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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反間計

第二章 反間計

「我知道。」楊修不在意地應了一聲。
「既然有這羽箭作為線索,自然是搜遍許都城內所有魏姓大戶人家,若是找到相同樣式,先緝拿審問再說。」
「沒錯。只要局勢大亂,他就能藉機去進行自己謀划的事情。」蔣濟神色嚴峻,「不管他在謀划什麼,這前戲已經是前所未有的隆重。」
「笑什麼笑!」那個女人,或者應該說是少女,惱羞成怒,作勢就要揮拳打來。
楊修嘿嘿笑道:「程老大人,下官倒有個問題,想問問。」
「程昱查程昱的,我們查我們的。」蔣濟淡淡道,「漢中啊……那不是我們需要擔心的地方。」
躬身,躍起,轉眼之間,他已經躥至帳門。
「死胖子,你知道為什麼會有瘟疫么?」楊修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他抱著雙臂站著,看著眼前的人,眼中充滿了促狹的笑意。
話音未落,呼嘯聲接連響起。是響箭。蔣濟面色凝重起來,一般只有遇到危急之時,才會射出響箭報急。這眨眼之間,已經射出了三支響箭,表示的是遇到了伏擊。
帳簾一閃,人已消失。
劉備已經奪了定軍山,沿漢水布陣,以逸待勞。曹操若是在陳倉山、斜谷關一線布防的話,還有點看頭。但看這架勢,他是想要西渡漢水。以新敗的疲憊之軍攻擊士氣高漲的蜀軍,取勝的把握不大。一旦再敗,他只有後退至斜谷,若劉備再從陽平關出奇兵從后包抄,只怕赤壁之戰又要重演了。
楊修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道:「嘁,程昱這老小子越來越怕死了不成,他還怕刺客假扮成我的樣子么?」
楊修打了個哈哈,道:「程老大人,這麼急找我幹嗎?」
「你順便下午幫我跟蔣濟大人請個假,就說我有要事要辦,今天就不去找他報到了。」
身後又是一陣鬨笑聲,蔣濟全然不理,只是催馬前行。
他又乾咳一聲:「叔公,這次進奏曹調我回來,是為了徹查寒蟬。若是能僥倖查出寒蟬,侄孫必可飛黃騰達,到那時,想必有機會可報父仇……」
老農連連磕頭道:「回稟老爺,小民祖上是豫州人氏,黃巾之亂的時候隨家遷到了荊州,赤壁戰時又遷到了漢中。」
進奏曹門口,賈逸看到一個驛卒已經等在了門口。怎麼許都尉這麼快就把這燙手山芋扔過來了?他看了蔣濟一眼,翻身下馬,徑直走到驛卒面前。
賈逸瞄了蔣濟一眼,道:「事發突然,下官還沒來得及仔細思索。」
「不放在房裡么?娘娘,世子可是很喜歡牡丹的啊。」身後的奴婢有些不解。
「是曹植的方向。」賈逸有些幸災樂禍。
從叔公家裡出來,就被人盯上了,賈逸很清楚。他有些好奇,身上穿著進奏曹的官服,在許都大街上,竟然還有人敢盯他的梢。而且這個盯梢的人,很明顯是個新手。
「世侄,你現在只不過是個小小的主簿,連核心的軍議例會都參加不了,西蜀為什麼要花這麼大的力氣去陷害你?」程昱緩緩道。
「還有,你在進奏曹里做了多久,怎麼年紀輕輕,就被晉陞為校尉了?」自己有叔公舉薦,在石陽一線又屢立大功,才被破格提拔為校尉。但是眼前這個少女,年輕得驚人,白痴得驚人,怎麼會也是校尉?
「啊,賈逸?」賈詡嘴角淌著口水,獃獃地看著眼前的賈逸,「你來了啊,吃了嗎?」
蔣濟沉吟不語,徑直走進院中。
「哈,這老小子咒我么?」楊修揉了揉鼻子,道,「那你們又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幽州,兩個多月……」賈逸眼皮跳了一下,恐怕在幽州,進奏曹的臉已經被這白痴丟完了。
程昱淡淡笑了,沒有回答。
「是天災啊。」許褚答道。
「罷了,罷了,你下去吧。」賈逸只覺得噁心,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不是都說漢中富足么,往年的存糧不夠吃?」楊修又問。
用匕首挑開火漆,從中抽出一卷白帛,蔣濟嘴角浮現出了一絲笑意。他將白帛遞給賈逸:「看看。」
「我……我認不出來。」魏諷抹去額頭上的汗珠,小聲地回答。
「好,就依你的法子去辦。」
「閣下是什麼人?」蔣濟沉聲反問。
「這三十二人中,有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為何程老大人要對我下此狠手?你確信我就是寒蟬?」
「哦?」曹丕略略有些失望,「那……我們要不要做些什麼,坐實楊修的罪名?」
程昱看著楊修沉默半晌,臉突然變了,猶如潛伏在黑暗中的豺狼露出了獠牙:「被你識破了?天下第一聰明人,果然名不虛傳。」
司馬懿道:「漢中離我們太遠,殿下眼前要做的,是看緊曹植。」
「身世調查過了,沒什麼問題。我在七個宮門外都安排了人手,把前幾日記錄的名單跟陳禕提供的名單對比下,就知道能不能信他。」賈逸答道,「可惜咱們無法直接在禁衛中安插人手,不然的話就可以直接監視宮內,用不上陳禕了。真不明白魏王是怎麼想的,為何不把長樂校尉換成自己人?」
賈逸大驚,伸出雙手扶住賈詡,疑惑地問道:「叔公?」
「殿下,這種話說不得。」
「自然不是。」賈逸也笑了起來。
楊修摸出腰間的酒壺,灌下一口道:「那看來是真的了。程老大人啊,我聽說您孫女著實漂亮。可惜呢,楊某人比較膽小,怕她跟你有一樣的癖好。萬一洞房花燭夜,楊某醒來,發現自己少了條胳臂腿兒之類的,豈不是大煞風景?」
曹丕皺眉道:「這怎麼可能,仲達你覺得呢?」
「嗯,就是這個,怎麼了?」
「陳禕這個人,怎麼樣?」蔣濟換了個話題。
「暫時還沒有。」賈逸的表情有些尷尬。
賈逸轉過彎,靠在牆上,屏住了呼吸。手裡的泥人兒已經被他捏得粉碎,變成了一捧細細的泥沙。身後的那個人已經靠近,毫無警覺地轉過了彎。賈逸揮手,一捧細沙飛向來人。那人下意識地用手去擋,然而賈逸的拳頭已經到了。
「你說。」
「叔公。我從石陽回來了,三年沒見過您了,來跟您打個招呼。」怪不得叔公不見蔣濟大人,老糊塗了,見了他又能說些什麼?
