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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的城堡 第五章

憤怒的城堡

第五章

——瑞太太,有一件事情……
火車來來往往,像瘋了一樣。所有的人上上下下,每個人都在用生命之線編織著自己的故事,那些美麗又讓人詛咒的作品,無窮的任務。
——是的,如果你不願提。
……一場大風把一切都攪亂了,包括頭腦,在這裡是思想,不是長在肩膀上的腦袋。就這樣,在某種意義上,好好地想一想,真笨,我從來都沒有想到風可以把音樂從一個地方帶到另一個地方。人們可以很容易地建造一些風車,做一些改進,一定可以把風進行過濾,把風裡的聲音收集在一個專門的樂器里,然後放給人們聽。我已經跟卡斯帕講了,但他說風車是用來磨麵粉的。他一點詩意也沒有,卡斯帕。他是個好小夥子,只是欠缺詩意。
——你說什麼?
——有一大堆。

我可以承受這樣的想法,這本身是個很可笑的想法,你和首都最有錢的保險商的女兒結了婚。你這種風趣的舉動的結果,按照一種我認為很掃興的邏輯,你干起保險員這一行來,對此,我也能夠忍受。如果你在意的話,我也可以接受你給這世界添了一個孩子,這就使你不可避免地建立了家庭,那麼,你在一段合理的時間內,將變得木然和現實。但是我無法答應你給這個可憐的小生命取名為派克斯,也就是用我的名字。你這到底是什麼主意?那個小可憐蟲已經會有太多的麻煩了,你還要用一個可笑的名字讓他的生活更加複雜。還有,那根本就不是一個名字。我是說那不是一個真正的名字。我不是生來就叫派克斯。這個名字出現在後來。如果你想聽事情的來龍去脈,那我就告訴你,那個該死的日子之前——卡爾和他的樂隊到來之前,我本來是有個名字的。在那一天我失去了一切,包括名字。在我逃亡的過程中,我到了一個城市,我現在都記不清是哪裡,我和一個不值幾個錢的婊子,住進了一間可怕的房間,她坐在床上對我說,我叫富蘭妮,你呢?我怎麼知道。當時,我正在脫褲子。我對她說:派克斯。我以前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個名字,誰知道那是什麼地方。我隨口告訴她:派克斯。她說:真是個奇怪的名字。你看,連她都明白那不是一個什麼鳥名字,你還想給那個可憐的小生命起這個名字。你認為他將來會成為一個保險商嗎?你覺得一個名叫派克斯的人可以做保險商嗎?放棄這個念頭吧!阿貝格太太說夏琉斯這個名字非常好。但我覺得這個名字並不會給人帶來好運,不過,無論如何……或許簡單地叫比爾就行了。人們相信那些叫比爾的人。對於保險商來說是個不錯的名字。考慮一下吧。
——誰?
——茂米……茂米死了……
——您滾開。您臭得像一具屍體。
——什麼事?
當瑞先生回到家的時候,他面對一種可怕的寂靜和一個不想見到的客人:伯內蒂工程師。工程師說了很多,不斷地提到兩句話,在他看來應該是決定性的事情:「令人遺憾的事故」和「該受責備的工錢的拖欠」。在門檻那兒,瑞先生停下來聽了幾句,沒有讓他進門。後來,當他十分確信這個男人讓人噁心,就打斷了他的講話,然後說:
/就這樣,她沒上那條船。我們兩個都留在了莫里瓦爾。還要過七天,另一艘遊船才會出發。那七天過得很快,緊接著又過了好幾個七天。那艘船叫「埃斯特」。蓉真的想上船。她說一定得上去。這都是為了那個包裹,你明白嗎?她說一定要把它帶到「那裡」去,她甚至不知道「上面」在哪裡,她從來都沒有對我說過。但是得把這包裹帶到「那裡」去,我想是捎給一個人。她從來都沒有對我說過是給誰。我知道這個故事十分古怪但事實就是這樣。在「上面」有一個人,有一天,蓉會走到他面前,然後把這個包裹交在他的手上。我們在莫里瓦爾的日子里,她給我看過一次。她打開包裝紙,裏面有一本書,書裏面的字體非常細小,用藍色裝訂。一本書,你懂嗎?只有一本書/
當瑞先生還是一個年輕小夥子的時候,有一天他去了莫里瓦爾,因為那裡有海。
派克斯
——她在他的上面……她慢慢地移動身體,她美極了。
——你說什麼?
——原諒我,丹尼。我想問你一件事情。
——蓉,你在這裏做什麼?
