工作?軍事諜報局還是帝國中央保安總局六處?」
這讓我很是抓狂。我從不相信所謂的「直覺」或是「超自然能力」,甚至都不相信情報特工隨著工作年限逐漸增加而培養出的「第六感」,但受訓經歷和工作經驗卻在潛意識層面提醒著我:這些數字密碼很可能代表著某些不太好的消息。
我刻意多折騰了他幾秒鐘。這一回,施萊格爾的心理防線被徹底擊垮了。我並沒有給他造成實質傷害,卻摧毀了他的自尊。螺絲起子雖然是由冰冷的鋼鐵製成的,但車軸油脂給它提供了足夠的潤滑。我想到了海明威為《戰爭中的男人》撰寫的序言。我們的作家先生自吹了解「戰爭的真實本質,而不是那些道聽途說的東西」。其實他什麼都不懂。
我用刀尖捅了捅他的臀部。又是一陣尖叫。
但從海明威昨天早晨的眼神里我能夠看出,他依然對戰爭的真實面貌充滿了堂吉訶德式的嚮往。在他看來,戰爭只不過是在驚濤駭浪下駕著「比拉」號與德國潛艇對決。戰爭中真正的殘酷——一個孩子慘遭割喉的悲劇——卻被他忘到了九霄雲外。
施萊格爾點點頭。他依然在發抖,不敢抬頭看我。
「他的發射台代號是什麼?」
老更夫開腔了:「是的,盧卡斯先生。酒店前台的阿爾瓦雷斯已經確認過了,希爾先生購買的是三點鐘的飛機票。希爾先生已經叫了一輛計程車,打算一點三十分出發去機場。」
「滾吧。」
「你他媽的說了不算!」海明威喊道,「去你媽的!」接著,他又用帶有濃重口音的西班牙語說了一句「你這個婊子養的」。
他並未被我擊倒。我雖然還能繼續堅持,卻也已經累得夠嗆了。剛才那一記勾拳並沒有打中海明威的下巴,只是命中了他的側臉——這要換成是從前,再強壯的對手也被擊倒了。擊中海明威顱骨的感覺,就像是打在鐵板上一樣。
他揮動右拳,朝我的下三路打來。如果我沒能及時跳起躲避,他這一下肯定要打爛我的睾丸了。他的拳頭擊中了我的大腿內側。我感到整條右腿似乎都被拽離了身體。就在這時,海明威用左拳重重地打到了我的右側太陽穴——這一拳差點把我打成一隻旋轉的陀螺。
很顯然,他對桑蒂亞戈的死一無所知。
「那支『托德』小隊,」我說道,「你確定它只有兩名成員嗎?」
「我想是的……我也不知道……或許……我想是的。貝克說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行動。他說這次行動將決定第三帝國的前途和命運。啊,求求你放我走吧!」
海明威嘆了口氣,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兒,又疼得齜牙咧嘴。他看著腫脹的手指說道:「好吧,咱們後天出發。具體該怎麼安排呢?把孩子們和『比拉』號一起留在這裏?」
「把手放下。」我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後備箱。我用一隻手握住手槍,另一隻手拎起他的行李,丟到了路旁。
「2-9-5,」我說道,「1-4-1-3?」施萊格爾的身體抽搐了一下。好吧,他在耍我。
「那小男孩是誰殺的?」
我用匕首切斷了他上衣背心的背帶,正準備挑掉他內褲的鬆緊繩。刀鋒所過,鮮血淋漓。
「告訴我還有哪些特工參与了這次行動。」我用匕首點了點他的後背,又用右手抄起螺絲起子。
我開著林肯車向城外而去。施萊格爾一直在閱讀報紙,直到我拐進城郊的一條死胡同將車停住,他才把報紙放到一邊,抬頭看著我。
「喬,把槍口含進嘴裏,」他說道,「上顎是頭骨最脆弱的部分。」他把槍管深深地塞進嘴裏,用大腳趾扣動了扳機。撞針發出一聲脆響。做完這一切,他抬起頭來,面露笑容。我忽然覺得,他大概又是在考驗我了。
「你已經把你所知道的東西都告訴聯邦調查局了。」我對這位前蘇聯特工說道,「你所知的一切有關蘇聯和德國的情報,你都告訴我們了。聯邦調查局已經不需要你了。所有人都不需要你了。」
我和他之間大概只相隔幾英寸距離,然而我的拳頭還是突破了他的防禦,直接命中了他那赤|裸的胸膛。強烈的耳鳴依然折磨著我,但我仍然聽到一聲悶響,就像是屠宰場里屠夫們斬斷豬骨的聲音。
