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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聽到長官用英文說了這一連串話,三名隨從警察轉動著眼珠,滿臉茫然。
「但是我確信,先生,根據國際法,在古巴島上,只有美國使館和關塔那摩、卡馬圭之類的指定軍事基地才能算作美利堅合眾國的領土。」馬爾多納多平靜地說道。
她一臉驚訝地望著我。
馬爾多納多眨了眨眼:「先生,您一定是在開玩笑吧。」
原來如此。施萊格爾忍受折磨想要守護的秘密,同時也是我自降身份,刑訊逼供想要得到的信息,就是這樣一句話。
「特工盧卡斯,你越來越讓我捉摸不透了。」說著,海明威走到他平時喝酒的小桌子旁邊,在扶手椅上坐下,調了一杯湯姆柯林斯雞尾酒,「特工盧卡斯,你也來一杯?」
即便是在我與海明威大打出手的那一天,我也沒見他發這麼大的脾氣。他站在大門口,擋住了打算進屋的馬爾多納多和另外三名古巴「制服暴徒」。他的面頰和嘴唇都蒼白如紙,他的雙手緊緊握拳——我甚至都不敢去看那些因為過度用力而變得有些青紫的手指關節。
「在這兒待著,把門鎖好。」我說道,「如果馬爾多納多或者任何不友好的傢伙試圖闖進來,你只要用槍瞄準他,扣動扳機就行了。但開槍之前你一定要看清楚,可別把我或者海明威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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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這番完全不合邏輯的宣示,馬爾多納多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了。三名隨從警察一直手按槍套,等待著他們的大個子長官發出指令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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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症患兒』,」海明威說道,「那姑娘真的有敵人。那些人真的想要她的命。」
馬爾多納多微微鞠了一躬:「那好吧,先生。我們對您的感受表示理解,同時也尊重您在這敏感時期對於隱私的關注。如果您看到疑似我們要找的女嫌疑犯,或是聽到她的消息,請聯繫我們——」
於是,電文內容便呈現在我眼前了:
我心中暗想,這簡直是太瘋狂了。與古巴國家警察發生槍戰而被擊斃——這大概是一名訓練有素的秘密情報處特工最窩囊的死法了。
「馬爾多納多!」瑪利亞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瘋馬』!他就在主屋,他是來帶我走的!」
我的點三八左輪手槍一直別在皮帶上。我想,在我去主屋一探虛實的時候,應該給瑪利亞留下一件武器。不過,我可不想赤手空拳去見馬爾多納多。於是,我到客房卧室,將床頭柜上施萊格爾的那把魯格手槍拿了起來。
除了這些之外,我對施萊格爾的那番刑訊逼供還有一個意義——至少我希望如此。如果他尚未將其返回里約的事情告訴貝克——對於施萊格爾而言,他完全有理由向貝克隱瞞自己被俘受審的細節,以及他出賣了一支「托德」小隊的事——那麼貝克和他手下的刺客小隊很可能會覺得他們的數字密碼依然安全。至少在幾天之內,我們還有希望截獲更多他們的密電。