不要糊塗了,離有錢人遠一點,不要忘了你的老朋友。
——真的。
——我可以向您保證,瑞先生,我永遠都不會傳達這樣粗魯的消息,因為就像我對您說的;我絕不認識干這件事情的人……
——有一天我收到封信,信里寫著她想認識那個想像出水晶宮的人。那是一個女人的筆跡。簽名是:呂貝卡。後來又收到一封,又一封。就這樣,後來我就去赴約,五點鐘,在新水晶宮的正中央,那個建在綿延的花園、湖泊、噴泉和迷宮之間的新水晶宮。呂貝卡皮膚特別白,幾乎是透明的。我們在高大的熱帶植物之間散步,還有即將舉行的下一次羅伯特·當德和波特·比勒之間拳擊賽的海報,那是每年的挑戰賽,東門賣票,大眾價格。我就是那個想像出水晶宮的人。我是呂貝卡。人們在四局來來往往,有的坐在那裡聊天。呂貝卡說:「我和一個了不起的男人結了婚,他是個醫生,在一個月前,他失蹤了,什麼也沒有說,一個字也沒留下,什麼也沒有。他有一個非常特殊的愛好,事實上已經成了一種癖好,在很多年前就已經開始了:他一直在寫一本想像中的百科全書。我的意思是他編纂知名人物的百科全書,我知道的有藝術家、科學家和政治家,他給他們寫生平,也就是說他們的所作所為。有成千上萬的名字,您可能會不相信,但這是事實。名字按照字母表順序,從A開始,遲早會寫到Z。幾十個本子都已經寫滿了。他不想讓我看到,但在他失蹤以後,我拿起最後一個筆記本,打開來翻到他停下的地方。他寫到了H。最後一個名字是埃克托爾·奧赫。那上面有他的全部故事以及所有關於水晶宮的事情,直到最後。就這樣,從那個走路儀態非常優雅、皮膚非常白皙幾乎是透明的女人嘴裏,我知道了水晶宮的未來。我問她是什麼最後,她向我講述了後來發生的事。
——什麼時候走?
派克斯read.99csw.com
瑞先生垂下了眼睛。他用銀裁紙刀的圓頭戳自己的手掌。就像是在上面寫東西。一個字母又一個字母。像在寫一種象形文字,在他的皮膚上留下印子,然後又像神秘的文字一樣消失了。他寫啊,寫啊,寫啊,寫啊,寫啊。沒有聲息,沒有聲音,什麼也沒有。過去了無數時間。
——有一次你對我說,我們兩人永遠都不會死,是不是真的?
我要上床睡覺了,今天晚上,我會睡不著。這都是你的錯,該死的老派克斯。
瑞先生的手裡拿著一本新書,他在裁書頁,用一把銀質裁紙刀,一頁頁地裁開。就像用一根線在穿珍珠,一顆又一顆。奧赫兩隻手搓來搓去,眼睛看著前方。
——到了那天,你會不會放我走?
好吧,就此擱筆吧。
——你寫的嗎?
派克斯先生
令人敬仰的教授、尊貴的派克斯先生:
——講吧,布拉斯。
第二天,工地空了,所有人都消失了。在伊麗莎白火車頭面前有九公里四百零七米鐵軌。一動不動,悄無聲息,鐵軌的盡頭是一片草地。在青草中間,瑞先生一直走到那裡,他一個人走在毛毛雨里,一步一步,走了幾個小時。他坐在最後一段鐵軌上,環顧周圍,沒有草地也沒有小山丘,一切都淹沒在從天而降的灰濛濛的水霧裡。你可以向任何方向轉身,但是不幸的是任何方向都好像一樣。沒有聲息,也沒有人看你。一片無可救藥的空曠,沒有方向、沒有語言。瑞先生繼續看著四周,但已經沒辦法從頭開始了。他實在無法明白。沒有辦法,他實在沒辦法發現。生命究竟在哪裡。
兩天之後,蓉坐在一個城市的火車站裡,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城市存不存在。火車到達這裏,又從這裏出發。她坐在那裡,眼睛看著地面,她呼吸均勻,表面上看起來十分耐心。時間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過去。後來一個男人走近她、那就是瑞先生。
——為什麼?
發生的事情就像是提問。經過一分鐘,或者幾年,後由生活來作回答。莫里瓦爾的故事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
/然後她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安德森,這你很清楚,蓉在笑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如果蓉在一個人面前笑,他就無法裝作若無其事,很顯然他最後會想:如果我不吻這個女人,我會瘋的。我那時想:如果不吻這個姑娘我會瘋的。顯然,她並不這樣想,但是重要的是她笑了,我發誓,她就在那群人裏面,雙手緊緊地抱著一個包裹,笑了/
佩特
擁抱你。上天知道我多想擁抱你。
——那麼,讓我們一起生活吧。我請求你。
瑞先生裁剪著書頁,一頁又一頁。翻至第二十六頁。他聽著。
——瑞先生快回來了。要想辦法知道他什麼時候到,從哪裡回來。我想去接他。
瑞先生放下裁紙刀,然後說:
他在那裡遇到了蓉。
如果您能告訴我們是什麼阻止您拿起高貴的筆,讓我們知道您的消息,我們將會很感激您。除此之外,您固執地把我們幾個月來的微不足道的成果原封不動寄回來,這《最佳保險員手冊》,不僅是我們呈現給您的,而且對於您的文化涵養不會完全沒有作用。可能是桂尼芭的空氣讓您對於您最忠誠的永遠忘不了您的朋友的感情生了銹。他的名字叫——
——發生了什麼事,布拉斯?
