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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恩·伊·希因·胡林——胡林子女的故事 第七章 矮人密姆

納恩·伊·希因·胡林
——胡林子女的故事

第七章 矮人密姆


令他們不安的是,密姆悶聲笑了起來。「你們怕自己跟著一隻蜘蛛,到了蛛網的中心?」他說,「不,密姆不吃人類。一隻蜘蛛同時對付三十隻黃蜂,也會吃虧。瞧,你們武裝著,我站在這裏,手無寸鐵。不,我們必須分享,你們跟我:住所、食物、火,可能還有其他成果。依我說,你們即便知道了怎麼出入,也會為了自家利益而保衛住處,嚴守秘密,所以你們遲早會了解的。但在你們了解之前,密姆或他兒子伊布恩必須給你們引路,當你們出去的時候,我們其中一人會跟你們前去,再跟你們回來,或者在一個你們認識,不用嚮導也能找到的地方等你們。依我說,那樣的地方會離家門越來越近的。」
到天亮時,雨已經停了,樹林中起了風。黎明來得比過去多日都更明亮,南方吹來的輕風使天空豁然開朗,襯著初升的太陽,顯得淺淡晴朗。密姆仍然坐著,一動不動,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樣,因為這時他合上了沉重的眼皮,晨光展現了他的老態,枯槁又乾癟。圖林站起來,低頭看著他說:「現在已經夠亮了。」
白天平靜地過去了,沒有一個匪徒想外出。圖林在岩架上的青草地上漫步良久,從一面邊緣走到另一面邊緣,向東、向西、向北眺望,想看看在晴空下能望多遠。北方似乎近得不可思議,他能看見綠色的布瑞希爾森林拱護著山丘阿蒙歐貝爾,他發覺自己的目光總不由自主地投向那裡,不過不知這是何故,因為他內心更牽挂西北方,在那邊,在迢迢里程之外的天際,他似乎可以辨出黯影山脈和他家鄉的邊界。但黃昏時分,圖林望向西方的晚霞,看著艷紅的夕陽漸漸沉入籠罩著遙遠海濱的薄霧,納洛格河谷也深深陷入了山海之間的陰影。
但是當秋天過去,冬天卻無情地逼向他們。不到年終,大雪就從北方撲來,比他們在河谷地區經歷過的更加猛烈。從此以後,隨著安格班的勢力增強,貝烈瑞安德的冬天也愈發嚴酷。厚厚的積雪覆蓋了阿蒙如茲,只有最強壯耐寒的人敢出去走動。有些人生了病,所有人都因飢餓而萎頓。
密姆聞言起身,久久注視著圖林。「你所說的,我聽清了。」他說,「你的談吐就像古代的矮人王者,這令我非常驚奇。現在我的心雖不歡喜,卻冷靜了。你只要願意,就可以住在這裏,因為我會付我的贖金。但我要補充的是:那個射箭的人當折斷弓與箭,置於我兒子的腳邊。他永遠不得再用箭或拉弓。他若違反,就當死於弓箭之下。我如此詛咒他。」
一行人隨即向西出發,圖林領頭,密姆在他身旁。他們出了樹林后便小心翼翼地行進,但整片土地都是空曠又寂靜。他們走過了橫七豎八的亂石地,開始爬坡,因為阿蒙如茲屹立在西瑞安與納洛格兩道河谷之間的荒原東緣,哪怕從山基的多石荒野算起,峰頂也有一千多呎高。山的東面是一片凸凹不平的坡地,緩緩升至被一小群一小群的白樺、花楸,以及紮根于岩石中的古老荊棘樹簇擁著的高高山脊。越過山脊,在荒原上和阿蒙如茲較低的山坡周圍,生長著一叢叢艾格洛斯。但陡峭的灰色峰頂荒蕪不毛,山岩上覆蓋的唯有殷紅的色瑞‌剛草。