他似乎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將剛才的事情完全想清楚。被打開的行李箱就放在他眼前——其中一隻箱子里的衣物上面擺著那支魯格手槍和那些支票、紙鈔——他的白色衣褲、藍色襯衫、白色鞋子和紅色領帶整整齊齊地擺在另外一箱衣物之上。施萊格爾低頭看了看他自己,發覺雙手已經反剪到背後,並被膠帶捆了個結實,而他的身上只穿著背心、四角內褲和一雙襪子。接著,他意識到自己被牢牢地困在了一隻油桶上。他的呻|吟聲很是模糊,因為他的嘴巴早就被我用膠帶封上了。
「登機去吧。」我說道,「到里約去吧。永遠不要再回古巴了。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沒人會知道你被我們審訊過。」
我搖搖頭:「我不想陪你胡鬧。」
「站住!」走進棚屋之後,我大喝一聲。施萊格爾扔下了行李。我發現他的腳步和動作都很輕,似乎是不想讓白色西裝蹭到污漬和炭黑。殘牆擋住了輕風,周圍一片悶熱。
「小船?『比拉』號上那條?」
我搖了搖頭,卻發現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旋轉起來。「這……這可不叫過癮……」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這……他媽完全是……完全是浪費時間……浪費精力。」我用手揉了揉嘴,「還他媽浪費了老子半顆牙。」
「打入維京基金會內部。利用——」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他是你在這次行動中的上線嗎?」我用匕首抵住了他的胸椎骨。
「我說的是實話!」施萊格爾痛哭流涕地說道,「貝克中隊長從來沒對我說過。我們向古巴國家警察局行了很多賄賂,但我真的不知道用那些錢能換來什麼!」
「我覺得不用,」我說道,「星期天早晨,咱們得假裝全體出動。兩個孩子、你的船員隊伍,還有我,所有人都要參与。出發之後,在海岸線上找個地方讓我下船。我會回到柯西瑪港,找到謝弗林的快船。咱們星期三晚上在康菲特島的海軍基地會合,連夜向馬納提灣進發。」
「你確定它沒受傷嗎?」她說道,「它看上去紅腫極了。」
「那13日的登陸行動與這所謂的『某種聯繫』有關嗎?」
如果有足夠的時間和「運算設備」,那麼一個正規的密碼破譯部門是可以解開此類密碼的。所謂「運算設備」指的其實是在密碼破譯部門工作,專門負責「數字窮舉」的人員(通常多為女性)——這些人利用各種可能的數字排列,列舉研究成千上萬種字母組合方式,嘗試尋找其中重複出現的數字與字母關係,以便破譯密碼。但在虛假信息、偽裝發報以及其他一些簡單伎倆的干擾之下,破譯如此簡單的密碼也需要諸多人力花費數月之久才能完成。我的數學水平可不咋樣。
「你的姓名。」我又一次問道。
我駕車經過破敗不堪的聖弗朗西斯科德博拉區,穿過兩側長滿樹木的街道,駛上了古老的中央公路。「燦爛」咖啡廳那畫著鑽石圖案的花牆從我身邊一閃而過。接著,我駕著林肯轎車沿著漫長的坡道朝哈瓦那郊區駛去。
施萊格爾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苦於被膠帶封嘴,所以只得使勁點點頭。
「帝國中央保安總局……」施萊格爾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六處。」
最終,克里維斯基想要找我尋求幫助。「我可不是來幫你的。」我對他說道,「我是來確認一下,德國人在幹掉你之前是不是已經把你控制起來,審問過了。」
我點了點頭。泰迪·希爾——也就是西奧多·施萊格爾——過去一個月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古巴島上,住在各家酒店旅館之中。他已經有超過兩個星期未與馬爾多納多見面了。只有在「南十字星」號偶爾靠岸之際,他才會登船待上片刻。
海明威將航海圖卷了起來:「那麼咱倆到時候就要躲在草叢、紅樹林或是亂石堆後面,坐等德國間諜於13日夜裡11點現身……接下來該怎麼辦?」
「目的是什麼?」
「這次與聯邦調查局人員接觸的目的是什麼?」
「赫爾加·索尼曼是德國特工嗎?」
