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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的城堡 第六章

憤怒的城堡

第六章

那天晚上,派克斯睡得很少,也很不安穩。他早上起身,《芬芳的花朵》還在那裡。沒有單簧管了,但是替代它的是一對小提琴和一把低音提琴。派克斯連衣服也沒穿,就坐在鋼琴前面想要配合這種非同尋常的演奏,他暗暗地希望把這場演奏引向美妙的曲終。但是很快發現有些東西配不上,他不知道把手放在哪裡。他可以辨認出任何音符,卻沒辦法搞清楚那個封閉在他頭腦裏面演奏的那該死的小樂隊的調子。他決定試一試。他試遍了所有調子,但是鋼琴的聲音總是不可救藥地走調。他最後投降了。事情明擺著:不僅僅那首曲子沒有結束的跡象,而且它還是由看不見的音符組成。

這種事情一年發生兩三次,不會更多。在所有人面前,有十幾天的時間這位助手處於一種不傷害人但是又十分怪異的狀態。修女們已經形成了一種習慣,到了那幾天,她們就給他穿上那種灰褐條紋的號衣。當危機過去之後,助手又回到了讓人放心的絕對正常的狀態。他脫掉條紋號衣,又穿上醫務人員的白色工作服,以人們都習的樣子在醫院里走動。他的存在又重新開始,就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
——五千!我看先生們終於拿出了勇氣……聽我說,在我十幾年的拍賣生涯中,我敢保證我的經驗任何人都不敢否認。聽我說,先生們,這該是你們使出你們的絕招的時候了……這裡有人出價五千,就這樣拍板會是一種罪過,甚至沒有……
在派克斯的葬禮上,依照他們的邏輯,桂尼芭人決定不演奏任何一個音符。在奇妙的寂靜里,他的棺槨被人聲演奏最低的八個音符抬著穿過鎮子,直到墓地。「但願大地對你柔和至極,正如你曾經對待過她的那樣」,神甫奧布瑞說。而大地回應道:「但願如此」。
在她身邊,一個年已古稀的老嫗用失明的眼睛看著前方,靜靜地聽著。
讓他快說,讓一切快結束。
——是的。
——他們在一起演奏。
正如已經可以體會到的規律,命運習慣地帶來一些出乎意料的邂逅。是這樣的,派克斯正在進行每月一次的沐浴,他清楚地聽到了《芬芳的花朵》的重奏。事情本身並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但是要考慮到,在那個時刻,沒有正在演奏《芬芳的花朵》的樂隊,在桂尼芭沒有,在別的地方也沒有。具體地說,那支樂曲,在那一刻,只在派克斯的頭腦里演奏。誰知道是從哪裡落下來的。
——沒有。
——我只想活著。
——謝謝。
——是的,交織在一起。兩個不同的樂隊。
好了。
——他們輸了。
——這首歌很好聽,對不對?
有一個簽名。
男爵驚訝得目瞪口呆。那個顯得隨和的老先生垂下了目光。在大廳的盡頭,一位衣著十分高雅的女士站在那裡,又說了一遍:
瑞先生閉上了眼睛。
——先生們,在許多年謙卑的職業生涯中,在此之前,我從未有幸被委託拍賣……
——成交。
他坐在最後一排,沒有錯過任何一句話,似乎很陶醉地看著四周。他家裡最珍貴的藝術品一點一點地被分割。他看著它們一件件地經過眼前,然後消失,他努力幻想那些擺設如何陳列在空蕩蕩的大廳。他堅信這些藝術品也不情願挪動地方。對於它們來說,昔日的生活已經一去不復返https://read.99csw.com了。聖托馬斯木頭像,和原人一樣高,後來被一個頭髮油膩、有口臭的人用不菲的價格買走了。那張書桌被兩位先生爭奪了很長時間,他們好像都瘋狂地愛上了那張書桌,後來標上了年紀大一點的那位先生的名字,他愚蠢的樣子,能用上那面書桌么。中國產的陶瓷食器,後來被一位太太買走,她的嘴讓人產生一種可怕的想法,因為它看起來像上面提到的食器中的一個杯子。老式武器的收藏被一個外國人買走,他看上去好像要把那些武器應用於自身。餐廳的藍色大地毯被一位無辜的先生買走,因為他舉錯了手,很明確地表態,只是舉錯了時刻。紅色的睡桐後來去守望一位小姐的睡眠了,她已經向她的未婚夫和其他在場者聲稱,要千方百計地得到「那張神秘的床」。總之,所有那些和瑞先生的故事有關的物品散向世界各地:將棲息在別人的痛苦之中。那是一件很精彩的事情,就像看著房子被偷盜,但是,像加了減速器一樣,用一種十分有組織的方式。在最後一排的凳子上,瑞先生不動聲色地和所有這些東西告別,他好奇的感受被生活慢慢地磨平。他可以在片刻之後走開,但是,最後他在等待什麼事情。那件事情到來了。
——繼續呀,蓉。你願意嗎?