然而,令他們覺得奇怪的是,圖林的情況截然相反。圖林對老矮人越來越友善,也越來越聽從他的意見。那年接下來的冬天,他陪著密姆一坐就是數個鐘頭之久,聆聽老矮人講述祖傳學識和生平往事。密姆說埃爾達的壞話時,圖林也不責備他。密姆似乎非常開心,對圖林報以格外的偏愛,他只允許圖林一個人不時進入他的鐵匠作坊,在那裡他們一起輕聲交談。
「我有,」密姆說,「但我不能拿它來當贖金。我太老了,沒法再過露天的生活。」
「密姆,我們饒你一命。」圖林說。
圖林離開餘人,輕輕走進去,站在密姆身後,對他說:「先生,有什麼問題?我有一些醫治的本事。我能幫助你嗎?」
但圖林轉身對他說:「如果密姆老老實實地帶我們去他家,並且他家很好,那麼他就把命贖回來了,任何追隨我的人都不得殺害他。我如此發誓。」
他們把老矮人領走,帶到寒酸的營地,矮人邊走邊用一種奇特的語言喃喃自語,聽起來含著古老的仇恨,十分刺耳。但當他們綁住了他的雙腿,他突然安靜下來。負責守夜的人看見他像石像一樣,一聲不出、一動不動地坐了一夜,只有他那毫無睡意的雙眼在黑暗中轉動,閃著幽光。
披著深濃的暮色,密姆帶領他們經過了池塘,此時池中的樺樹九-九-藏-書陰影間正倒映出微弱的星光。在山洞入口處,密姆轉過身來,向圖林鞠了一躬,說:「請進吧,大人!這是『贖金之屋』巴爾—恩—當威茲,今後它就改叫這名。」
「我們見過它,但從來沒走近過。」安德羅格說,「那裡能有什麼安全的藏身處,或飲水,或其他任何我們需要的東西?我猜這一定有詐。人能躲在山頂上嗎?」
忽然,一個哨兵喊了一聲,他們跳起來,看到三個戴著兜帽、裹著灰衣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在亂石間移動。他們每人都背了一個大袋子,儘管如此,還是走得很快。圖林大聲命令他們停下,眾人像獵狗般朝他們奔去,但他們繼續走自己的路,雖然安德羅格向他們射了箭,還是有兩個消失在暮色中。第三個因為動作更慢或負擔較重而落在了後面,他很快就被抓住推倒,被很多人狠狠按住,不過他像野獸一樣掙扎亂咬。圖林走上前來,斥責了手下人。「你們抓到了什麼?」他說,「有什麼必要這麼兇狠?它又老又小,能有什麼危害?」
「也許吧。」圖林說,「但無論如何,至少有一件事矮人說了實話—稱你為蠢貨。你為什麼非得把想法說出來?如果好話會噎在你嗓子里,那閉嘴對我們全都更有好處。」
「它們叫什麼名字?」圖林問。
「那就送還你的劍和裝備。」貝烈格說,「還要送還你少年時得到的教誨和撫養。放任你這些(據你說)一直忠誠的手下死在荒蕪之地,好滿足你的脾氣!無論如何,這些行路乾糧不是給你的禮物,而是給我的,我可以隨心所欲地處置。要是它會噎在你嗓子里,那就別吃,但此地的其他人也許更飢餓,並且不那麼驕傲。」
「我也不會接受。」密姆說,「但這就走吧!」然後他領他們回到了他被抓住的地方,指向西邊。「我家在那裡!」他說,「我猜你們經常看見它,因為它很高。在精靈改了所有的名字以前,我們叫它『沙布亨德』。」於是他們看到他正指著「禿山」阿蒙如茲,其荒蕪不毛的山頂監視著諸多里格的荒野。
密姆聞言,親吻圖林的雙膝,說:「大人,密姆會是您的朋友。一開始他聽您說的話與您的嗓音,還以為您是個精靈。但您如果是個人類,那就更好。密姆不喜歡精靈。」

「我收下我先輩的頭盔,多謝保管。」圖林說,「但我不收來自多瑞亞斯的贈禮。」
「仍然愛你的人能夠給你的最寶貴的禮物。」貝烈格答道,「這是蘭巴斯·因·埃列茲,埃爾達的行路乾糧,還沒有人類嘗過。」
