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章 暗線密布

第四章 暗線密布

「因為他太過神秘。雖然諜報部門要求潛伏的細作務必低調行事,但像寒蟬這種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真面目的細作,卻實在是少見得很。我們覺得,很可能是因為寒蟬的身份特殊,所以才不能跟任何人接觸。」
甄洛皺起眉頭,賭氣地坐在胡凳上。都找了半個時辰了,還沒找到,真是的。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有種想要離開的衝動。猶豫了一會兒,她又蹲下身,一格一格地摸著書架的底層。突然間,手指觸碰之處,有些光滑的感覺。莫非是經常打開的緣故?甄洛用力往裡按了一下,聽到「啪噠」一聲輕響,隨即,一個沉甸甸而又有些發涼的東西掉在了手上。
「為了保險起見。」關俊拔出飛刀,在野豬的皮毛上擦去血跡,收入腰間的皮囊中,「法正大人說過,機會這東西稍縱即逝,就算是你覺得萬無一失,也要多幾手準備。因為人的感覺,不會每一次都正確,而機會一旦失去,再沒有重來的可能。」
這些木簡中,有沒有那份名單?如果取走的話,進奏曹還有沒有其他備份?
「我是有些奇怪,既然沒有人見過寒蟬,為什麼還都聽他號令,」楊修皺眉,「去相信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不覺得太荒唐了么?」
郭鴻拾起木簡,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映入眼中:建安二十四年四月初一,長社張雷逼死城中大戶蘇句,強搶其田產祖宅,郭鴻手刃張雷,將其頭高懸城門之上。建安二十四年四月十六,滎陽惡吏董煥收受賄賂,徇私枉法,郭鴻直入縣衙,斬之。建安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三,郭鴻過洛陽,遇貧戶數十,施錢三千,以活其命。建安二十四年五月初七……
「那是以前。」田川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我們去陳柘家幹什麼,曹里的人不是已經搜了一遍嗎?」
楊修斜靠在軍帳的一角,聽著那些謀士們亂鬨哄的爭論,感覺索然無味。這所謂的軍策例會,完全沒有一點參与的價值。起碼到漢中以後,沒有一條軍令是在這裏制定的。這種例會的作用,是讓這些謀士們各抒己見,把幾乎可能出現的所有情形都估算到,整理之後交由魏王他們作為參考。真正的軍令,是在魏王、程昱、夏侯惇這些人出席的軍策秘會中商討決定的。也就是說,這個所謂的軍策例會,提供的只不過是最基礎的東西罷了。
「那我們現在撤退的話,豈不是由得劉備吃下漢中了?」書佐忍不住問道。
「等這場仗打完唄,我們有的是時間。」關俊將飛刀捅進野豬柔軟的腹部,嫻熟地開始剝皮。黯淡的刀鋒在皮毛和肌肉之間游弋,一張完整的豬皮頃刻間就被攤到了一旁。
馬匹的嘶鳴,人的怒吼,兵器相碰的聲音充斥耳中。那些全速賓士的戰馬,全部刺穿在了長槍之上。而躍入陣中的虎豹騎們,刀光翻轉,猶如一顆顆落入水中的石子,盪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沒關係,連我們都不知道是哪支部隊參与了伏擊,他們能從我們這裏查到什麼?」
「虎豹精騎,天下無敵!」震耳欲聾的喊聲在峽谷中激蕩。十多名虎豹騎猶如一把暗淡無光卻又削鐵如泥的匕首,將槍陣硬生生刺穿!
「我雖然沒你們腦子裡那麼多彎彎……但我也不是傻瓜。我知道一進來就做了校尉,你們肯定不服我,但是我沒想到你們會懷疑我。」田川恨道,「怎麼由魏王直接徵辟的人,你們也不肯相信?」
他飛快挺身而起,卻看到徐晃舉斧在手,踏著前面蜀兵的屍身一躍而起,挾雷霆萬鈞之勢,力劈而下!
掌柜低頭道:「將軍謬讚,小人不是諸位夫人府上的。小人原本乃司馬懿大人的屬下,因傷無法再度效力,就由司馬懿大人推舉來這裏做了掌柜,也算混口飯吃。」
「啟稟侯爺,丁儀大人和丁廙大人求見。」門外的長隨高聲稟道。
「謹遵楊主簿教誨,現在能否回答我的問題了?」關俊不以為然地道。
「仔細搜搜,或許能發現什麼線索。」蔣濟跳下馬,招呼了賈逸一聲,「走,進去看看。」
「什麼,誰給你出的這種餿主意,許都是個什麼地方,那些貴婦天天用的都是陳錦記的胭脂水粉,你拿這個去送禮,她們會稀罕?」賈逸停住腳步,皺起眉頭看著田川。
「那就是銷毀的時候,處理得不太乾淨?只是為什麼寒蟬令牌會出現在私鑄場,寒蟬來過這裏?」賈逸皺眉。
田川歪著腦袋,用力地抽|動鼻子,道:「好香……你去了陳錦記?」
「這件事,先壓一下,」蔣濟終於作出了決斷,「曹植遇刺和我們被伏擊,這兩件事肯定有所聯繫。曹植遇刺那個案子只能不了了之,而進奏曹被伏,倒可以大張旗鼓地查一下。」
一聲暴喝。
「我們輸在他手上兩次了。」蔣濟仔細地端詳著手上的令牌,「寒蟬……這個人當真不簡單。」
站起身,將長劍插回劍鞘,田川向許都的方向走去。
關俊愣了:「楊主簿,你這是什麼意思?」
郭鴻沉吟半晌,道:「在下只怕要讓進奏曹失望了。」
「希望不要影響到咱們的大事。」有人低聲咕噥了一聲。
王平仰天大笑:「徐公明,王某乃西蜀軍議司裨將軍,我的主公,是漢室皇叔劉玄德!」
「陳禕那裡,有用的消息也不多。」賈逸道,「雖然篩選出了十三個人,但沒有進一步的消息。漢帝最近很小心,召見人的時候總是屏退左右,陳禕的人根本沒有機會近身。」
「楊主簿,你這封信,要不要用火漆封起來?」帳簾晃動,進來了一名驛卒。
小心到這種程度,應該不會被蜀軍察覺了。
這不是戰鬥,這是屠殺。
掌柜卻面不改色,平靜道:「回稟將軍,小人確實在七日之前見過這位姑娘。」
都伯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小跑著在前面帶路。
「小人見是進奏曹的大人,不敢怠慢,當即要免費將金花燕支送給這位姑娘。豈料這位姑娘卻並不接受,反而立下字據,說是暫取走金花燕支,約定下月發餉之時,即刻歸還所欠餘款。」掌柜撥開劍鋒,起身從壁柜上取下一片竹簡,「這就是那位姑娘的字據,也就是因為如此,我才對她印象深刻,在將軍剛拿出畫像之時,就認出來了。」
「拿你當出氣包怎麼了?」賈逸冷笑,「你覺得許都還是塞外,什麼時候都可以講理?」
他快步走到房門口,向一旁侍立的都尉道:「傳令,并州、冀州、兗州一帶進奏曹各站,加緊盤查負傷之人,若有發現,立即扣留!」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郭大俠既然為社稷效力,堪稱自墨子之後,古今第一俠者。只不過如今天下尚未一統,宵小賊寇猖獗,不少事都要郭大俠暗中助力,不便於宣揚郭大俠的功績。經蔣大人授意,進奏曹決定助郭大俠鋤奸懲惡,仗義疏財,以正俠者之名。」
「長槍陣,合圍!」王平沉聲喝道。
楊修皺眉,抬頭看著眼前的這個驛卒,他的話太多了,跟他的身份並不相稱。
「我不知道。法正將軍告訴過我,我們會贏。」關俊卸下一條豬後腿,扛在肩上,向篝火走去。
郭鴻沉默。
許褚搖了搖腦袋:「楊主簿……那個西蜀的姦細,刺殺程昱大人……」
郭鴻苦笑,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賈逸的意思。
賈逸仰天大笑道:「火龍?」他拍了拍自己的右臂,「我這可是箭傷。你的意思是,你也相信這種流言?」
「哦?」楊修心中有種淡淡的失落。
曹丕沉默了一會兒,道:「有這個必要麼?」
眼前一片黑暗,只能聽到細微的呼吸聲。
大塊的麥田被燒成了黑色的地塊,上面稀稀疏疏地補種了一些大豆,綠色孱弱的豆苗從黑色的土壤中探出頭,似乎一陣風就能吹折一般。這是賈逸被伏擊的地方,已經過去十幾天的時間,似乎不能再發現什麼痕迹了。
「這些事是誰做的?」郭鴻仔仔細細地看完木簡,嘶啞著喉嚨道。
掌柜瞄了一眼白絹,即刻點頭道:「見過。」
出了香氣窒人的陳錦記,賈逸轉過街,拐到了一條小巷,看到了無聊地嚼著草根的田川。他抬起下巴示意道:「跟我走吧,我們再去一趟陳柘府上。」
「太少?伏擊蔣濟那五十人,咱們用了一百人;伏擊賈逸那二百人,咱們用了四百人。兩倍,足足兩倍,竟然沒有全殲他們!」尖利的聲音顯得有些刻薄。
賈逸看著手中的木簡,並未答話。
許都的運來賭場里,出現了一個很奇怪的賭客。
挾天子以令諸侯。
「這次沒人手上有寒蟬的令牌?」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
賈逸笑笑,轉了話題,道:「那個私鑄場查得不錯,蔣大人很滿意。」
「為什麼,我自己不能出去轉轉?」楊修歪著嘴角,「怎麼,盲夏侯還覺得我是姦細?」
賈逸坐了下來,一枚枚拾起郭鴻面前的四個大錢,他的動作很慢,似乎有些漫不經心。看到賈逸把四枚大錢放進袖中,郭鴻拿出一錠黃金道:「賈校尉,郭某除了一副熾熱心腸之外身無長物,這錠黃金是昨日一個朋友的謝禮,我送給你。不管老五跟你有什麼過節,我都想跟你交個朋友。」
蔣濟走進竹棚內,道:「曹植那裡呢?」
「偷?郭大俠,你別看進奏曹的院子進深只有幾十丈,就覺得出去跟進來一樣容易。」賈逸收斂笑容,道,「進奏曹成立十六年來,一共有七個人想要偷走一些東西,可惜,他們都永遠留在了後院。比如說,郭大俠以前的至交,河北四庭柱韓榮的侄子韓彬。」
賈逸淡淡道:「怎麼,生氣?你覺得我現在身上有傷,不是你的對手?你想乾脆做掉我之後,亡命天涯?」他從懷中掏出一卷木簡,「啪」地丟在郭鴻面前,「一共兩千一百一十四人,你看看自己還記得不?」
「不敢,是咱們進奏曹有事要郭大俠相助。」賈逸拿出一把斷了的腰刀,丟在郭鴻面前道,「這個東西,認識么?」
「只可惜他自己不這麼想。」曹丕搖頭道,「他最近蹦得挺歡的。他那位首席謀士楊修,不是在漢中被父王關進了木籠么?有沒有機會送他一程?」
蔣濟沒有搭話,作為進奏曹西曹署主簿,他上報的是被山賊流寇伏擊。但他很清楚地知道,當晚參与伏擊的,不可能是山賊這種烏合之眾,賈逸說得對,看那些人的作戰習慣,倒很像……
「十天,十天之後,我等你的好消息,不然,你就等我的壞消息。」
此戰必敗。
「叮」的一聲,火花四濺。
「這樣的話,你甘心?」
「曹植?」賈逸皺眉道,「他那裡……」
「呂蒙、蔣欽、孫皎,東吳三大主力齊聚濡須,孫權親征合肥,戰情十分緊急。臧霸的青州軍、呂貢的豫州軍、裴潛的兗州軍、張遼的揚州軍都在向合肥集結了。」不溫不火的聲音頓了一下,「這樣一來,曹魏的軍力基本上被牽制在了漢中與合肥,中間就出現了一個戰略上的漏洞。」
「那曹植呢?」
「在營盤裡待得憋氣,我到對面山坡上坐坐。」
酒灑在地上。
「大概就埋在郭大俠的腳下,」賈逸用腳尖點了下青石,道,「不管是受人所託,還是身不由己,韓彬都來了他不該來的地方,做了不該做的事。想必郭大俠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是王平。
「遊俠,郭鴻。」賈逸答道。