/安德森,你當時要是能看到她就好了,她真是個美人……她只有一件行李,放在地上,手裡緊緊地拿著一個包裹,一點兒都不放鬆,那天她一刻不鬆手地拿著它。她不想走開,她想上那艘船。後來我就問她,「你會回來嗎?」她回答「不會」。我說:「那麼我認為你不應該走」,我就是這樣說的。她問,「那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呢?」「因為那樣的話,你怎麼和我一起生活?」/
沉默。

——你有一個像夜晚一樣長的故事嗎?
她手裡有一本書,它把她帶向遠方。
……奇妙,真是奇妙。原來我無法想像他的樣子,現在我幾個小時地看著他,我真的無法相信這個小東西就是我的兒子,真是難以置信,他是我生的。多啦,就不用說了。無論如何,這裏面也有我的一份。他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我要向這個孩子講述些什麼東西。但是從哪裡講起呢?派克斯,你說呢?第一次給他講故事的時候,要給他講什麼呢?第一個故事:在所有的故事之中,有一個應該是他該聽到的第一個故事。總有一個,但應該是哪個呢?
聖勞倫斯節過後八個月,在一月的一個下午,茂米被殺了。瑞先生不在,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埋葬茂米的時候,只有蓉一個人。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她還是一個人,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了一個包裹,褐色的紙上,黑色的墨水寫著她的名字。她剪開上面的繩子,拿在手上,打開褐色的紙,下面是白紙。撕開白紙,下面是紅紙包著的紫色盒子,盒子裏面有一個黃布小包。她打開了小包,裏面有一件首飾。


佩特
附:代比爾向您問候。
——巴黎不下雪。
——你。
——這裏到處都是雪。

——帶我去找他。越快越好。
——是真的,蓉。我向你發誓。
……特別是在第十七章里,關於概括雨鞋的裝飾性能的決定性作用時,這一點最終能辨別是否是真正的保險員。我向您保證,像這樣的內容恢復了對我們可愛民族所具的信心,她有著產生幽默作家的非凡能力。我當然不會低估有些段落無與倫比的諷刺意味,那是關於完美保險商的飲食,還有他永遠都不該用在尊貴客戶面前的那些副詞(這一點在您的文章中得到了肯定,您總是有理)。我也絕不允許自己忽視那些有著戲劇性效果的篇章,在那裡面,您用權威的筆觸,概括了運送彈藥的船隻保險的相關風險。但是,請您允許我向您重複一下,沒有東西可以比上面提到的雨鞋的闡述更具立體的戲劇效果。考慮到那些雨鞋的裝飾作用,鑒於我對您的保險公司無可辯駁的可靠性的信任,我把我的生命中最為珍貴的東西,那也是我惟一真正擁有的東西;把我的耳朵也由你們保險。您能https://read•99csw.com不能寄來一個保險單的草稿,有關耳聾、肢殘、難以治愈的損傷和偶然失蹤的風險。我也會考慮,鑒於並不寬裕的經濟能力,我可能會為兩隻耳朵中的一隻耳朵投保。最好是右耳。您覺得可以怎樣做?希望您能接受我最真誠的恭喜,希望您能相信我,永遠是您的
離阿德爾號啟程還有兩個小時。瑞先生對蓉說,如果她不陪他喝點東西,他就會給脖子上系一塊大石頭,然後跳進港口的水裡,那塊大石頭在下沉的過程中,會把阿德爾的龍骨扯破,它旁邊的那艘船會下沉,發出巨響。那艘船的貨艙裏面裝滿了炸藥,爆炸的話就會發出可怕的聲響,在短時間內,掀起幾米高的火焰……
——真的,瑞先生?