「你是帶著槍壯膽呢,」海明威說道,「還是說你是因為仗義來幫我的?」
「哥倫比亞」或許就是貝克本人。但施萊格爾說過,貝克一直是從兩名「托德」小隊成員那兒收取情報的。如果那個德國胖子是對的,那麼約翰·西格弗雷德·貝克就更有可能是古巴地區「烏鴉」行動的負責人,而「哥倫比亞」則另有其人——很有可能是一個我從沒見過,也未有耳聞的傢伙。
「別著急,慢慢說,」我一邊說著,一邊搖晃她的肩膀,想要讓她從驚懼中回過神來,「誰來了?」
「巴拿馬」會是誰呢?究竟誰能混到足夠靠近「騙子工廠」,竟然能向外傳遞「騙子工廠」的可靠情報?德爾加多嗎?當然有可能,因為我曾經向他傳遞過有關「騙子工廠」計劃的信息。溫斯頓嗎?赫雷拉醫生曾經說過,他認為那位運動健將是個英國特工。如果溫斯頓是英國特工,那他也很有可能是一名為德國效力的雙料間諜。但我很難相信,衝動而又可愛的「狼崽子」會是一名訓練有素的納粹帝國保安局特工。雖然赫雷拉醫生自己拒絕參与海明威的https://read.99csw.com團隊,但他對「騙子工廠」行動足夠了解,也可能成為泄密源頭。還有誰呢?那些巴斯克人的其中之一?辛斯基?帕齊?羅伯托·赫雷拉?「黑牧師」?或者是海明威的僕人之一?難道是一個很早就打入海明威家中,以掩護身份一直潛伏其中的高手?諸如此類的「稀罕事」我見得多了。
但馬爾多納多畢竟不是雅利安人。納粹德國的帝國保安局在選擇冷血殺手的時候,對於血統是非常在意的。
我奪下她手裡的魯格手槍,趁著她還沒徹底癱軟之前關掉了槍的保險。我真想把這女人扔到屋子另一頭去。如果說在與古巴國家警察的槍戰中被擊斃已經是非常恥辱的死法,那麼被一個古巴妓|女隨便亂射打出的子彈送回老家就更加荒謬了。真不知道局裡那些老同事們聽到我的這番遭遇,會笑成什麼樣子。
「不,不行,」海明威用西班牙語說道,「因為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搜查。這間宅院和這片土地是美國資產……是美利堅合眾國的領土。」
「就是這個狗娘養的。」海明威低聲說道,「我確定就是他殺死了桑蒂亞戈。」
「湯姆說輪機艙後面有兩個很長的隱藏艙室,」海明威說道,「都是偷運私酒時代留下的產物。咱們可以讓兩個孩子住在那兒,另外可以存放一些手雷,還有一支勃朗寧自動步槍。」
「去他媽的古巴主權!」海明威說道。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馬爾多納多的雙眼——此刻,我們的作家先生一定是想到了那句槍手的經典格言:當你的對手打算拔槍射擊之前,他的眼神會提前把他的想法告知於你。
「瑪利亞,你要去哪兒?」
我沒有接話。
不過,這份電文還是有一定價值的。首先,如果施萊格爾所言屬實——當然,我確信他已經把自己所知的全部告訴我了——那麼這份電報就應當是由「南十字星」號上的無線電操作員轉發給漢堡方面的。此外,「南十字星」號上的船長和船員們或許根本就不知道,有人利用他們的短波電台發送了這些內容。同時,這還證實了施萊格爾有關兩名帝國保安局殺手正在古巴境內活動的說法——除了這個代號「哥倫比亞」的傢伙,還有另外一個代號「巴拿馬」的傢伙。按照施萊格爾的供述,在海明威身邊的就是那個「巴拿馬」。而「巴拿馬」的搭檔「哥倫比亞」,正在向他們的上峰徵求指示、申請經費。
這番對峙幾乎演變成了一場鬧劇。馬爾多納多說的是英語,他的三個隨從很可能完全聽不懂。而海明威則在用字正腔圓的西班牙語應答。每當海明威向「瘋馬」說「不」的時候,三名警察隨從都會把眉毛挑得越來越高。