王平冷冷一笑,喝道:「長矛陣!」
田川跺腳道:「你憑什麼教訓我?你們被人伏擊,是我的原因嗎?我要是一直站在宮門外等你,你們就不會死那麼多人嗎?你純粹是心情不好,拿我當出氣包!」
「嗯。去查了下你是不是到過那裡。」
「排除了這個可能性,我又想到了另外一個。那些漢室舊臣和荊州系大臣手下,應該不少家將家丁,會不會是他們暗地裡組織起來這些人,操練軍陣並伏擊了我們呢?」賈逸道,「當晚伏擊我們的人數,至少在五百人左右。對比我們的折損人數,他們大概有八十人負傷或死亡。」
「沒弄?那我們就只坐這裏喝酒?而且你只能喝兩口。」楊修有些意興闌珊。
「跟笨人說話,繞圈子她能明白嗎?」賈逸終究有些不忍,緩了下口氣,「在進奏曹,首先要學會的就是接受懷疑。想當年,我剛入進奏曹,在外圍做了一年的雜活兒,不知道接受了多少暗裡明裡的調查,又外放石陽做了三年都尉,功勛卓著,又恰好機緣巧合,才調回許都做了個校尉。」
百桿長槍平舉,緩慢卻不可抗拒地向徐晃逼近。
「英雄,再見。」
「司馬懿……」賈逸咀嚼了幾下,知道今天自己這麼做,是有些冒失了。他也不再說話,數出八百錢交給掌柜,然後轉身離開。
「到了你就知道。」
眼看軍策例會的討論已接近尾聲,楊修伸了個懶腰站起了身。
他吊著右臂,在賭場里已經賭了五天。每次都是天一亮就來,每次都是只賭一回樗蒲,每次都是只賭一個大錢,每次都是不管輸贏,賭局結束起身就走,而要命的是每次他走之後,許都尉的差役就上門來搜查逃犯,整整一天。禿頭老五早就頂不住了,他尋思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於是找到熟識的胥吏,想花點錢疏通一下。結果那吃人不眨眼的胥吏死活卻不肯拿他的錢,而且死活不肯告訴他到底出了什麼事。無奈之下,他只好向郭鴻求救。
「去!」隨著一聲輕喝,一道烏光從關俊手中擲出,沒入黍田之中。
「撤軍?」一名謀士大聲重複道,「咱們四十萬軍士,就白白跑了一趟?」
曹丕皺眉道:「仲達你說的,是否是蔣濟在查的那個寒蟬?」
「至少跟他有關。」司馬懿低頭道,「鷹揚校尉賈逸去過陳柘家中,得到了假情報,回到進奏曹之後,接著賈逸就被宮裡那位召見,這事有點巧。」
「怎麼會是擺設呢,這些都是當朝重臣、豪門世家不欲為外人知曉的秘密。有些木簡,如果流落出去,不少人或許會因此身敗名裂,家破人亡。」賈逸微微笑道,「郭大俠,你的那封木簡,恐怕還沒有資格擺在這裏。」
「嗨,誰知道西蜀的計策更厲害。他們提前策反了王平,在沓中附近伏擊了俺們,害得三萬將士全軍覆沒,徐晃重傷而歸。」
曹植滿意地將白帛疊起,放在一個木匣中。
「不,我們不一樣。我的無名,是為了讓你成名。」
「那是,這是上好的玉露酒,就算在許都也是非富即貴的人才喝得到。」楊修道,「我說,黑胖子,我們是不是見得太頻繁了一點?我一個主簿,整天跟你一個驛卒廝混,程昱那老小子會不會起疑心?」
「你先退下吧。此事不得外傳。」蔣濟正色道。
「劉宇,就是那個自稱西蜀軍議司前軍校尉的劉宇,」許褚臉上滿是沮喪的神色,「他幾乎騙過了所有人,就在昨晚酒宴的時候,他企圖刺殺程昱大人。」
楊修哼了一聲道:「什麼新鮮玩意兒?」
「是。將作司那裡核實過了,不是制式的兵器。所以咱們進奏曹只能麻煩你了。」
「不知道。」
「在下不是欺世盜名之輩……」
自由的感覺,真是久違了。
「不,我只是一個刺客。」
不管是什麼借口,在世子手下當差,確實是很舒服。這已是許都官場上的共識。
「規矩?」賈逸冷笑道,「郭鴻,你是不是還沒睡醒?遊俠的世道早已經結束了,就算你在許都依舊是風生水起,那也是進奏曹放任的結果。當年漢武帝能將名動天下的郭解滿門抄斬,你以為進奏曹不敢動你一個小小的郭鴻么?」
「我說過了,還沒把你當成同僚,你不要自視過高了。」賈逸換了個話題,「欠的餘款我給你交了,以後別動不動拿進奏曹https://read.99csw.com的腰牌抵押,太丟人。不過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你去陳錦記買那麼貴的胭脂幹嗎,又沒見過你用那些東西。」
賈逸回頭向田川點了下頭,道:「我們上去看看。」
「沒多少。」關俊搔了搔頭。
徐晃躲閃不及,被一槍刺中小腿,他抓緊槍桿,揮斧。
「向北去了。」
「殿下多慮了。」司馬懿低著頭。
四具屍體看起來很完整,並無肢體殘缺,而且現場也並未有大量的血跡。依照這情形來看,這四個差役基本上沒做什麼像樣的抵抗,甚至來不及大聲示警,戰鬥就結束了。四人身上的傷口都是劍傷,而且形狀大致相同,應該為一人所殺。賈逸皺起眉頭,許都尉的差役雖然算不得什麼好手,但能在短時間內連殺四人,需要非常快的身手,至少自己是做不到的。不客氣地來講,能做到如此乾脆利落的,當今世上恐怕也沒有幾個人。賈逸腦中浮現出幾位宗師級的劍客,卻又搖了搖頭。沒有依據的猜測,只會浪費時間和精力。
轉過身,看著夜空中那輪明月,他喃喃道:「值得么?」
賈逸眉毛跳了一下,悶聲道:「你同意了?」
如果是這樣……
「叫我楊主簿。」楊修瞥了他一眼道,「雖然你們給我封了個雜號將軍,可現在是在曹營。一個稱呼上的不慎,搞不好要掉兩顆腦袋。」
去!
「我希望不是他。」蔣濟嘆氣道,「不然的話,這許都的水該有多渾?」
那名蜀軍校尉正在觀戰,忽然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迎面撲來,當下雙腿夾緊,身子後仰,一個鐵板橋險險地避了過去。耳後即刻傳來一聲沉悶撞擊之聲,哀號聲不絕於耳。
許褚道:「程昱大人早有防備,貼身穿有兩襠鎧,性命沒什麼大礙。只是那劉宇手腳上的功夫不弱,接連殺了兩三個謀士,直到帳外的虎豹騎衝進來,才將他拿下。」
「進。」楊修簡短地應道。
「成名?虛名對於我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天色已暗,月光慘淡,世間的一切似乎都變成了黑白。風聲,心跳聲,馬蹄聲,就連呼吸聲都變得異常清晰。他看到整齊的馬鬃在眼前飄蕩,他看到虎豹騎們鮮紅色的帽纓在肆意飛揚,他看到黑壓壓的蜀兵如螻蟻般衝過來。
「嚯,你是昨天去的吧,離我們被伏擊已經有了一旬的時間,你還能推斷出什麼?」
賈逸卻也不生氣,道:「郭大俠,進奏曹向來恩怨分明。你幫進奏曹做事,進奏曹自然幫你做事。你不妨看看木簡上寫的什麼。」
「巨大的實力差距?楊主簿為什麼這麼說?」
陳宅確實是個比較微妙的地方,對負責治安緝盜的許都尉來講,是個燙手山芋。他們很明顯是想把進奏曹拉進來,自己好抽身。賈逸雖然心知肚明,但仍樂得接手,畢竟對於進奏曹來說,再燙手的山芋也無所謂。穿過迴廊,眾人來到了後院,看到了倒斃在地上的四具屍體。
「回頭曹操敗退之後,我帶你去成都的匠作工坊看看。」
「你不懂。」楊修笑道。
「怎麼,他們告訴了你什麼?」田川在一旁問道。
既不是許都周圍的正規部隊,也不是家將家丁,那會是什麼人?許都附近哪裡有這樣的一群人?
十數騎策馬而出,魏旗倒下,蜀旗高高舉起。
「在下是個驛卒,名叫關俊。」黑胖子討好般地問道,「楊主簿需不需要往南邊寫點什麼?」
「喂,剛才從進奏曹出去的那個人,大晴天還帶著斗笠,穿著披風,什麼人啊?」田川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許都……跟塞外完全不同嗎?」她喃喃道。
賈逸點頭道:「你也算有點用。」
身後已經馳來的三十余騎同聲喝道:「虎豹精騎,天下無敵!」人數雖少,卻在峽谷中如若雷鳴。
「鍛造兵器,木炭用量很大,不可能自己燒制,這算一條線索。工匠們在這裏住宿吃飯,要採買大量食物,這也算一條線索。不過用處都不怎麼大。」賈逸的情緒有些低落。
郭鴻又拿起了那柄斷刀,仔細地端詳:「除了這把刀,沒其他的東西了?」
「送人。」田川悶聲道。
「怎麼,把他收買了?」田川走進來,「呃……這個消息是不是也要保密?」
無能。
蔣濟向那名虎賁衛問道:「這塊令牌是在哪裡發現的?」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楊修嗅著肉香道,「不過這個理由有些牽強。法正就算能揣摩得到魏軍下步的舉動,布局設計,但能確保每次都準確無誤么?智謀或許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使勝敗的天平有所傾斜,但在巨大的實力差距之下,任何計謀都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
都伯還在猶豫,楊修已經施施然走出了轅門。
白色絲帛……絕世劍客……陳柘后宅……幾個詞在腦中不斷地閃現,逐漸匯聚成一道亮光。他吸了口涼氣,看著破敗的陳家後院喃喃道:「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張泉暗地裡嘆了口氣,覺得應該把自己心裏的想法說出來:「我覺得這次的伏擊或許太草率了。不但咱們的目的沒有達成,還引起了進奏曹的警覺。從他們的做法上來看,已經把咱們當成了心腹大患。想必諸位最近宅院附近都多了不少眼線吧,他們似乎在打聽咱們府中家將家丁的人數。」
「都尉大人身體不適,已經回府了。」
「就算有絕對的優勢兵力,還要考慮到……」
許都據說也不怎麼太平,臨淄侯曹植遇刺、進奏曹被伏擊的消息相繼傳來,讓營中人心惶惶,各種猜測都在私下流傳。倒是魏王恍若未聞,連寫信安撫一下曹植的意思都沒有,看樣子是完全交給了世子曹丕處理。
儘管魏王和世子仍舊沒有降罪,但賈逸仍舊有著非常強烈的恥辱感。如果說先前的臨淄侯曹植遇刺,只不過是寒蟬的揚湯止沸之計,那這次的伏擊,無疑是釜底抽薪。
「郭大俠四海漂泊,來去自如。」賈逸淡淡道,「我尋思著,與其去找你,不如讓你來找我。」
張泉詫異地轉身,盯著那個瞎子。他怎麼知道沒人了,是在裝瞎?隨即張泉又笑了起來,自己太敏感了,瞎子看不見,還聽不見么?
「聽你的意思,這樣查下去,似乎也沒什麼意義。」蔣濟嘆了口氣,沒有真憑實據,僅憑猜測就對這麼多的漢室舊臣和荊州系大臣下手的話,肯定會引起強烈的反彈。而且世子曹丕現在是求穩,精力完全放在了處理政務、防範曹植上面去了,不會同意進奏曹有這麼大的動作。
黑暗中,關俊笑得猶如一隻不懷好意的狐狸:「楊主簿,誰告訴你蜀軍至多不過十萬之眾?」
但此戰,必成永恆。
田川翹了翹嘴角:「那你能看得出是誰殺了他們嗎?」
「聽你的意思,西蜀卻似乎一直對寒蟬青睞有加?」楊修停下了手中的筆。跟寒蟬沒打過什麼交道,如果這個人真如關俊所說,那確實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能做事,做成事,不出事,多次做到這三點實屬不易。
「你管得也未免太寬了點吧。」楊修道,「去,去,往一邊靠點,你往這邊一湊,我還以為天黑了。」
田川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怔怔地看著賈逸。
背後一痛,一把繯首刀嵌入肋下,徐晃咬牙,反手抓起刀刃,連那名蜀兵一同向前擲去!