密姆斜覷了他一眼。「它們只在矮人語里才有名字,矮人語我們不教人。」他說,「我們也不教人類去找它們,因為人類既貪婪又浪費,不知節制,會挖到所有的植物都死光。而現在,他們在荒野里笨拙地行走,路過它們也不認識。我是不會多告訴你的。但只要你出言有禮,不偷看也不偷竊,從我的收成里你就可以得到足夠的分量。」然後,他再次悶聲笑了起來。「它們極其寶貴。」他說,「在飢餓的冬天,比金子還寶貴,因為它們可以像松鼠的堅果那樣儲藏起來,從首批成熟開始,我們就已經在積累存糧了。不過你們要是以為我為了救自己一命也不肯捨棄一小袋,那你們就是蠢貨。」
太陽漸漸沉落,山谷中的光線暗了下來。此時山峰巍然屹立在他們的前方與上方,他們懷疑這麼明顯的地標為何還要嚮導。但是,隨著密姆帶領他們繼續前行,開始攀爬最後一段陡坡,他們注意到他依靠秘密的記號或遵循古老的習慣,正沿著某條路徑而行。路線曲折往複,他們若是朝兩邊望,就會看見左右兩側都有黑暗的小谷和山脊陸續展現,或是地面下降變為遍布巨石的荒地,一路滿是刺莓和荊棘遮蔽的斷崖與洞穴。沒有嚮導的話,他們可能要辛苦攀爬數日才能找到路。
「此時此刻,我要的真不算什麼!」圖林說,苦澀地環顧四周,眼裡還帶著雨水,「我要一個在潮濕的樹林外,可以睡覺的安全之處。毫無疑問,你自己有這樣的地方。」
「它讓我們空歡喜一場,該當一死。」另一個奪下了袋子的人說,「這裏面除了薯根和小石頭,什麼都沒有。」
現在故事轉去講述小矮人密姆。小矮人這個種族早已淡出人們的九九藏書記憶,因為密姆是他們當中的最後一個。即便在古代,他們也鮮為人知。很久以前,貝烈瑞安德的精靈稱他們為尼賓—諾格林,但不喜歡他們。小矮人則只愛自己,儘管他們對奧克既恨又怕,但也恨埃爾達,尤恨那群流亡者。他們說,諾多族竊取了他們的土地和家園。早在芬羅德·費拉貢德渡海而來以前,小矮人就先發現了納國斯隆德,並開展了挖鑿的工作。
下午漸漸過去,匪徒們走近了山腳。此時他們從北邊過來,因為密姆就是這樣帶他們走的。西斜的陽光照在阿蒙如茲的山巔上,彼時色瑞剛草正遍開紅花。
貝烈格隨身帶來了哈多的龍盔,因為他期盼龍盔也許能讓圖林重拾大志,不再滿足於在荒野里當一小幫匪徒的頭領。「這是屬於你的東西,我把它送還給你。」他拿出龍盔,對圖林說,「它過去被留在北邊邊界由我保管,但我想它並未被遺忘。」
有人說,他們的祖輩于上古時期被驅逐出東方那些矮人城邦,遠在魔苟斯返回中洲之前,就已漫遊到西邊。他們無師可從,人數寥寥,因而發現難以取得金屬礦石,導致冶金的技藝變差,武器的數量減少,於是他們過起了隱秘的生活,身材變得比東方的族人矮小一些,行走起來駝背縮身,步伐迅捷鬼祟。不過,他們就像所有的矮人族那樣,遠比外表所見的更強壯,並且在極其艱苦的情況下也能堅持生存。然而如今他們這一族終於在中洲沒落,幾近絕跡,余者只有密姆和他的兩個兒子。即便以矮人的標準計算,密姆也已經年邁,衰老且被人遺忘。
但矮人一聽這話,又心煩意亂地跪倒。「要是密姆不打算回來,他就不會為了一袋子的老薯根回來。」他說,「我會回來的。讓我走吧!」
「那麼一切都交給您了,去隨意安排住處吧,只有一點:那個已經封上的房間,除了我誰也不能打開。」
「你這個住處在什麼地方?」安德羅格說,「要是得跟一個矮人同住,它就必須夠好才行。因為安德羅格不喜歡矮人。他的族人可沒從東方帶來什麼有關那個種族的好話。」
隔天,他帶領手下的人離開向南走,比以往更加遠離泰格林河與多瑞亞斯的邊境。旅行三天之後,他們在西瑞安河谷森林的西緣停了下來。那裡地勢開始攀升進入荒原高地,土地更乾燥,也更荒涼。