我一邊將瑪利亞推進客房浴室,一邊給魯格手槍裝好子彈、拉栓上膛、關掉保險。
「不了,謝謝。」我說道,「我去告訴瑪利亞一聲,那些人已經走了。」
聽我這麼一說,瑪利亞睜大了雙眼。「睡前運動」一直都是她的最愛。
一枚九毫米巴拉貝魯姆彈頭穿過門板,擦著我的腦袋飛了過去,打透了床鋪上方的牆壁,在飛越主屋之前大概還擊穿了一棵大王棕樹。
「再說,」我說道,「難道咱們沒有比散步更好的事情可做嗎?接下來很多天,咱們或許都沒辦法享受『二人世界』了呢。」
「海明威先生,」馬爾多納多說道,「我們保證盡量快些完成搜查,不過分打擾您——」
「我不接受任何搜查,」海明威厲聲打斷了他的話,「你們不準進屋!」
見我平安歸來,瑪利亞很是興奮。明天的探險旅程更是讓她激動不已。但最令她心跳加速的,莫過於同海明威先生共進午餐並促膝長談。海明威剛剛離開山莊,去柯西瑪港與他的兒子們和夥伴們會合了。所以我和瑪利亞在「A級客房」簡單吃了些晚餐。雷電夾雜著熱浪從西邊漸漸逼近。儘管心情非常激動,但瑪利亞承認她依然對那個可能回來搜查的馬爾多納多心存餘悸。每次打雷,她都會嚇得跳起來。洗完碗碟,點亮燈火之後,她走到了門口。
「稱呼她什麼?」我問道。
「看到壞人,瞄準,扣動扳機,就可以了,」我說道,「但你一定要確認目標是壞蛋才行。」
「瑪利亞……」我撫摸著她的胳膊,柔聲說道,「瑪利亞,親愛的,你快快給我閉嘴。」
我點點頭,轉身離開。我走過游泳池,朝客房方向走去。
我來到客房的卧室,叫了瑪利亞一聲,read.99csw.com敲了敲門,停頓一下,走到門框另外一側,又敲了敲門。
「可是,先生,您必須首先尊重古巴的國家主權。」
上午大部分時間,海明威都在忙著為他的「比拉」號置辦給養。他決定,除了格雷戈里和帕特里克之外,只帶溫斯頓、帕齊、病愈的唐·薩克遜,以及他不可或缺的夥伴格雷戈里奧去執行此番任務。「南十字星」號已經離開了卡薩布蘭卡船廠,據說是要去帕萊索群礁周圍海域進行一番短途航行,日落前返回。為「比拉」號置辦好給養物資之後,海明威便讓它駛上了追蹤「南十字星」號的航程。由於他自己無法登船出海,便指派「狼崽子」擔任代理船長。那個前來幫忙的海軍陸戰隊員唐·薩克遜整整一個下午都在和無線電設備打交道。海明威本人留在陸地上,幫著兩個孩子沐浴更衣,之後又在航海圖上研究了駛往馬納提灣的航線。他已經和湯姆·謝弗林通過電話了,獲准駕駛後者的快艇出海。我們計劃傍晚返回柯西瑪港,與返航的「比拉」號會合,併為駕駛「羅琳」號前去歷險做好準備。
「警官,我很生氣。這裡是美國資產。當我的國家處在戰爭狀態之時,任何針對此地的未授權進入行為都相當於入侵美國領土。」
當然,「巴拿馬」大概根本就不是海明威身邊的人。參与「騙子工廠」計劃的特工總數超過二十人,整個團隊沒有一絲保險可言。海明威招募的任何一個手下,無論是更夫、酒保、碼頭混混還是醉漢都有可能是那個納粹殺手。
「我把那個『恐懼症患兒』安排到客房去了。」海明威看著我說道。這是今天下午他第一次正眼看我。「謝謝你來幫我撐場面。」
星期一下午,憑藉施萊格爾提供給我的密鑰,我只用了幾分鐘就破解了上次出海時截獲的數字密碼。首先,我將所截獲的密電抄錄了一份:
「你們不準進屋。」海明威說道。
「胡塞!胡塞!他來了!他來抓我了!他來殺我了!」
馬爾多納多舉起右手,揉了揉他那瘦長的下巴,彷彿是要想辦法說服眼前這個不通情理的外國佬:「可是,如果所有僑居古巴的外國人都聲稱自己的居所是其原籍國的資產,那——」