——五千!
拍賣的人似乎大夢初醒。他把那個數目敲了三次,有點倉促,看起來好像對自己該做的事情有點猶豫。然後他在一片寂靜中小聲說:
——是么。
那位女士微笑著,轉身走出了大廳。
——我知道這首歌。
——怎麼沒有?
醫生沒有什麼理由可以反對。通過對他的行為舉止的觀察,那三位修女對他頗有好感。他在醫院里安頓下來了。他能夠準確又耐心地履行各種各樣的工作,就像被女巫施了魔法,擯棄各種野心勃勃的個人抱負。他任何工作都不回絕,但只是婉言拒絕任何外出的邀請,一月出去一個小時也不行。

很多年,這位助手都用勤奮忘我的工作來打發時間。他時而穿白色工作服,時而換上條紋號衣,他始終在兩者之間游移。他那變換不定的形象已經不再讓人們驚奇,無聲無息地消磨著似乎是無窮的時光。有一天,難以置信地,人們忽然發現他的變換手法卡住了。

——是《芬芳的花朵》。
——《芬芳的花朵》和《早晨的鵪鶉》在一起演奏?
在阿貝爾貝格醫院里——人們都知道——那裡面住著瘋子。那裡面的人都剃著光頭,身上穿著灰褐相間的條紋號衣。瘋狂的悲劇性的群體。那些嚴重的病人呆在木籠子裏面。但是也有一些人可以自由行走,時不時可以看見有人在鎮上轉悠,人們就會拉著他的手把他送回醫院。當他們經過柵欄時,有時候,那些病人會說:
——這是我們共同的朋友給你的。
一位讓人無法忍受、發不清S音的男爵,以及一個看起來很謙和的老先生參与競買伊麗莎白火車頭。那個男爵在空中揮舞著手杖,像最後宣判樣,鄭重其事地說出一個數字。每一次,那個看起來很隨和的老先生都小心翼翼地抬高一點出價,這引起了男爵和他的陪同者的惱怒。瑞先九-九-藏-書生的眼睛從一個人移到另一個人身上,玩味著這場決鬥的每一個細小的漣漪。拍賣者顯然很得意,這場次斗看來似乎沒有辦法收場。那兩個人可能會幾個小時地繼續下去。但是一個清脆的女性的聲音打斷這一切,出人意料,她的聲音裏面有著命令般的堅決,以及懇求的溫柔。
然後她笑了笑,走開了。
助手正走在三樓的走廊上,當他的目光落在這麼多年來他無數次看到過的某個東西上面,但是對他來說,好像是第一次看到。那裡有一個男人,在地上縮成一團,穿著灰褐相間的條紋號服。有條不紊、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糞便分成小塊,然後慢慢地塞進嘴裏咀嚼,若無其事的樣子。助手停下了腳步。他走近來,蹲伏在那人的面前,像中邪一樣地盯著他。那男人似乎沒有覺察到他的存在。繼續著他那荒唐而又精確的動作。好幾分鐘,助手都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然後,難以察覺地,在那個充滿著無辜怪人的樓道里,無數聲音中,傳出了他的聲音。
總之,音樂在派克斯腦子裡發生了暴亂。無藥可救。他沒有辦法在腦子裡同時演奏十五種樂曲的情況下生活,無時不在,封鎖在頭腦里。你無法入睡,無法交談,無法吃飯,無法歡笑。你什麼都幹不了。你呆在那裡試著抵抗。你又能幹什麼呢?派克斯就在那裡,並試圖抵抗。
她合上書。
——不一定。
——大廳後面的先生出四千六,謝謝你,先生,四於六……四千六一次……四千六兩次……加到了四千六,尊貴的先生們,你們不會逼我白送吧,真是白送,這件東西有著毋庸置疑的藝術價值,也有著,請允許我說,精神價值……我停在了四千六,先生們……四千六,一次……四千六,兩次……四千六。
