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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井底密室

第四章 井底密室

「殺,是殺不出來一個穩固後方的,」傅塵道,「作為旁觀者,我們或許會生出不少自認為絕妙的主意,可作為在位者,只有他們才知道面對著多少阻力和掣肘,我們那些主意在他們那裡可能第一步都走不通。算了,賈校尉,我們又不是荊州的主官,就不要去替他們考慮這些了。你還是好好想想,以後你要怎麼辦才好。是趁著全城大搜捕沒有開始之前,我找個門路把你送出荊州,還是在公安城裡一直東躲西藏,直到事情出現轉機?」
「這麼快?」賈逸吃了一驚。
賈逸攤了攤手,表示無話可說。採用這種小心到近似於迂腐的模式,不愧是延續了九百年的組織。
賈逸沖黑鴿子揮了下手,看它再度消失在夜色中。原先在進奏曹的時候,一直把寒蟬當作最為神秘強大的對手,現在身為寒蟬的一分子,卻覺得也不過如此。自己最近這一段時間,再沒有見過孫夢,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你知道個屁,這鰣魚鮮嫩得很,生吃都行。」什長吐出一條魚骨,「可惜沒有鹽,如果能撒上點鹽末,吃起來那才叫一個香。」
賈逸愣了片刻,舉起酒罈喝了一口。出乎他的意料,這酒入口辛辣有勁,腸胃裡迅速暖了起來。
賈逸慢慢回過頭,但見如水的月光之下,孫夢正站在門外一片隨風搖曳的蒿草叢中。而在她的身後,越來越多的殺手從蒿草叢裡站了起來,端著黑色的連弩正對著他。
廖化笑道:「五溪蠻王沙摩柯的麾下死士,可遠攻可近戰,豈是尋常步陣能敵過的?」
「不錯,我只是懷疑,沒有實證。但我思來想去,這公安城裡也就數你最值得懷疑了。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個符合條件的人。」賈逸抽出長劍,搭在傅士仁的肩膀上,「就算我懷疑錯了,逼供的時候不小心把你殺了,也沒有人知道是我殺了你,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好怕的。」
趙累擺了擺手:「甘寧將軍,我們主公雖然是同盟,但你擅闖軍議司,似乎有些太唐突了吧?」
利用淮泗系來對付江東系,而對荊州士族再緊一緊,這樣不用多大動作,即可保持後方穩定,不至於影響前方戰況。趙累主意打定,道:「既然甘寧將軍把話說得這麼透徹,我也就不再含糊其辭了。甘將軍所說的盟約,我非常贊同,但具體定奪還要關羽將軍斟酌。我今夜就修書一封,將其中利害陳說明白,相信關羽將軍也會同意的。」
「我聽義父說的,好像這兩天他要向趙累引薦甘寧。」
那親衛一躍而起,迎著夜風,一刀向白衣劍客斬下!刀光劈頭蓋臉砸下,白衣劍客只是淡然向刀光中伸手而去,用兩根手指夾住了刀刃!只聽「錚」的一聲脆響,刀尖被他單手拗斷,反刺進親衛的咽喉!
田川……這個名字突然又在心頭浮了起來。賈逸摸了摸懷中,那張畫像還在。他隨地坐了下來,抬頭去看天空,那裡只有灰濛濛的一片。
賈逸故意停頓了一下:「我問,你答。」
剩下的那名親衛硬生生收住腳步,大聲示警道:「傅太守!快逃!」
一名郡兵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附在傅塵耳邊小聲說著什麼。
「錯了,名氣、功績這些東西並不能代表能力。為父當年也只是一名馬弓手,那十八路諸侯,有哪一個能想到我溫酒斬華雄?」
看來解煩營排查的地點並不錯,如果當初能按照這條線查下去,說不定會挖出很多東西,只可惜被軍議司給攪了局。當然,軍議司也並不關心到底是誰行刺的甘寧,也料不到後面發生的關羽遇刺、曹魏使團被殺、驛館被襲這些事情,竟然都跟這個商號有關。
「你為什麼選擇做了寒蟬的客卿?」
「將軍為何如此提議?」
「我不用你。」趙累看著他,冷森森地道,「我信不過你。」
「那父帥為何不先攻伐孫權?」關平道,「曹魏不是派了求和使團嗎?我們就算打孫權,有漢中王在西北牽制,曹魏也不敢輕易南下吧。」
雖然傅塵和孫夢都說過,要他躲在舊太守府中等消息。傅塵或許值得信任,但孫夢……她說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呢?