奇謀百出,算無遺策,名動天下的毒士賈詡,已經老了。從進入都亭侯府,見到叔公之後,這個念頭一直在心頭縈繞。叔公再也不是那個目光鋒利、面容威嚴的侯爺,只是一個病怏怏的老人。一句話重複幾次,他還聽不清,而且所答非所問,根本無法交流。想當初,宛城敗魏王、官渡戰袁紹、潼關破馬超,這些足以流傳百世的大戰,都有叔公活躍的影子。現如今,英雄遲暮,整個賈家卻沒有人能延續叔公的威名。自己也快三十了,還沒立過什麼顯赫的大功,再這樣下去,復讎談何容易。
「他不是寒蟬。」司馬懿道。
突然覺得面前有輕微的呼吸聲,賈逸警覺地抬頭,卻見叔公不知何時走到了自己面前。他愣了一下,正要起身答話,卻見叔公混濁的雙眼突然變得凌厲,雙手緊緊地按著自己雙肩,厲聲喝道:「寒蟬,勿近!」
「你還是回深山躲起來的好。」楊修打斷了他的話,「要是被游哨發現,你也知道是什麼後果。」
「那若是當初曹植做了世子,漢帝的日子就到頭了。」賈逸故作悲憫地感慨道。
校尉臉上一點兒笑意也沒有,冷冰冰道:「程尚書的原話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敗了好。
「暫時還沒有?」
「起來吧。」楊修道。離秋收還有好幾個月,魏軍是不會去澆水施肥的,這黍田的收成今年是別指望了。
「怎麼,殿下又要拿去送人情?」甄洛冷笑。現在劉備佔據了蜀地,蜀錦採購已經不太容易,今年世子府總共買入了三十匹而已。本來曹丕已經應允分給甄洛三匹,其他女眷兩匹。但最近曹丕總拿蜀錦去送人情,現在已經沒剩幾匹了。
程昱嘆了口氣,道:「世侄啊,就算老夫有此意,你也無此心。」
他在長街上走走停停,東逛逛西看看,不時地停下跟小商販們討價還價,甚至還買了一個泥人兒。後面盯梢的人,看賈逸如此懶散的樣子,也慢慢放鬆了警覺。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走到了一條背街小巷。
賈逸低著頭,自顧自道:「叔公,我父親當年被司馬懿排擠構陷,被判梟首棄市。若不是您鼎力相持,恐怕我們孤兒寡母是活不到今日的。母親大人四年前亡故之後,您又舉薦我進了進奏曹。雖然我被派駐到了石陽,遠離許都,但身為賈氏子孫,賈逸也沒讓您丟臉。我在石陽,跟軍議司、解煩營的人鬥來鬥去,睡覺都不踏實。但是整整三年,我佔了不少便宜,沒有吃過一次虧。這次定軍山之戰,寒蟬再現,世子顯然是信不過進奏曹在許都的人,又因為我屢有功勛,才千里迢迢把我調了回來。叔公,這次對我來說,是個莫大的機會。司馬懿已經爬得太高,是世子曹丕的股肱之臣,如果我不能跟他平起平坐,那……」
賈逸不亢不卑地低頭作揖:「承蒙世子厚愛,賈逸只是盡責而已。」
「大……大人,大人饒命,下官真是被冤枉的。」魏諷「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竟然磕起頭來。
「嗯,是個好機會,你得好好珍惜。不過這女人啊,有時候也很可怕。」
「你起來!」賈逸皺了皺眉。魏諷官秩比自己高,卻對https://read.99csw.com自己卑躬屈膝,真是丟盡了官員的儀態。
賈詡的神色又迅速黯淡下去,佝僂著身子,看著他問道:「你……你是誰?我餓了。」
賈逸拉住韁繩,俯視著前方一望無際又起伏不定的荒草地。小的時候,他曾經一個人在齊頂高的蒿草地里迷了路,任憑怎麼呼喊求救,奮力奔跑,卻始終迷失在那片廣袤得猶如大海的蒿草里。直到夜色降臨,他精疲力竭地倒在草叢裡,抬頭看著黯淡的月亮和繁星,喉頭泛起苦澀的絕望。那一晚,他真真切切地以為自己會像一條野狗一樣死在那裡。直到後來,太陽升起,他才發現他所倒下的地方,離荒草地的邊緣僅僅十幾步。
曹丕不以為忤,笑笑道:「剛從皇宮回來,曹節因為漢宮配給的事情,沖我發了好久的牢騷。出宮后,我卻有點感慨,她守著個傀儡皇帝,還能相敬如賓,我們倆卻好久沒有促膝談心了。這點怪我,整天忙於政事,冷落了你。」
毫無預兆地,耳邊響起了細微而又雜亂的嗒嗒聲,蔣濟和賈逸一起猛然抬頭,凝視著遠方。未幾,猶如戰鼓一般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伴著飛揚的塵土,在兩人數十步遠的地方戛然而止。馬隊足足有一百余騎,前面的近百騎都身披鐵甲手持長戟,剩下的十余騎躲在後面,恍惚間看不太清楚。只能隱約看出大多都是些勁裝打扮,還有幾個還穿著華麗的絲綢長袍。
「也是。」曹丕笑笑,又坐了下去,「仲達,我又失態了。」
「如果真想殺他,在許都城內大街上恐怕都要比今天容易得多。可惜我這弟弟,根本不往這方面想,還在我府內大鬧,說已經六百里加急送信前往漢中,要父王主持公道。眼下漢中戰況緊急,許都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情,不能為父王分憂,我真是愧為人子啊。」曹丕嘆了口氣,向身後擺了擺手。
「你少動歪腦筋,咱們進奏曹的人,不蹚這渾水。」蔣濟道。
賈逸卻自顧自地說下去:「若曹植一死,世子無疑是最大的受益者。也就是說,曹植遇襲,世子有最大的嫌疑。這件事太過於敏感,許都尉只怕是沒能力處理的,應該還是會推給進奏曹。世子是會交給司馬懿,還是交給蔣大人你呢?司馬懿是世子系的人,許都內人盡皆知。世子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只能將這案子交給大人了。嘿嘿,大人,你剛才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咱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蔣濟點頭:「想要搞到魏諷府中的箭矢,不是件很難的事。只要有心,在魏諷圍獵的時候,遠遠跟在後面,就能拾到不少射空的箭矢。行刺曹植的刺客,用魏諷的這支羽箭,應該是想把水攪渾。」
賈逸突然停了下來,壓低聲音道:「楊修被抓,曹植遇刺。這兩件事幾乎同時發生,會不會有些太巧了,大人,該不會世子開始動手了吧。」
楊修怔了一下,看了看程昱,又看了看劉宇,咧嘴笑道:「他娘的,西蜀的兵法五間用得蠻純熟的。喂,喂,程老大人,你該不會因為這傢伙的一句話,就認定我是寒蟬吧?」
「混賬東西,出言不遜,不想活了么?」那都尉怒喝道。
「明白。」賈逸答應得有些不太情願。
「在下告退!」蔣濟沖那都尉拱了拱手,招呼賈逸拔馬便走。賈逸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隨後跟上。
身後傳來那都尉洪亮的聲音:「蔣大人,侯爺有話要你傳給世子。侯爺說,請世子看好自家的走狗,莫要放出來亂跑,免得壞了諸位公子春獵的雅興!」
楊修笑笑,仰頭大聲吟誦道:「臣謹案春秋之中,視前世已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
「萬萬不可。」司馬懿道,「殿下,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許都又為是非之地,殿下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世子之爭不在一朝一夕,切不可貿然行事。魏王心思縝密,我們若是妄動,萬一事敗,反而是作繭自縛。」
「這事情我曉得,那伙人只殺了個陳柘之後,就沒什麼動靜了。」
田川猶豫了一會兒,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
都亭侯府。
或許,那個人的計劃真能夠成功?
世子妃甄洛靜靜地坐在涼亭里,看著亭前奼紫嫣紅的牡丹發獃。
魏諷聞言精神大振,在地上結結實實磕了幾下頭:「多謝大人,大人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程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為人謹慎,口風甚嚴。你知不知道,為何前去請你來的人,會告訴你,西蜀叛逃來了一個細作?」
寒蟬被擒?楊修?