只不過,謀反,抑或是宮變的成功幾率有多高呢?張泉有些惆悵。就目前接觸的這群人來說,還算是比較精幹的,而且謀事非常嚴密,相對來說要安全得多。宮變這種事,雖然成功與否很僥倖,但還是有成功的希望,至少比什麼也不做等死好。況且,還有寒蟬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手在。走了這麼遠的路,張泉的身上已經微微出汗了。他停下來喘了口氣,有些疲倦的感覺。還好,遠遠地已經能看到馬車了。
「或許只有瘋子,才配稱為英雄。」關俊長嘆一聲,「楊主簿,關某是個粗人,大道理懂不了多少。只是咱們軍議司揚武將軍法正大人有句話,不知道您聽過沒有。」
「上次岐山大捷,是因為王平。現在沒了姦細,沒有情報,西蜀要怎麼打?曹胖子的兵力還是遠遠強於你們吧。」
田川忍不住道:「我昨天去了你們被伏擊的地方,仔細地勘察了那裡的情況。」
大半個時辰之後,土窯里的人一個個地單獨離開。張泉最後一個走了出來,外面的天色已經黑了。土窯門口,那個雙眼渾濁的瞎子仍然坐在那裡。聽到張泉走動的聲音,他咳嗽一聲道:「沒人了。」
「那是,哪裡都有咱們軍議司的人。」關俊嬉皮笑臉道,「據說現在許都,在風傳臨淄侯遇刺、進奏曹被伏,都是寒蟬在背後策劃。」
後方傳來馬匹嘶鳴之聲,王平臉色微變。
「那麼……」
「還是封起來吧,兵曹從事看過後,你要是想再寫點什麼,可以直接告訴我,我幫你加上去。」
「這個……」
「我是覺得,雖然那個楊德祖看起來瘋瘋癲癲的,但終究還是有些本事。」
「你們都尉呢?」
「魏王參加宴會的話,不是有你這個死胖子么?」楊修哈哈笑道,「你擔心什麼?」
「哦,何以見得?」曹丕眼中閃過一絲寒意。
這回魏王恐怕真的不太妙了。
「現在考慮這個似乎太遠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寒蟬沒有下一步的指令么?」
郭鴻抬起頭,道:「賈逸,你的脾氣變了。」
「他們意識到這個劉宇是姦細后,用了多久才發現我是被冤枉的?」楊修問道,「足足用了一個晚上?程昱那老小子是不是當時被嚇傻了,過了一個晚上才想起我來?」
這是距離許都四十多里路的一家私鑄場,進奏曹根據郭鴻的情報趕來的時候,裏面早已空無一人。進奏曹在城北受挫,很多人都樂得看笑話。還有不少人覺得,蔣濟這官位,應該是保不住了。而讓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世子曹丕不但沒有處罰蔣濟,而是又調撥了五百虎賁衛,一百羽林騎。
書房裡沒人,曹丕去了魯陽侯曹宇那裡,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而且,就算是回來了又如何?自己來書房,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甄洛一邊安慰自己,一邊翻檢著那些木簡和帛書。司馬相如的《上林賦》已經找到了,還有篇揚雄的《長楊賦》沒找到。不過甄洛要找的,並不是這兩篇賦,而是曹丕的世子印信。
「二十九年四個月了。」
一隻白色野兔穿過黑色的土地,跑到了田埂上,抬起頭好奇地看著田川。
「擋住他們!」王平大喝。
「怎麼,也有西蜀軍議司不知道的?」楊修譏誚道。
「沒了,都被大火燒得一乾二淨。」
「哈,每個人都以為自己算盤打得很如意,結果如何,誰又知道。」楊修挖著鼻孔道,「不過總算把我給放出來了。死胖子,找幾個人唄,先賭錢再喝酒,咱們今天玩個痛快!」
郭鴻拾起腰刀,橫在膝前仔細端詳。刀柄已經折斷,只剩下了三尺多長的刀身。這把刀表面變成了黑色,就算用力擦拭也看不出原本的樣子,應該是被火燒過。
賈逸搖頭道:「怎麼,接受不了?若心裏沒鬼,這點委屈都受不了,以後怎麼能擔重任?若心裏有鬼,你的反應也未免太遲鈍了,早晚會露出破綻。」
「可是,在咱們西蜀可不一樣。人人憑本事吃飯,沒有人看不起有手藝的人。就連咱們諸葛先生,也頻頻垂詢工坊,過不了多久,大概就會有一批新鮮玩意兒出來了。」
曹植,你讓我幫的忙,我可是順利幫到了。
耳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曹丕抬頭,看到司馬懿快步走了進來。
「死人能告訴我們很多東西。」賈逸上前兩步,蹲下身,仔細地端詳著屍體,還不時地用手在屍身上翻檢著什麼。
郭鴻回過頭,看到了賈逸站在門口,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憑什麼?」
黑胖子關俊正撥弄著篝火,看到楊修,笑道:「酒呢?」
「八成,很多事沒有他的首肯和支持,那些漢室舊臣們沒有這麼大的勇氣。」
楊修靠在木籠上,看著劉宇孤單離去的背影,灌下了一大口酒,低聲笑道:「英雄?你怎麼不問問做英雄的代價?」
「正在查。」賈逸應了一句。如果那些人又回到了許都城內,到底是藏在了哪裡,為何找不到他們?如果這群人並不是家將家丁,到底是哪路人馬?
「為什麼一直不讓我進去,你這幾天到底在做什麼啊?」田川看賈逸從賭場中出來,嘟囔著問道。
「關鍵的是,這一旬之內,並未下雨。」田川得意道,「而且那種地方,死了那麼多人,這一段時間除了進奏曹的人,很少有人去。所以,還算保持得比較完整。」
「寒蟬能把手伸進部隊里的可能性不大,調動正規軍隊伏擊進奏曹,更是不可能。」蔣濟頓了頓,道,「除非他本來就是軍方的人,你懷疑……」
「口碑,寒蟬的口碑很好。軍議司成立太晚,只掌握了近幾年寒蟬所參与或領導的活動。而你們進奏曹那裡,確定了早在建安十三年的赤壁之戰,寒蟬就曾參与其中。」關俊笑道,「再之後的伏后之死、潼關之戰、誅滅馬騰這些變故中,寒蟬做了不少事,殺了一些人,救了一些人,逐漸積累起了人望,到現在已經有了很高的威信。不過,寒蟬在曹魏那邊並不怎麼響亮。除了那些漢室舊臣和荊州系的人之外,其他人則很少聽過這個名字。就算知道的人,恐怕也不以為然。要知道,從建安元年開始,大大小小的謀反足有十幾次,卻沒有一次是成功的。寒蟬,在曹魏高官眼裡,恐怕只是個胡亂蹦躂的跳蚤。」
她張開手,任風穿過指尖,拂起衣袂,獵獵作響。
「打仗這種事,不是只看人數的。」一個聲音粗聲粗氣地接道,「虎賁衛是曹軍精銳,都是屍山血海里殺出來的。不光賈逸,那個蔣濟也真有兩下子,一片宅院讓他布置得滴水不進,硬是頂了咱們四個時辰!兵法有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咱們只有兩倍的人手,能不留下屍首,全身而退已經很不錯了。」
「楊主簿,你在許都是曹植系的人吧。你覺得魏王會讓臨淄侯領兵么?」關俊問道。
「將軍,馬!」一名魏騎拽著一匹戰馬奔至徐晃身旁,話音未落,自己已被飛擲而來的短槍穿成了刺蝟。
「又是法正說的?」
「王平叛逃,徐晃重傷,我軍于漢中折損將士三萬。消息傳到許都,必定人心浮動,我兒應提早做好部署,以防有變。另,近日荊州關羽時有異動,樊城于禁屢次告急,為父已調遣曹仁整飭軍備,擬於近日驅兵前往樊城增援。」
「回許都?楊主簿,這次曹操若大敗而歸,勢必會搞次大清洗。搞不好會把你們這些有嫌疑的統統殺掉,你不擔心自己的處境么?」
父王當初設立進奏曹東西曹署,一方面是為了防止進奏曹主官一人獨大,另一方面就是為了應對這種情況。就算是其中一個曹署受到了打擊而暫時癱瘓,另一個還能高效運轉。
「賈校尉,」郭鴻面前擺著四枚大錢,「你在運來賭場賭了九次,這是你輸在這裏的錢。郭某今天代替老五還給你。」
可笑的是,當初自己還以為意外地找到了曹植遇刺的線索,能順藤摸瓜地牽出寒蟬,卻完全沒料到那只是寒蟬的又一個陷阱。
蜀軍校尉雙腿一沉,跪倒在地,徐晃卻借勢翻入蜀兵群中,收斧回斬,兩名蜀兵應聲斷作四截。
郭鴻眼神越過賈逸,落在牆上的那孔氣窗上:「賈校尉,最近許都內流傳這樣一個說法,前幾日進奏曹在城北遭遇火龍誅殺,折損過半,此乃高祖顯靈。大漢乃是以火為德,此番九_九_藏_書大火,昭示著漢室的再度中興。」
關俊連聲輕喝,幾道烏光相繼沒入黍田,黑影應聲而倒。
「你是說有人嫁禍給寒蟬?」蔣濟搖頭,「可能性不大。若是故意給咱們看的,不應該丟在火爐中,那樣太容易被燒毀或者被我們錯失。況且,我想不出來,如今的許都城內,除了寒蟬還有誰敢策劃這種伏擊。」
楊修拔出長劍,快步走上前去,是只野豬,已經斷氣了。藉著月光,他看到這隻野豬身上至少插了三四把飛刀。飛刀並不精緻,跟斥候所用的飛刀並無兩樣,只是從傷口的狀況看起來,鋒利異常。
「許都城,一天進出數萬人次,從這數萬人次里挑出來四五百來人?你未免太高估城門兵了。」賈逸揚眉,「你剛才說大部分都回了許都,那剩下的呢?」
「鄢陵侯曹彰已帶二十萬精銳,正趕赴漢中。他若趕到,我軍保證優勢兵力絕對沒有問題。」
「唉,精心布置了那麼久,結果就殺了百十個大頭兵,真不值得。」
世人是很善於遺忘的,對於普通的百姓們來說,什麼皇綱正統,什麼漢家天下,都不如吃得好穿得暖重要。那些自以為獻身於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的人,在他們眼裡或許只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
「摟草打兔子,我以前干過這個。」楊修道,「不過我看你弓弩都沒有帶,等會兒發現了兔子,怎麼打?」
「寒蟬鳴泣,天下蠢動。一個進奏曹西曹署,恐怕還對付不了他。」司馬懿低下頭,「某不才,願為殿下分憂。」
「不能確定,但至少有八成的把握。」
徐晃吸了口發涼的空氣,倒提大斧,催動戰馬。
「呈上來。」
陳府的大門上已經蒙了一層灰,而這時離陳柘的死,不過短短几十天的時間。這棟宅子已經變得死氣沉沉,陳柘的夫人崔靜在進奏曹被伏擊之後,懸樑自盡,陳家應該是沒什麼直系的親屬了。木門上用白灰草草地寫著「待沽」字樣,應該是親戚所為吧。賈逸知道,再過一段時間,大概就有人會買下這裏。裝點一番,抹去舊主人的痕迹之後,這仍是棟不錯的宅院。不會有人在意陳柘在這裏血濺三尺,不會有人在意崔靜在這裏懸樑自盡,不會有人在意陳柘的女兒在這裏慘死。甚至買下這棟宅院的人,或許都不知道陳柘是誰。
「到了。」田川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掌柜低頭道:「將軍,小人之所以記得這位姑娘,是因為當時她鬧了一出笑話。」
「你能推斷出他們都進許都城哪裡?」
衝出去就有生路!徐晃暴喝一聲,大斧橫掃,把身前的三名蜀兵生生砸飛。
「然後呢?」
「果然是寒蟬。」賈逸嘆了口氣。雖然早已猜測進奏曹被伏擊是寒蟬策劃的,但還是有被反覆挫敗的無力感。
「怎麼,郭大俠要偷窺進奏曹密件么?」身後響起賈逸的聲音。
「一擊不中,全身而退。不戀戰,不貪功。這個人不簡單。」司馬懿低聲道。迎難而上,很多人都能做到,見好就收,卻未必人人都有這份克制。