他們一個接一個,成一線順著小道走。到了頂端,小道轉向右邊,再向南行,引他們穿過一片荊棘叢,出來到了一片平坦的綠地上,小道穿過綠地,進入了陰影。他們到了密姆的家,巴爾—恩—尼賓—諾埃格,此地唯有多瑞亞斯和納國斯隆德的古老傳說還有記載,人類過去從未親眼見過。但夜幕正在降臨,東方星光已現,他們還看不出這個陌生去處的地形如何。
不久之後的一個雨天,灰濛濛的天色漸漸變暗,圖林和手下的人在一片冬青灌木叢中避雨。灌木叢外是一片無樹之地,有很多傾斜或堆在一起的大石。萬籟俱寂,唯聞雨水從樹葉上滴落的聲音。
「還沒有呢。」圖林說。
但事實證明,這些帶皮的薯根清洗之後白白凈凈,肉質飽滿,烹煮之後十分可口,有點像是麵餅。匪徒們吃得很高興,因為他們缺少麵食已久,除非偷得到。密姆說:「野精靈不知道它們,灰精靈還沒找到它們,那些渡過大海來的驕傲傢伙太驕傲,不會去掘地。」
「大人!」密姆抱緊圖林的雙膝,驚恐萬狀地喊,「如果我喪了命,您就丟了住處,因為沒有密姆您就找不到那裡。我不能把它給您,但我願意合住。它比過去更空,因為有那麼多的人已經永遠不在了。」他開始哭泣。
「哈!我就擔心是這樣,我沒射中他!」安德羅格說。但密姆用本族的刺耳語言與來人快速交談,他似乎為聽到的話而煩惱或發怒,一頭衝進通道,消失了。這下安德羅格堅持主張衝上去。「先下手為強!」他喊道,「他們可能有一大群,可他們很小。」
圖林雙眸精光一閃,然而當他望著貝烈格的面容,他眸中的火焰熄滅了,重歸灰暗。他以幾不可聞的聲音說:「朋友,我實未想到,你會降尊紆貴,回到我這個粗鄙之人身旁。你無論給我什麼,哪怕斥責,我也會接受。從今以後,只要不是勸我踏上去多瑞亞斯的路,你萬事都可以給我建議。」
「隨你怎麼說,」在密姆被抓時察看過袋子裏面的烏拉德說,「然而當時你就是不肯捨棄,現在你這話只叫我更疑心。」
「我不準。」圖林說,「你既然不肯捨read.99csw.com棄袋子,那就必須跟它留在一起。在樹葉底下過上一夜,也許就會輪到你來同情我們了。」但他跟其他人一樣,都注意到密姆把那袋子不起眼的東西看得很重。
圖林聽了,動了憐憫之心,不過他說:「密姆,你看似窮困不假—雖說那對矮人來說要算不尋常—但我認為,我們這樣一群無家可歸、無親無故的人類更加窮困。要是我說,我們因為有所急需,不會僅僅因為同情就饒了你,你能拿什麼作為贖金?」
「不,」圖林說,「它長著鬍子。我猜,它只不過是個矮人。讓他起來說話。」
圖林同意了這一點,並且感謝了密姆,他的手下大多數都很高興,因為此時仍然正值盛夏,在早晨的陽光下,這裏看起來是個極好的住處。只有安德羅格一人不滿。「咱們要來去自主,越快越好。」他說,「咱們在冒險生涯中,從來沒帶過一個記仇的俘虜來來去去。」
「大人,我不知道您想要什麼。」密姆小心翼翼地說。
「你的族人走後,留下的有關他們自己的說法更糟。」密姆說,「你們看到我家再來評判。但你們這些跌跌撞撞的人類,會需要光照著路。我很快就會回來給你們帶路。」他說完,就起身拿起了袋子。
貝烈格離去之後(那是圖林逃離多瑞亞斯后的第二個夏天),匪幫面臨的形勢惡化了。天下著不合時令的大雨,數量比以往更龐大的奧克從北方下來,沿著泰格林河邊古老的南方大道,騷擾多瑞亞斯西面邊界上所有的森林。匪幫眾人經常未成獵人,反成獵物,幾乎沒有安全與休整的時候。
「是。」圖林說。
就這樣,胡林之子圖林開始了在密姆的家,「贖金之屋」巴爾—恩—當威茲中居住的日子。