我向她講述了海明威與那些古巴警察針鋒相對的場面,告訴她「瘋馬」和他的狗腿子們已經走了,而且很有可能不會再次登門。可她卻依然是一副瘋癲模樣。
胡安駕車將我送到了柯西瑪港,回頭他還要去瓜納沃鎮把我接回來。這位司機先生一臉慍色,一言不發。我喜歡這種狀態,因為我本身就是個不愛吵鬧的人。一路上我都在思考。到達謝弗林的私人碼頭之後,我吩咐胡安在車裡乘涼,而由我本人親自卸下裝在後座上和後備箱里的貨物,併為船裝載給養。
「羅琳」號是一艘非常漂亮的船,長二十二英尺,以桃花心木和鍍鉻鋼板手工打造而成,裝備了真皮包裹的駕駛座。其他設備所使用的材質亦是奢華至極。這艘船是20世紀20年代末在美國建造的,當時其生產商「道奇造船廠」正處在如日中天的輝煌狀態。幸運的是,謝弗林已經將船上大多數的機械設備換成了最新式的產品,比如說兩年前出廠、幾乎和新機器沒什麼區別的萊康明V型8氣缸引擎,還有現代化的轉向系統等。這艘船的殼體最近剛剛清理過藤壺,儀錶板上的次羅盤也是全新的,擋風玻璃旁邊還裝置了一盞強力探照燈。為了讓乘客感到舒適,謝弗林已經將引擎艙后移,並且將兩個駕駛艙整合成了一個裝飾著皮質縫線的寬敞的空間。
「我無可奉告。但只要你的手下膽敢再邁進這裏一步,我保證他們會被當成非法入侵者槍斃的。」海明威直勾勾地盯著馬爾多納多。
「瑪利亞!你這該死的!」我呵斥道。
海明威穿著髒兮兮的上衣和短褲——當初我倆對打時他就是這副行頭,只不過這一回他在寬大的腰帶上別了一支點二二口徑的運動手槍。馬爾多納多似乎並未發現作家先生身上的武器,但他的三個隨從卻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支手槍。我怕「瘋馬」那傲慢無禮的態度和原汁原味的英語,會讓海明威突然拔槍暴怒,導致山莊大門口發生一場槍戰。如果那種情況真的發生,我必須在三名隨從警察做出反應之前,搶先用點三八手槍幹掉馬爾多納多。我總覺得,在海明威用點二二運動手槍擊倒「瘋馬」這個大個子之前,後者就會從槍套里拔出read.99csw.com柯爾特點四四手槍把他送上西天。
我回到碼頭上,把兩塊寬板搭在碼頭和「羅琳」號的船幫之間,又招呼胡安和我一起把兩桶五十加侖的汽油搬到了駕駛艙里。那司機滿嘴抱怨著,卻還是小心翼翼地幫我搬著油桶,並未剮蹭到那些紅木飾板,也沒有弄髒駕駛艙里的皮革。隨後,胡安回到車裡吸煙,而我則用繩子將油桶固定到位,以免它們在風高浪急的狀態下到處亂滾。「羅琳」號精美的裝飾氛圍頓時被這兩個沉重而醜陋的傢伙破壞殆盡,船體吃水也瞬間深了不少。可這都是沒辦法的事。
在我為「羅琳」號補充給養的時候,只有胡安守在一旁。除了那個長帆布包裹,我還需要搬運數箱沉重的食材、六十五加侖飲用淡水、三大箱手榴彈(海明威一直稱其為「開花彈」),還有兩支用羊皮袋盛裝的湯姆森衝鋒槍。海明威堅持要為小孩子們多帶幾個彈夾,所以我只能忠人之事,把它們搬到「羅琳」號上,安放就位。按照謝弗林的建議,我把這些東西都藏到了右舷靠近船艉的隔艙里。如果不去注意駕駛艙坐墊後面的長嵌板,估計誰也找不到這些玩意兒。
接下來的半天既忙碌又充實。海明威邀請瑪利亞到山莊主屋用午餐,這讓年輕的娼妓驚喜異常。她迫不及待地接受了邀請,一路小跑衝到「A級客房」換上了她最漂亮的衣服。聽說我不準備去和他們一起共進午餐(因為海明威並未邀請我去),瑪利亞有些驚慌失措。不過,在得知我準備把她的行李一起裝進我的手提箱后,她嫣然一笑。在翻過山坡去山莊主屋用餐之前,瑪利亞拿出了一些她借來的衣服、她的梳子、一套簡單的化妝用具,還有一雙涼鞋。她離開后,我小心翼翼地將這些東西全部打包裝好,又把她平時存放個人物品的小箱子檢查了一遍——那裡面已經沒有什麼值錢的玩意兒了。