瑞先生的大房子一直在那裡。差不多一半都空著,但是從外面看不出來。布拉斯還在,他和瑪麗結了婚,瑪麗還在,她和布拉斯結了婚。她懷孕了,孩子可能是布拉斯的也可能是別人的,這不重要。哈普先生也在,他負責田地和種植園的事。玻璃廠不存在了,也好,再說老安德森已經去世很多年了。在小山腳下的草坪上,伊麗莎白還在那裡。她面前的那些鐵軌全部被拿掉了,只留下輪子下面的那一段。如果火車失事,鐵軌好像在空中,她就像是一輛火車的殘骸,停在長著青草的世界深處。像魚一樣,時不時會有桂尼芭的小孩在她周圍玩耍。他們從鎮上來,特意來看她。大人們說她在世界上轉了一大圈,後來太累了,到了那裡,決定停下來,因為她快累死了。桂尼芭的孩子們在四周轉悠,為了不吵醒她,他們悄無聲息,像魚兒一樣。
拍賣瑞先生的財產時(冗長的程序讓他的債權人必須具有一種十分堅定的信念),瑞先生要求把他帶到萊弗斯特去,親自參加拍賣會。因為他一生中從沒見到過拍賣:他對此很好奇。
她讀了最後幾行。
……就這樣,一頁又一頁,到了最後。她慢慢地讀道。
——那位先生加了四百,謝謝,先生……現在加到了五千四……五千四,一次……五千四,兩次……
——真的,我更樂意待在這裏面。
後來,一天夜裡,他起身了,帶著無盡的疲憊,步履蹣跚地走到阿貝格太太的房間。他慢慢地打開門,走近她的床,躺在她身邊。除了他,對所有人來說,四周是一片沉read.99csw.com寂。他輕聲地說,但她聽見了。
瑞先生坐在馬車上,在車子強烈的顛簸中出了城,他打開了那個信封。裏面有一個伊麗莎白的購買合同。一張紙條上只寫著一句話:
瑞先生的書房裡面放滿了噴泉的圖畫。遲早在他家門前會有一個大噴泉,整個都是玻璃做成的,流水會跟著音樂的節奏上上下下噴涌。什麼音樂呢?任何音樂。怎麼可能呢?一切都有可能。我不相信。走著瞧吧。在掛得到處都是的圖片中,有一張剪報。上面寫著,有一個人被殺(把鐵軌鋪向海邊的工人中的一個),「這是英明的計劃,民族的自豪,由熱忱的騎士伯內蒂設計並實施,他是王國精神上發展和進步的開拓者」。警察進行了調查。那張剪報有點發黃。瑞先生經過的時候,不再覺得仇恨,內疚,或者滿足。什麼感覺都沒有。
——……對於愛好者來說,這可是個真玩藝,是國家進步的珍貴資料……
——救命。
每天晚上,在相同的時刻,他回到自己的房間。他的床頭柜上沒有放書籍也沒有相框。沒有人看見他寫一封信或者收到一封信。他好像一個從真空中來的人。他的存在完全難以描述,通常用一種異常但又微不足道的無害的方式表現出來:人們看見他定期地蜷縮在醫院的隱秘角落,帶著一種陌生的表情,口中念念有詞,聲音不大不小。他其實是在沒完沒了地低聲重複著一個詞
——一萬。
——……形式之美和天才的想法在這裏相結合……
——那些音樂開始走調。熟了。它們都熟透了。
——您同意我留在這裏嗎?我會做很多事情,不會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至少擺脫了《芬芳的花朵》。
在阿貝爾貝格應該有一百多個瘋子,有一名醫生和三名修女。那裡還有一名助手。他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六十多歲,待人很熱情。有一天他來到這裏,手裡提著一件小小的行李箱。
那天,助手很順從地穿上了條紋號衣,從此再也沒有脫下來。那種來回變換永遠停住了。後來在醫院的六年中沒有人聽見他說一句話。在瘋狂發作的各種不盡的表現暴力的形式之中,助手給自己選擇了一種無懈可擊的細緻形式:沉默。他在一個夏季的晚上死去,頭浸在血里。一陣臨終的恐怖的喘息把他帶走了,他眼裡閃過一種貪婪的目光。
——是的。
——這到底是什麼玩笑?