「我能找到一條把咱們快速輸送上岸,然後快速撤回的船。湯姆·謝弗林是個闊佬,有一艘非常漂亮的快船。那船停泊在柯西瑪港,有二十二英尺長。謝弗林欠我個人情,許諾我可以隨時用他那條船。我記得他是用他老婆的名字給那艘船命名的,叫『羅琳』號。因為燃油短缺,那船一直閑置著呢。」
「喬治·納帕曾經是首任操作員,後來他被調到美國去了。現任操作員是羅爾夫·read.99csw.com陶德曼。」
於是我開始了艱難的閱讀。海明威在文中指出,《戰爭中的男人》是一本宣揚愛國主義的故事選集,可以讓美國的年輕人們真正感受貫穿人類歷史的戰爭行為的本質。海明威提到,在每年七月他的受傷紀念日,他都會反覆閱讀相同的作品——弗雷德里克·曼寧的《命運中環》或是《我們都是她的親兵》。他寫道,它們是「描述戰爭中的男人的最棒、最一流的作品」。他從來都是抱著相同的目的去閱讀它們的——時刻提醒自己,真實的戰爭是什麼樣的,以保證自己永遠不會在這些事情上自欺。他在文中指出,這正是編纂《戰爭中的男人》的目的所在:展示戰爭的真實面貌,而非異想天開地杜撰戰爭。
那天早晨,在我們研究討論航海圖之前,海明威給我看了一份他剛剛完成的手稿。我大體瀏覽了一遍,那是《戰爭中的男人》的序言。該手稿篇幅浩大,如果用打字機敲打出來很可能要接近五十頁。海明威的拼寫水平讓我大跌眼鏡——舉個例子,他很少會在現在進行時的ing前面略去e,還常常會犯其他許多低級錯誤。如果我在上交胡佛局長的外勤報告中犯下這些錯誤,肯定要丟掉飯碗了。同樣令我驚訝的,還有各種各樣的手寫補充、改寫和更正。
「說,除了那個無線電操作員和貝克之外,還有哪些德國特工參与了行動?」
「好的,盧卡斯先生。」
「誰?」這廢墟之中的悶熱已經快讓我虛脫了,我努力克制著嘔吐的衝動,「他們藏在哪兒?」
「他們打算殺誰?」我低聲問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些授權他們……授權他們完成使命的電報是不是已經被發出去了。」
「我認識你!」施萊格爾彷彿恍然大悟似的,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你是那個——」
「你們確定嗎?」我看著他們,用西班牙語問道。我想再確認一下。
與海明威不同,我根本不喜歡這句話在西班牙語里的發音。
「我們認為他是想要逃跑,」唐·安德烈斯神父說道,「應該趕快告訴歐內斯特。」
海明威揉著滿是胡茬兒的下巴。忽然,他的面部肌肉因為疼痛抽搐了一下。
「這實在是太他媽的蠢了。」我說道。
「那艘船真的很快嗎?」
「往返還是單程?」我問道。
「德國軍事諜報局……」施萊格爾說道,「求你別再用刀折騰我了。你想要多少錢我都給——」
「那裡是一處絕佳的登陸點,」海明威說道,「它有著這一線防守最為鬆懈的海灘。努埃維塔斯和帕德雷港之間幾乎沒有任何防禦措施。馬納提灣有一條狹窄難行的水道,水深大概五到六英尋。自從海灣西南部的馬納提糖廠關張大吉之後,那條水道就淤塞廢棄了。整片地區只有零星幾座棚屋。海岸地區什麼都沒有。」他用手指在馬納提灣的位置畫了個圈,「盧卡斯,你也看到了,這裏簡直就是潛艇活動的樂園。」
「你為什麼要——」他剛剛開口用蹩腳的西班牙語說了幾個字,便成了啞巴。他看得很清楚,我正用那支點三五七口徑大威力手槍瞄著他的腦袋。
「我想找點東西。」我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了陰暗的車庫。這間車庫散發著一股與尋常車庫並無二致的氣味,這讓我頗感安心。
海明威衝上前來,氣粗如牛,一股夾雜著汗味的酒氣撲鼻而來。
「是的!是的!是的!」
我想到了韋拉克魯斯城西蒙·玻利瓦爾大街的事,當時就有人在那兒埋伏。我知道,這一次也有人在等著我們上鉤。
「夜裡11點。」
「能不能把你為海明威或者他的貴客們開車時穿的工裝制服和帽子借給我用用?」