「免了,免了。」許褚連連擺手,「酒俺能給你弄不少,人俺可找不來。魏王任命盲夏侯當了巡營官,沒人敢跟你一起瘋。」
「雖然天氣漸漸暖了,但交給皮貨商,捯飭一下做個皮帽也不錯。今年沒機會戴,明年總會有的。」她臉上又浮現起笑容。
對於只賣胭脂水粉的店鋪來說,門臉似乎太大了一些。不過賈逸清楚,陳錦記是個例外。作為整個許都最為奢華的胭脂水粉店來說,它的門臉就算再大一些,也不算離譜。據說這家店鋪的主人,是當今的幾位貴婦。這些女人仗著自己丈夫的權勢或者路子,哪管是東吳、西蜀甚至西域的胭脂水粉都能弄過來。當然,這些東西的價格也貴得離譜。
「我篩查了一遍許都城內和方圓百里之內的駐軍,在我們被伏擊的當晚,並無超過五十人以上的正規部隊調動。」
「這有些難度。光是許都附近,就有不下六家私鑄場,你得給我一個月的時間……」
他整了下佩劍,臉上擺出一副陰沉的表情,徑直走進了陳錦記。
「哈,我不是笨,是不想費腦子想你們那些曲曲彎彎。」田川坐在了賈逸對面,「有發現,要不要聽下?」
「我們的進度太慢了。」蔣濟換了個話題。這個私鑄場是在第九天的夜裡,郭鴻才查到的。那柄斷刀確實是在這裏鍛造的,裏面的木箱中發現了一些相同模樣的腰刀,但是卻沒有找到人。這裏大概在進奏曹遇襲之前,就已經沒了人影。
前方突然傳來呼啦啦的響聲,黍田中躥出一個黑影,用極快的速度向遠處奔去。
曹丕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還是讓蔣濟來查這些事吧。對了,我聽說父王下令讓曹彰起兵二十萬,前往漢中,這件事你怎麼看?」
他輕輕舒了一口氣,拿出一卷木簡,心情卻又立刻陰暗下來。在私鑄場發現了寒蟬令牌之後,已經著手對漢室舊臣和荊州系大臣的家將家丁進了調查,情況進展得很慢,這個在意料之中,但調查出來的結果,卻遠遠出乎意料。
楊修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如果蜀軍是故意放出風聲,說只有十萬之眾的話……
那是虎豹騎。是魏軍殘存下來的虎豹騎。雖然只剩下三十余騎,卻給他們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
徐晃躍身上馬,舞起大斧,砸開幾柄擲來的短槍,策馬狂奔。
「那是自然,再弱小的朋友也是朋友。」關俊道。
見過血的獵狗更凶戾,據說這是世子的原話。
「現在撤退,比再吃敗仗退兵好點。諸葛亮供應後勤,法正屢出奇謀,張飛、黃忠、馬超據險守要。蜀軍接連取勝,士氣大振,漢中民心所向。而我們呢?出征前折了夏侯淵將軍,第一仗又中了埋伏,軍心士氣低迷得要命。這場仗,恐怕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打贏的。而關羽已在荊州秣馬厲兵,東吳孫權鏖戰合肥,若是拖得太久,多線受敵在所難免。到時候再退,恐怕比現在的代價要大得多。」
遊俠自朱家、郭解之後,已經大不如前了。雖然還能一呼百應,但也只是在民間而已。想當年郭解結交的是衛青這樣的漢廷柱石,而如今一個鷹揚校尉就能逼得自己走投無路。天下大勢所趨,如今不管朝廷高官還是升斗小民,大多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重諾輕生的遊俠在他們眼裡,已經變成了食古不化的傻瓜。若不是怕賈逸對那份木簡上的人動手,怎麼會選擇聽從進奏曹號令呢?引刀成一快,也算是個好歸宿。
這絕對不是游哨,能布置下這麼多的落石,至少是支三千人左右的部隊。王平的先鋒是怎麼當的,竟然讓蜀軍在眼皮子底下張好了口袋!他臉色因憤怒而變得漲紅,手中卻嫻熟地拉曳著韁繩。胯|下的駿馬猶如閃電般在谷中穿梭,躲過兩側滾落的巨石,踏上來不及躲避的士兵,不可阻擋地奔向前方。只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落石停了。一些倖存的士兵戰戰兢兢地從殘肢斷臂中站起身,木然地看著飛奔而過的徐晃。
「喂,黑胖子,」楊修饒有興緻地問道,「你從軍前,是做什麼的?」
蔣濟狐疑地接過虎賁衛手上的東西,細細端詳。那是個銅質的圓形小玩意兒,只有手掌一半大小。上面的塵跡已被虎賁衛拭去,刻著的圖案若隱若現。是……蟬?蔣濟的心猛地提了起來,他快步走到一個水盆旁邊,將圓盤清洗乾淨。是個做工精細的令牌,在一根落盡樹葉的枯枝上面,一隻蟬靜靜地停在那裡。
「雞肋?」書佐一頭霧水,軍帳里爭論不休的謀士們也都停下來。
「你當我傻瓜啊,大晴天戴斗笠,穿披風,自然是不想別人認出他是誰,看到他出入進奏曹咯。換句話說,郭鴻被進奏曹收買了,這就是個絕密的消息,對不對?」
「嗯,就在這黍田裡走動一下就好。」
甄洛輕輕笑了,攤開隨身攜帶的印泥,拿出一塊白色的絲帛,小心地將印信蓋在了上面。
「哦,」賈逸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怎麼你手頭好像有些拮据的樣子?聽說幽州田家家境殷實……」
徐晃坐于馬上,舉起大斧,虛劈而下。
「目前軍情危機,我方應後退三十里,依陽平關一線布防,以避蜀軍鋒芒。」一個大腹便便的謀士道。
「賈校尉可是有事吩咐?」
「殿下不用擔心,魏王那裡有程昱。」司馬懿低聲道,「只要有他在,楊修怕是回不到許都了。」
「軍議司里,大多數人認為寒蟬很可能是漢室舊臣、荊州系名士,抑或是東吳解煩營的高級細作,也有人認為寒蟬就是漢帝劉協。」關俊笑嘻嘻地道。
楊修搖了搖頭,罵道:「他媽的,法正到底安插了多少個姦細?」
他拽過一卷竹簡,提筆寫道:「兒臣惶恐,聽聞荊州關羽蠢動……」
徐晃單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厲聲喝道:「王平,你這背主小人!」
曹植拿起那張白色的絲帛,上面的「曹子桓印」十分清楚。這東西是甄洛昨天派人送來的,印跡十分清楚,清楚到可以仿刻了。這面「曹子桓印」是曹丕最為特殊的印信,從未出現在任何公文之上。據說是在魏王帶兵西出長安之後,曹丕托將作大臣選取能工巧匠雕刻完成。而從雕刻完成之時,總共只印了十六次,印在十六塊白絹之上。六塊白絹交給了長樂校尉陳禕,存放在六處宮門;剩下的十塊則在城門校尉曹禮那裡,存放在許都的十處城門。一旦許都實行宵禁,只有手持這面「曹子桓印」的人,在宮門城門之處,由城門司馬與白絹之上的印跡相驗無誤后,方可放行。其他人等,若無印信且意欲闖門者,格殺勿論。不得不說,甄洛送來的這面白帛非常重要。只要按照白帛上的印跡仿造一面印信,日後一旦有事發生,在許都和皇宮內均可暢通無阻。曹丕這個蠢貨,自以為城防嚴密,卻從未想到自己的印信會被仿製。也是,這個蠢貨整天忙於處理政務,哪會想到自己後院早已起火了呢?
賈逸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
「奇怪,這次寒蟬沒什麼指令么?」有人忍不住低聲嘀咕。
「荊州?」張泉忍不住接話。
「何以見得?」賈逸抬頭,靜靜地看著她。
「可楊主簿看起來不像是貪圖榮華富貴的人啊。」
「你是……」楊修問道。
「再幼稚的流言,也有它出現的原因。郭某乾的是殺人放火的勾當,摻和不到大事裏面去,這是遊俠的規矩。」
「末將不敢。」都伯顯得很是為難。
門口的都伯伸手攔住了他,道:「敢問楊主簿,您是要前往何處?」
「你想要做英雄?」
「將軍上馬!」一名虎豹騎單臂拽起徐晃拉至馬上,自己卻從馬背高高躍起,舉刀向蜀軍長槍陣落去。徐晃用盡全身力氣拉住韁繩,硬生生將馬勒住。沖在前面的十幾名虎豹騎紛紛從馬上躍起,和坐騎幾乎同時沖入長槍陣中。
進奏曹被人伏擊,三百虎賁衛只剩下百十人,賈逸輕傷,蔣濟無礙。對於事情的發展,曹丕有種深深的無力感。如果說先前繁瑣的政事,只不過讓他覺得有些忙碌煩躁,那現在的曹植遇刺、進奏曹被伏擊,卻讓他生出一股恐懼感。這種近在身邊的危機,是在挑戰他的權威。如果任由這種事一再發生,父王會不會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勝任世子之位?
當初接漢帝進許昌,魏王總以為這是自己的得意之筆。可過了一段時間,卻發現手裡的是個雞肋。二十多年了,不論是呂布、袁術、袁紹、孫權這些割據軍閥,還是劉表、劉璋、劉備這些漢室宗親,沒有一個諸侯肯聽從那位天子的號令。到頭來,魏王空有挾天子之名,而無號令天下之實。早先漢帝詔書封魏王為大將軍,袁紹為太尉。結果袁紹因為官位排在了魏王後面,當著傳旨宦官的面,破口大罵,甚至威脅要起兵清君側。當時魏王要打張綉,為了避免腹背受敵,不得不把大將軍的官位讓給了袁紹,自己再退一等,做了司空。
「哦?曹里早有人去看過了,你還能有什麼新發現?」
田川瞪了他一眼,氣鼓鼓地說:「死人有什麼好看的?」
「沒關係,有人專門處理尾巴。進奏曹的人,跟不到這附近。」那個厚重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我要做些什麼,才能讓你覺得我是自己人?」田川跟在身後,問道。
「宮裡那位,有幾成把握?」
「你們只不過是擁有共同的敵人,一旦曹孟德倒台,就難說了吧。」楊修又低下頭去寫信。
山崖兩側,出現了密密麻麻的人影,他們手持連弩冷冷地俯視著下面。一聲號令,閃著黑光的弩箭漫天而下。峽谷中應聲爆出一片哀號,不少士兵撲倒在地,有些腿腳中箭尚未斷氣的,隨即被接踵而至的弩箭牢牢釘在地上。徐晃胯|下的坐騎突然前蹄一頓,轟然倒在了地上。他順著去勢從馬上跌落,在地上連連翻了幾個滾,才站起身。身上的明光鎧上嵌進了好幾支弩箭,若不是鎧甲質地精良,自己恐怕早已倒在了血泊之中。他隨手拾起兩面蒙皮漆盾,擋住身體兩側,向前飛奔。在峽谷中遭受伏擊,後路必被堵截,這是兵家常識。眼前只有衝出峽谷,才有生還的希望。如雨般的弩箭射在蒙皮漆盾上,發出噔噔的聲音,一下下震得手臂發麻。峽谷中的士兵仍在成片倒下,猶如鐮刀下的麥稈,徐晃的每步踏下去,都激起一片血水。
罷了,罷了,只管給父王寫封請兵的信吧,至於讓不讓自己帶兵,就聽天由命好了。
「結果呢?」
「我信不過你。」賈逸冷冷道。
「弓弩?那是你們上等人用的東西。」關俊停了一會兒,「若是這次曹操大敗而歸,我家主公就能在漢中站穩腳步,窺視雍涼。到時候天下三分鼎立,由諸葛先生東聯孫吳,兩方伐曹,曹魏土崩瓦解指日可待。功成之後,楊主簿就是大漢中興名臣,必將名垂青史。」
「有什麼甘心不甘心?我註定不會被歷史所銘記。不管百年之後,興盛的是蜀漢,還是曹魏,我都只不過是顆朝露,好像沒有存在過一樣。」
「與你無關。」賈逸乾巴巴地回了一句,「我看你應對得體,處亂不驚,倒真是個人才,你是哪位夫人府上的?」
是塊玉印,翻過來,「曹子桓印」四個大字映入眼中,找到了!