蔣濟笑道:「那你怎麼安排她的?」
「行刺曹植,我看不出對魏諷有什麼好處。若是受人所託,對這個賣友求榮的小人來說,就更不可思議了。沒有利益,就沒有動機。況且魏諷雖然人品不怎麼樣,也應該不會蠢到用自己府中的箭矢。」
說完,少女還舔了舔發腫的嘴唇。
「這位就是賈逸?」曹丕笑吟吟地道,「時常聽蔣濟說起你,真是一表人才。這幾年,我翻閱塘報,你在石陽辦的不少案子,著實精彩,不愧是年輕有為。」
「那世子呢,世子想做什麼?」賈逸嘿嘿笑道。
「幹嗎?」
「大人,曹植今天這儀仗,算不算僭越?」賈逸問道,「百人獵隊,是諸侯王的儀仗,而侯爺至多五十騎。」
「進奏曹搜遍許都城中所有魏姓大戶人家,只在你府上找到了相同的羽箭。去年秋天你和司馬懿一起圍獵之時,有人親眼見到你用過這種羽箭。你是認不出來,還是不敢認?」賈逸冷冷地逼問。
賈逸坐在高高的首席上,淡淡道:「魏大人,你最好能說出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
「世侄,」程昱嘆了口氣,「告訴我真相。」
賈逸只好端起了茶碗,裏面浮著散發著清香的茶片,應該是東吳的上好貨色吧。咂了一口,賈逸放下了茶碗,又看向了地面。堂兄還沒回來,真無聊,是繼續跟這個老頭子耗下去,還是就此告辭呢?
司馬懿,這個名字突然跳入了腦中。楊修咧嘴笑了,這條老狗倒是個厲害角色。只不過魏王因為那個三馬同槽的夢,對司馬懿很不放心。雖然他現在輔佐世子曹丕,行事卻很低調,不敢鋒芒盡露。
「跟田川見過了?」蔣濟問道,「覺得怎麼樣?」
「傷勢?他如果受了傷,你覺得我還會來進奏曹嗎?」曹丕嘆了口氣,「刺客射中了獵隊中的一名百人將,他現在正坐在我世子府里要個說法。這案子,許都尉不敢接,只好交給你們了。」
「那還要等多久?」曹丕抬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空,苦笑。
「喂,問你話呢,怎麼不回答。」田川道。
驛卒看了眼他的腰牌,恭敬地呈上一枚竹簡。賈逸接過,粗粗看了一眼,是從漢中發來的密信,落款是程昱。還是給蔣濟大人的回信嗎?他有些失望,回身將密信轉送給蔣濟。
「不認識。不過我聽說蜀軍那邊過來個反水狗,大概就是這位吧?」他抿了口酒,刻薄地笑道,「怎麼,要踩著昔日兄弟的屍骸飛黃騰達了么?」
放手,遠處的野鹿應聲而倒。
「你想啊,身為侯爺用王爺的儀仗,要是身為王爺,會不用皇帝的儀仗嗎?」
「可曹植一日不死,曹丕的世子之位就一日坐不穩。如果司馬懿就是利用大人您這種心態,安排的這次行刺呢?最容易被人懷疑的人,往往第一個被排除嫌疑……」
「我是被陷害的。」魏諷臉色蒼白,雙手神經質地抖動著。
「叔公,是我,賈逸。」
「田校尉,作為前輩,我給你一個忠告。」賈逸很不客氣地說,「你以後最好別女裝打扮,要麼穿官服,要麼穿輕甲,總之,不能讓人一眼看出來你是女人。」
他從弓壺裡抽出雕弓,搭上一支白羽箭,弦如滿月。
少女驕傲地道:「自然是想看看你的能耐。以後我們就是搭檔了,我可不想被一個傻瓜拖了後腿。」
蔣濟硬生生打斷了他的話:「陳禕那裡有什麼消息?」
胡鬧,賈逸在心裏暗道,怎麼一向以嚴謹著稱的進奏曹,現在也這麼亂來了?魏王也是,安排人去哪裡不好,怎麼安排到了進奏曹?
身後的婢女笑道:「這許都城裡,就數咱們宅院里的牡丹開得最艷最好看,聽說這種牡丹,以前只有皇宮裡才有。當初布置花園的時候,是殿下特地請人從洛陽帶回來的種子呢。娘娘,您看著喜歡的話,等下奴婢剪幾支,插在您房間里的凈瓶里,早晚看著都叫人喜歡。」
眾人不語。
「借……我點錢。」田川一點尷尬的表情都沒有,「剛才故意讓你打在了我臉上,是為了試試你拳頭的力道。對,雖然你的拳勁很弱,但我也受了點擦傷,你得出點湯藥費給我!」
程昱聲音冰冷:「我不能肯定。此事錯綜複雜,調查起來太過困難。但寒蟬既然再度出現,又跟西蜀軍議司的人搭在了一起,想必此後還會有所動作,此人務必儘快剷除。既然這時有西蜀細作指認你,那就是至少有一半的把握,就算冤殺了你,那又如何?」
叔公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是胡話,還是片刻清醒之時的告誡?寒蟬……勿近?他打了個冷戰,read.99csw.com叔公那凌厲的眼神又浮現在了眼前。算了,不想了。都已經糊塗成那個樣子了,還那麼在意他的話幹嗎?
「笑什麼?」
「怎麼,」蔣濟翻身下馬,俯視著獵物道,「你想說什麼?」
「哦?」曹丕長身而起,急切問道,「怎麼樣?」
沉默了一會兒,楊修點點頭:「這也說得過去。雖然不知道你們西蜀為什麼要對付我,不過顯然你們弄得比較縝密,比進奏曹的那些人稍微聰明了一點。」
「殺了他。楊家只有你這一個嫡子。」他背過身去。
「這個人,你認識么?」程昱指著旁邊那個灰頭土臉的蜀軍士卒道。
身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楊修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拔出了腰間的劍。青翠的黍稈倒向兩邊,一個衣衫襤褸的老農出現在面前。看到楊修,他似乎嚇了一跳,兩腿癱軟地跪倒在地,哀求道:「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曹丕歉意地道:「那晚上一起吃飯吧,我交代后廚做了你最喜歡的金絲蜜棗。」
楊修端坐在馬上,心事重重。大概再有三天,就能趕到陳倉山了。曹操是會在陳倉山駐紮休整,還是會揮軍前往定軍山呢?據說軍情已經泄露了,這老傢伙大概不會唐突地南下吧。自劉備定軍山一勝之後,朝野震動,都害怕劉備會兵鋒直逼長安。但在楊修看來,長安一線有重兵把守,城防堅固,劉備是不會貿然進攻的。
說話間,幾騎快馬從後面趕了上來,為首之人身披重甲,刀刻一般的臉上眇了一目。他騎到楊修身旁,用剩下的一隻眼睛冷冷地看了他好久,又領著幾名騎手策馬前行。
「嗯。」賈逸只覺得滿嘴都是苦澀的味道,似乎自己的那一拳,結結實實地打在了自己臉上。
「謝……大人。」魏諷畏畏縮縮地坐好。
倒是小看你了。
曹丕苦笑道:「洛兒,你怎麼還在耍小孩子脾氣。我不是跟你說過么,娶她們,都是父王的意思,為的是和這些名門世家結為姻親,好讓咱們曹家多些後援。」
「不知臨淄侯傷勢如何?」賈逸輕聲問道。
「為什麼?」田川瞪大了眼睛。
楊修拾起佩劍,放在手上掂了掂,卻又將佩劍丟給了程昱。他淡淡道:「程老大人,我這輩子還沒殺過人,著實沒這個勇氣。這樣吧,你先把我關起來,然後把這個西蜀細作交給魏王。是殺是放,就讓他去決定好了,這樣你也不用為難了,行不行?」
「下官跟劉偉幾位大人去了潁河泛舟,我們回到許都時,已經日落了。」魏諷急切道,「臨淄侯遇刺之時,下官並不在許都,劉偉幾位大人均可作證。」
程昱道:「你也知道,定軍山之戰,寒蟬又出現了。大軍開拔漢中之前,魏王已經下令進奏曹徹查此事。」
不殺之恩?楊修看了看手中的長劍,一時無語。亂世之中,人賤如狗。在這些四戰之地,升斗小民對軍吏尤為恐懼。兩軍交戰陣前,平民被殺,似乎根本不需要什麼理由。董卓亂政之時,不就出兵剿殺了洛陽城周圍萬余名百姓,並把他們稱為流寇,充沒家資么?