三名隨從被海明威剛才的那句話激怒了,紛紛伸手去摸各自的手槍。我不知道海明威是否能夠同時盯住他們所有人的眼睛,我只是將我的目光緊緊鎖定住了馬爾多納多放在槍套上的右手。
她沖我微微一笑,接著又緊張地望向黑暗的庭院。
我在左舷隔艙放置了一些原本裝載在「比拉」號上的寶貝:兩塊綠色的防水布、一塊褐色的防水布、一百英尺長的晾衣繩、幾幅裝在硬紙筒里的航海圖、幾件帆布夾克、備用的航海鞋,以及其他一些紡織物。另外我還準備了一套軍用急救包、一套密封包裝的手術隔離服、我的點三五七口徑手槍、六十枚用防水布包裹起來的子彈、一盒巧克力棒、兩瓶驅蟲劑、兩隻從山莊帶來的望遠鏡、兩柄強力手電筒、一部袖珍型萊卡相機、兩把獵刀、兩個帆布背包,以及一支上膛的唧筒式霰彈槍。
我走到她身旁,關上房門,將她輕輕抱起,向我們同住的房間走去。
我們是在8月8日星期六發現桑蒂亞戈的屍體的。8月9日星期天,我和海明威像兩個白痴一樣打了一架。8月10日星期一,我開車將施萊格爾送到了機場。8月11日星期二——就在我們準備乘「比拉」號出海前去抓捕德國特工的前一天——馬爾多納多來到了山莊。
「海明威先生……」馬爾多納多開腔了。他瞟了一眼走到海明威背後的我,緊接著便像是當我不存在似的,繼續自顧自地說道:「很抱歉,我們必須進去搜查——」
我並未多費口舌向施萊格爾確認密鑰的排列方向——反正只有兩種選擇。不到一分鐘我便發現,編碼者在編製密碼的過程中,是將數字從後向前數的。這也就是說,我在破譯密碼時必須從前往後數出相同數量的字母。因此,q向前數三個數字便是n,f向前數一個數字便是e, i向前數四個數字則又是一個e。以此類推。我還發現,電文中最後的兩個x純屬湊數之用。
「噢,胡塞!胡塞!」瑪利亞哭喊著,猛地推開房門向我撲來,直接鑽進了我的懷裡。
我把「羅琳」號停泊在峽灣盡頭的一處私人碼頭上。船上配有一塊用於覆蓋駕駛室玻璃的帆布,我花了好幾分鐘,費了一番力氣才弄明白應該怎樣操作那上面數不清的挂鉤和彈簧掛環。海明威認識碼頭的擁有者,也知道碼頭上有一座儲存漁具的小屋。碼頭的主人向我們保證,第二天不會耽誤我們駕駛「羅琳」號出海。我向他轉達了海明威先生的問候,並支付了一美元。胡安終於開著林肯轎車來接我了。一路上九-九-藏-書我倆都沒開腔,只有烏雲中的電閃雷鳴偶爾打破這死一般的寂靜。
我聳了聳肩。
「放屁!」海明威用英語罵了一句,然後又換成西班牙語說道,「老子是美利堅合眾國公民。這裡是我的宅院,我的私產。這裏受美利堅合眾國法律保護。」
「胡塞,我只是想去散散步。」
「海明威先生,我明白現在是一個敏感時期。即便如此,我們依然有責任搜捕這名女性殺人嫌犯,這是明確而無可爭辯的。」馬尓多納多說道,「您定居在古巴共和國,是我們國家的友人,我們不希望對您的安寧生活造成困擾,也不想傷害您的感情。因此,如果您明確告知,說我們所搜查的女性嫌犯並不在這裏,那麼我們就尊重您的要求,不再進去打擾了。我們會轉變調查方向,將精力放在周邊地區和附屬建築物上。」
現場頓時陷入一段漫長的沉寂,對峙的兩名主角誰也沒有眨眼。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汗味。
我心想,幾天時間就足夠了。
海明威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看著牆上的油畫:「我想我不該再那麼稱呼她了。」