「他沒什麼事的話,咱們就按自己的來。」蒼老的聲音道,「陛下那裡用度太緊張了,各位要勻出來一些錢……」
賈逸看了眼竹簡上的字跡,是田川的沒錯。他訕訕地笑了下,收劍入鞘道:「在下唐突,得罪了。」
「我一直在想,這件事臨淄侯有沒有參与到裏面?上次他打獵遇刺,剛巧咱們在場,以他的性格,會不會懷疑那件事咱們有份呢?」
「人都是會變的。要是因為自己愚蠢的憐憫,而讓二百多人命喪黃泉,你也會變的。」
「我是想做個英雄,」楊修落寞地笑了,「不過我在別人眼裡,恐怕只是個自作聰明的狗熊。」
所以,當郭鴻答應為禿頭老五齣頭的時候,禿頭老五覺得這件事已經搞定了。第六天,當那個奇怪的賭客來到運來賭場的時候,賭場里幾乎空無一人。只有郭鴻坐在那裡,靜靜地等著他。
徐晃提著大斧,騎在馬上慢慢前行。山路崎嶇,行進困難,只容得兩人並排而過,部隊的隊形拉扯得很長。抬頭向兩側望去,滿是陡峭的山崖和鬱鬱蔥蔥的灌木。這裏作為伏擊的地方,是再合適不過了。突然閃現出的這個念頭,讓徐晃覺得有點不舒服起來。不會的,前鋒王平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雖然自己並不喜歡王平這個人,但他的能read.99csw.com力還是毋庸置疑的。天色漸漸暗了,離走出這條峽谷還有一兩里的路程,只能等部隊全部走出去后,在開闊地紮寨了。徐晃向身旁的都伯道:「傳令下去,快速前進。」
郭鴻,已經是網中之魚。
「喲,耳目挺多的,我前腳出來,你後腳就曉得了?」
「要是進奏曹鐵板一塊,魏王會放心嗎?」賈逸看著灰濛濛的天空,自覺已經說了太多,「這種事,只能由得你自己慢慢去悟。」
「去,去,去!」
西蜀不乏人才,現在這是魏軍中所公認的一點。如果當初定軍山黃忠斬夏侯淵,只是僥倖的話,那反間計劉宇刺殺程昱,連環計岐山伏擊徐晃,就不能接著再用運氣來解釋了。奇迹不會反覆眷顧戰爭的某一方,勝負最終還是依靠實力決定。軍營中的氣氛,已經空前緊張起來,現在幾乎人人都把劉備視為自袁紹以來最強的敵人。這場漢中之戰,恐怕沒有先前預料的那麼輕鬆。
是自怨自艾,還是遷怒他人?田川搖了搖頭,從小在幽州長大,她早已明白,想要改變現狀,必須自己做些什麼才行。一個人想要融入一個團體,首先要做的是證明自己的價值。
「劉備不會追。他剛吃下漢中,得安排郡縣屬官,強化治安,把這塊肉先消化了。若他求勝心切,追擊我軍,我軍可利用涼州及長安軍力,包圍劉備,發動鉗勢攻擊。在後方不穩、兩線受敵的情況下,劉備一舉可破。」
裏面的東西一應俱全,死胖子人雖然蠢點,心思倒還挺細。他踢掉靴子,懶散地坐到了長案之後,看著上面的酒樽悵然所失。拉過來兩個酒樽,他摸出腰間的酒壺,斟滿。楊修一直覺得,和一個人能不能成為至交,不是由認識多久決定的。有些人即便相處了幾十年,還是覺得很討厭;而有些人,哪怕只見過一面,也能以性命相托。
「什麼?」楊修臉色遽變,「哪個西蜀姦細?」
「對了,聽說臨淄侯曹植的請兵信已經到了曹操手中。」關俊切下一塊烤熟的肉,遞給楊修。
「不要急,慢慢來,肯定有獵物的。我們才剛開始而已。」關俊以為楊修有些不耐煩,解釋道。
書佐愣了一下,問道:「為什麼?」
返回自己的軍帳,楊修脫去官服,鋪開了一卷木簡,準備再次給曹植寫信。對於臨淄侯的為人,楊修很清楚,上次的那封信曹植恐怕都沒有拆閱,就算看了他也很可能不以為然。只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就某件事進行闡述,才可能引起曹植的重視。有時候楊修會想,若是曹植生在平常王公大臣之家,或許會是個名揚千古的詩賦大家,可惜他生在了勾心鬥角的魏王府,能不能善終都是未知。
賈逸的心頭再次浮上了這兩個字。
唉,真不明白,為什麼魏王會選了曹丕這個窩囊廢做世子,把文武雙全的曹植晾在了一邊。不過曹植說,魏王仍然對他抱有希望。只要他做成一件大事,世子之位,還是他的。曹丕印信,也是曹植要用的。若是曹植做了世子,會怎麼樣呢?他會不會還對自己親近有加?哼,到那時,就算給曹丕知道了,他也不敢吭聲。
「好身手。」楊修贊道,「不過你為何要一連擲這麼多刀?明明是刀刀斃命的樣子。」
「仲達,他的皇位坐了多久了?」曹丕冷笑。
楊修搖頭道:「我是一直在幫曹植爭王位,可不見得就是為了他好。若是有必要,他就算死在樊城,又有何妨?」
偷東西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做,甄洛的心裏有些緊張。如果被曹丕發現的話……大不了大吵一架,又不是沒有吵過。甄洛撇了撇嘴,反正他也就那點本事,比不上他的弟弟。聽婢女們說,有次魏王吩咐曹丕和曹植出城辦事,曹丕被城門校尉攔住,只得退回。而曹植卻即刻殺了城門校尉,揚長出城。
月光如水,微涼的風迎面吹來,讓人不由得精神一振。魏王在這山谷中已經駐軍一月有餘,從未換過地方。于禁、張郃這些大將分兵駐紮在魏王軍營前方數十里的地方,倒也不用擔心蜀軍前來突襲。楊修走上山坡,大片稀疏的黍田在夜風下起伏不定,猶如深不可測的水面。遠遠望見了一堆篝火,他慢步走上前去。
王平提槍騎在馬上,遠遠地看著愈來愈近的徐晃。毫無預兆地,他嘴角浮現一絲冷笑,舉槍遙指徐晃,喝道:「合圍!主公有令,殺徐晃者,賞萬錢!」
「那是自然。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奇技淫巧,君子不為。」
尖嘯的聲音破空而來,乾脆利落地吞沒了都伯後面的話。他捂住喉嚨,搖搖晃晃地從高處跌落下來。
郭鴻冷冷哼了一聲。
「不知道。我只管營中情報傳遞,設計布局我是一概不知。不過,我還是對法正將軍很有信心的。你看當初定軍山黃老將軍力戰夏侯淵,誰會想到可以大勝?這兵法啊,講究一個知己知彼。只要能揣摩透對方的習慣和心理,沒有打不贏的仗。」
「拿去吧。」楊修邊寫邊道,「看你整天饞得跟八輩子沒喝過酒一樣。」
賈逸冷笑一聲,「嗆啷」一聲抽出長劍,架在了掌柜肩膀上:「你再好好想想,見過沒有?」
「對,他們到現在為止,仍然不知道寒蟬是誰,要做什麼。」厚重的聲音道,「況且,曹丕最頭疼的,不是寒蟬,也不是咱們,而是他的世子之位。必要的時候,咱們可以再在曹植身上做點文章,引開他的注意力。」
「曹植身邊除了楊修,丁儀、丁廙都是徒有虛名,沒什麼能耐。殿下手中握有進奏曹,又有魯陽侯曹宇率領的虎豹騎聽令,曹植其實不足為慮。」司馬懿抬頭看著曹丕道,「殿下,你現在要擔心的,是另一個人。」
「寒蟬,」楊修頓了一下,「作為他的盟友,你們對他了解多少?」
「仲達,什麼事?」不經內侍通傳,直接進到內廳,和平時確實不大一樣。
楊修搖了搖頭。只知道這個法正也算是個名士,但他在劉璋手下做過什麼,倒真說不上來。定軍一戰斬夏侯,岐山一役伏徐晃。短短數月,法正已名震天下。可是,真正了解他的人又有多少,誰能猜度得出他下一步又會出什麼奇招?
「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司馬懿走進廳中,返身關起房門,輕聲道:「殿下,查到了一些東西。」
「咱們的人手太少。」
「敵襲!」不知道是誰扯著嗓子喊了一聲,行進中的部隊立刻停了下來,士兵們背靠著背仰望著兩側陡峭的山崖。
徐晃大吼一聲,大斧如電光閃耀,周圍舞起一片血霧。衝刺而去的蜀騎,竟被他全部斬落馬下。
都伯面有難色:「楊主簿,夏侯將軍有令,若您外出,需派人……」
「你怎麼看?」蔣濟問道。
「進奏曹眼線遍布天下,若是你們都查不到,郭某又怎麼能查得出來?」
「什麼?」
關俊揉著腦袋,迫不及待地旋開葫蘆,喝了一大口,贊道:「嘿,好酒,比起一個大錢一碗的黃粱酒好太多了。」
田川愣了一下,卻聽賈逸繼續道:「傷口泛白,是因為露水結霜所致。換句話說,他們在卯時露水結霜之前,就已經死了。」
長槍陣,已被撼動。
嗯,既然楊修也這麼說,那到底要不要向父王請兵?前些日子聽說曹仁一直在挑選軍將,劃撥兵甲,可能月底就要開拔樊城了。現在距月底還有二十天左右的時間。如果修書一封,快馬呈報遠在漢中的父王,一來一回大概需要十五天的時間。時間上是來得及,可自己卻不太想去。一來行軍打仗是個苦差事,吃穿住行都要跟那些大頭兵待在一起;二來如果帶兵遠駐樊城,就見不到甄洛了。
「韓……韓彬?」郭鴻臉色有些蒼白,「死在了進奏曹?」
「在這些人中,大概不少人都會心甘情願為你去死。你現在可以給我一個答案,或許進奏曹可以幫幫他們,一個不留。」
「漢中那邊,不知道怎麼樣了?」是個陌生的聲音,以前似乎從未聽到過,新加入的人么?
「魏王是不會採納我的建議的。」楊修掀起了軍帳帳簾,「無功而返,他的老臉上怎麼會掛得住?」
「不用。」楊修頭也不抬地應道。
門帘一挑,關俊閃了進來。看帳內無人,他徑直走向長案,拿起上面的酒壺喝了一口,臉上露出滿足的表情。
「食之無肉,棄之可惜。當斷不斷,軍心自亂。」楊修道,「我的高見就是,撤軍。」
「我現在看誰都可疑。」賈逸苦笑道,「已經派人把這十三個人全部盯了起來,反正進奏曹現在又不缺人。」
「所以兵曹從事根本不會知道你在信上寫了什麼,更不會知道你的信要送往哪裡去。」又黑又胖又矮的驛卒笑嘻嘻道。
有嫌疑的,一共有八十六家,目前核定了家將家丁人數的,有七十一家。這七十一家,家將家丁人數並無增減,人員也並無變化。也就是說,調查出來的這七十一家中,沒有任何一家的家將家丁參与過那次伏擊。
「怎麼,死胖子,魏王是要放我出來遛圈,還是直接拉我去砍頭?」他笑嘻嘻地看著許褚道。
喝下一大口酒,楊修從身後那堆木簡中又抽出一卷。嗯,這個有趣,這個好像是誰寫的光武帝的秘事。
斧光閃處,身首異處。
「是正規的軍隊。」賈逸忍不住說了出來。
楊修接過烤豬肉,放在鼻端嗅了一下,聞起來還算不錯。他試探著咬了一小口,外焦里嫩,肉汁四溢,齒頰留香。
「我家三代都是屠戶。」關俊將刀鋒小心地刺入野豬腹部,拉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將手伸進去,在裏面小心地摸索一番,乾脆利落地把所有的內臟都拽了出來。
「依我看,向北的應該是負傷的那部分人,進許都的應該是沒負傷的。」田川道。
「那現在撤退,劉備追擊的話怎麼辦?那就要在長安附近禦敵了。」另一名謀士問道。
郭鴻把刀翻來覆去看了半晌,道:「我聽說前幾日進奏曹在城北遭人伏擊,這把刀是否就是伏擊之人留下的?」
「那……不能。」田川有些尷尬,「其實到了城郊官道,因為平日里人來人往的緣故,已經找不到可以追蹤的痕迹了。不過,我們可以問問城門校尉曹禮,看有沒有異常。」
賈逸無心再說什麼。知道那個掌柜是司馬懿的人後,賈逸就已經明白,田川應該與前幾日的伏擊無關。雖然現在許都內的勢力錯綜複雜,彼此糾纏不清,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當晚伏擊進奏曹的人,絕對不會與司馬懿有關。身為進奏曹的曹掾,世子身前的紅人,司馬懿沒有理由向自己人出手。不管是漢室舊臣,荊州系,就連曹植一派的人都不怎麼待見他。若是進奏曹經此一役一蹶不振的話,他也會走向頹勢。
楊修甩手,酒葫蘆正中胖子腦袋。他也不管叫苦不迭的關俊,伸了個懶腰,在篝火旁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寒蟬。」蔣濟將令牌遞給賈逸。