那年就這樣過了下去,既無危機,也無警兆。但隨著白晝漸漸縮短,池水變得灰暗冰冷,樺林變得光禿,天又開始下起了大雨,他們不得不在藏身處里度過更多時光。很快,他們就開始厭倦黑暗的山底和石廳中的昏暗光照,大多數人覺得,要是不與密姆同住,生活會更舒適。密姆時常在他們以為他在別處時,從陰暗的拐角或門廊里冒出來。他在附近時,他們再聊起話來就心神不寧。他們養成了總是跟人耳語的習慣。
「但我不後悔。」圖林說,「你會帶我去你的家。到那之前,我們都不提死。那是我的意志。」他堅定地望著矮人的雙眼,而密姆無法承受他的目光。事實上,圖林下定決心或發怒時,幾乎沒有人能與他的眼神相抗。密姆很快就扭過頭,起身說:「跟我走吧,大人!」
他向圖林鞠了一躬,說:「他死了,該做的都已做了。他和先祖們躺在一起了。現在,我們要去面對餘下的生活,雖然我們將來的日子可能短暫。密姆的家可令您滿意?贖金是否已經支付,並被接受?」
「我們知道了。」圖林說,「但說到在這裏的生活,我們是安全了,或貌似如此,但我們仍然必須有食物,以及其他東西。我們該怎麼出去?而且,我們該怎麼回來?」

那天他們都在休息,清理武器,修復裝備,因為他們還有夠吃一兩天的食物,密姆又給他們加了一些。他借給他們三口做飯的大鍋和生火的材料。他還拿出了一個大袋子。「廢物,不值得偷。」他說,「只不過是些野薯根。」
密姆扭過頭,眼中閃著紅光。「除非你能讓時光倒流,然後砍下你的手下那殘酷的手。」他答道,「這是我兒子,他胸口中了一箭。現在他再也不能開口了。他在日落時分死了。你們綁了我,害我不能來救治他。」
「這不是我家的大門,而是庭院的大門。」密姆說。然後他轉向右邊,沿著懸崖腳下而行,走出二十步后突然停了下來。圖林看見了一道不知是手工造就還是風化形成的裂縫,其形狀是這樣:岩壁的兩面在此重疊,兩面之間有一個開口,通向壁后左方。長長的蔓生植物紮根于上方的石隙中,垂下來遮住了裂縫的入口,但裂縫裡有一條很陡的岩石小道,在黑暗中通往上方。水順著小道涓滴流下,小道一路濕冷。
「今天一整天,直到黃昏—要是立刻動身的話。」密姆答道。
「天快黑了,」圖林說,「讓他給我們留些抵押。密姆,我們是不是該留下你的袋子和裏面的東西?」
「看!山頂上染了血。」安德羅格說。
「看得遠可以比藏起來更安全。」圖林說,「從阿蒙如茲上能看得又廣又遠。好吧,密姆,我會去看你要給我們看的地方。我們這些跌跌撞撞的人類要多長時間才能走到那裡?」
密姆聞言,睜開眼睛read•99csw•com,指著腿上的捆綁;他被放開后,兇狠地說:「蠢貨,記住這個!別給一個矮人上綁!他絕不會原諒。我不想死,但你們的做法讓我心怒如焚。我後悔許下了承諾。」
「至少等我們到了他的窩。」安德羅格說。
阿蒙如茲具有冠頂,山體巨大,如同陡峭的岩帽,頂上光禿平坦。冠頂北面有片幾乎是正方形的水平岩架凸出來,但從下方看不到,因為山的冠頂如牆壁一般屹立在岩架背後,東西兩側邊緣外都是刀削般的懸崖。只有從他們當初前來的北面,熟知路徑的人才能順利到達。有一條小道從「大門」穿出,很快便進入一片矮小樺木組成的小樹林,樹林圍繞著一個鑿于石中的清澈池塘生長。這塘的水來自後方岩壁腳下的一處泉源,又順著一條水溝灑落在岩架西緣,如同一條白線。在樹林形成的屏障背後,靠近泉水的地方,有一個洞穴夾在兩片高大的岩石扶壁之間。它看起來只不過是一個淺洞,具有低矮殘破的拱門。但再往內去,在小矮人曾經居住在此的漫長歲月中,他們不受森林中的灰精靈打擾,動手慢慢地把此洞鑿深,遠遠鑽入山底深處。