楊修大笑:「寧可殺錯,不可放過。好,好,還真是您老的一貫作風。只可惜我腦袋轉快了那麼一點點,只好留你慢慢去查證我是不是寒蟬了。接著呢?按慣例,不是該把我押入大牢了?只不過嘛,這荒山野嶺的,好像找間大牢有點困難。」
行百里者半九十。
「你能想到這點違和之處,比離開許都時,已經老成了不少。」蔣濟笑道,「既然程昱知道楊修不會是寒蟬,那為何還要拘捕他,並且將消息傳遞給我們呢?我們接到這個消息,不管信與不信,下一步肯定要怎麼做呢?」
看著甄洛的身影消失在花叢之中,曹丕臉上笑容隱去,轉過身看著司馬懿道:「仲達,什麼事?」
賈逸冷哼一聲,抬腿格擋,順勢欺進來人懷中,同時右臂彎曲變為肘擊,狠狠向來人下巴砸去。
「那什麼時候才能說得?」
賈逸哭笑不得,道:「魏大人,你放心。若此事與你無關,進奏曹是不會冤枉你的。」
曹丕沉吟了一下,道:「不管楊修是不是寒蟬,他總是我那心高氣傲的弟弟跟前的紅人。父王這次這麼不講情面,是不是對曹植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
賈逸的肘擊,這個女人躲了。但不幸的是,並沒有躲過去,而是被砸到了嘴唇上。本來很好看的櫻桃小嘴,現在已經腫了起來,像是兩根豬肉腸,再配上這張精緻的小臉,說不出來的滑稽,就像是一副精緻秀麗的蜀錦圖上被小孩子抹上了鼻涕。
賈逸瞟了眼蔣濟的神色,斟字酌句地道:「我覺得楊修……不太可能是寒蟬。寒蟬行事詭異,心機頗重,潛伏了數十年未曾露出一次馬腳。而楊修呢,處事張揚,口無遮攔,得罪了不少人。可以說不管是文臣武將,還是各種派系,都有不少人盯著他,等著他犯錯,欲除之而後快。這樣的人,會是寒蟬?似乎不太可能。」
「一篇賦。」甄洛沒有回頭。
「那倒是失敬了。原來是田疇的後人,怪不得……」
劉宇動了,卻並不是去拾那把劍。
是人頭,是剛才那個老農的人頭。
「屬下明白。」賈逸點頭。
楊修看著腳下的佩劍,卻並沒有動。
程昱忽然站起身,解下身上的佩劍,丟到楊修身旁。
「不了。再走幾天,就要跟劉備打戰了,俺不能跟你胡混了。」許褚呵呵笑道,「你自己玩吧,不過小心被主公知道,俺聽說這段時間他很煩你。」
是漢室舊臣的人,還是荊州系的人?抑或是寒蟬的人?現在的許都,敢招惹進奏曹的勢力,也就這三個了。不過,不管是哪方面的人,都顯得太過於隨意了。知道盯的是進奏曹的人,居然還派了個這樣的新手。賈逸決定給身後的人一個驚喜。
「那誰知道……」楊修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程老大人,你剛才也說了,我連軍議例會都無法參加,那我又怎麼能知道軍情呢?」
甄洛卻沒有回話。
「不知道,不過以世子的性格來說,應該跟魏王差不多吧。」
他平躺下來,掐了一根身旁的狗尾巴草,百無聊賴地嚼著草莖。山坡上是大片稀疏的黍田,在山風的吹拂下猶如水面一樣起伏不定,讓人竟有種波詭雲譎的感覺。
田疇是當朝名士,常年隱居在幽州。曾經助魏王收復烏丸,征伐荊州,立下累功。魏王多次要給他封侯,田疇卻堅辭不受。後來據說田疇早死,兒子也死得早,想不到還剩下這麼一個女兒。也難怪田川這麼白痴,在幽州邊界那種混亂的地方長大,又沒人管教,還能指望她長點腦子?
隨即帳外傳來一聲悶哼,劉宇跌了進來。帳簾掀動,兩個虎豹騎走進帳內。
賈逸神色一震,猛然回憶起當時獵隊發現他們的情景,拱衛核心,進退有序,根本無法找到曹植在哪裡。
「我在給你考慮的時間。」
「什麼人寫的呢?剛才看你好像讀得很入神。」曹丕繞了過來,坐在甄洛的對面。
原來是送給他。甄洛的臉色緩和下來,淡淡道:「既然殿下想到了這裏,我去辦就是。只是你們既然是親兄弟,一匹蜀錦會不會太單薄了。」
「錯了,我沒有那麼悲天憫人。許久不曾遊獵,我的身手早已生疏了。」蔣濟搖頭道,「你連人都殺過,又何必在意一個畜生,僅僅是因為這隻畜生懷了崽么?」
「不是,不是。」老農手亂擺著否認,「小民只是種田的,不是當兵的。」
死寂的味道在大帳之內蔓延開來,只有銳利的眼光在空中交錯,碰撞,搏殺。
「那殿下的李貴人、陰貴人呢?殿下就不怕冷落了她們?」
魏諷一愣,帶著哭腔道:「賈大人,可不敢這麼說,就算借下官一萬個膽子,下官也不敢行刺臨淄侯啊。賈大人,以前下官若有什麼地方對不住您,還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您放小人一馬,小人必將結草銜環,做牛做馬報答大人恩情……」
「你是蜀人?」楊修的語氣溫和下來。
「放肆,這是臨淄侯的獵隊!你們還不速速避讓?」幾名騎士策馬欺了過來。
「死胖子,你覺得瘟疫死人多,還是打仗死人多?」楊修問道。
「這個西蜀叛逃來的細作,自稱劉宇,隸屬西蜀軍議司,官職是前軍校尉。」程昱頓了頓,「他告訴我,定軍山之戰,泄露軍情的人,就是你。你,就是寒蟬。」
「這個……屬下是覺得……」
少女愣了一下,道:「你怎麼知道我也是進奏曹的人?」
「這隻鹿……原來是只懷了崽的母鹿。」賈逸道。
曹丕笑道:「那是自然,我還準備了一匹西涼送來的千里馬,全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他看了肯定會喜歡。到時候,你一齊帶去好了。」
「好,好,等下多吃點兒。」
蔣濟勒緊了手中的韁繩,道:「走,咱們要儘快趕回進奏曹!」
「我讓她帶隊去了漢帝宮門那裡,觀察記錄進出的人,好跟陳禕的名單作下對照。」賈逸猶豫了一下道,「大人,那個沒腦子的丫頭必須跟著我嗎?我看她人情世故什麼都不懂,更別說查案什麼的了。」
「今天上午劉備那邊叛逃過來一個軍議司的人,魏王指派程尚書負責接納並查明情況。程尚書跟他密談了一個多時辰,現急令要找你回去。」
https://read.99csw.com還有,你脖子上掛的那塊東西,叫作腰牌。腰牌,當然是要掛在腰裡,這個請你以後也要記住。」
「怎麼說你都有道理。」
程昱搖頭道:「我與你父親楊彪私交甚好,可以說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的脾氣,我清楚得很。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我不怪你。我們這些人,都已經老了,還能在朝堂之上站幾天?世侄,在楊家,你最受父親器重,他對你的期望也很高……」
許都,城郊。
「話雖然能這麼說,但我們沒有太多時間了。」蔣濟眼神銳利,「一般潛伏的姦細,為了確保自己的安全,若非必要都很低調。寒蟬現在卻主動出手,給咱們製造了個大麻煩。你想沒想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送世子出了進奏曹,蔣濟在院子中站了好一會兒,才問道:「賈逸,如果要你查這案子,你會怎麼查?」
蔣濟應聲道:「屬下明白。」
「什麼意思,俺不懂。」許褚道。
賈逸嘆了口氣:「你都把進奏曹的腰牌掛脖子上了,我不想知道也太難了點兒。」
「附近的村民早已經逃得乾乾淨淨,你怎麼還在這裏?」楊修問道。
「怪不得什麼?」
在抓人這方面,進奏曹的動作一向是很快的。賈逸將許都城內的魏姓人家按照居住地,分為四十六個區域,然後由進奏曹虎賁衛牽頭,許都尉的差役配合,展開搜查。同時將那桿羽箭由畫師臨摹,貼在了九個城門公示,徵求線索。不到一天半的時間,就查出了那桿羽箭出自魏諷的府中。
前幾日收到了消息,許都的進奏曹殺了陳柘,並向漢室舊臣和荊州系大臣布控。讓楊修意外的是,在此之後,就沒了動靜。按照以往的慣例,就算進奏曹沒有查明什麼,也會藉著這個機會大開殺戒,清除掉一些不合時宜的蠢貨。這次殺了陳柘之後,卻戛然而止,是主官陳群被免之後,進奏曹有所收斂嗎?還是進奏曹別有深意呢?