田川冷冷哼了一聲:「我送給她們幹什麼?我是準備送回族裡,表妹要出嫁了。」
「嘿嘿。」黑胖子往旁邊挪了挪,道,「楊主簿,你今天在軍策例會上的那番話,可真是要人命啊。」
「哈哈,這個我自有分寸。您看這十日內,我們只見了兩面,其中一次還是去您帳內取信。而這十日內,您跟一個廚子見了兩次拿酒食吃;跟六七個偏將賭了兩次錢;跟三五個書佐喝了四次酒……」
剩下的十五家裡,家丁人數本來就不多,如果參与伏擊的出自這十五家,是無論如何也瞞不過去的。也就是說漢室舊臣和荊州系大臣的家丁們,並未參与那場伏擊。
郭鴻皺起眉頭道:「賈校尉,在下已經答應了,你何必又來這一套,就不嫌下作?」
「現在就弄,來得及。不過得請楊主簿配合一下。」關俊笑吟吟道。
「私鑄場被進奏曹發現了。」一個厚重的聲音道,「他們的動作快得不可思議。」
他站在長街上,苦笑。
讓人談虎色變的進奏曹,布置卻非常簡單。郭鴻背起雙手,仔細端詳著西曹署內的擺設。房間不大,只有三丈寬、五丈深的樣子,靠牆擺了好幾張書架,上面摞滿了木簡。這些木簡上,記錄著什麼秘密?郭鴻又想起賈逸拋給自己的那份木簡。上面記錄著自己所有的弟子和大部分幫過的人,是的,只要自己一聲號令,這些人會傾其所能予以回報。這次查那柄斷刀的來路,就是木簡上的人辦到的。
「那你自己小心點。」楊修揮了揮手,拎著從木籠帶出的酒壺,徑直走進了自己的軍帳。
前方的山崖慢慢變成了土坡,兩側的弩箭也已經停止。一隊隊的蜀兵從土坡滑下,手持繯首刀衝進懵懵懂懂的魏兵之中。刀光飛舞,人頭滾動,魏兵幾乎沒有像樣的抵抗,全軍潰敗是轉瞬的事。徐晃大斧左右飛舞,大開大闔,只斬前方之人不管身後,猶如一把鋒利的鋼刀,破竹而出!一名蜀軍校尉模樣的軍官遠遠看到了徐晃,長槍一指,身旁的蜀兵如水湧來。
來不及了。
送走曹宇,曹丕揉了揉鬢角,疲倦的感覺遍布全身。
一個沉甸甸的鐵匣被呈了上來,曹丕從腰間摸出銅匙,插|進鐵匣。左轉兩圈,右轉三圈,裏面的鎖頭髮出「啪噠」一聲脆響,開了。從鐵匣中拿出管竹筒,竹筒一端火漆上的紋章絲毫無損。曹丕捅破火漆,展開裏面的一小卷帛書,上面是魏王那熟悉的筆跡:
那都伯脫離隊伍,往前跑了幾步,躍上一塊較高的石塊。他攏起雙手在嘴邊,高聲喊道:「將軍有令……」
「什麼事?」賈逸問道。許都尉請賈逸來陳府,卻並沒有說明事由。
「楊主簿,曹魏一方皆是名臣猛將,天下皆知。他們打過哪些勝仗,打過哪些敗仗,誰善謀,誰善斷,誰善攻,誰善守,很多人都能如數家珍。可咱們西蜀這一方呢?對於法正將軍,你們知道些什麼?」
「在下只是想找那封寫了兩千一百一十四個名字的木簡,其他的沒什麼興趣。」郭鴻說話很是直接。
「查了嗎?」
「或許,我們都一樣。」
「北?」賈逸喃喃道,「再往北,不遠就是濟水,渡過濟水之後,還有黃河。為何要向北?如果是漢室舊臣和荊州系大臣的人,不應該南下去東吳或者西蜀嗎?」
楊修伸了個懶腰,喊來帳外的兵士,把麻布包丟給他,又隨手拿起長案上的一卷木簡。是東郡陳家的悔婚書,那個老頭子啰啰嗦嗦又遮遮掩掩地說了一大堆廢話,最後才假惺惺地祝福楊修能找到更合適的妻子。文辭太差,楊修嘟噥了一句,隨手把木簡丟到了一旁。成家,楊修本來就沒這個打算。現在女方眼看自己越來越失勢,主動提出悔婚,倒還省了好多麻煩。最起碼不用再聽老父親訓斥了。
「進奏曹已經去調查過了,不然你覺得你現在還會活著?」賈逸淡淡地道。
「那,我就在對面那個山坡上,你要是不放心,不妨跟我一起,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立馬就把我給砍了。如何?」
對了,差點把請兵這事兒給忘記了。
賈逸沉吟不語,眼角掃過一具屍體,不由得怔了一下。那具屍體的姿勢有些古怪,仰面朝天,左手卻被壓在身後。他快步走了過去,翻開屍體,看到緊緊攥著的拳頭。用力地掰開手指,賈逸看到了一小片白色的絲帛。他用手指仔細地捻了下,質地光滑,手感細膩,是上好的材質。這樣的絲帛應該是富貴之家才用得起的,斷然不會是這名差役所有。莫非是他從兇手身上撕扯下來的嗎?
楊修落寞笑道:「我剛才不是說過了么,你不懂的。」
九-九-藏-書從父親死後,賈詡對張泉越來越疏遠,應該是要和張家劃清界限。真是可笑啊,當初父親正是聽了賈詡的計策,殺了曹昂、曹安民和典韋,跟曹操結下了血海深仇,現如今,賈詡能抽身而退,張家卻岌岌可危。不過正如寒蟬說的那樣,獻策的賈詡只不過各為其主,張綉才是罪魁禍首。自己在世子之爭時,又看錯了形勢,選擇支持曹植。如今中原已定,到了秋後算賬的時候,就算曹操不對張家動手,曹丕也會。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想當年,張家也是雄霸一方的諸侯,而不是什麼待宰的羔羊!
應該不是蜀軍的大部隊,頂多是隊游哨。徐晃跳下馬,喝道:「別慌!傳令下去,弓箭手準備!」
「……聽聞荊州關羽近有異動,侯爺可藉此機會向魏王請戰,領驍勇之將,帥精銳之士,親赴樊城……」楊修在木簡上寫道。這是到了漢中后,第三次向曹植寫信。先鋒徐晃大敗而回,算是堪堪撿回了一條命,三萬人只逃回來了幾百人。西蜀的姦細劉宇死了,被他誣陷而下獄的自己,反而奇妙地得到了程昱的信任。雖然還沒有進入魏王核心謀士圈的資格,但至少可以參加軍策例會了,哪怕沒人在乎他的意見。
「去益州幹什麼,我得回許都。」楊修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她臉色緋紅,徑直走出書房,鎖上了門。
「名垂青史?我要浮名有個屁用啊。」楊修搖頭。
郭鴻怔了一下:「賈校尉,你將話說得這麼清楚,不怕有人來偷這些木簡么?」
「我也覺得,任那些進奏曹的蠢豬去查也沒關係,他們一直沒查出什麼有用的東西。把注意力都吸引到咱們身上也好,寒蟬那邊好做事。」嘶啞的聲音道。
「看起來也不算很難。」楊修笑道。
「我跟那群笨蛋可不一樣,我自小在邊塞長大,根據痕迹來追蹤獵物這種事,再熟悉不過了。我能根據草木的摺痕,腳印的深淺,馬蹄的走向,推斷出很多東西,足以嚇到你。」
「哦?」曹丕有些不以為然道,「還請仲達賜教。」
「眼下咱們只不過折損了三萬人,我軍起兵四十萬,尚餘三十七萬,而蜀軍一共還不到十萬人。現在就退,為時過早了。」另一個乾瘦的謀士捻著下巴的鬍鬚道。
司馬懿抬起頭,迎著曹丕的目光道:「反襯出殿下的無能。」
田川仰起臉,看著遠方天地銜接之處,白茫茫一片,似乎還有灰色的村莊輪廓。
掌柜不亢不卑地道:「不知將軍所問何事?」
兩側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徐晃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仰起頭,看到不少極小的石塊從崖壁上滾了下來。糟了,是落石。僅僅一眨眼的工夫,成排的大塊石頭出現在崖頂,伴隨著濃重的蜀地口音,呼嘯而落。峽谷中的士兵根本來不及躲閃,不少人被巨石撞飛,當場碎成一攤肉泥。馬匹的悲鳴和士兵的哀號混合著四處飛散的血肉,充斥著整個峽谷。徐晃臉色鐵青,跳上馬,向前狂奔。
無能。
「我們在漢中初戰失利,折損了三萬人,徐晃受傷,王平投蜀了。父王要我注意下許都,免得生亂。」曹丕對司馬懿道,「但許都現在已經亂起來了,在父王回來前,我們必須把這一切平息下去。我想,讓曹植穩一穩。」
「像拉幫結派這種無聊的事,我還以為進奏曹這種地方不會有。」田川咬著嘴唇,「我果然還是想得太簡單嗎?」
「沒有重點人物?」蔣濟皺眉。
賈逸點頭:「大人放心,我現在小心得很。還有件事,不知道大人注意到了沒有。」
「說起來,你為什麼如此肯定魏王會敗?岐山一役,你們因為有劉宇、王平作為內應,伏擊了徐晃,拔了頭籌。但劉宇死,王平走,魏營中的細作,還剩下多少?能指望上的,就你我二人了吧?」看關俊並不作聲,楊修繼續說下去,「我只不過是個遊離于核心決策圈外的謀士,你只不過是個奔走在各營區的驛卒,我們有什麼能耐,可以左右這場大戰?」
「我呸!」田川終於忍不住,罵道,「你這種自以為是的光明磊落可真叫人噁心。作為同僚,不是應該要相信對方嗎?沒有最基礎的信任……」
「當時這位姑娘來到敝店,看中了產自西域的金花燕支。但是這位姑娘卻覺得價錢太貴,一再要求減價。但敝店的東西,是一分價錢一分貨,不會隨意折價。僵持到最後……」掌柜的眼角閃過一絲笑意,「這位姑娘拿出了進奏曹的腰牌,抵押作了八百錢,說這幾日來贖。」
「唉,本以為就算除不掉蔣濟和賈逸,也能讓進奏曹元氣大傷,一蹶不振。沒料到曹丕竟然沒有罷掉蔣濟的官,還再度增派了五百虎賁衛和一百羽林騎。」
「咱們只不過是號稱全軍四十萬,除去負責輜重糧草的輔兵、用於安民駐紮的郡兵,戰兵只有二十六萬。這二十六萬中,在岐山折損了三萬,只剩下二十三萬尚可一戰。對於蜀軍,我們沒有絕對的兵力優勢。」
賈逸卻又拿出一份木簡,丟到了他的面前。
「這三十多萬人馬中,大概只有你一個人不怕他。」許褚指向不遠處一個帳篷道,「你的軍帳我吩咐人給弄好了,睡了幾天木籠,去裏面歇歇吧。俺後天出營押糧,得趕快去準備一下。你要是想玩,等打到了成都再說唄。」
只衝出幾十丈遠,就看到了谷口。前方盪起滾滾煙塵,一桿魏旗高高飄蕩。是王平的部隊么?徐晃雙腿一夾馬腹,向前衝去。
「自然是郭大俠做的。」賈逸淡然道,「郭大俠樂善好施,仗義行俠,英名遠揚,進奏曹只不過是記錄在冊。」
曹丕將帛書捲起,湊到油燈上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
「什麼?你不是說了已經有人查過了嗎?」田川納悶道。
「魏王的心思誰能猜得透啊。」楊修喝了口酒,有些意興闌珊。
低矮的土院牆圈起來的地方,足足有好幾畝。北面多是些已經被毀壞了的火爐、鐵氈,南面是一個寬闊的竹棚,竹棚下面堆放著一些木炭和工具。這裏面東西雖多,看起來卻並不凌亂。通常來說,放火是最好的毀滅痕迹的做法,但顯然這裏原來的主人並沒有這麼做。或許是他覺得進奏曹未必會追查到這裏,也或許是他擔心大火會過早地暴露這個私鑄場。不管出於什麼樣的考慮,這裏保存得還相對完整,至少不會讓人空手而歸。
「據賈逸說,召見他的那兩個時辰里,宮裡那位問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小事。還有,陳柘夫人已經自縊了。魯陽侯曹宇留下的虎豹騎在清點戰場時,沒有發現伏擊一方的屍體,只有一些被大火燒壞了的兵器。」
「我不知道。我說過了,這得你自己去悟。」
「沒有,我帶了幾名虎賁衛,把那裡又翻了個遍,沒找到什麼東西。」賈逸嘆了口氣,「或許以前確實有些東西,但已經被他拿走。」
「或許真的那麼巧呢?」
「那這次召請在下,是又有要務?」郭鴻愣了一下,隨即冷笑,「在下當初習得一身武藝,四海漂泊,打抱不平,想不到今日竟變成了進奏曹的一條狗。」
「如果關雲長能打下樊城,從中路突進,對我們來說,是個大好機會。」厚重的聲音中有些喜悅。
數十名西蜀長槍兵圍成新月形槍陣,挺身攢刺。徐晃按下馬背,騰身而起。落下,揮斧突前,數桿長矛應聲而斷。兩名西蜀長槍兵被斧光掠過,支離破碎。
「那天我從宮內出來,並沒有看到你,你去了哪裡?」