是蓉。
——他們不相信它能建起來。參加揭幕慶典的人來的時候,成千上萬的人,他們認為水晶宮將會像紙做的一樣夭折,其實,比紙做的更糟,是玻璃做的。他們就這樣評說。專家也這樣寫,說它會在放上第一根鐵架時倒地。到了那一天,市裡來了很多人,都是專門為了看它倒下來的情景。那些鐵架非常大,肋拱要架在十字形耳堂上面,用了十多個鏈式絞車和滑輪才能慢慢地舉起來,要把它們舉到二十五米的高度然後安置在拔地而起的柱子上。需要一百多個人手。他們在眾目睽睽下工作。所有人在那裡都是為了等待慘劇的發生。花了一個小時,在最後的緊要關頭,有的人受不了了,垂下了目光,不忍心看,所以就看不見,那些巨大的鐵架,被輕輕地放在柱子上面,就像來自遠方的大候鳥那樣停在那裡歇息。這時,掌聲響起。我已經說過了,後來回家講述,孩子們在那裡聽,眼睛睜得大大的。有一天你會不會帶我去看水晶宮呢?好吧,有一天我會帶你去,現在睡覺吧。
——我哪裡都不去。我不走。
蓉混在人群中間,準備上一隻名叫阿德爾號的遊船。行李、孩子、叫喊和沉默。天空明凈,但是預報將有風暴。奇怪的事情。
沉默。
——瑞太太,瑞太太……對不起……瑞太太……
我不知道。但是我要緊緊地擁抱現在的生活,我一點都不覺得羞愧,甚至對於我的雨鞋。人群里,有一種偉大的尊嚴,當他們心存恐懼的時候,用不著矇騙,那就像是自己的平凡標誌。我就是他們中的一個。
附:伊萬先生寫信給我,說你已經不住在他那裡了。我也不想打聽你的事情,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時有八個樂手在排練。已經是深夜了,只有他們和幾個看守在水晶宮裡面。他們為星期六的音樂會做排練。那支曲子聽起來聲音細微,好像迷失在巨大的鋼鐵和玻璃建築中。好像在演奏一個秘密。後來,一個天鵝絨帳子著火了,沒有人說得清楚是什麼原因。大提琴手用眼睛的餘光看見了水晶宮另一頭燃起了奇怪的火苗,他從琴弦上抬起了弓。他們一個接一個停止了演奏,一句話都沒有說。他們不知道該怎麼做。好像那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兩名守衛立即跑過去,想讓那面帳簾落在地上。火舌蔓延得很快,向四周擴散。大提琴手從樂譜架上拿下譜子,他說,也許得叫人過來。有一個提琴手說我要離開這裏。他們把樂器塞進套子里,三三兩兩地走了出來。有的人留在後面,看見火焰越來越高。過了一陣子:小灌木花壇在距離帳簾幾步遠的地方,像閃電一樣地被點燃了,開始嗶嗶剝剝猛烈地燃燒起來。火舌舔到了掛在天花板上的汽油燈,燈掉下來在地上破碎了。這樣,一瞬間烈火向四周溢出去,就像一汩汩小溪一樣,瘋狂地把火焰撒向一切別的東西,火焰,煙霧,火光,毀滅性的破壞在瞬息間瀰漫四周。一種很精彩的場面。火苗在幾分鐘時間里吞沒了幾百公斤的東西。從外面看來,水晶宮就像是一個被巨大的手點燃的超級大燈籠。在城裡,有人會靠近窗子問:那燈光是什麼?一種沉悶的聲音從公園的小徑傳向最靠近的房子。來了幾十個人,然後是幾百人,後來是上千人。有的幫忙,有的看熱鬧,有的叫喊,所有人都抬頭看著這不合時宜的煙花。看到他們不停地用桶潑水,卻沒有辦法阻擋火勢的蔓延。所有人都說它一定能撐得住,因為,像那樣的一個夢想不能就這樣消失。所有人都說它一定能撐得住,所有人,真的是所有人,他們自問:全用玻璃和鐵製造的東西怎麼可能燃燒呢?是呀,怎麼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呢?鐵不會燃燒,玻璃也不會燃燒。然而火焰正在吞滅一切,真的是一切,這裏面一定有蹊蹺,不可能。沒有意義。實在沒有意義,真的沒有任何意義,然而,內部的溫度高得可怕,第一片玻璃開始爆炸。幾乎沒有人察覺,在成千上萬片玻璃中,那隻不過是一片。就像是一顆眼淚,沒有人看見,但是那是標志著結局的信號。事實上也是如此,正如所有人發現的那樣,所有的玻璃片開始爆炸,一片接一片,完全地可以說是裂成了碎片,像鞭笞一樣發出噼啪的聲響,混雜在火災發出的巨大的嗶剝聲中。玻璃向四處迸射一件非常迷人的事情,一種激|情讓你無法走開,在像白天一樣明亮的夜晚里。看著四處迸射的玻璃,一出令人失聲痛哭的悲劇演出,在那裡,人們停在那裡,不知道原因。水晶宮上成千上萬的玻璃都裂成碎片,這就是結局,整個晚上,一場大火災在不斷碾磨著人們的情感。水晶宮消失了,一點一點地消失,用這種荒謬的方式,有些許排場,需要承認這一點,有些許奢侈。它慢慢地消耗下去,幾乎沒有抵抗,最後倒地裂成兩個,永遠地被打敗了。它的脊梁骨斷成兩截,被兇猛地折斷。支撐著整個建築的鐵梁,從開始到結束,堅持了幾個小時之後,精疲力蝎,在一陣可怕的隆隆聲中撕裂,沒有人能夠忘記。在幾公裡外都可以聽見,就像是一顆巨大的炸彈爆炸了,打破了四周的夜晚的寂靜,打破了所有人的夢。媽媽,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不知道。我害怕。不要害怕,回去睡覺吧。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不知道,孩子,可能是什麼東西倒了。水晶宮倒塌了,這就是事情的真相。它跪在地上投降了,永遠地消失了,不見了,湮滅了,完結了。事情就是這樣,一切都結束了,這一次是永遠地結束了,永遠地不見了。無論誰曾經夢想過它,現在夢醒了。