「佔用我們的精力和人力只是最基本的目的,大一點的目的應該是勾起世子和曹植之間的矛盾,讓他們互相猜忌,互相攻訐,從而把許都搞亂?」
蔣濟沉吟了一陣,搖了搖頭:「這裏離許都很近,不會有大群的盜賊出現。況且他們是百人獵隊,就算是遇到了伏擊,也能夠保護曹植的安全。我們去了沒什麼用。反而搞不好會被那些緊張的騎兵們射成刺蝟。」
「昨日你身在何處?」賈逸問道。
「畢竟先前他也是冊立世子的人選,自然收攏了不少人效力。」蔣濟答道。
據說進奏曹西曹掾蔣濟連番給程昱寫了幾封信,要求派駐人手到軍中徹查寒蟬,但都被程昱這老狐狸給回絕了。嘿嘿,定軍山一戰,因為被寒蟬設計,情報失誤,以至於讓戰局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進奏曹現在還有臉要求進入軍中徹查寒蟬?是了,魏王免去了進奏曹主官陳群的職位,削了三年俸祿。現在進奏曹主事的是蔣濟和司馬懿,兩人各行其事,互不干涉。而蔣濟屢上密件,要求進入漢中徹查寒蟬,恐怕只是向魏王表示下態度。相比之下,司馬懿倒是沉得住氣,莫非他以為搭上了世子曹丕,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
「被他瞪了那麼一眼,渾身都不舒服,等下紮好營寨,得先洗個澡。對了,死胖子,今晚你不當值的話,來我營帳如何?我找幾個偏將,到時候我們一起喝酒賭錢。」
「小姐……嗯,還沒請教閣下名諱。」賈逸道。
「這三月的天氣啊,還是比較涼的。楊主簿,你身子太單薄,得操練下才行。行軍打仗可比不得坐在房中點燈看書,要是打熬不住,一轉眼人就沒了。」許褚橫扛著朴刀,瓮聲瓮氣地說。
賈逸低頭思索了半晌,老實回答:「不知道。不過既然程昱那邊,把楊修當成寒蟬關了起來,那我們還要不要繼續查下去?」
賈逸猶豫了一下:「可是大人,剛才世子不是說,許都要保一個『穩』字嗎?如果咱們大肆搜捕,會不會……」
人生往往就是這麼殘酷。
敗了后,曹操為了穩定軍心,肯定會在長安布防重兵,然後自己返回許都。到那時,跟曹植一起商討下,看看還有沒有再次奪嫡的可能。如果沒有,就極力爭取領兵出征,只要手握重兵,就算不能自立為王,也可自保。雖然都說世子曹丕為人敦厚,但王位之爭,從來都是不死不休。
「田疇。」
賈逸正在沉吟,不妨田川卻大大咧咧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男女授受不親,這個最基本的道理,這個白痴似乎也不懂。
「然後呢?」
「雙手伸出來,掌心朝上。」楊修冷冷道。
他放緩語氣,道:「你在幽州,是進奏曹分支的主官,自然沒人敢說你的不是。但是到了許都,你我都是進奏曹最基層的官員,一切都要按規矩來,明白嗎?」
「蠢貨一個。」賈逸搖頭道。
「喔,我是進宮面見漢帝,路過你們這兒而已,哪會有什麼交代。」停了一會兒,曹丕又搖搖頭,「這次行刺,倒是有些蹊蹺。我這弟弟,出城遊獵,帶的是百人獵隊,其中不乏騎射好手。為什麼刺客會選在這個時候、這種場合下,從外圍行刺?」
少女裝模作樣地乾咳一聲,纖細的手指夾起脖子里那塊進奏曹的腰牌,得意地沖賈逸晃了晃:「魏王給我封了個昭信校尉的官兒,聽說你是鷹揚校尉,喂,我們倆的官兒誰大?」
「咱們不蹚,也有別人蹚的。」賈逸不以為然地道。
甄洛點了下頭,正要說話,卻見司馬懿穿過蜿蜒的花徑小路,匆匆而來。她皺了下眉,心頭升起一絲厭倦。這個老頭子好生不曉事,世子府的後院,他不等通傳就貿然闖了進來,一點禮數都不懂。她沖曹丕點了下頭:「看起來你又要忙了,我先走了。」
「現在兩軍對壘,是非常時期。程尚書交代,一切均要小心謹慎,寧可殺錯,不可放過。」校尉高聲道,像是解釋,也像是警告。
田川愣了一下:「這都是曹里的規矩嗎?怎麼我在幽州當差了兩個多月,從來沒人跟我說過這些?」
「這是誰在罵我呢。」楊修拉了下韁繩,挪動下被馬鞍硌得有些發疼的臀部,「死胖子,你平時就是個悶葫蘆,今天怎麼這麼有感觸?」
老農爬起來,怯怯道:「多謝,多謝老爺不殺之恩。小民……小民回去了。」
「程昱?」楊修奇道,「他找我幹嗎?」
「那你知道為什麼會有天災?」
「箭頭上塗有劇毒,為曹植擋箭的那名百人將昨晚已經死了。」賈逸道,「想不到都這個時候了,曹植手下還有一批死士。」
在這個時節,世子來訪進奏曹,到底是什麼意思?還沒等細想,曹丕已經走進了房中。兩人想要上前見禮,卻被他揮手阻止。
「西蜀叛逃過來一名軍議司校尉,指證楊修即是寒蟬,程昱已經把楊修關起來了。」
虎賁衛上前,扯著魏諷的后衣領向外拖去。剛拖了幾步,魏諷突然掙脫,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壓低聲音道:「不瞞大人,小人手中還有些金銀細軟。小人對天起誓,若大人放小人一條生路,小人甘心情願奉上一百兩黃金作為謝禮。」
「急令?怎麼個急法?」楊修笑嘻嘻地問。
毫無預兆地,一道尖利的呼嘯聲刺破廣袤的寧靜,引得兩人齊齊回過頭去。
然後,賈逸停了。
「對於臨淄侯遇刺一事,你怎麼看?」
「魏王歸天,殿下即位。」
「何以見得?」
「蔣濟收到了程昱的消息,漢中那邊拘捕了楊修。」司馬懿平靜道。
只不過,現在看來,曹植並不是個合適的人選。如果當初選的不是曹植,而是曹彰的話……楊修嘆了口氣,低頭看著路邊的野草,不知道遠在許都的老父親怎麼樣了,大概還在埋怨自己這個放蕩不羈的兒子吧。