謝老三將烤熟的鰣魚放到荷葉上,又將兩條生魚串起來:「不記得了,應該有好多年了吧。不過回不回去都無所謂了,我們那個村,認識的人也都死得差不多了。」
傅士仁這時才插話道:「趙長史,你看這邊沒我什麼事了,我能不能……先回去?」
「算了,鹽少了廚子肯定會告狀的。要是被都伯知道,我們每次夜巡都是在江邊賭錢烤魚,還是少不了一頓鞭子抽。」什長已經把魚胡亂吃完,雙手墊在腦後躺了下去,「老三,你多少年沒回家了?」
孫夢看著他,只是重複道:「賈逸,放了傅士仁。」
傅士仁張大嘴巴:「你……你說什麼啊?這些事怎麼會跟我有關?」
城中依舊霧氣瀰漫,賈逸小心前行,不多時已經來到了寶榮商號附近。他站在對面陰暗的小巷中,向商號看去。院牆已經倒塌,前廳和正房也都被燒塌了,只留下幾根被燒焦的梁木,胡亂地橫在一片殘磚廢瓦上。後院和內宅好像並沒有被火勢波及,保留得還算完整。
廖化望向東邊的高岡,龐德駐守在那裡,還沒有做出反應。前兩次,龐德都派出了輕騎騷擾,這次應該還會故技重施。果然,僅僅過了一會兒,龐德所處的高岡便響起一連串鼓聲,一隊輕騎排成楔形陣,順著土坡直衝而下。
他縱身向後一躍,跌入蒿草叢中。一陣「咻咻」的破空之聲隨即響起,不少弩箭射進了他身後的土地。賈逸翻身坐起,躬身向大門衝去。殺手們快速跟了上來,弩箭猶如跗骨之疽,一波波釘在他身後,稍慢一點就會被射成篩子。賈逸撞開木門,衝到了長街上,轉身向東門逃去。
孫夢是不是跟這些荊州士族以及江東系有關聯?換句話說,孫夢是不是這一連串事件的參与者?孫尚香是不是站在了江東系一方?
這個密室原先應該是個倉庫之類的地方,蜀地連弩是掛在牆上的,丹陽鐵劍、黑色布衣這些東西可能是裝在木箱里的。雖然現在這裏已經完全空了,但種種痕迹表明,這裏以前應該就是那些黑衣人兵刃衣甲的存放地。
趙累帶著傅士仁趕到的時候,甘寧的屍體已經涼了。手下的白毦衛四散開來,尋找現場留下的蛛絲馬跡,而趙累則臉色鐵青地站在屍體跟前,久久未發一言。傅士仁找到他的時候,寫給關羽的信剛剛送出去,想不到這麼快就出了變故。
「咱們是來巡夜,哪會帶什麼鹽末啊。」謝老三嘟囔一句,「要不我跑回營盤,偷偷帶點鹽出來?」
賈逸淡淡笑道:「多謝傅都尉開解。下次你再來,拿個投壺吧,沒事我可以自己玩玩,解解悶。」
賈逸冷冷地看著他。
「賈校尉雖然在刑訊逼供上不怎麼在行,探查緝索上卻是敏銳得很,」傅士仁皮笑肉不笑地道,「如果換你做這公安城的軍議司長史,只怕早就把我們揪了出來。趙累這個人啊,在軍政要務這方面有兩下子,鉤心鬥角卻還嫩得很。」
傅士仁臉色慘白,雙腿戰慄顫抖,哪裡還走得動!