——那些鐵路上的人怒氣沖九九藏書沖,因為幾個月來他們一分錢也沒見著。他們就拆鐵路,一段一段地卸下來。他們還說,如果該付給他們的工錢不到手,他們就會拆下去。事實上,他們一段一段地拆鐵路……然後我就說,瑞先生回來的時候,一定會把錢給他們,但是他們不聽,他們不再相信我們……我們不想讓他們拆瑞先生的鐵路,所以我們就去那兒阻止。在那種情況下,其實茂米沒有必要和我們一起去,但是他想去,其他人也說多一個人會更好一些,這樣他就去了。我們到了那裡,開始想說服他們,但那些人很惡劣,我對瑞先生也說過,那些人全是從監獄里出來的……他們不聽我說……我不知道是怎麼開始的,他們罵了一些髒話,最後我們試著據理力爭,我們也帶了一些棍子,也不是想打架,只是不想空著手去……當我看到他們亮出了刀子,我就叫大家快跑,因為他們人太多,那些人都很惡劣。我們開始跑,除了茂米,開始他也在跑,但是後來就不見他了。當我轉過身,我看見他了,他停在他們中間,盯著那些歹徒,不知道什麼原因,他看起來好像中了邪,他什麼也聽不見,只是獃獃地站在那裡盯著他們,就像是一座雕塑,後來他就倒下了,他們打中了他的頭部,他就倒了……向後……像一尊木偶……然後,我們停了下來,我們停了下來,那些人也停止了狂笑,停止了說話,可怕的僻靜。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辦,茂米就在那裡,在地上,一動不動。我跑了回去,想著他們一定是把他給殺了,的確是那樣,那伙混蛋把他殺了……他的頭破成兩半,血連同腦漿流了出來。我想做點什麼,但我不知道從哪下手。在慌亂中,我連他的眼睛在哪裡都找不到。我要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一定要挺住,他會沒事的,但是眼睛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你甚至不知道要對著什麼講話。然後我就抓住他的手,我沒有想起別的,我就在那裡獃著,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像一個傻子一樣地哭了起來。我不知道,因為太可怕了,做這樣的蠢事……為什麼他沒有逃走,唉!他看見了什麼,讓他一動不動呆在那裡,讓他們給殺了。他究竟看到了什麼?我不知道,他總是用那種難以捉摸的眼神看著你,他不像其他人,他有自己的方式……有沒有可能是因此讓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他看見的東西讓他就這樣被殺了?他在尋覓什麼鬼東西……他在看什麼鬼東西……
——明天。
是蓉走了。
該死的老頭子派克斯:
——好吧,好吧,在這地方著火以前我們去喝點東西,同意嗎?
——他們想拆鐵路,因為這個原因,我們去了那裡。後來我們試著同他們理論,但那些人都不講理。我們人太少,最後不得不溜掉,除了茂米,我們的人都跑了……本來,開始他和我們一起跑,但是突然間,他掉轉頭停在那裡。我不知道為什麼,他一動不動站在那裡,那些人從後面向我們扔那些可惡的石頭,他們鬨笑著向我們丟石頭,欺負我們……只有茂米停在那裡,目光盯著他們,死死地盯著他們,也許那樣就激怒了他們,我不知道,我看見他忽然間倒在地上,一塊石頭正好擊中了他的頭部,他頹然倒地,那些人停止了狂笑……我們停止了奔跑。我們返回去,但是已經無法挽回,他的頭已經被打成了糨糊,到處都是血,他的頭整個都破開了,我不知道他想看什麼,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停在那裡,如果他像我們一樣跑開,可能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他們面對面坐著。柳條編的大藤椅。他們心平氣和,沒有試圖尋找話題。他們呆在那裡,僅僅如此就很有意思,自有它的妙處。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也許過去了一小時。後來,幾乎難以察覺,傳來埃克托爾·奧赫的聲音。
——沒事,我是想回……你是不是要走?
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擔當不起。我名叫佩特,我還是那個男孩,曾躺在地上聽管子里傳來的聲音。好像真的傳來了,但事實上卻沒有。還有,我現在生活在這裏。我有一個家庭、一份工作,晚上很早上床。星期二晚上,我去聽在特拉特劇院舉行的音樂會,桂尼芭不存在這樣的音樂:莫扎特、貝多芬、肖邦。這些音樂很正常也很好聽。我有一起玩牌的朋友,我抽著雪茄和他們談論政治,每個星期天我去郊外。我很愛我的妻子,她是一個聰明美麗的女人。我喜歡在回到家裡時看見她,無論那天世界上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喜歡睡在她身邊,然後和她一起醒來。我有一個兒子,我很愛他。如果不出所料的話,他長大了會成為一名保險商。我希望他能做、而且做一個正直的人。晚上我上了床就入睡。你教給我說這就意味著心安理得。沒有別的。這就是我的生活。我知道你不會喜歡,但是我不想你說出來。因為我想繼續在夜裡上床睡覺時安然入夢。
——他們把茂米殺了。
他拿著行李,她緊緊地抱著她的包裹。小酒館離那裡有一百多米,名字是「天神」。那不是一個小酒館該有的名字。
——是的。
沉默。
——那你在這裏幹什麼?