「盧卡斯先生,我能幫助您嗎?」這話雖然沒什麼毛病,但從他嘴裏說出來就顯得有些傲慢無禮、頗具挑釁意味了。山莊里的仆佣們一直都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來對待我。從某種程度上說,我的身份略高於下人,卻又明顯遜於貴賓。再者,大家都認為我應該為將一名娼妓帶到山莊來居住的事情負責。這些仆佣們似乎對瑪利亞並無惡意,但依我看,他們之所以記恨我,是因為我「拉低了整座山莊的格調品位」。
「你說得非常準確。」海明威再次用手指向海圖,「看,這對德國潛艇是多麼有利啊。這周四,德國佬們可以在白天觀察地形,然後趁著夜暗潛至馬納提灣入口。咱們截獲的電報上說是幾點來著?」
「你這是要——」
「等到13日夜裡11點再說了。」
施萊格爾又點了點頭,他的手指在不停抽搐。我一直不明白,為何這種人會被選中來做情報工作呢?我同樣不明白,為何我們這些特工願意一直從事這個行當。
胡安點點頭,一路小跑著離開了。他家就住在山下聖弗朗西斯科德博拉的棚戶區。
「我說,這實在是太他媽的蠢了!」我說道,「只有瘋子才會把槍管塞進自己嘴裏。」
十分鐘后,我押著他走到林肯車旁邊。施萊格爾走路的姿勢就像是個蹣跚的老人,他的身體依然在抖個不停。我原本打算再用那根鉛皮管把他打暈,給他全身潑上威士忌,把他送到機場,花幾個小錢僱人將這位「喝醉的朋友」搬上飛往裡約的航班。但今天我已經表現得夠精彩了,而這個叫泰迪·施萊格爾的德國小胖子也已經受了不少罪。我知道,只要機會降臨,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幹掉我。但今天,他暫時被我嚇住了,一時半會兒他不敢對我下手。
說完,我駕車離開了機場。
施萊格爾拚命搖著頭,以至於他臉上的汗水都甩到了三英尺之外的我的身上:「真的,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真的不知道還有誰了。我們……是藉助長槍黨分子……和那些納粹支持者……借他們的力量尋找那姑娘的。我們沒找到她。沒有任何真正的德國特工參与尋人。不過,我們準備進行一系列登陸滲透行動……其中一次計劃在13日進行……不!住手!」
「他在巴西和我們共事……」施萊格爾的雙腿抖個不停。眼淚正從蒙住他眼睛的膠帶邊緣滲出,流到了他的顴骨和下頜。
「閉嘴吧。」我說道。
「打入維京基金會內部?」我問道,「難道維京基金會不知道你們的目的?」
這個德國胖子猶豫了一下。我把匕首換到左手,又用右手拿起螺絲起子,沾了一些車軸潤滑脂。
海明威開了一瓶杜松子酒,我倆鎖好大門,準備干點正事。餐廳里的長桌很快就被各種航海圖鋪滿了。第2682號航海圖正是我們想要的。根據坊間傳說,這幅顯示近岸水域的航海圖,是美國籍海船「諾克米斯」號在1930年至1931年間繪製的。
施萊格爾的身體徹底癱成了一堆爛泥——大概只能這麼形容他了。他彷彿成了一隻被扎破的氣球,虛弱無力地粘在油桶上。不好意思,這已經不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看到如此景象了。
我把螺絲起子拔了出來,用雜草擦了擦刀頭。「給我說說這個貝克。」我說道。
「德國軍事諜報局與美國聯邦調查局之間有某種聯繫,」他喘著粗氣說道,「有些小道消息在坊間已經至少流傳了一年了。」
「你是什麼人?」施萊格爾膽怯地問道,「你想幹什麼?是海明威雇你這麼乾的嗎?我可以付給你更多錢。你已經看到我的錢了。啊!上帝啊!住手!上帝啊!啊啊!噢,老天啊!」
「『巴拿馬』。」
海明威搖搖頭,一個箭步便沖了上來,朝我的左臉揮出一記直拳。我躲開了他的攻擊,同時架起雙拳,開始向他的左側發動攻勢——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的左眼視力似乎更差一些。他又揮來一記直拳,我一個側身閃開了。
「很好。」我撕掉了他嘴上的膠帶。施萊格爾慘叫一聲,想要呼救,但立刻安靜了下來——我的匕首已經觸碰到了他的脖頸。
「老子嚴肅著呢。」我說道。
海明威用膝蓋支撐著身體向我移動,而我也用同樣的方式朝他靠近。我試著抬起雙臂,卻感覺它們像是灌了鉛似的。我心想,這狗娘養的已經四十三歲了,怎麼打起架來還跟我這年齡的不相上下呢?