蓉從書本上抬起頭來。她的眼前是連綿不斷的山丘,然後是礁石,然後是大海,然後是海灘,然後是樹林,然後是另一片樹林,然後是一片平原,然後是街道,然後到了桂尼芭,然後是瑞先生的房子,裏面是瑞先生。
——四千六!
最後一個字是:美洲。
——然後,我還想看看那些貪得無厭者的面孔。

——你們這些雜種。
——天哪!
——一萬。
她重新打開到第一頁說:
埃克托爾·奧赫
派克斯洗完澡,但是,那種獨特的、絕對私人的《芬芳的花朵》樂曲依舊在頭腦里回滿(由單簧管和鋼琴伴奏的四重唱)。作為惟一有這種特權的傾聽者,他越來越驚異,因為那首樂曲一整天都跟著他:音量適度,但是持續不斷。那是一個星期三,派克斯應該去給教堂的樂器調音。事實上在那個時候,世上只有他可以在耳朵里不斷響著《芬芳的花朵》的同時為樂器調音。事實他辦到了,但當他九_九_藏_書回到阿貝格寡婦家裡時已經精疲力竭了。他一言不發匆匆地吃了飯。突然間,在一口飯與下一口飯之間,他情不自禁地吹起了口哨,阿貝格太太打斷了他這種晚上習以為常的獨角戲,輕快地說:
——四千二,一次……四千二,兩次……
他把一切都告訴了她。

她把它翻過來。
但願他儘快完事。
這麼多年來,派克斯第一次覺得自己被恐怖佔據了心房。
沉默。
很顯然,除了派克斯之外沒有任何人能聽見這場盛大的音樂會。阿貝格太太甚至嘗試了很多辦法,她試著把一隻耳朵貼在派克斯的頭上,確信自己一個音符也沒有聽到。那裡面亂成一團。
一個人也許能夠忍受這樣的生活,腦袋裡面同時響著《芬芳的花朵》和《早晨的鵪鶉》:至少一個像派克斯一樣的人。實際上,在接下來的二十天里,很快,後來幾乎是每天加一首:《追回的時光》、《黑夜》、《溫柔的瑪麗,你在哪裡?》、《數著錢歌唱》、《愚人和眼淚》、《讚美榮譽,即使是為了全世界所有的金子,我也不來》。在第二十天的清晨,地平線上出現了令人難以忍受的旋律:《嗨!嗨!躍上小馬》,派克斯已經完全放棄,他拒絕起床。那個無比荒謬的交響曲搖撼著他,一天一天吞噬著他,煎熬著他。阿貝格太太連續幾個小時地守在他的床邊,不知如何是好。幾乎所有人都來探望他,但沒有人知道該說什麼。疾病有很多種,但那究竟是什麼病呢?也沒有葯能醫治這種不存在的病。
——屎。屎。屎。屎。屎。你們所有人都在屎罈子裏面。一個臭屎海洋讓你們的屁股化膿。讓你們的靈魂、思想和所有一切在其中腐爛。一種無與倫比的噁心,真的,噁心的傑作。一場精彩的節目。該死的膽小鬼們。我對你們什麼也沒有做過。我只是想活著。但是,不可以,是不是?要死掉,要排成隊等著腐爛,有自己尊嚴地,一個在一個後面,變得噁心。你們死吧!混蛋。你們死吧。你們死吧。你們死吧。我看著你們一個接一個地死去,我現在就想著這個,看著你們死,唾棄你們,你們像狗屎一樣。無論你們藏在哪裡,都可能承受最可怕的痛苦。你們會痛苦地叫喊著死去,連狗都不會在乎,你們就像畜生一樣孤獨,你們過去就是畜生,無恥的令人作嘔的畜生。無論你在哪裡,我的父親,你和你說的那些可怕的話,你和你幸福的醜事,你和你那無恥的行為……你會在夜裡死去,恐懼緊扼住你的喉嚨,你內心會極度的痛苦,身上帶著恐懼的惡臭氣息。你的女人會和你一起死去,她嘴裏發出的詛咒足以要她蒙受無窮的地獄的磨難。永遠也無法贖回她所有的過錯。你們碰過的東西也會連同你們一起死去,還有你們看到的東西和你們說過的話。你們可憐的雙腳踩過的草地都會枯萎,你們用令人噁心的微笑讚許過的人也會像正在化膿的水疤一樣破開。這就是我想要的。你們給了我生命,我要看著你們死。