——我來接一個人。
——會。

瑞先生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可能並沒有那麼多。他知道自己究竟想幹什麼,但不知道從哪裡開始。他想起了安德森有一天對他說的一句話,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等著用上它的時候。時候到了。「如果你實在沒有辦法,就講講玻璃的故事吧。講我講給你聽的那些故事。她一定會上鉤,沒有女人可以抵擋那些故事。」
——晚安。
——你說什麼?
他想:我將來要和她一起生活。
派克斯,你這老鬼:
——不可能知道呀,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你沒有看過嗎?


在桂尼芭和你在一起時總覺得茫然。但在這裏不會。這裏我們看著實實在在的事情,這對我們就夠了。時不時,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時刻讓我們覺得幸福。

——進來吧,布拉斯。
——有一天我可能會讀。但是首先我要把它帶到那裡。
附:我的一個朋友失蹤了,他名叫佩特。他曾經是個聰明的小夥子。您有他的消息嗎?
——你read.99csw•com說什麼?
——還有一件事情。那天有四十多個人在場。他們中間有一個人瞄得很准,或者說他很不幸。如果您認識他,請您轉告他這裏所有人都原諒他了。不過,請您也告訴他:他一定會付出代價的。他惹下的禍,最後會付出代價的。
佩特,好好聽我說:

——你呢?
/上天呀!安德森,我不知道一生中需要做些什麼,但她要把那本書帶到「那裡」,我……我讓她沒能登上「埃斯特」號遊船,我把她帶到了這裏。每個星期都有一艘遊船從那裡出發,沒有帶上她,已經很多年過去了。但我不能使她永遠停留在這裏,我向她許諾過,有一天她會醒來,會拿上她那本該死的書回到莫里瓦爾:我會讓她走。我向她許諾過。安德森,你別做那個表情,我也知道這很荒謬,但事實就是這樣。在我之前,她的生命中已經有了那本書,我無能為力。它在那裡,在半路上,那本可惡的書,它不能永遠地待在這裏。有一天她會重新啟程。蓉就是那一次旅行。你知道嗎?其他事情,桂尼芭,這個家,玻璃,你,茂米,甚至我,所有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意外的停留。這麼多年來,奇迹似的,她的命運屏住了呼吸。但是總有一天會重新恢復呼吸。她將會離去。不會像感覺到的那樣可怕。你知道,有時候我想……蓉那麼美,可能是因為她帶著自己的命運,清澈單純。那應該是一件使你與眾不同的東西。蓉擁有這種東西。那一天,在莫里瓦爾的海堤上,我永遠不會忘記兩樣東西:她的雙唇,還有她緊緊抱著包裹的樣子。我現在知道她緊握的是自己的命運。她不鬆手僅僅是因為她愛我,我沒有把那本書偷走是因為我愛她。我向她許諾過。這是一個秘密,你不能對任何人說。然而,事情就是這樣/
——皇家衛隊來了三百名士兵。一個五十多歲的人指揮,他花白的大鬍子,叫喊聲非常刺耳。他們不相信在人群和那些參加世界展覽的展品的重負之下,高空展廳可以支撐得住。就這樣,他們叫來了士兵。都是年輕人,沒人知道他們害不害怕。他們想讓那些士兵爬上去,在木製的橫樑上行走,所有人都認為這樣一來就會倒塌。他們兩個人一排,從旋梯上走上去。一長隊人沒完沒了地走。誰知道他們害不害怕。最後,他們就像在進行一場閱兵式,他們在上面列隊,甚至還帶著槍,人手一把槍,後面的背包里裝滿了石頭。工人們在下面看著,想著這是多麼滑稽的戰爭。那個白鬍子老頭喊了一聲口令,士兵們都直挺挺地立正。又一聲令下,他們開始行軍,整齊得無懈可擊。每一步都可能使一切折斷,但是,在那三百張面孔上看不到任何害怕或驚異,什麼都沒有。他們已經訓練有素,可以像這樣面對死亡行軍。一種非常精彩的場面。從遠處看就像一場瓶子里的戰鬥,精工細做的活計,而不是帆船或者類似的東西。一場裝在大玻璃瓶裏面的戰爭。有節奏的踢踏聲彈在玻璃牆壁上,又被返回去,在空氣中回蕩。有一個工人的口袋裡有一隻口琴,他把它拿出來,開始吹《上帝拯救女王》,和著那種毫無意義的行軍的節奏。沒有倒塌,他們會活著走到盡頭。口琴的樂聲很優美。他們到達展廳盡頭然後停在那裡。白鬍子老頭一聲令下他們就停了下來。又一聲令下他們就轉過身來。