賈逸道:「放心吧,大人。這些話我只會在你這裏說。」
「不知道。」許褚搖頭。
待虎賁衛將魏諷拖出去,蔣濟拉開一扇暗門,走進了傳訊室:「這麼快就審完了?」
是個女人。很狼狽的女人。
許褚並不生氣,卻搖頭道:「反正活一天是一天嘛,有什麼開心不開心的。不過楊主簿,你喊這麼大聲,可是有違軍紀的。」
「這種重要的消息,我們必須要上報……世子……」賈逸的眼神閃爍,已經想到了什麼,「是了。世子跟臨淄侯曹植因為奪嫡之爭,一直有很深的矛盾。程昱的孫兒在世子曹丕手下當差,雖然他一直聲稱自己不黨不爭,但許都城內風傳程昱早已倒向曹丕一派。而楊修是臨淄侯曹植的左膀右臂,程昱將楊修當作寒蟬關起來,又向我們送來密信,表面上是在互通情報,實際上卻在暗示曹丕,楊修已經在他控制之下,早晚會借口誅殺。而且,這老狐狸將密信送給了我們,而不是早已被世子收在麾下的司馬懿。這又是在向魏王表示,他仍是忠於魏王,並未倒向曹丕。」
那名虎豹騎也不作聲,伸手攔住了楊修,一把拽下他腰間的佩劍。
話音剛落,四周山坡的密林中驚起了一群飛鳥,鳴叫著在灰暗的天空中盤旋。
蔣濟搖頭道:「你話太多了。在許都,話多的人通常活不長。」
剛剛走了不久,卻見一名校尉模樣的軍官領著幾個士兵,沿著田埂急急而上。他收住腳,歪著頭看著這一行九-九-藏-書人。那名軍官又走了幾步,才看到了楊修,沉聲道:「楊主簿,程尚書有急事找你。」
「這個東西,不是你府里的?」一支羽箭被丟到魏諷面前,「這支羽箭共長二尺九寸。箭頭為鐵制,長一寸五分,寬一寸二分,扁平尖銳。箭桿是上好的硬楊木,打磨得筆直光滑,末端黏著整齊的雕羽。這種羽箭,做工精細,材料地道,比軍中的箭矢更為高級,一般出自王公大臣家中。鋒利的箭頭上,殘留著已經乾涸了的褐色血跡,而箭桿之上,很清楚地刻著個『魏』字。」
楊修站在帳外,歪著頭看了他們一會兒,笑著對跟在身後的那名校尉道:「你別說,這幾個傻大個兒往這裏一站,還真有點氣勢。程昱這老小子就算在大帳里喝酒賭錢,恐怕也沒人敢進來捉他了。」
蔣濟搖頭道:「曹丕已經做了世子,而且魏王已經越來越不待見曹植了,只要曹丕不犯下什麼大錯,這世子之位穩若泰山。殺曹植有什麼用呢?就算曹植對他仍有威脅,殺人也是下下之策,若因曹植之死而引起魏王猜忌,恐怕世子之位就保不住了,到時候曹彰倒白撿了個便宜。司馬懿不會看不出來這點。」
「軍紀,嘿,死胖子你說起軍紀,倒讓我想起那年主公馬踏青苗,最後以發代首的事了。以後我要是也違反了軍紀,不知道能不能用頭髮代替腦袋,要是不能的話,死胖子,記得到時候幫我收屍。」
程昱面色陰冷,並不答話。
「大人,魏諷府里以前的羽箭並不是這個樣子。他府上去年年初失火,燒毀了不少東西。這種制式的羽箭,是失火之後,重新打造的。打造完成之後,魏諷只出去遊獵了一次,就是跟司馬懿一起。」賈逸壓低聲音,「若是說司馬懿行刺曹植,情理不通的話,那他背後的世子呢?」
「無妨,先找到羽箭的主人要緊。」蔣濟的嘴角,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老農苦笑道:「老爺,漢中前些年是還不錯,每個月都能吃上幾回肉。可最近這幾年,仗打了好幾回了,年年莊稼收不成,哪裡還有什麼餘糧。小民一家六口,現如今都躲在深山裡挖野菜吃,可憐我那小孫子,餓得皮包骨頭……」
「那西蜀軍議司的細作,怎麼會一口咬死他呢?有什麼理由去陷害一個小小的主簿?」
馬隊後面那十幾騎里傳出窸窸窣窣的說話聲,隨即爆發出一陣鬨笑,想必是在說蔣濟他們的壞話。
「然後……然後……」賈逸突然打了個寒戰,抬頭著蔣濟。
楊修坐在山坡之上,漫不經心地看著谷中星羅密布的營盤,無聊地打了個哈欠。大軍開到這裏之後就地駐紮,徐晃和王平作為先鋒前往漢水北岸,大戰這幾日或許就會爆發。由於劉備佔據了先機,眼下的情形對魏王並不算有利。
「你們是什麼人?」馬隊前列都尉模樣的騎士大聲喝問。
楊修搖了搖頭,比起這裏,他更關心的是許都。沒了自己在左右,臨淄侯曹植會不會偏離預設好的方向?
低沉的號角聲從前方傳來,今天終於要安寨了。
「田川。」少女咧開猶如豬肉腸一般的嘴唇,很是高興地回答。
賈逸正要說話,卻忽然聽到前庭傳來虎賁衛的通報聲。他眉毛一跳,有些詫異地看著蔣濟,卻發現蔣濟也是微微變色。
「罷了,罷了。」曹丕無意在這件事上糾纏下去,「府里還剩下幾匹蜀錦?」
楊修哼了一聲道:「這盲夏侯好大的脾氣。」
三日後。
「考慮什麼?」
「殿下,我覺得,抓楊修,並不代表魏王對曹植有什麼想法。」
「為世子效力,是進奏曹職責所在。」蔣濟接過話,「不知道世子親自來訪,有什麼要緊的事要交代?」
蜀軍士卒卻並不答話,只是向程昱點了點頭。
楊修重重地點頭:「說得不錯,程老大人。我還記得當初天下大旱,曹孟德軍糧快吃完了,大家都束手無策。那時候啊,是您搜颳了家鄉,弄來不少軍糧。不過據說裏面摻雜了不少人肉來著,不知道是真是假?」
也不知道這場仗會打多久,打成什麼樣子。
賈逸在心裏嘆了口氣,眼前的這個少女最多只有十八九歲,模樣倒是很漂亮,但是能力……卻是不敢恭維,而且還欠缺了點兒自知之明。世子為什麼會派這麼個雛兒跟自己搭檔查寒蟬?這麼嚴肅的事情,讓看上去這麼白痴的女人摻和,合適嗎?雖然這幾十年來,也有不少女人摻和到數不清的陰謀陽謀之中,但這麼蠢的女人,應該是第一個吧?
