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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篇 木匙案 第一章 頤

水篇 木匙案

第一章 頤

「世間盡多無奈人,無奈卻非盡無辜。」
他不知道,生而為人,為何會如此艱難,拼盡了氣力,卻仍得不著幾天好活。他何嘗不疼惜渾家,渾家做女兒時,雖說不是大富大貴,卻也好花好朵一般被父母嬌養。幾件齊整的衫裙,盡都是當年陪嫁來的。嫁過來后,捨不得穿,這兩年女兒大了,才翻出來給女兒穿。女兒歡喜穿上身,才略動了動,肘腋間衣縫便已朽裂了。
竇好嘴和同村幾個同伴一起趕到東水門外軍巡鋪附近,照著相絕陸青所言,各自分散在街兩邊,等著那轎子。
「我這兩天倒是想到了一個主意,只是不知——」
竇好嘴是鄰縣望樓村人,在皇閣村東邊,竇好嘴和王小槐兩家隔了不到半里地,站在他家門前,遠遠能望見王小槐家那大宅院。近半年來,竇好嘴不知朝那裡望過多少回。那院牆在一大片田地間極顯眼,長長一帶赭黃,厚土夯實,榆柳蔭護,一頓飯時間都繞不完。那裡頭住著的那個七歲孩童,瘦得猴一般,手裡卻攥著望樓村全村人的生死。
「你才是個呆瞪漢,被牛尾巴抽腫了眼。一百八十貫,那是牛毛?那是二十幾頭牛!排成行,能從村頭排到村尾!全村人得了水,卻叫我自家舍那麼些牛?咱們家那頭老牛,如今瞧著比我外祖還老,稍幹些的草都嚼不動了,才耕兩角地,便喘得鼻窟窿都要漲破。你沒見它一上田便淌眼淚?嗚嗚……」
「他尋我們幾家,是為三年前那樁舊怨。」
「我是號自家的喪!我嫁給你這二十來年,啥時節你痛快拿出過一弔半吊錢,給我裁半匹布,縫件新衫子?我身上這件衫子,還是我娘瞧不過,偷偷把我三妹夫孝敬她的羅絹剪了一截給我,被我三妹瞧破,酸湯鹹水地刺了我好一頓。就是那回,我去娘家,怕又被妹妹妹夫們笑咱們寒磣小氣,不過多拿了罐椒醬去,你那張臉黑得灶洞一般,像是我把你這破家都搬去了娘家。」
竇好嘴見渾家竟哭了起來,頓時惱起來:「你這是哭哪門哪戶的喪?捨不得那些錢,等田干透了,咱們也好一個個死盡。那時節,你再扯起喉嚨,替我好好生生號一回喪!」
那八人從大保長家出來,一起苦著臉來到村西頭,望著王小槐家那大宅院,誰都說不出話。竇好嘴便在其中。
「阿秦說那小猴兒百般難伺候,她正猶豫要不要辭工。大保長既許了一百八十貫錢,咱們拿出三十貫給阿秦——」
他怔在那裡,低頭瞅著那木匙,暗褐色,細長柄,柄上刻了些花紋,在燈光下烏油油地發亮。
他爬起身,拍了拍屁股的灰,將頭髮挽了個髻,揪了根長草勉強扎住,慢慢回到家裡。院子里靜悄悄,已經聽不見渾家哭嚷,只有女兒和兒媳在院里繼續搗洗那些油絹。他朝卧房望了望,猶豫了一下,沒心進去,便去牆邊拿了長耨,扛著慢慢走到岳丈那片田,在豆田裡埋頭鋤草培土。一忙起活兒,便忘了其他。
竇好https://read•99csw.com嘴忙起身掙脫:「小員外若答應我,我便歸還你的木匙。」