又開始走,第二次,然後是第三次。無法預測。在離地十米的高處,在不會倒塌的木地板上面來回行走。滑稽的事情。後來這件事好像也出現在報紙上。同麻雀的事情一樣。飛來了一大群麻雀,停在了水晶宮的橫樑上。成千上萬隻麻雀,工人沒有辦法工作。有些玻璃已經安裝起來了,麻雀們在享受玻璃下面的溫暖。沒辦法趕走它們。它們無休止地聒噪,飛來飛去,到處搗亂,讓你心煩意亂。四周都是玻璃,沒辦法向它們射擊。人們試著用毒藥,但是它們不落下來。一切都停了下來,還有兩個月就到竣工慶典的日子,卻不得不停工。真是可笑,但是沒有辦法。大家都各執其詞,但沒有一個辦法管用,一籌莫展。如果女王沒有叫韋林頓公爵來,工程可能就泡湯了。一天早上他到了工地上,觀察著天空中和玻璃下面怡然自得的成千上萬隻麻雀。他看了看說道:「一隻老鷹,你們帶一隻老鷹來。」他說了這句話就走了。
深冬,在那棟寂靜的大房子深處,瑞先生和埃克托爾·奧赫面對面坐著。自從他們上次見面,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後來,奧赫來了。
——沒有。

保險商,佩特
我時時刻刻都是你的
發生的事情就像是提問。經過一分鐘,或者幾年,由生活來作回答。蓉重新又拿起行李,三十二年已經過去了,她緊緊地把包包裹抱在懷裡,走出了瑞先生的家門。清晨,空氣經過了夜晚的沖洗,沒有多少聲音,四周沒有人。蓉走下那條通向街道的小徑。阿羅爾德的馬車在等著她。他每天都從那裡經過。那天,讓他比平時來得早一點地不妨什麼事。多謝,阿羅爾德。謝什麼。馬車出發了。一點一點地碾過街道。她不會回來了。有人剛起來。看見馬車經過。
——你說什麼?
伯內蒂惱火地嘟囔了幾句。
——難以描述。看到水晶宮以後,人們回家都說:難以描述。你們一定要去看。怎麼樣呢?裏面是不是熱得要命?不,不是真的。他們是怎樣建成的呢?我不知道。那兒是不是有一架巨大的管風琴?有兩架,有兩架管風琴。有三架。我聽到水晶宮有三架風琴在演奏:難以描述。他們給所有的鐵板都上了色,紅的、藍的、黃的。玻璃呢?告訴我玻璃怎麼樣。所有東西都是玻璃的,就像一間溫室,但是要大一千倍。你待在裏面就像是在外面一樣,然而,你是在裏面。對人們用不著解釋任何東西,人們知道這是一種魔法。他們從外面走進來就已經明白了,從遠處一看到它就知道,這樣的東西他們從來沒有見到過。他們走近的時候會想像一個玻璃的世界。所有東西一定更加輕盈,語言、恐懼甚至死亡。一種透明的生活,在死的時候眼睛可以看著遠方,窺視著無限。這些事情不需要向人們解釋,人們read•99csw.com都知道。也是由於這個原因,國際展覽結束的時候,沒有人會認為水晶宮就到此為止,永遠結束了。它身上帶著那麼多驚奇的目光,還有成千上萬人的想像。後來,我們打算一塊一塊地把整個玻璃宮拆下來,然後把它遷移到郊外,在四周修建寬闊的花園、湖泊、噴泉和迷宮。夜裡放煙花。白天舉行盛大的音樂會,或者上演精彩紛呈的節目,跑馬,海戰遊戲,雜技表演,展出大象和妖怪。所有這些都準備好了。我們會在一個月以內把它拆下來然後又安裝在郊外,與原來的一模一樣。或許會更大一些。人們會說:明天我們去看水晶宮吧。每一次他們想去,都可以到那裡去,實現夢想的事情。有時候天下雨,人們會說:我們去聽雨水落在水晶宮上的聲音吧。幾百個人待在那玻璃下面,小聲地交談,就像魚缸里的魚一樣,聽著雨,下雨發出的聲響。
我要怎麼說,你才能停止把給我的信寄到伊萬先生那裡呢?我再三告訴你,我已經不住那裡了。我已經結婚了,派克斯,你明白嗎?我有一個妻子,如果上天願意的話,我很快還會有個兒子。問題是我已經不住在伊萬先生那裡了。多拉的爸爸送我們一小套兩層的樓房,我想你把信寄到這裏,地址我已經給你寫了一百遍。我想說,伊萬先生已經開始失去耐心了。除此之外,他住在城市另一頭。我每一次都得跑很遠的路。我知道為什麼你固執地要把信寄到那裡,說到底,就是這一點讓我快瘋了,因為,讓我跑遠路沒有任何問題,伊萬先生也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但是真正的問題在於你固執地不想承認我已經住在這裏,不再……
第二天埃克托爾·奧赫離開了。瑞先生送給他一把銀裁紙刀。他們好像再也沒有見過面。
布拉斯站在後面幾步遠的地方,他的心快要崩裂了。
——我不知道。
——我叫丹尼·瑞。
——講的什麼內容?