「不懂也好。這世道,蠢人往往比聰明人活得開心。」楊修嘆道。
「婦人之仁。」蔣濟淡淡道,「你現在需要的不是憐憫,也不是狠毒,而是麻木。現如今許都之內派系林立,明爭暗鬥,就猶如一鍋快要燒開的水一般沸騰。若是一步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賈逸撥下搭在肩膀的手,面無表情地抓了一把銅錢放在了那隻白|嫩的小手裡。
「你父親是……」
「整個楊家,聰明人也就我一個了。老頭子不器重我,能器重誰呢?」楊修斜著眼看著程昱道,「程老大人,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溫情滿滿攀著親戚拐彎抹角的,一點都不像你平日陰冷狠毒的作風嘛。」
「不關我們的事,按職責劃分,應該是由許都尉處理。」蔣濟淡淡道。
「口無遮攔!」蔣濟輕聲罵了一句,「為什麼你一直懷疑世子?」
劉備的目標,很可能是涼州。
不等校尉答話,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其中一名虎豹騎,道:「好好站崗,大個子。等回到許都,我讓你做我的隨從,咱們去賭場玩玩兒。」
楊修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不禁又裹了裹身上的錦袍。
楊修愣了一下,隨便找了個長案歪歪地坐下:「老大人問這個幹嗎?莫非要招我做孫女婿?」
楊修又舉起酒壺,抿了口酒:「過獎,過獎。整天陪著您老這麼陰險的人,怎麼能不多長個心眼兒?不管這傢伙是不是西蜀軍議司的人,您老大人的戲也演得太過火了。先來溫情,再來感化,中間讓這傢伙插一杠子,最後來個驚天大逆轉。嘿嘿,不過盞茶時間,您就繞了這麼多圈子,差點把我給繞暈了。我要是一時糊塗,提劍宰了這傢伙,那不管我是不是寒蟬,您都能把我給咔嚓了。殺了一個西蜀叛逃過來的細作,而且這細作還指證我是寒蟬,這事兒我怎麼能說得清呢?我那老爹,恐怕還得對您豎豎大拇指,誇您不徇私情。」
「奇怪,程昱先前已經明確表示,拒絕進奏曹協查漢中,現在寫來密信,又是何意?」
「自然是瘟疫死人多咯,打仗能死多少人,一場大仗下來,也不過死個幾萬人。但一場瘟疫下來,嘿嘿,主公怎麼說的來著,對了,十室九空。」
「名士之後,又是世子親令。」蔣濟打斷了他的話,「明白嗎?」
涼州處於大漢版圖的西北部,土地貧瘠,人口凋零,卻是塊戰略要地。那裡盛產馬匹,民風彪悍。如果給劉備拿下涼州,得到了大批戰馬和騎手,組織起來一支強大的騎兵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很顯然,曹操也看到了這點,所以才從長安起兵四十萬,沿渭水西進,于北方禦敵。
吟誦著,他的聲音卻越來越低沉落寞。這種道理,要講給誰聽,誰又會聽?自己在別人眼中,只不過是個滿口大話、舉止輕浮而又自負聰明的浪蕩公子而已。
「小民……小民是覺得這些莊稼,太可惜了。」老農頭也不敢抬地答道,「現在大軍來了,全村的人都躲到了深山裡,這好好的莊稼也沒人打理,不曉得等打完仗會變成什麼樣子。」
「放心,這是我的人。」程昱道,「世侄,我已過了對真相感興趣的年紀,你殺了他吧。以前你做過什麼,我不管。我只希望你從此以後,注意點分寸,也好讓我對你父親有個交代。」
賈逸哭笑不得地道:「這個先不說,我很好奇,你為什麼要跟蹤我。」
賈逸道:「不是他做的。」
「已經清理出了個山洞,先委屈世侄你幾天。」程昱揮手招虎豹騎上前,「這位西蜀軍議司前軍校尉還提供了幾個情報,如果接下來能夠一一證實,你不會在山洞里待太久的。」
「如今這情形,想必是曹植誤會了。」賈逸道,「曹植和楊修一樣,自視聰明,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聽說他在世子之爭中落敗之後,愈加變得憤憤不平,時常發些魏王和世子的牢騷。今天咱們打獵,碰巧跟他撞到了一塊兒,以他的度量,大概以為是世子派咱們來監視他的。」
楊修劍尖指向老農:「蜀軍細作?」
「俺想起赤壁那檔子事兒了。」許褚呵呵笑道,「本來主公帶著俺們要一舉平定江東,想不到竟遇上了瘟疫,讓俺們折損了大半人馬。還有前年那場瘟疫,也死了不少人,連建安七子里都病死了五個……」
「他剛死了族弟,心情自然不好。」許褚道。
「話不能這麼說。」曹丕略微顯得有些尷尬,「我是想著曹植新婚不久,你帶上一匹去送給咱們弟媳吧。前段時間,因為世子之爭,我和他之間有些誤會,以後有機會得慢慢化解才行。」
「那我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直接回去?要是我們稍微放快了點兒速度,想必現在也聽不到響箭了。」賈逸笑道。
大帳外站了六個姿勢一模一樣的虎豹騎,人人左手持九九藏書一桿鑌鐵槍,右手搭在腰間的繯首刀上,身上明光鎧在陽光的照耀下亮得刺眼,飛將盔上一根白翎筆直地刺向天空,整個人看起來勇猛威嚴,猶如一柄雪亮的關刀。
「你跟臨淄侯曹植相交甚密,定軍山之戰,夏侯淵的軍情就是你從他那裡打探出來的。」劉宇突然開口,聲音雖輕,卻很肯定。
「我不喜歡。」甄洛淡淡地道,轉過頭看著石桌上的那片帛書。是篇《悲秋賦》,字跡蒼茫落寞,初看起來有一股蕭瑟的秋意,但細看下去,卻又能發現其中狂放不羈的氣勢。字是好字,賦是好賦,人呢?甄洛兩頰微微泛紅,羞澀地搖搖頭。這個曹植,以前答應過要為自己寫一篇賦的,這都過去好幾年,卻一直沒有動筆。該不會是新婚過後,就忘記了自己這個故人了吧。不,不會的,他說過對新婚妻子不太滿意,再說他也不是那種薄情之人。唉,快一個月沒見過面了,他現在在幹什麼呢?甄洛捧起手中的《悲秋賦》,小心地疊了起來。比起他這個窩囊的哥哥曹丕,曹植既溫柔體貼,又才華橫溢,當初攻陷鄴城、闖入府邸的為什麼就不是你呢?