「警官,我的態度無比嚴肅。」只要看看海明威的表情,就知道他此言不虛。
「你難道不怕遇到『瘋馬』嗎?」
「瘋馬」笑了。這傢伙長著一口碩大無瑕的牙齒。「海明威先生,我知道您很激動。我們無意冒犯您,只是我們的職責——」
「我不代表其他任何人,」海明威打斷了他的話,「但我是一名美利堅合眾國公民。我正進行一項與戰爭相關的科研項目,我有來自美國大使館斯普盧伊爾·布拉登大使、美國海軍陸戰隊海恩·D.博伊登上校,以及美國海軍情報局南美洲地區負責人約翰·W.托馬森上校的直接授權。任何針對這間宅院的未授權進入都將被視作戰爭行為。」
「你還要帶上一支勃朗寧自動步槍?」我問道,「為什麼?」
我走出客房,聽到瑪利亞鎖好了門,才向主屋走去。
「不!胡塞!不!不!」她高聲喊著,淚水把我的衣服領口弄得亂七八糟,「他們還會回來的!他們一定會回來的!他們會再來抓我的。明天您、海明威先生、他的孩子們還有那些渾身汗臭味的水手就會乘上海明威先生的船出海,除了那個瘋子廚師哈蒙,還有那個一直想跟我上床卻處處看我不順眼的司機胡安,沒有別人在這裏守著我了!到時候『瘋馬』一定會回來的,他們會先強|奸我,然後再以莫須有的罪名把我殺死!那人明明是『瘋馬』自己殺死的!等你回到這裏,我就不能像以往的每個晚上一樣在這小屋裡等你了!你大概會問,瑪利亞去哪裡了?瑪利亞已經死了,她的屍體已經冰冷——」
Need instructions and funds Columbia(哥倫比亞需要指示和經費)
瑪利亞滿面淚痕:「胡塞,我不知道怎麼用這——」
「啊!胡塞!」年輕的娼妓呼喊著我的名字,緊緊抱住了我的身軀——我感覺肋骨都要被她勒斷了,我可還有舊傷在身呢。
駛出防波圍堤,我立刻把引擎轉速拉到了紅區。「羅琳」號彷彿頓時變成了一架水上飛機,以子彈射穿棉花般的速度輕鬆地在水面上高速滑行。船艏偶爾會發出碰撞聲,但並不會導致嚴重的船體震顫。我略微降低了引擎的轉速,但依然維持著船艏抬起的高速航行姿態。經歷了白天陸地上那近乎令人窒息的炎熱,眼下這撲面而來的涼風顯得頗為怡神。我真想一整天都開著這艘快艇,在海面上以三十五節的速度游弋。我逐漸放低油門,直到船艏接觸到水面,然後開始沿著海岸線向東航行。
「萬一咱們和德國潛艇遭遇呢?」
海明威瞭望山莊附近的山川和田野早已荒蕪蒙塵,幾乎所有的果園都寸草不生。然而柯西瑪港東邊的海岸線卻完全是一派熱帶天堂模樣,即便是在距離海岸線五百英尺的船上依然能清晰地看到這些美景:長長的白色沙灘,落日餘暉下影影綽綽的沙堡,茂盛的馬尾藻和各種灌木,還有在晚霞映照下閃著金光和綠光的椰子樹……其實瓜納沃鎮上並沒有真正的港口,只有一條椰樹環繞、美麗而曲蜒的峽灣,還有海岬尖處叢林之間成行成排的小屋。那些建築都建於20世紀二三十年代,原本用於接待越來越多的來自北美地區的遊客。如今,這些牆皮斑駁脫落的小屋大都空空如也,靜靜等待著戰爭結束。
我盡量掀起衣角,九-九-藏-書向他展示了那支點三八手槍。
海明威關上大門,走到窗邊看著幾個古巴警察驅車離開。我正想說點輕鬆的話題來化解緊張的氣氛,卻發現他依然面色蒼白、拳頭緊握,於是我改變了主意。如果剛才馬爾多納多那穿著大皮靴的腳邁進山莊門檻,海明威一定會拔出那支小小的點二二口徑手槍朝他射擊的。對於這一點我毫不懷疑。
「先生們,祝你們這個下午過得愉快。」這是海明威在此番對峙中第一次用英語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緊接著,他便走上前一步,準備把「瘋馬」等人關在門外。