「也許吧。」圖林說,「我會先看看它。」於是,他隨密姆一起走了進去,旁人見他毫無懼意,也跟在後面,就連最不信任矮人的安德羅格也不例外。他們很快就置身於一片漆黑當中。但密姆拍了拍手,便有一點燈光繞過一處拐角出現:從外洞後方的一條通道中,走出了另一個拿著小火把的矮人。
最終,他們來到了更陡峭但更平整的地面。他們從古老的花楸樹的陰影下走過,進入一排排樹榦頎長的艾格洛斯當中,昏暗中充滿了芳香氣息。然後,他們面前驟然出現了一堵平整陡峭的岩壁,也許有四十呎高,但暮色已至,他們上方天光昏暗,這隻是大致的估計。
安德羅格聽說這個詛咒,感到害怕,儘管極不情願,他還是折斷了自己的弓與箭,置於死去的矮人腳邊。但他從房裡出來時,惡狠狠地掃了密姆一眼,喃喃道:「據說,矮人的詛咒永不失效,但人類的也有可能實現。願他遭到一箭穿喉而死!」
但在隆冬時節的一個昏暗傍晚,突然有個十分魁梧、看似人類的身影出現在他們當中,斗篷與兜帽皆是雪白。他成功避開了他們的哨兵,一言不發地走到了他們的火堆旁。眾人紛紛跳起身來,他見狀大笑,掀開了兜帽,他們認出他是「強弓」貝烈格。在寬大的斗篷下,他背了一個碩大的行囊,囊中帶了很多東西,好幫助這些人。


「不,不行!」安德羅格說,「頭兒,這你肯定不會同意吧?你會再也見不到這個老無賴的。」
那晚他們躺在大廳里,未能安睡,因為密姆和他的另一個兒子伊布恩在哭號。他們不知道哭聲是幾時停止的,但他們終於睡醒時,兩個矮人已經走了,那個房間也用一塊石頭封了起來。天氣又變好了,匪徒們披著朝陽的光輝,在池塘中盥洗一番,烹調了尚存的食物。他們進餐時,密姆來到了他們面前。
密姆說完就走了。但先前見他發火而膽怯的烏拉德,這時卻衝著他的背影說:「說得可真堂皇!但是那個老無賴的袋子里還有別的東西,形狀差不多,但更硬也更重。也許,荒野里除了地薯糧,還有別的東西是精靈沒發現,人類也不準知道的!」
又一次,圖林冷硬已久的心中憐憫油然而生,如同泉水湧出岩石。他說:「唉!可能的話,我會召回那支箭矢。現在,這處居所成了名副其實的巴爾—恩—當威茲,『贖金之屋』。因為無論我們在此住下與否,我都會認為自己虧負了你。我若有朝一日得到財富,必會付你重金作為『贖金』來補償你兒子的性命,以表悲傷,即便那再也不會令你心中歡喜。」
「你射的箭並沒有全部落空。」圖林對安德羅格說,「但這次命中,結果反而可能是壞事。你放箭太輕率了,但你可能也活不到能學到智慧的時候。」
「這可是你家的大門?」圖林問,「據說,矮人熱愛岩石。」他走近了密姆,以防他在最後關頭對他們耍花樣。

密姆轉過身來,陰鬱地看著他。「你就是那種真要死在冬天,春天也不會覺得可惜的蠢貨。」他對烏拉德說,「當時我已經許諾,因此我是不是情願,有沒有袋子,都一定得回來。無法無天又沒有信譽的人,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但我不情願在惡人的強迫下捨棄自己的東西,哪怕那隻不過是一根鞋帶。我難道不記得,那些綁九_九_藏_書了我,因而扣住了我,害我不能再跟兒子說話的人,也有你一個?我從存糧中分發地薯糧時,永遠不可能有你的份,你要吃它,就得靠同夥的施捨,休想靠我。」
「它咬人。」安德羅格說,處理著流血的手,「它不是奧克就是奧克的同類。殺了它!」