賈逸往後退了兩步,笑道:「既然都是同僚,為何無緣無故跟蹤我?」
賈逸冷笑道:「行刺臨淄侯,這種以身犯險之事,用得著魏大人您親自動手么?」
賈逸哈哈乾笑兩聲,將白帛又遞還給蔣濟。
「你不認識。」甄洛冷冷道,「殿下不是去見漢帝了嗎,怎麼到後院閑逛來了。」
「大人,曹植遇刺,真的不是世子府里的那位做的?」賈逸眨眨眼道。
遠處的蔣濟一身勁裝,張弓馳騁在荒草地中,正追逐著一頭野鹿。蟄伏了一整個冬天的野鹿,自以為盼來了春天,卻不知道迎接它的是血淋淋的未來。一支羽箭呼嘯而來,擦著犄角沒入前方的泥土裡,它驟然一驚,想往左側逃去。兩隻獵狗迅速撲上來,堵住了它的生路。此刻的這隻野鹿,是否也像那晚的自己一般絕望?賈逸突然暗笑起來,只不過是只畜生罷了,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傷春悲秋了。
「喲,原來是侯爺來打獵了啊。」賈逸嬉笑道,「我看這麼大排場,還以為是魏王回來了。」
「去看看?」賈逸道,明擺著一副要去看熱鬧的樣子。
「這是刺客所用的羽箭,交給你們,查案也好有個線索。好了,好了,在你們這裏已經耽擱了太長時間,我得趕緊進宮去,不然我那皇后妹妹又該說我藐視天威了。」曹丕苦笑一聲,道,「這案子,不要慌,慢慢查。不可放走奸佞,當然也不可株連無辜。父王那裡大戰在即,許都當下要保一個『穩』字。」
「除了發現有些人貪污受賄、勾搭有夫之婦類的雜碎小事,還沒什麼收穫。」賈逸道,「寒蟬行事頗為謹慎,到目前為止,並沒有出現什麼疏忽。不過……他終究是人,而人終究有犯錯的時候。只要我們繼續深挖,必定能將他挖出來。」
程昱語氣平緩:「世侄,你今年多大了?」
「怎麼說?」蔣濟奇道。
「聽說他遇刺之前,見過你們,還托你們帶話給我。」曹丕笑道,「蔣濟既然沒向我回報,想必不是什麼好話。我這弟弟因為世子之爭,一直對我有些偏見,難免會發些牢騷。讓你們夾在中間受氣,倒也是難為你們了。」
一名長隨捧了個木盒進來,放在長案上,小心地打開。裏面是桿羽箭,箭頭上沾有一些褐色乾涸的血跡,箭桿之上刻著一個「魏」字。
「田疇?就是那個協助魏王平定烏丸的田疇?」賈逸動容道。
「在下進奏曹蔣濟,約束屬下不力,還請侯爺見諒。」蔣濟策馬前行幾步,沖馬隊作了個揖。
「天下的漢室舊臣還沒死完呢。」蔣濟道,「現如今,軍、政、財全部牢牢掌握在魏王手裡,宮裡的那位,實在是翻不起什麼風浪了,殺了倒不如留著。魏王似乎想做霍光,還不想做王莽。」
「真相?」楊修笑道,「我剛才說了,你信了么?」
找到出處不過一炷香后,便查到了魏諷去了一家青樓。五十名虎賁衛衝進青樓的時候,魏諷正在喝花酒,一聽說因為臨淄侯曹植遇刺拘捕他,當場就癱倒了。而帶隊的都尉,根本沒有給他緩神的時間,直接將他綁在馬上,帶回了進奏曹,由賈逸初審。
蔣濟沉默一會兒,又搖了搖頭:「不會,魏王還在,現在不是世子動手的最好時機。」
「曹植遇襲這件事不簡單,」蔣濟點頭道,「進奏曹的首要任務,是查清定軍山之敗,追捕寒蟬,這種事還是不要牽涉進去的好。」
賈逸愣了一下,發覺蔣濟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只好道:「名冊記錄得很詳盡,咱們探子記下的人,名冊上都有,咱們漏掉的人,名冊上也有。我已經讓田川把人都撤回來了。這個月內,出入宮門的有三千五百六十七人,其中官員或與官員有關的一共五百六十一人。在這五百六十一人中,共有九十七人與漢帝見過面,相談超過半個時辰的有三十二人,目前全在進奏曹的監控之中。」
「我有那麼無聊?」蔣濟瞥了眼賈逸,「就算我回去跟世子說了,他也只會笑笑作罷。」
他負手向西看去,太陽即將墜落,給遠處陰沉朦朧的山影鑲上了一道耀眼的金邊。與天地變換相比,人的生老病死,只不過是一瞬而已。盡人事,聽天命,成敗與否,身後評價如何,無所謂了。
楊修斜眼看去,那蜀軍士卒中等身材,相貌平常,屬於見上幾面也不會有什麼印象的普通人。
甄洛搖了搖頭。牡丹雖說被譽為國色天香,但終究還是多了份俗氣。如果插幾支放在房裡,還不被他調笑?
「無所謂,管他怎麼想,咱們只需要做好分內的事。」蔣濟道,「有時候你越是想要騎牆,越是兩邊都落不下好處。咱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看什麼呢?」身後傳來溫和的問話聲。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曹丕。
「但是……程昱寄過來這封密信,是什麼意思?」賈逸道,「是他確信楊修就是寒蟬?不對,那隻老狐狸心思縝密,我們都能想到的事情,他不會想不到。」
曹丕嘆了口氣,轉頭看著滿園的牡丹輕聲道:「父王經常說這牡丹為花中之王,雍容華貴,在我看來,卻是俗氣了一點。」
眼前的這雙手布滿老繭,手指甲縫裡滿是黃土,胳膊又干又細,青筋凸起,看起來像長期沒有吃飽過的樣子。應該不是士兵,如果是士兵的話,因為長期握刀,右手虎口處的老繭會非常明顯。
賈逸將雕弓插回弓壺,策馬上前。野鹿倒在草叢裡,口吐著血沫仍在抽搐,那支白羽箭貫穿了它柔軟的腹部,流出來的血將地面染成了一片褐色。
離開許都之前,雖然跟那個人搭上了線,但那個人可靠不可靠,誰也說不準。再說,以曹植那麼高的心氣,會甘心聽那個人的安排么?許都還有沒有棘手的角色呢?魏王手下五大謀士,郭嘉、荀彧、荀攸都已經先後辭世,賈詡深居簡出,程昱隨軍,許都還有什麼人,有能力干擾那個人的計劃呢?
楊修喉結滾動幾下,卻終究沒有說話,他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讓這校尉前方帶路。
楊修懶懶地道:「不知道。」
賈逸看著母鹿脹鼓鼓的腹部,乾笑道:「原來大人遲遲不出手,是因為……」
蔣濟笑道:「程昱?是我們進奏曹的人嗎?」
「我直接就是校尉啊。」田川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魏王說是我父親對朝廷有功,又死得早,還沒什麼子嗣。為了補償田家,魏王就讓我來了進奏曹,一進來就給了個校尉的官職。怎麼,校尉算很大的官嗎?」
「沒什麼,沒什麼。」賈逸的眼睛又眯起來了。
他看著那老農漸行漸遠的背影,忍不住低聲吟道:「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不可得志於天下。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眾多,以悲哀泣之。戰勝,以喪禮處之……」
賈逸嘆了口氣,離家三年,叔公竟然徹底變成老糊塗了。堂兄不在,陪著這個老頭子聊了小半個時辰,他卻還沒認出自己是誰。
「嘭」的一聲,沉悶的聲音響起。那人竟然遇亂不驚,用手掌抵住了迎面襲來的拳頭,腳尖抬起,飛快地踢向賈逸的腹部。
楊修嘴角歪了下,譏諷道:「程昱這老小子手下有使不完的人么,是不是把軍中所有他不放心的人,都給監視起來了?」
突然之間,他瞥到了隊伍末端,一個士兵手中提著個血淋淋的東西。
他大笑,摸出腰間的酒壺,仰頭灌下幾口,順著山坡緩緩走下去。
掀開帳簾,看到鬚髮皆白的程昱對著門口靜靜地坐著,旁邊站著一個灰頭土臉的蜀軍兵卒。
「不過,這光天化日之下,究竟是誰這麼大胆敢伏擊曹植?」賈逸道,「該不會是……」
進奏曹的傳訊室並不大,卻給人平添一股壓抑窒息的感覺。魏諷身著囚服,站在那裡,一直在瑟瑟發抖。被虎賁衛從青樓里揪到這兒之後,他似乎已經崩潰了。
蔣濟頭也不回地應道:「回稟侯爺,在下定將侯爺的話,一字不落地回稟給世子。」
賈逸在身後策馬趕上,忍不住問道:「大人,你真要把話傳給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