和你們在一起的是所有那些一點一滴消磨我的生命的人,他們藏在各處,就只是為了窺視我的願望。我是埃克托爾·奧赫,我恨你們。我恨你們睡覺時做的夢,我恨你們寄托在你們的孩子身上的可悲的驕傲。我恨你們用骯髒的手碰我,我恨你們過節穿的衣九-九-藏-書服,我恨你們口袋裡的錢,我恨那些令你們哭泣的殘酷的詛咒,我恨你們的眼睛,我恨你們心情好時的猥褻行為,我恨那些像公墓里的棺材一樣擺在客廳里的鋼琴,我恨你們那令人作嘔的愛,我恨你們教給我的所有東西,我恨你們夢想里的可悲,我恨你們的新鞋子發出的聲音,我恨你們寫過的任何一個字,我恨你們撫摸我的每一個時刻,我恨你們做對事情時的每一刻,我恨你們掛在床上的聖母,我恨我與你們做|愛時的記憶,我恨你們微不足道的秘密,我恨你們最美好的日子,我恨你們從我身上偷去的所有一切,我恨那輛把你們帶向遠方的火車,我恨你們目光玷污過的書,我恨你們噁心的面孔,我恨你們名字的發音,我恨你們互相擁抱,我恨你們拍手,我恨你們感動,我恨你們強求我說的每個字,我恨你們在看遠方時悲慘的樣子,我恨你們播種的死亡,我恨你們糟蹋的所有寧靜,我恨你們的香氣,我恨你們互相理解,我恨你們停留過的任何土地,我恨你們度過的任何時光。這些時間的每分鐘都是一種詛咒。我鄙視你們的命運。現在你們竊取了我的命運,我只在乎知道你們死了。我將是那種撕碎你們的痛苦,我將是那種折磨你們的不安,我將是你們屍首發出的惡臭,我將是吃你們的屍骨發胖的那些蛆蟲。每當有個人會遺忘你們那將是我。
——阿貝格太太,我有一件事情想對您說。
《芬芳的花朵》從容不迫地進行了四天,在第五天清晨,派克斯清晰地聽見《早晨的鵪鶉》的獨特旋律進入了他的頭腦。他跑到廚房裡,坐在桌子前面,甚至沒有打招呼,他斷然地說:
——……一個真正的、一模一樣的、完全可以開動的火車頭。
他的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就像一種古老禮拜儀式的咒語。日子被想像擾亂,被日常的忠實指南重新整理。一動不動地在休息,在夢想和記憶間搖晃。瑞先生。有時候,特別是在冬季,他喜歡一動不動呆在書房前面的沙發上面,穿著織有花紋的休閑上衣和綠色的絲線褲子。他用目光緩緩地掃過面前的書脊:一本一本地經過,用一種恆定的節奏,咀嚼字句,辨認著顏色,就像念主禱文。如果看完了,他就又不慌不忙地重新開始。當他看不清字母,辨別不出顏色——他就知道,夜晚已經來臨。
阿貝格太太想用許多許多話來回答他。但是面對這種情況,你只想拚命地哭一場,只覺得揪心地痛,你沒法抑制這種情感,沒有辦法擠出一句話來,什麼都說不出來,一切都回到裏面,所有都在裏面,被吸泣吞沒,被愚蠢的眼淚和沉默淹沒。該死,一個人可以說那麼多事情……但是,她什麼都說出不來。有比這更糟的事情嗎?
她讀了最後一個字。
寡婦顯出不安的神情,但是她不想把事情渲染得太過分。
瑞先生甚至都沒有看見她。但他知道那個聲音很難忘記。他想:「也許她名叫伊麗莎白,也許非常美麗。」然後他什麼也不想了。他在廳里一直待到最後,百無聊賴地把頭埋在雙臂間,一絲突然降臨的疲憊佔據了他。當一切都結束的時候,他站起身來,拿起帽子和手杖,讓人把他帶到馬車那裡。正當他要上車的時候,他看見一位衣著十分高雅的女士向他走來。她臉上蓋著一張面紗。她遞過來一個大信封說:
——五千四!
然而沒有悲傷。得想像她說的是不帶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