偏生去年天旱少雨,望樓村大半田地都乾枯了。村裡大保長莫咸只得又去求王小槐,王小槐卻越發傲橫,不但不答應,連大保長帶去的酒禮都丟出門來。大保長雖氣恨之極,卻不敢得罪,只能賠笑告辭。別無他法,他又去襄邑尋人使錢,得見了縣尉,懇求縣尉施壓救助。那縣尉卻說,王豪雖只剩個孤兒幼子,三槐王家卻仍有數百口,這世代望族,在朝中多有故舊姻親,誰敢招惹?況且皇閣村東邊那些田地全是他家私產,哪裡能隨意使強?除非王小槐也死了,那些田產沒了官,才能下官令開渠。
竇好嘴氣悶之極,舌頭卻麻住了一般,說不出話,只得狠狠摔了門,氣沖沖避了出去,心裏橫生一個念頭:不若徑直衝到王家,將那小孽畜一把捏死。將才,他扯掉頭巾時,將髮髻也扯散,頭髮亂披下來,囚犯一般。他卻顧不得這些,直著一雙眼,望著王家那一道厚實院牆,憤悶悶大步奔去。
王小槐吃飯只用一把木匙。兩年前,王豪帶著王小槐去縣裡赴宴,到了筵席上,才想起忘記帶那把木匙,王小槐頓時哭鬧起來,餓了大半天,卻一口都不肯吃。王豪只得叫僕人騎馬趕回皇閣村,來回四十多里路,去取那把木匙。這事在鄉里傳得人人皆知。
「對!其他的你都莫管,這是天大的事,你趕緊去尋阿秦,便是全舍了那些錢,若能弄到那把木匙,也是千值萬值!」
到了那院門邊,見院門關著。他長舒了一口氣,將昨夜想好的話在心裏又演練了一遍,這才上前叩門。半晌,門才開了,是王家那個老管家。
「哦?」竇好嘴心裏一動。
「可我爹說了,不許讓你們挖渠。你要其他的,多少錢,我都願意給你。」
他見其他人都不言語,只好說:「這事獨個兒恐怕難做成,咱們各自回去思謀思謀,明天再聚到一處商議。」
「若是沒了水,恐怕今年都挨不過去。再說,我哪裡敢動手去謀人性命?你常日間主意最多,好生想想,有沒有其他穩便的法子,讓那小孽畜鬆口答應。」
竇好嘴不知道該坐還是該起身,半欠著身子說:「我姓竇,是望樓——」
「嗯。小員外——」
可才走了一半,氣便餒了。他頹然停住腳,望望前頭王家綠蓬蓬、齊整整的田地,再看看身邊自家地里枯伶伶的麥叢,心裏氣苦冤悶,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在明晃晃日頭底下,空站了半晌,身子一陣虛乏,不由得坐倒在土路中央。
老管家帶著他走進院子,讓他坐到前堂一把椅子上。這是他頭一回走進這庭院,見院子大得十幾匹馬都能跑得開,院里種了三棵古槐,仰彎了脖頸才能望到樹頂。這廳堂更是高大敞亮,便是他身下這隻椅子,也烏沉沉、黑亮亮的,瞧著極金貴。他從沒經見過這等氣派,四周又極安靜,連氣九-九-藏-書都不敢出。
竇好嘴雖然天生一張利嘴,卻從來說不贏渾家。加之窮,一向在岳丈面前說不起話,他越聽越羞惱,一把扯下頭頂那塊舊巾,朝渾家甩了過去,正丟中齊氏的臉。齊氏先是一頓,隨即猛然尖叫一聲,張著血紅的眼,一把將那頭巾丟到地下。她邊哭邊踩,踩得不夠,又轉身從床頭針線籮里抓過剪刀,撿起那頭巾,幾下將那頭巾剪爛。隨即丟掉剪刀,癱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起來:「我嫁到你家,從早苦到晚,牛還有個歇卧,我享過幾刻清閑?苦不夠,你竟還要打我?你愁沒水吃,不如拿根繩子勒死我!勒死了我,好慢慢喝我的血,解你的渴!也算我沒白嫁你竇家!」
「三年前咱們也並不是只顧自家,不也保全了全村人的田地?這也能怨到咱們頭上?」