「要是咱們碰上德國潛艇,」我說道,「那就死定了!」
我都快忘記馬爾多納多究竟有多高個頭了。眼前這個古巴佬的身高看上去大概有六英尺四英寸,身材頗有些皮包骨的感覺。他的面部結構尺寸略顯誇張:下巴很長,眉毛粗重,高高的顴骨幾乎能在下半張臉上投出陰影。甚至,連他的鬍子都比常人更加濃密一些。馬爾多納多通常會身穿便衣,可這個下午他卻穿著全套制服。當他說話之時,骨節凸出的手指總是按在黑色的武裝帶上。這位「瘋馬」看起來非常放鬆,幾乎是在享受與海明威的對峙。這似乎更加激起了海明威的怒火。
確定所有物資都已搬運上船並安放妥當之後,我向胡安揮了揮手,然後從口袋裡掏出謝弗林給我的那把銀色鑰匙,啟動了「羅琳」號快艇——一百二十五馬力的萊康明引擎發出一陣令人愉悅的轟鳴。我把引擎掛到空擋,親手解開船艏和船艉的系纜,舒舒服服地坐進了奢華無比的皮質駕駛席,握住以實木製成的、精美絕倫的杜森伯格自動回中式舵輪,打了一個左滿舵,迎著歸航的漁船駛出了碼頭。我能清楚地看到那些漁民們的眼睛——他們那貌似蔑視的目光里分明寫滿了艷羡。
就在這時,瑪利亞闖進了客房。她那雙大眼睛里寫滿了驚恐,她的嗓音顫個不停,以至於我幾乎都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了。
馬爾多納多笑著後退幾步,一邊向隨從們點頭示意,一邊朝車道上那輛綠色的雪佛蘭汽車走去。
「胡塞……」她柔聲說道。
接著,我在電文上方寫下了重複的密鑰:
「不好意思,親愛的歐內斯特,我們必須進去。」馬爾多納多說道,「這是警察在執行公務。我們接到線報,說是有一名年輕女子正藏身在這一帶,她涉嫌近期的一起謀殺案。我們要搜查此地的所有民居,看看她究竟——」
「巴拿馬」有可能是馬爾多納多。他從德國人那兒收取賄賂,沒準會拿錢去收買海明威手下的某個門外漢。這樣,他就可以向貝克定期傳送最新情報,而不用以身涉險,親自接近「騙子工廠」的日常行動。眾所周知,馬爾多納多本來就是個殺人狂。他很容易將自己出賣給納粹方面,成為一名訓練有素的「托德」小隊刺客。
接著,我用了近一個小時四處遊逛——我查看了山頂那口曾經有人自殺的水井、廢棄網球場旁邊的古舊房子、用來存放游泳池用具的棚子、車庫及其後面的倉房,然後又回到了「A級客房」。我到牛棚轉了一圈,又爬上了閣樓。我並沒有看到馬爾多納多警官和他的嘍啰們,卻在閣樓後方角落一片腐朽的草垛里發現了一個以帆布纏繞的長包裹。我帶著這個包裹,來到柯西瑪港檢查「羅琳」號的狀況,併為其裝載補給。我們原本計劃當天晚些時候,等「比拉」號返航了再來做這項工作。然而海明威最終決定,趁著「羅琳」號仍然閑置的空當由我將它開走,停靠到十英裡外海濱古鎮瓜納沃的私人碼頭上。
兩名納粹帝國中央保安總局六處的殺手,正在枕戈待旦。只要柏林或是漢堡方面發出刺殺令,他們便會毫不猶豫地幹掉目標,那麼他們的目標到底是誰呢?
「我會找海明威先生談談的,」我盡量保持著輕柔的語氣,「他會同意帶你一起乘船出海的。」
至今為止已有兩人命喪黃泉,一個是「南十字星」號的前任無線電操作員科勒,另一個則是可憐的小男孩桑蒂亞戈。兩人皆死於割喉。殺害科勒的兇手看上去似乎是馬爾多納多,而桑蒂亞戈被害數日之前也曾經跟蹤過「瘋馬」。或許這一次帝國保安局放鬆了招募人員的限制,用上了雅利安人以外的人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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