「不盡然,在耿紀謀反的那件案子中,我們查到它是寒蟬的信物,而帶著它的人卻未必就是寒蟬。有些時候,寒蟬會將令牌交給其他人,用來證明傳遞的消息確實是他的意圖。」蔣濟再次搖頭,關於寒蟬,進奏曹所知太少。
「要我說,還是顧慮太多了。說什麼現場絕對不能留下屍首,這才綁住了咱們手腳。要是沒這一條,就算拿人命填,我就不信砍不下那兩個人的腦袋!」
「我、我等你半天都沒出來,就去逛街了嘛!我在城東逍遙閣那裡喝了點酒,吃了燒肉,還在陳錦記那裡買了水粉,不信你自己去問!」
各方諸侯都罵魏王託名漢相,實為漢賊。而手中的傀儡皇帝,更是隔三差五就衣帶詔、宮廷政變地鬧騰個不停。有心要將漢帝廢掉,又怕那塊「匡扶漢室」的破爛招牌毀於一旦,更怕坐實了諸侯們的指責。既然給自己立了牌坊,就不能再自己把它給拆了。
「天下妄稱朋友的人雖多,世間卻難求得一知己,若是問心無愧,又何懼他人評議?」
關俊用樹枝插起豬腿,架在木架上,開始炙烤。豬腿在篝火上吱吱作響,紅色的豬肉在火舌的舔舐下,逐漸變色。油脂從肌理間滲出,滴落在火上,發出「嗞啦嗞啦」的響聲。關俊掏出一個小粗布袋,捏出一些鹽巴,均勻地撒在豬腿上,片刻之後,肉香瀰漫。
「配合?」
「伏擊我們的人,進退有序,號令森然,我總覺得……」賈逸停了下來,不語。
劉宇皺了皺眉頭,轉身離開:「不管是英雄還是狗熊,楊德祖,你最起碼會被人記住。」
「怕那個瞎子幹嗎?」楊修不以為然道。
「哦?說來聽聽。」
「那倒不是。」許褚欽佩地說道,「你知道么,原來程大人早就料到他是姦細,把你關起來,也只是做個樣子,讓他相信我們中計了。那個劉宇不是送來假情報,說漢中空虛么,程大人向魏王進言,讓徐晃和王平帶領三萬人馬,假裝突襲漢中,其實繞道岐山,過江油,打成都。這樣一來,如果徐晃他們打得順利,到了今年秋天,俺們就可以完全收復益州,剷除劉備了!」
目送郭鴻走出大門,賈逸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韓彬並沒有來過進奏曹,更沒有死在這裏。韓彬在四年前,死在了東吳境內。既然郭鴻並不知道這件事,賈逸自然很樂得扯個謊誑他一下。這些江湖上的所謂遊俠,重諾輕生,平常手段是馴服不了他們的。只有向他們展示強大的力量和殘忍的手段,才能讓他們有所忌憚。
「荊州。」不溫不火的聲音繼續道,「目前只有于禁孤軍守樊城,恐怕是擋不住勇冠天下的關雲長的。」
賈逸轉身,融入稀疏的行人中。身後的田川已經悄然離開,他並沒有開口挽留,只是默默地盯著腳下,看細微的塵土在步履間飄起,又頹然跌落下來。
怎麼辦好?到底是請不請呢……
揚手,一道亮光射出,將野兔透顱而過,釘到了地上。田川緩步走過去,拔起長劍,將血跡在野兔身上擦拭乾凈,重新插回劍鞘。她拎起野兔,熟練地開膛破肚,掏出內臟,剝下兔皮。
「貓有貓路,狗有狗道,辦什麼事,就得用什麼人。進奏曹相信郭大俠的能力。」
賈逸揚聲道:「你這陳錦記一日之內出入的女眷至少百人以上。你有多大的能耐,七日之前的顧客,僅憑一張畫像就即刻認得出來?」
「寒蟬只在曹魏那邊活動,軍議司犯不著揪出一個對西蜀有利的姦細。」關俊道。
郭鴻展開木簡,上面用蠅頭小字密密麻麻地寫著許多人名,每個人名後面都詳細標註著年齡、性別和住址。有些名字記得,有些不記得,但郭鴻清楚地知道這是個什麼東西。他嘴裏滿是苦味,拳頭慢慢鬆了開來,臉色也逐漸緩和。
只不過是個印信,有必要藏起來么?真應了他膽小怕事的性格。
「跑,快跑!」徐晃在馬上聲嘶力竭地高喊。
事情進展得越是順利,越是要小心謹慎,切不可得意忘形,不然必定功虧一簣。徐晃很懂這個道理。最近幾天,他嚴令部隊人含草、馬銜枚,只挑羊腸小道行進。就算碰到了砍柴的山民,也一併擄劫,隨大軍而行。
周圍的謀士們都陷入了沉思之中,楊修打了個哈欠,看到那書佐寫個不停,笑道:「別記了,記了也沒什麼用。」
賈逸輕輕嘆了口氣,推開了木門。
寫完信,吹乾墨跡,楊修把木簡捲起來,用麻布包了起來。沒有必要用竹筒火漆,這封信著實沒什麼隱晦的內容。而且現在營中書信來往,大多都要經過兵曹從事的拆閱審查,楊修還沒有寄送密信的特權。
「劉協?」楊修想起那張飽經滄桑卻又波瀾不驚的面孔,「不會吧,他怎麼可能以身犯險。」
「是宮裡那個?」曹丕嘆了口氣。
眼前一片荒涼,一望無際的蒿草叢蔓延到天邊,蜿蜒曲折的小路毫無生氣地躺在腳下。身後的瞎子已經站起身,往土窯里走去,那是他的家。耳聽著竹竿嗒嗒敲地的聲音,張泉邁開腳步,他的馬車在兩里地之外等著。張泉既不是荊州系的,也不是漢室舊臣,能加入到這個旨在匡扶漢室的神秘組織里,實在是個異數。若不是父親當年在宛城之戰中大敗魏王,事情可能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一路走來,運氣出奇的好。因為避開了城寨,所以沒有碰到成建制的蜀軍部隊,偶爾有些游騎,也被散出去的巡邏隊解決了。部隊已經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待翻過岐山,劉備想救成都也來不及了。
「不怎麼樣。玄德公在岐山打了一次勝仗后,兩軍一直僵持。曹賊猶猶豫豫,還說不好是進是退。」這個人有點涼州口音。
她蹲下身,抓起一把混合著草灰的土壤,放到鼻端聞了聞,又抬手撒在風中。前幾年,在幽州的時候,只要她心情不好,就會出去遊獵。在廣袤的天地間,心無旁騖地追捕獵物,能讓她暫時忘記所有的不快。可現在,她連遊獵的時間都沒有,只有在進奏曹站住了腳,才能對得起全族的期望。
「早知如此,當初就一把火將那私鑄場燒了。不知道進奏曹在那裡發現了什麼沒有。」嘶啞的聲音中滿是擔心。
賈逸道:「大人,會不會是故意留給咱們的?」
「好了,好了,別說了。聽你這麼一講,我似乎真是個四處遊盪醉生夢死的閑人。」楊修擺了擺手,「說好的野味呢?」
「不了,不了。在下要事在身,每天只能喝一口。」他俯身看著楊修的木簡,道,「嘖,楊主簿的字蠻不錯的啊。還是寫給那個公子哥兒?我說那傢伙聽你的么?」
曹丕若有所思地搖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正待開口說話,卻聽得殿外的侍衛高聲通傳道:「殿下,漢中八百里加急軍報。」
酒在,人已去。說是對酒當歌,可是和者能有幾何?
「那倒沒有,不過,我推斷出來這些人在伏擊了你們之後,大部分都返回了許都。」
「可是,畢竟是因為這次伏擊,引起了進奏曹的監控。」張泉再次強調,「我來參加這次集會,拐了兩條街,換了三次馬車。在座的諸位如果誰不小心,被進奏曹跟到了這裏……」
「正在查,不過這樣很難。那些漢室舊臣和荊州系大臣家中原本有多少家將家丁,我們起先並不知道。而且由於這些人家中門禁相對來說比較嚴,很難掌握他們家中的人數增減。就算他們真的有八十人死亡,均攤到每家,也至多一兩個人而已。而在這些人家中,少一兩個人根本不怎麼明顯。」
「這兩條線索可以追一下,但不能把希望全部放在這上面。」蔣濟道。
還是沒人回答。
張泉端端正正地坐著。他不知道土窯里都有誰,他也不想知道都有誰。有時候他會覺得有些說話的聲音耳熟,有時候他幾乎能認出正在說話的是誰,但他從來沒有在外面跟這些熟悉的聲音攀談過。
連環計,原來是連環計,西蜀軍議司前軍校尉劉宇只不過是這條連環計的第一環,殺著卻是這個王平!
「他只能算是個文人騷客,如今在魏王心中的地位,或許連曹彰都不如。」
楊修站起身,九-九-藏-書和關俊離了十幾步的距離,兩人開始在齊腰深的黍田裡摟草。楊修拿著劍鞘,橫掃著彎下來的黍稈,發出嚓嚓的聲音。夜色剛上,還沒有露水,黍田裡乾巴巴的,走起來並不吃力。眼看這成片的黍田馬上就要成熟了,到了收割的時候,卻無人打理。楊修沒由來想起一個月前的那個老農,嘆了口氣。
「怎麼回事,不是說至少三個月內是絕對查不到的么?」另一個尖利的聲音道。
「人對事實永遠沒有興趣。」賈逸冷冷道,「郭大俠,欺世盜名這個詞,沒有多少人會寫的。」
「是的。所以堅持這種觀點的人不太多。」
「什麼?」田川愣了一下。
「哈哈,此句甚妙!」楊修撫掌大笑。
郭鴻額頭青筋暴跳,緊握雙拳,不言不語。
在幽州,她自以為做得很出色。但在許都,卻覺得連融入同僚都很難。雖然跟書佐和虎賁衛們有說有笑,但賈逸、蔣濟都沒有將她當作自己人,甚至連那些都尉們,對她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上下級態度。
「對於咱們來說,我覺得是好事。曹植不懂軍略,又心高氣傲。他帶兵前往樊城,曹仁和于禁未必會服氣他。若守軍內部不合,那關將軍取樊城就要容易得多了。」關俊猶豫了下道,「楊主簿,你一直在幫曹植爭王位,若是他在樊城落敗,對他的前景可不算好。」
「你……你混蛋!」田川氣急反笑,「我沒來許都之前,一直以為你們中原人都喜歡繞著圈說話,誰知道你說話就像個棒槌!」
「你的意思是進奏曹都是傻瓜?」楊修道,「軍議司呢,從來沒有對寒蟬進行過調查?」
寒蟬的指令並不是由某個人專門傳達的。這土窯里的人,起碼有三分之一都傳達過寒蟬的指令。寒蟬的令牌在誰手裡,誰就是寒蟬的代言人。而傳遞完寒蟬的消息,按照規矩要將令牌放在這個土窯里。等下一次集會的時候,令牌通常會出現在另一個人手裡。
「白衣劍客嗎……」蔣濟搖了搖頭。白衣劍客不是個人,是個傳奇。有確鑿的證據表明是白衣劍客出手的案子,寥寥無幾,但風聞西涼牛輔授首、江東孫策遇刺、鮮卑軻比能暴斃都是白衣劍客所為。只是,這麼多年了,從未有人知道白衣劍客的真正面目,不知道他年歲幾何,甚至不知道他偏向于哪一方諸侯。
進奏曹是打算長期用他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做一件事的同時,很難再去做另一件事。遊俠郭鴻若是長久停留在許都,可能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如果找人扮作郭鴻,在遠離許都的地方行俠仗義,誰會想到郭鴻身在許都?不,也不一定。進奏曹或許不會讓自己出面去查什麼,那樣的話目標未免太大,而且跟正在行俠仗義的「郭鴻」行蹤有衝突。不如讓自己當個傳聲筒,通過書信之類的東西,來指揮手下的弟子和朋友去做進奏曹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酒肆、青樓、賭場……這些進奏曹以前的薄弱環節將會得到前所未有的加強。
「現在是比較難的部分,要取出內臟。」關俊道,「萬一腸子這些東西斷在裏面,就不好辦了。附近沒有啥水源,可真是不好清洗。」
「那你覺得,曹植帶兵,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知道。
關俊笑道:「還沒弄呢。」
「那是因為我手段高明,所以看起來才不難。要是換楊主簿來做,恐怕要豬糞流一地了。」關俊笑道,「不過那句話怎麼說的,君子遠庖廚。這些所謂的高明,你們士大夫也是不屑一顧的。」
賈逸靠在街對面的廊柱上,懶洋洋地看著進出陳錦記的閨秀貴婦。說實在的,他很難把田川與陳錦記聯繫在一起。一個大大咧咧的邊城少女,突然跑來買胭脂水粉,著實有些怪異。是單純的想到哪裡做到哪裡,還是個蹩腳的借口?