八人各自點頭散了,竇好嘴回到家裡,見院子里掛滿了白絹,一匹匹在小風裡搖揚,白得晃眼。廚房前架著大鍋,燒了沸水,渾家齊氏正挽起袖子,抓著木叉,在鍋邊煮絹。女兒手執木杵,在方木臼旁捶搗裡頭的熟絹,一杵一杵,聲音重悶。兒媳則蹲在大木盆旁,用皂角水淘洗上過油的絹,三人正在制油衣。
「三十貫已是脹破肚的價了。阿秦在王家苦一年,也不過這個數。」
「說是這般說,畢竟是我們幾家做下的。而且,還有那一百八十貫錢和往後的田稅……」
——程頤《伊川易傳》
「我跟你商議那木匙的事,你攀扯這些閑蔥歪蒜做什麼?」
他沒有料到,王小槐竟一直沒來,而那把木匙竟被人偷挖了去,並惹出那許多事來。最後終於忍不得,還是殺了王小槐,卻又被王小槐陰魂作祟,院里落了許多栗子。
「老人家,我是望樓村的,有件要緊事要見你家小員外。」
竇好嘴低頭思忖:「若是拿到那把木匙,便能降伏那小孽畜……」
「閑蔥歪蒜?你升了四等戶,便嫌棄我閑蔥歪蒜?你娶我時,你這破家裡有幾樣物件?你扳著那專會摳人油脂的手指頭數一數,哪回我去娘家,不是帶去一搬回三?你瞅一瞅,這床帳、這枕頭、你頂上這幅頭巾、腳下這雙鞋子、早間吃的那醬瓜條……哪樣不是我娘家給的?」
人靠田養,田靠水養。這一片鄉里溉田,全靠那條睢水。只可惜,睢水流進皇閣村后,被那座大土丘攔住,折向東北,繞過瞭望樓村。早年間,從北邊睢水到望樓村,有一條幾里長的水溝,倒能溉田,只是太窄淺,又偏在兩鄉交界處,無人肯出工出力治理,因而時常堵塞枯涸。
「除非小員外答應我。」
回到家后,他惴惴等著信兒。渾家更是穩不住,早已忘了前日爭鬧,不時過來拽他的衣角,悄聲偷問一遍。問得他幾次要冒火,卻只能強行忍住。
去年,王豪一病而亡,只留下個六歲孤兒。望樓村人頓時覺著求水有望,村中大保九*九*藏*書長莫咸忙借弔喪,去求王小槐。王小槐卻說,他父親留了話,不許給望樓村引水。那時不但王家宗族哀聚一處,連襄邑、寧陵兩縣官吏都來弔喪。望樓村人不好作難使強,只得暫忍。
王小槐嘴角一撇,哭了起來:「求求你,把我的木匙還給我,我餓死了!求求你!」
竇好嘴今年四十齣頭,本名竇拾,之所以被人喚了這個綽號,是由於他一向口舌靈便、和氣善言,只要話頭一起,便如線軸滾下坡,繞繞扯扯,再停不住。可聽了大保長那番言語后,他的舌頭似乎抽了筋,再說不出一個字。
「小員外還沒起來,你進來等吧。」
「木匙?小孽畜如今還離不得那木匙?」
至於竇好嘴自家,從小便做農活兒,一直苦到如今,哪裡敢鬆氣?若不是岳丈陪嫁了二十畝地,恐怕早已窮餓至死。外人瞧著他整日掀唇弄嘴,過得極歡生。他自家卻知道,心頭既已苦到這地步,嘴上若再不尋些閑趣,那遲早會被這苦壓死。再瞧那幾個妹夫,個個袖著手,整日閑吃閑耍,養得胖胖潤潤。和他們站到一處,竇好嘴真是柴棍一般,舌頭立即發木,連一句順展話都說不出來。
「我見過你。你來求我開水渠?」
「你個婦人家,針眼裡尋牛,只見牛毛。這事若做成,田便得救了。再說,一年田稅免六貫錢,十年六十貫。有了水,咱們好生活到七十,不就白省了一百八十貫?」
惴惴等了許久,才聽見一陣輕快腳步聲,王小槐從後邊笑著跑了出來,立在竇好嘴身前。王小槐穿了一身雪白素麻孝服,極瘦小,果然猴兒一般,一雙小眼睛卻黑亮亮射著精光,不住上下睃看:「你找我何事?」