「另外一個『托德』小隊成員的代號呢?」
「是的,我確定,只有兩個人。有兩個人向貝克發送電報。」
「施萊格爾,聽好了,」我用流利的德語說道,「接下來幾分鐘你所說的話將決定你的生死。所以,你還是給我小心點。老實交代,不要隱瞞。聽明白了嗎?」
海明威厭惡地瞪了我一眼。我趁此機會離開了餐廳,回到客房之中。「騙子工廠」還有一些事情等著我去處理呢。
「我們都叫它『玻利瓦爾』。」
我什麼都沒說。
「請你一定要相信我,這是貝克專用的密碼。他讓我把密碼本轉交給『南十字星』號上的無線電操作員,但我實在記不住那些數字,也記不清……啊!住手!」
海明威蜷起身子,像蝦米似的躲到一旁,但並未被擊倒。我追上去又是一拳。這一次,他在後退過程中踩到了那把鐵制圈椅,重重地摔在了石板鋪成的地面上。
「我不想陪你胡鬧。」我重複道。
海明威笑了。不過他很快停止了微笑,用手按著肋部,連吐了幾口血水:「打得真過癮啊……」他說話時的動作明顯輕了許多,這大https://read.99csw.com概是拜疼痛所賜。
舉個例子,如果編碼者隨機選擇的數字為632914,那麼我所截獲的電報中的第一個字母q,在字母表中對應的便是它之前或者之後的第六個字母,也就是w或k。而第二個字母f則為它之前或者之後的第三個字母,也就是i或c。依此類推。
「你餓了?」
「馬爾多納多。」施萊格爾背靠著油桶,篩糠似的抖個不停,「他會把錢轉給他的上峰,也就是那個『耶和華見證者』胡安尼托,再由後者孝敬巴爾德斯將軍。」
「那個聯邦調查局的人,是誰?」我問道。
那一晚,瑪利亞對我比以往都更加溫柔關懷。「可憐的胡塞呀……」她一邊低聲說著,一邊用冰毛巾擦拭著我的面頰、雙手和肋骨,幫助我消腫化瘀,「以前我曾經見過我的兄弟們打成這樣。另外一個人情況如何?」
「他的目的地是哪裡?」我問道。
接下來的幾秒鐘,我眼前的世界似乎成了一片通紅。除了腦袋裡血液汩汩流動的聲音,我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響。我停止了旋轉,拼盡全力站穩,完全憑著感覺朝海明威可能在的方向揮出了一記上勾拳。
海明威的拳頭勢大力沉,這當然是一大優勢。但是,作為一名同樣習慣了在拳斗開始階段以「擊倒」方式戰勝對手的業餘拳手,我也並不懼怕他這「三板斧」。海明威這類拳手,有時候會忘記自己可能要經歷一番持久戰。
施萊格爾又開始搖頭了:「等等……等等!不!住手!還有兩個人潛伏在古巴。」
我能感覺得到,施萊格爾的身體僵了一下。這個被嚇到屁滾尿流的傢伙似乎對貝克畏懼有加。「誰?」他戰戰兢兢地說道,接著便高聲嚷了起來,「不……你不能這樣做!老天啊……住手!快住手!我坦白!不!上帝啊!快住手!」
「求求你,我求求你!我是一個有家室的人,我是一個好人。你不能……啊!住手!啊!上帝啊!他媽的!該死的!住手!」
他又一次向我靠近,抓住了我的胳膊,他的手指如鷹爪般有力,猛地抓住我上臂和前臂之間的肘彎,想要撕裂我二頭肌的肌腱。我抬起膝蓋重重向他頂去。他見狀快速轉身,讓我沒能頂到他的睾丸,只是碰到了他的臀部。我又重複了一次,迫使他鬆開了我的胳膊。趁他後退之際,我伸出左拳兩次擊中了他的右耳。他的耳朵很快便腫脹起來。就在這時,我感覺手肘一陣異樣——他剛才那一捏的確起到了一定的破壞作用,我感覺左臂已經近乎麻木,而右側前臂也疼痛不已,像是要失去力氣似的。這狗娘養的,他這些招數都是童年時在芝加哥學到的。