賈逸點了下頭,右手扶在佩劍上,走進賬房。剛一坐定,賈逸就揮手止住了要泡茶的掌柜,道:「我知道你們店鋪的背景,也無意打擾你們的生意。我只問一件事,問完就走。」
徐晃起身,持斧高聲喝道:「虎豹精騎,天下無敵!」
「又是法正……」楊修笑道,「我倒有點想見見他的意思了。」
「也就是說,伏擊方在曹宇出城救援的時候,就接到了消息。然後立刻離開了伏擊地點。」曹丕慢慢咀嚼著司馬懿的話,裏面的信息不少。
「楊德祖,我的死,是為了讓你成為流芳百世的英雄。你可以不在乎這個清名,但還請你不要放棄這個機會。」
一轉眼,又看到了楊修的信。
將印信放回原處,絲帛收入袖中,甄洛心頭浮上一種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不知不覺間,郭鴻已經走到了書架前。
「在陳柘家中發現了什麼嗎?」蔣濟騎在馬上,看著進進出出的虎賁衛問道。
身後剩餘的十多名虎豹騎縱馬衝刺。
賈逸輕笑:「現在曹里分為兩大派,一派以蔣大人為首,一派以司馬懿為首。兩派之間雖不是敵人,但仍是對手。曹里的人,過的都是刀頭舐血的日子,管你是誰舉薦的人,沒有一起共過事,不了解你的秉性,何來的信任二字?」
「那東西,不會放在這間屋子裡的。」賈逸撣了下袖子,「請坐,郭大俠。」
庭院之中荒草叢生,處處透著一股破敗的氣息。幾個許都尉的差役散散落落地站在其間,看到賈逸他們進來,齊齊施禮。
「王粲的兩個兒子王安、王登,劉廙之弟劉偉,張綉之子張泉,宋忠之子宋季……」
「自然是亂刀砍成肉醬。幸虧魏王沒有參加酒宴,不然的話……」許褚憂心忡忡地道。
賈逸暗罵一聲,眯起了眼睛:「帶我們去。」
「殿下,魏王不會同意的。漢帝是魏王扶持起來的,雖然現在只不過是尊泥胎木雕,但魏王是絕不會讓他爛在自己手裡的。」司馬懿沉聲道。
沒有人回答。
「泄露定軍山軍情,刺殺臨淄侯曹植,伏擊進奏曹。只不過三個月的時間,寒蟬已經做了三件大事。這三件事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沒有聯繫,但細細琢磨一下,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意,似乎都有一個共同的作用。」司馬懿聲音很輕。
「嘿,你們這些文人想什麼,我這下等人又怎麼會猜得透?怎麼樣,等漢中之戰結束了,去益州么?」
「一個廢棄的火爐中,裏面還有些衣物灰燼和被燒壞的兵器箭矢。」虎賁衛回答道。
印信……印信……放在哪裡了?
「那就查一下。」賈逸面無表情。
「那是寒蟬的要求。這次參与伏擊的部隊,是陛下在許都最後一支部隊,若是留下屍體從而暴露的話,豈不是因小失大?」早先那個厚重的聲音道。
寫這種東西,比寫賦容易多了。不消一會兒,一篇洋洋洒洒的請兵信已經寫完。曹植喊過門口的長隨,道:「快馬呈送漢中父王那裡,對了,順便讓杵在門口的那兩兄弟看下,要還是這事兒,就讓他們回去好了!」
「合肥呢?」那個陌生的聲音再度問道。
「殿下,許都離漢中甚遠,消息來往傳遞,要將近一旬的時間。就算我們這裏設好了局,到了那邊,或許情形已經變了。」司馬懿語氣很是平和。
「啟稟大人,昨日咱們有幾個這片區的兄弟巡夜之後,一直未歸。都尉大人派我等查看,卻發現咱們那幾個兄弟都倒斃在了陳宅的後院中。」都伯舔了下發乾的嘴唇,「咱們把這個情況上報給了都尉大人,都尉大人覺得陳宅比較微妙,就向進奏曹求助。」
獵場從塞外換到了許都,獵物從野兔變成了人,雖然變了,但其實沒變。田川用手中的長劍在地上刨了個很淺的土坑,將剝了皮的野兔放在裏面,又將土覆上。
「楊主簿,有何高見?」負責記錄的書佐看著他道,「你已經參加三次軍策例會了,卻還沒說過一次話。」
「有什麼區別?」
在禿頭老五眼裡,郭鴻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尊神。天下間幾乎沒有郭鴻辦不了的事情,當然這並不是說郭鴻有多高官位或者有多少錢財,而是因為郭鴻是位八方拜服的遊俠。重諾守信,厚施薄望,為人內斂而行事高調,這是黑白兩道對郭鴻的共識。而關鍵的一點,只要能做到的事,郭鴻從來沒有拒絕過。一個樂善好施的人,只能讓人感激;而一個俠肝義膽的人,著實能讓人信服。據說在建安二十一年,有個喝多了的儒生亂髮議論,在酒肆中大罵郭鴻。結果大概一炷香之後,就有一個以黑炭塗臉的刀客,闖進酒肆把這個儒生砍了。事情還沒有完。當天下午,這家酒肆里一共闖進來六個手持利刃的傢伙,前幾個運氣好,還能往屍體上補幾刀,後面幾個趕來的時候,屍體已經被衙門搬走了,只好砍那儒生用過的長案泄憤。
楊修走到大營轅門,摸了下腰間酒葫蘆,又往外走去。
「你確定是他?」
「他們死於卯時之前。」
賈逸搖頭道:「郭大俠,從來沒有任何人讓進奏曹失望過。你是不能做,不敢做,還是不想做?」
楊修踏出木籠,抬頭望去,陽光刺痛了他的雙眼。
但對於田川的疑慮,並沒有完全消散。畢竟像進奏曹這麼個地方,被魏王突如其來地塞進來一個女人,是件很蹊蹺的事情。就算是名士之後,這樣的人事安排,也未免太兒戲了點。
楊修笑道:「雞肋。」
「這麼說,你推斷出了是什麼人做的?」
賈逸掏出一疊白絹,在面前長案上徐徐展開,上面畫了一個看起來頗有些英氣的少女。他看著掌柜的眼睛,問道:「七日之前,這位姑娘到過咱們陳錦記買胭脂水粉嗎?」
「風在哪裡都是一樣的。」田川皺了皺小巧的鼻子,「草也是一樣的,風往哪裡吹,草就往哪裡倒。」
「大人你的意思是……這次伏擊咱們,出自於他的報復?」
「我若是擔心自己的處境,還當什麼蜀漢細作。我出身世家,就算當個無惡不作的紈絝子弟,又有誰能奈何得了我?」楊修在齊腰深的黍田中躑躅前行,「我要做的事,敗則遺臭萬年,成亦籍籍無名。只有不貪圖榮華富貴,不貪戀紅塵美色,不貪占浮世虛名,拋棄了身家性命,背棄了豪門蔭蔽,放得下一切的人,才有勇氣去做。你說,像我這樣的人,是英雄,還是瘋子?」
「楊主簿,您有信件需要寄送么?」帳外響起了那個黑胖子的聲音。
「所以?」
「我不認識。」郭鴻搖頭。
「你倒不笨。」
「鄢陵侯曹彰征討烏丸、降伏了鮮卑軻比能,北方已經沒了什麼戰事。現在召曹彰去漢中,應該是為了攻打劉備。曹彰素來勇武過人,深得魏王喜愛。但魏王也明白,他只是個將才,不會對他有什麼過高的期望。」
一名虎賁衛打斷了對話,快步走到兩人身邊,壓低聲音道:「大人,發現了這個東西。」
「英雄流芳百世,刺客泯然眾人。」
郭鴻閉上了眼,默認。
「喂,不應該先查查進到許都的那些人嗎?」田川問道。
若是因為寒蟬,讓魏王和世子對自己留下了這樣的印象,仕途大概就會止於此處了。那樣的話,大仇何日能報?
「詭伏存設奇,遠張誑誘者,所以破軍擒將也。」他喃喃道。
「南邊?」楊修揉了揉鼻子,問道,「我跟那個賣草鞋的傢伙有什麼好聊的。」
「聊聊劉宇怎麼死的。」關俊不客氣地坐了下來,拿過長案上的酒壺喝了一口,贊道,「好酒,好酒。」
早在進這個土窯之前,他就被告知了。這個土窯里謀划的事情,足以使人抄家滅門,甚至株連三族,再荒唐的謹小慎微也不過分。說這句話的人,現如今已經死了,連同他的女兒和夫人。他就是張泉未來的岳父,陳柘。
「嘿嘿,那楊主簿不妨靜待數日,咱們西蜀說不定又是一場大勝。」關俊拍了拍胸脯,信心十足。
「這個理由有些牽強。」楊修搖頭。
關俊咳了一聲,換了個話題:「楊將軍,你覺得我們能打敗曹操嗎?」
一個掌柜模樣的中年男人從後面走來,長揖道:「這位將軍,不妨到賬房說話?」
又是楊修的信。
「這個僅僅是我的猜測。」蔣濟道,「沒有任何證據,我也就是跟你說說。」
「無妨。」掌柜依舊一副榮辱不驚的樣子,「小人斗膽問將軍一句,進奏曹因何事要查這位姑娘?」
「追上他!」蜀軍校尉大聲喝道。
「開個玩笑。」楊修嘻嘻笑著,拍了拍那都伯的肩膀,「咱營中的驛卒說要打點兒野味,喝點酒,賭點錢。我也就是想去湊個熱鬧。喏,他們不是在那邊升起了堆篝火?在這裏一眼就能看到。要是那盲夏侯找我,你扯喉嚨喊一聲我就能聽到。」
賈逸笑笑,道:「郭大俠,其實我和禿頭老五沒什麼過節。我要找的人是你。」
緊接著,後面的西蜀長槍兵搶上空位,嘶吼著挺槍再刺。
「魏王這次率四十萬大軍親征,就算除去在岐山中伏的三萬人,尚餘三十七萬之眾,還有鄢陵侯曹彰的二十萬精兵作為後援。而蜀軍呢?至多不過十萬之眾。這不是明擺著的差距么?」
停了一會兒,看楊修沒有反應,關俊壓低了聲音道:「窮途非末路。」
「我信不過他們,萬一跟你是一夥兒的呢?想不到,你說的居然是真的。」賈逸笑笑,「我還想著如果是假的,剛好可以把你扭送回進奏曹。」
「找我?」郭鴻皺起眉頭,「何必搞得這麼麻煩?」
櫃檯上的夥計看到賈逸進來,只是瞥了一眼,就又堆著笑臉跟一位衣著華貴的侍女搭話。賈逸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道:「進奏曹辦案!」
這個月,已經收到楊修三封信了。曹植拆開了第三封,大致看了一下。裏面說的和前些日子丁儀說的一樣,都是勸自己向父王請兵。找來前兩封,讓身邊的長隨拆開來看了一下,據說跟第三封一模一樣。這個楊德祖,行事還是這般有趣。
「這十三個人裏面,有沒有特別可疑的?」
「他說過什麼?」
蔣濟明顯鬆了口氣:「還好。」
郭鴻不客氣地坐在左首邊,道:「那這棟屋子裡的書架上,都放的什麼東西?只是些擺設?」
「好大的口氣。」楊修伸了個懶腰,「你們把曹營中的謀臣猛將都當猴子么?」
「曹宇的動作太快,來不及殺掉賈逸,這個咱們理解。那個蔣濟呢?只帶了五十個虎賁衛吧,竟然也沒處理掉?」
郭鴻沒有說話,韓彬的身手他很清楚,如果連韓彬都死在了這裏,他是絕對沒有希望的。進奏曹……以前只知道是個刺探情報、風聞奏事的地方,想不到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實力?
「說得也是。」許褚撓了撓腦袋,咧開大嘴笑了。
建安二十三年宛城侯音起兵、許都耿紀謀反,建安十九年伏完謀反、建安十七年荀彧反對曹操加封「魏公」,這些事情都有寒蟬在其中運作。進奏曹從成立之初,就在追捕寒蟬,卻從未如願。最成功的一次,就是挫敗耿紀謀反之後,在他的同謀太醫令吉本身上發現了寒蟬令牌。當時迫於要穩定人心,進奏曹在並無確切證據的情況下,就上報已斬殺寒蟬。而之後的一段時間里,寒蟬也的確銷聲匿跡,慢慢地,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寒蟬已經死了。
楊修不再搭理他,而是旁若無人地仰躺了下去。
那樣太危險了。
賈逸高聲道:「既然大俠這麼快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那就好說了。」
「郭大俠,待進奏曹挖出那個人之後,你想做什麼,沒人會去攔你。」賈逸淡淡道,「只是現在,進奏曹需要你的幫助,還請大俠以朝廷社稷為重,放下個人心中執念。」
「現在劉備已經吃下了漢中。在這裏僵持有什麼意義?我軍退兵,加強陳倉一帶軍防。派人聯吳,夾攻荊州關羽,此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