如此默冷了幾天,有天夜裡回到卧房,他正要吹燈,渾家忽然在背後說:「拿去。」他轉身一瞧,渾家手裡捏著把木匙。
這些水,是從村裡那口井打來的,如今那井也眼看要枯。看到鍋邊盆邊濺落的水跡,竇好嘴心裏一陣疼。他不便當著女兒和兒媳說這事,便喚了渾家,一起走進卧房,關起門,將大保長說的話低聲告訴了渾家。齊氏一聽,頓時瞪大了眼,壓著聲氣驚喚起來:「大保長自家不去,全村一百多戶人家也都坐著不動彈,偏叫咱們去做這歹事?」
「不過……我有樣東西,小員外恐怕離不得……」
「王小猴兒的那把木匙——」
五十年前,王安石推行農田水利法,兩邊知縣爭功,搶著雇募人力開掘,那條水渠深闊了許多。望樓村大受其益,舒暢了二十來年。新法受阻后,無人再管顧這區區一條小水渠,泥沙漸漸淤積,水渠重又變作小水溝,時常斷流。北邊那村莊為保自家田地,又不時截阻溝水,望樓村便越發枯渴。為爭水,望樓村和北村不知鬥了多少回。但水源在北邊,即便爭得一時,卻難保長久。
他扭頭望著路口左邊,自家那十來畝地,大半種了麥,小半種的豆,還有一片地才種了胡荽。那時正值暑夏,https://read.99csw.com麥子即將抽穗,豆子開始結莢,胡荽則才起苗。十來天滴雨未落,地已乾裂,麥豆蔫萎,胡荽嫩苗更是眼看便要枯死。他只能駕著牛車,去幾裡外的睢水搬些水回來救急。可幾桶水澆到田裡,如同拿幾粒麥子救一條飢漢,哪裡濟得了事?他一天天干瞅著莊稼,心裏眼裡冒火,焦得不知咒罵了多少遍王小槐該死。可這時真要讓他去取王小槐的性命,他頓時沒了主張。
忙完后,已是傍晚。回到家,渾家腫著眼,並不睬他。他也不願說話。一家人默默吃飯,仍舊是麥飯配一盆蒜茄、一碟豆醬。吃過飯,點起油燈,渾家和女兒、兒媳又上織機去織絹,他和兒子則在燈下削竹篾、編竹器,各自忙活,都不說話。夜深之後,又默默回房睡覺。渾家朝牆,他靠床沿,兩人背對著背,中間隔了幾拳寬。
那天王家人請相絕陸青去驅邪,竇好嘴得了信,忙也去求拜。陸青盯著他看了片刻,低頭望著那羅盤點算了一陣,而後說:「相屬頤卦,頤者,腮頰也。食之入,言之出,皆由此。養得其正,福從口入;養非其正,禍從口出。你一生運命,全在一張口。言不經心,行不顧言。故而雖免於飢,卻不得飽;雖博人歡,卻也多忤。驅禍之法,只在戒口……」最後,陸青教了他一句話,那句話讓他不安了許久:
「我的木匙?!你偷了我的木匙?快給我!你個尖嘴狗賊,快還我木匙!」王小槐陡然發狠,一把拽住竇好嘴的衣角,不住抓扯捶打。
聖人設卦推養之義,大至於天地養育萬物,聖人養賢,以及萬民與人之養生、養形、養徳、養人,皆頤養之道也。
「我只求小員外讓我們開渠引水,小員外再好生想想,我回去等信——」
頤,養也。人口所以飲食,養人之身,故名為頤。
說起來,睢水繞過大土丘,皇閣村東南邊大片田地灌水也愁,尤其是三槐王家,田地大半在這一片。他們遷來這裏幾年後,王豪行商致富,自家出錢,召集族人和莊客,在皇閣村中間深挖疏浚出一條水溝,王家宗族自此才不再愁水。王豪自家東邊的田地卻仍缺水。他家宅院後頭那片田地原是當今宮中太傅楊戩家故地,原有一片小水塘。王豪將那片水塘擴了兩三倍,引入睢水,解了東邊溉田之困。
從這大水塘到望樓村,只有半里地,是望樓村解除水困唯一捷徑。可恨的是,王豪卻毫不通情,不肯讓望樓村人從他家田地挖水溝通過去。望樓村便只能幹望著那片大水塘,白白焦渴。