/我從沒有向你說過那樣的蠢話。你一定說過。不可能。親愛的安德森,你的記性真差。親愛的瑞先生,你的想像力真豐富/

附:瑞先生說他不想給鐵路上保險,因為鐵路已經不存在了。說來話長,我改天給你講吧。
(永別了,丹尼。永別了,小瑞先生,你教會了我生活。你是對的:我們沒有死。在你身邊我不可能死。連茂米也是等到你在遠處時才死的。現在是我要去遠方。我不會在你的近旁死去。永別了,我的小先生,你夢想著火車,你知道永恆在哪裡。看著你,所有事情我都看見了。我和你在一起,到過所有地方。這是我永遠都無法向別人解釋的一件事。但事實如此。我會帶著它,這將是我最美好的秘密。永別了,丹尼。如果你不在微笑,就永遠也別想我。永別了。)
卻說:
因此,有一天,瑞先生從莫里瓦爾回來,和他在一起的姑娘非常漂亮,桂尼芭人從來都沒見過這樣漂亮的姑娘。正因為如此,他們兩人相愛,用那種奇異的方式,似乎不可能的方式,然而很美好,如果可以模仿的話……因此時間一天天過去,三十二年之後,瑞先生裝作沒有看到從蓉的言行中泄露出來的哪怕是最微小的準備離開的跡象,直到熄了燈之後,他再也無法忍耐。那個晚上,他任憑時間白白逝去,然後閉上眼睛,沒有說:
——有一天……在茂米死的前幾天……我看見了他……我看見我的兒子和蓉做|愛。
——從現在起,我們再也不要提這件事情,永遠都不提好嗎?
我很幸福,不知道如何是好。
瑞先生停在了四十六頁不剪了。那是一本關於噴泉的書。上面有草圖。有一些讓人難以置信的產生水壓的機械裝置。他把裁紙刀放在大柳條藤椅的扶手上。看著埃克托爾·奧赫。注視著他。
然後,蓉叫來布拉斯,對他說:
——我想要您的人在今天晚上之前離開。一個月以後您會收到錢。您現在走吧。
我不知道怎樣說你才能理解,在這裏,人們生活得很安全。這不是一件讓人丟臉的事。這樣很好。誰說一定要生活得出類拔萃,總是鋌而走險,來尋找一種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窺等所有的權宜之計來迴避現實?難道必須要與眾不同嗎?
——你有其他故事嗎?……就像那些玻璃一樣的故事。
——不是。
最後,派克斯是我,這跟他有什麼關係?
——茂米被殺死了。他在那裡,被擊中了頭部,他們丟石頭,有一塊擊中了他的頭部。他像麻袋一樣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當時有鐵路上的人,那些工人,他們怒氣沖沖,對我們吼叫,他們有四十個人,或許更多,我們想阻止,但是他們人太多了,我們就跑開了……當我們逃跑時,他們向我們丟那些該死的石頭,我不知道為什麼。茂米落在後面,我對他高,讓他跑開,但他不聽,我不知道為什麼。他留在那兒,後來一塊石頭正好打在了他的頭上,他突然間就倒在地上,所有人都停了下來,但已經太晚了,已經無法挽回,他停止了呼吸,他的頭整個……總之,他死了。
——你要去哪裡
瑞先生呆在那裡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他把那本關於噴泉的書放在地上,手上玩那把銀質的裁紙刀,他讓手指在沒有尖也沒有鋒的刀刃上滑過。一把沒有勇氣的匕首。用於已疲憊的殺手。埃克托爾·奧赫看著自己的前方,用一種柔和冷靜的聲音說話。
——茂米……
每個人都有他應有的世界。我知道我的世界也許就在這裏。似乎有些奇怪,那是很正常的。因為在桂尼芭沒有任何類似的事情。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覺得待在這裏很好。在桂尼芭,眼裡看見的是不盡的天地。在這裏,當你向遠方看的時候,你眼裡是你的兒子。這完全不一樣。
兩個小時里,瑞先生向蓉講述玻璃的事情。幾乎所有故事都是現編的。但是有的東西是真的。很精彩。蓉在傾聽。就像是在聽關於月亮的故事。後來進來一個男人高喊阿德爾號馬上要啟航。人們站起身,聲音從一邊傳向另一邊,行李和包裹在攢動,小孩在哭。蓉站起身。拿起她的東西,轉身向門口走去。瑞先生把錢留在桌子上,跟著她跑了出去。蓉很輕快地走向遊船。瑞先生在她後面跑,構思著一個句子,絕對要找出一個適宜的句子。但是後來卻被她找到了。她忽然停了下來。把行李放在地上,回過頭對瑞先生低聲說:
她站起身來,好像老了很多歲,微笑著緩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