海明威點點頭:「到時候會有一輪新月。不過要等到凌晨1點鐘月亮才會升起。德國人會在羅馬海岬靠岸,沿著甘蔗園小路和鐵路走到海灣西南邊的廢棄糖廠。到了那裡,他們只要沿著舊時的馬道向內陸步行十二英里,便可抵達馬納提城。城中屆時會有人接應他們,駕車穿過林康和聖瓜西馬,駛上中央公路,然後右轉至哈瓦那和卡馬圭的美國空軍基地,或是左轉去關塔那摩。」他抬頭看著我,「如果我們打算截住那兩個德國間諜,就得在13號星期四晚上11點之前到那兒。盧卡斯,你覺得咱們應該何時趕到那裡?13號日落之前?」
「說說你們行動的內容,」我面無表情地說道,「目的、動機、計劃、參与行動的人員名單、目前的進展,都給我說說。」
海明威正低著身子,朝池邊的石頭嘔吐不止。他的右耳已經腫得不成樣子,活像是一串紅色的葡萄。他的鬍鬚上沾滿了鮮血和嘔吐物。他的左眼眯成了一條縫——我都不記得什麼時候打中過那裡了。我保持著最低限度的警惕,慢慢向他靠近,想要宣布「休戰」。
海明威似乎被激怒了,一場真正的拳斗就此開始。不久我便發現,儘管我可以通過其他方式輕鬆取他性命,但就拳擊本身而言我還真未必能贏他。
「你的代號是什麼?」
「我向你發誓!我以我母親的靈魂發誓!貝克中隊長並沒有對我解釋過為何行賄!」
「那人的代號是什麼?」
海明威笨拙地張開雙臂。我原以為他還想繼續打下去,卻發現他只不過是在用腫脹的雙手拍著我的後背。他在張嘴說話。我依然耳鳴不止,聽起來感覺很是費力。
「神父,我會轉告他的,我保證。」我說道,「這會兒他正在休息。今天早晨他頭疼得厲害。」
就在我考慮要不要使用某種粗暴但又很有效的方式解決密碼問題之時,3號特工和11號特工來到了客房。
這封電報由五個一組的字母組成,與之前的「圖書密碼」頗為相似——諸如q-f-i-e-n/w-w-w-s-y/d-y-r-q-q/t-e-o-i-o/w-qe-w-x等等。然而問題在於,它們並非「圖書密碼」。電文中沒有任何有關書頁的內容,既沒有關鍵詞,也沒有首句提示。
「閉嘴!」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失魂落魄的施萊格爾已經被嚇到尿失禁了。「給我說說『阿爾弗雷多』吧。」我說道。
克里維斯基點了點頭,抓起床頭柜上的伏特加酒瓶,狠狠灌了一口。漢斯·威茨曼隸屬於「托特」組織的一支小隊——其唯一使命就是刺殺瓦爾特·克里維斯基。克里維斯基心裏明白,一旦「托特」組織的下屬團隊開始行動,那麼目標幾乎是必死無疑的。
施萊格爾舔了舔嘴唇:「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沒有代——」
「我不知道——」
我走近一步,用腳踩了踩他的腿肚子,輕輕一用力,將他和油桶向前踢了一下。在重力作用下,他的臉色因為血壓忽升忽降而漲得通紅。未及他將頭扭到一邊,我便扯下一截膠帶將他的雙眼封住了。他繼續模糊地呻|吟著。我將他翻了過來,讓他正面朝上,以便他能正常呼吸。
「你用過它嗎?」