「你莫不是真要去做這犯死罪、招天譴的歹事?若是被斬了頭,便是一百八十萬貫,能買回命來?」
竇好嘴怕王家人出來攔阻,慌忙轉身就走,王小槐哭著追了上來。竇好嘴忙邁開腿,快步逃出那院門,飛奔了一陣,見王小槐被遠遠丟在後頭,才喘著氣放慢了腳步。回想王小槐那神色,他想:九九藏書這事應該是能成。那小孽畜若是尋些人來硬搶,也搜尋不出那木匙。
第二天,他早早起來,匆忙洗了把臉,飯都顧不上吃,尋了塊舊油布,將那把木匙裹好揣在懷裡,快步出了門,走到村西頭田間。一路上他都不時四處張望,遠近都沒有人,極靜,只間或聽得見幾聲鳥叫。他從路邊柳樹上折了一截粗樹枝,而後沿著田埂走到自家麥地,尋了個隱蔽田角,蹲下來用樹枝刨了個小坑,將那木匙埋到裡頭,用土填好踩實,抓了些亂草掩住。見毫無痕迹后,才又起身望向四周,仍不見人影。他這才放了心,穿出田地,往王家趕去。
大保長莫咸聽了這話,頓時狠下心來,向全村一百多戶人家徵收引水錢,窮者三五百文,富者三五貫,總共集了一百八十貫。大保長得了這錢,召集村西頭離王小槐家最近的八家戶主,低聲囑咐說:「那小孽畜既不給我們活路,我們只好自尋活路。這冤讎是你們挑起來的,便該你們去解。這事就託付給你們幾個去辦,全村的存亡便看你們了。那小孽畜若能說得通,便儘力去說;若說不通,便設法除了他。用他一條性命,換來咱們村子一百多戶人家子子孫孫性命,想來老天也贊同。誰做成了這事,這一百八十貫錢便歸他。這是大恩德,往後他家的田稅也由全村人戶分擔。若是你們八個一起做成,錢平分,田稅免三年——」
想到此,竇好嘴長嘆了一聲。一人一命,哪裡強求得來?這心一灰,他心頭反倒松落了些,索性把那木匙的事丟了開去,心想:「這十幾畝能救則救,若真要枯死,也只好由它枯死。殺人謀財的事,就算做成,恐怕也會被加倍討還回去。這是命,抗不過。好在岳丈陪的那二十畝地在幾裡外,那邊不缺水。就好生把那邊的莊稼務勞好,總不至於餓死。」
「不成。子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我爹吩咐過了,我不能違抗父命。」
「嗯。伺候那小猴兒飯食的,這兩年換了阿秦——我三舅娘那個外甥女。今年立春,我去三舅娘家,阿秦也在那裡,道起那小猴兒,說他每日飯食,仍離不得那把木匙。」
他原已丟開了這事,這時心裏又翻騰起來。吹燈上了床,想問渾家,又不願開口,輾轉思謀了一夜,覺都沒睡好。
他一驚:「王小槐那木匙?」
「我許了阿秦二十貫錢,你趕緊去找見那小猴兒,把事情做成。去向大保長討了錢,我好給阿秦。」渾家把那把木匙塞到他手裡,隨即脫衣上床了。
「快說來聽聽!吃不著肉,聞聞肉香,也能得些口水潤肚腸。」
齊氏邊哭邊罵,不但惹得女兒和兒媳都趕過來看,連鄰居幾個婦人也紛紛跑了過來。齊氏越發得計,哭著從頭到尾又數起二十多年的細賬,一分一毫都不漏:「你去我家提親,竟提了兩瓶人家賣剩的酸酒,叫我妹妹們笑到如今。成親那天,你賃的破檐子,半路上一根抬杠折了,把我跌滾到地上。才進門頭一天,你那個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