那年餘下的日子,他們沒有再去打劫,即便出去狩獵或採集食物,大多數時候也是結成小隊去的。但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發現很難原路折回。圖林了解走法,但連他手下的人在內,真正會走的人不超過六個。儘管如此,他們意識到精於此道的人沒有密姆幫助也可以來到他們的藏身處,便在靠近北壁裂隙的地方日夜設了崗哨。他們預計敵人不會從南方來,也不擔心有人從那個方向爬上阿蒙如茲山。但白天絕大部分時間,山頂上都安排了一個哨兵,他可以遠眺四方。冠頂四面固然陡峭,但山頂是可以登上的,因為洞口東側鑿出了粗陋的階梯,向上通往人不需幫助也可攀爬的山坡。

「我猜只有三個。」圖林說。然後他當先而行,匪徒們跟在他身後,扶著粗糙的牆壁,摸索著沿通道前進。它來回急轉了多次,不過最後前方閃現了一點微弱的燈光,他們進了一個很小但很高的廳,細鏈懸挂的燈從天花板的陰影中垂下,照著廳里,燈光昏暗。密姆不在那裡,但可以聽見他的聲音。圖林循聲來到廳后一個房間的門前。他向門內望去,看見密姆跪在地板上。那個拿火把的矮人默然站在他身邊,但在對側牆邊的一張石床上躺著另一個矮人。老矮人扯著鬍子哭號道:「奇姆,奇姆,奇姆啊!」
有很長一段時間,匪徒們的生活都過得稱心如意。他們不缺食物,有良好的棲身之處—溫暖又乾燥,空間足夠大,還有富餘,因為他們發現,必要時這些洞穴可以住下一百多人。更深處另有一間小些的廳室,一側有個壁爐,壁爐上方有個煙囪,向上穿過岩石,直通一處巧妙隱藏在山坡裂隙里的通風口。還有很多別的房間,開口于廳室或連接廳室的通道,一些供居住,一些供勞作或貯藏。密姆比他們擅長儲藏之道,他有很多顯得年代久遠的容器和箱子,用岩石或木材製成。然而大多數房間如今都是空的。武器庫里懸挂著斧子和其他裝備,銹跡斑斑、積滿灰塵。架子和壁櫥空無一物,鐵匠作坊也閑置不用,例外的只有一處—從內側廳室延伸出去的一間小屋,屋中有個熔爐,與廳中的壁爐共用一條煙道。密姆偶爾會在那裡勞作,但不許別人在旁。他也不曾提到,有一道隱秘的階梯從他家通往阿蒙如茲山的平頂。安德羅格有一次因為飢餓去搜尋密姆儲藏的糧食,他在重重洞穴中迷了路,發現了這道階梯,但他沒有把這個發現告訴任何人。
「幾乎被遺忘了,」圖林說,「但不會再度遭到遺忘。」然後他陷入沉默,思緒飄到了遠方,直到他不期然瞥見了貝烈格手中所持的另一樣東西的閃光。那是美麗安贈予的禮物,銀色的葉子被火光映得通紅,圖林看見封印,眼神陰鬱下來。「你拿的是什麼?」他問。
「你用不著再老下去了,」安德羅格說,用沒受傷的手拿著一把刀走上前來,「我能幫你免了麻煩。」

就這樣,密姆在胡林子女的故事中出場了。他掙扎著在圖林腳前跪了起來,哀求饒命。「我老了,又窮困。」他說,「如您所言,我只不過是個矮人,不是奧克。我名叫密姆。大人,別讓他們像奧克那樣,無緣無故就殺了我。」
一天晚上,他們在不生營火的黑夜裡躲著休息,圖林思量自己的生活,覺得還有很大改善的可能。「我必須找一處安全的避難所,」他想,「存下補給,以備冬季和飢餓之需。」但他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貝烈格就以這樣的方式回到了圖林身邊,違背智慧,順從了愛。圖林著實高興,因為他常為自己的頑固感到懊悔,而現在他不必低頭,也不必讓步,就實現了內心的願望。然而,雖然圖林高興,安德羅格卻不高興,匪幫中還有一些人也不高興。他們覺得,貝烈格與他們的首領之間似乎有什麼秘密約定,卻瞞著不讓他們知道。當兩人離群坐到一旁交談,安德羅格滿心嫉妒地盯著他們。
「很好!」圖林說,「但我現在要補充一點:我懂得你的驕傲。你也許會死,但你不會再被上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