「我不知道,我發誓。他們都是軍事諜報局的,有兩個人。他們會乘坐潛艇在古巴某處海岸登陸。我不知道具體地點。」
「不,」海明威說道,「他們沒必要這麼做。我覺得他們會乘著小艇在羅馬海岬上那座廢棄燈塔所在的地方登陸。那裡既沒有巨岩也沒有山崖,更沒有紅樹林之類的障礙物。不過咱們可以乘小船在恩塞納達·赫拉杜拉燈塔附近登陸,找個地方埋伏起來。」
我搖了搖頭:「我會另外安排人去跟蹤他的,感謝二位的專業精神。」
「不,我想不起來……等等!住手!啊!在我的記事簿上!倒數第三頁!上面有一欄電話號碼!」
「去給我拿來吧。」我的語氣強硬得恰到好處,不給對方留下一丁點兒討價還價的空間,卻又不至於冒犯到他的尊嚴。
「他們為什麼要登陸?」我並不認為這個問題能得到答案。
海明威慢慢爬了起來,先是用一側膝蓋撐地,接著是雙膝跪地,最後終於站起身來。他那腫脹的右耳在不斷流血。他的下巴和右側臉頰已是一片青紫,左眼已經腫到無法睜開,嘴巴和鬍鬚已被鮮血浸透,血液和嘔吐物糊滿了他的胸毛。他沖我咧了咧嘴,露出兩排紅白相間的血牙。然後,他再一次抬起胳膊,擺出標準的拳擊架勢向我走來。
胡安將洗車海綿放到一邊,站在車庫門口:「盧卡斯先生,海明威先生不希望他和我之外的其他任何人觸碰他的工具。」
「你他媽的不是在跟我逗悶子吧?」
我抓住他的胳膊,以抱姿將他的上身固定住,再一次用下巴頂住他的肩膀。這樣一來,他既不能再攻擊我,也不能將我推開。
「我不知道。他們是一支『托德』小隊,他們專門執行——」
當我重新回到山莊之時,看到林肯轎車已光亮如新。我從山莊主屋拿來了一瓶威士忌,將它與螺絲起子、鉛皮管、膠帶和車軸潤滑脂一起裝進了一個棕色的紙袋。胡安站在轎車旁邊,看著他的帽子被我戴在頭頂上,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些許不滿。
「平局!」我氣喘吁吁地說道。
「那串數字……」他大聲哭喊道,「顛倒過來就是了。」
我點了點頭。按照圖上的標註,那裡有一條又寬又淺的水道,水深大概只有四分之三英尋。「你不會是覺得德國人要把潛艇開到這兒來吧?」
就在這時,仍舊在乾嘔的海明威突然用力揮出右臂——如果我沒能及時蹲下,恐怕連腦袋都要被他「掄」掉了。我壓低身體重心,向他的腹部連擊兩拳。
「沒錯,」海明威說道,「這條短短的鐵路線負責將園中種植的甘蔗運到榨汁車間和倉庫里。不過現在都已經廢棄了。」
拳斗重新陷入膠著狀態。海明威左搖右晃,向游泳池邊而去。他的腳後跟碰到一把鐵制圈椅,他惱怒地將其踢到一邊。就在他做這些動作之時,我猛地衝上前去打出了一套組合拳。海明威擋住了我這幾記重拳,趁我後撤的機會一拳擊中了我的左側眉骨。血液頓時流進了我的左眼。我能感到眉骨位置已經腫脹起來。不過,在拳斗結束之前,這點小傷還不至於影響我的視線。
「好好讀一讀吧。」海明威的語氣似乎是在下命令。
「盧卡斯先生,海明威先生對這一點非常嚴格!」
儘管他的話音還有些發顫,但明顯比剛才有底氣了許多。他剛要轉過身來,就被我擊中了太陽穴——那根纏著膠帶的鉛皮管就是為了這一刻準備的。
「與聯邦調查局的人接頭。」施萊格爾痛苦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