「這消息從頭到尾就只有我義父、趙累和甘寧他們三個才知道。誰知怎麼走漏了出去?或許是在甘寧動身來公安城之前,江東系就跟上他了吧。」傅塵道,「趙累現在疑神疑鬼的,把我麾下的郡兵全給調歸軍議司轄制了。剛才我過來的時候,後面還有白毦衛在跟蹤,讓我拐進賭場給他甩了。估計接下來這段時間,我來這裏的次數要少得多了。按現在的查索力度,搞不好會摸到這裏來,你自己要更加小心。」
倒不是剛才傅塵那一番說辭,激起了他的鬥志,他也明白如今在舊太守府隱藏下去更為安全,但傅塵談起的火油,卻猶如一隻困獸不停地抓撓心間。寶榮商號是因為走私了連弩,而牽涉進甘寧在東吳遇刺一案,被解煩營列為緝查對象的。軍議司在解煩營到達之前,安排了一箭雙鵰之計,把對漢中王不滿的一部分荊州士族殺死在了寶榮商號,並布置了證據陷害江東系。而正是這個一箭雙鵰之計,讓傅熙意識到寶榮商號已經暴露,於是偷偷搬運走了井亭密室中的兵甲,並用火油燒毀了寶榮商號,抹掉了所有的蛛絲馬跡。這樣一來,解煩營的追查線索斷了,軍議司也無法在此大做文章,可謂后發制人。
他彷徨無措地站起身,拔出了腰間的繯首刀,想跟著什長衝過去,卻早已看不到兄弟們的身影。前方「嘭」的一聲,又是一片火雨佔據了天空,將四下照得大亮。謝老三眯起眼睛,但見江面之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戰船,正鋪天蓋地般向自己駛來。
「記得,記得,可是這跟我真沒什麼關係!」
「不知道,聽我義父說,刺客是個白衣劍客。」傅塵道。
「傅士仁,從這裏逃回軍議司,只需要一刻鐘的時間吧,你趕快走。」甘寧高聲道。
廖化愣了一下:「樊城不打了嗎?再分兵北上是兵法大忌啊。」
傅塵道:「我開始的時候,也曾經問過為什麼。寒蟬為什麼這樣做,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後來就慢慢不再問了。其實這世上很多事,都沒有必要問個為什麼,想得太多反而困擾太多,人活得簡單一點,沒有什麼不好。」
「前幾日,我在夜裡去了趟寶榮商號,在井亭下發現了一間密室,裏面應該存放過蜀地連弩和丹陽鐵劍。這些正是刺殺甘寧、關羽,伏擊曹魏、東吳使團的殺手所用的兵刃。另外,我在裏面還發現了火油的痕迹。」賈逸盯著傅士仁的雙眼,「而火油這東西,這幾年只有你太守府中的主簿傅熙買過。」
「傅太守,我在進奏曹的時候,學到過不少逼供的辦法,可以問出很多東西,你要不要試試?」他看傅士仁眼珠來回亂轉,森然道,「放心,這裡是舊太守府,傳聞中的鬼宅。不管你如何大聲慘叫,也不會有人聽到的。」
白衣劍客沒有回答,而是望了望天色。夜色初上,薄霧已經緩緩凝聚起來。旁邊一棵枯死的大樹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下了幾隻烏鴉,瞪著漆黑的眼珠俯視著兩人。
霹靂車雖然威力巨大,但裝填的時間極長,眼看著離坡頂只有幾十步的距離,只要軍陣重組后,加快推進速度還能攻上高岡。但緊接著,陣前又是十多聲巨響,石塊竟然再度傾瀉下來!
「你是什麼時候跟江東系勾結的?」
「混賬!」廖化狠狠地將手中長槍戳在地上。間隔時間這麼短,絕對不是剛才那批霹靂車,應該是另一批。于禁究竟在高岡上布下了多少霹靂車?石塊再度砸進槍盾陣,剛剛整肅好的陣形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眼看著身邊的同袍瞬間變成一堆肉醬,不少兵士都面如死灰,一些人彎腰嘔吐起來。與此同時,高岡上出現了一排排的魏軍戟兵,猶如波浪一般在號角聲中沖了下來。
傅塵將拜祭的酒拿來一壇,丟給賈逸,自己拍開另一壇的泥封,仰頭灌下了幾大口。
「你真的這麼想?」
什長只覺得腹中一陣噁心,扭頭將剛吃下的魚肉一股腦全吐了出來。他跺了謝老三一腳:「你這老夯貨,故意噁心我不是。」
傅塵正色道:「賈校尉,你知道自己現在想要做什麼嗎?是繼續報仇,還是保護孫夢?」
甘寧將雙戟交叉胸前,面色凝重地看著眼前的殺手,他嗅到了危險的味道。剛才劍戟相格之時,他覺察到那柄長劍疾速抖動數次,輕易將左戟格開了。他聽說過這種運劍方式,要經過長久苦練,再加上過人的天賦才可以做到。放眼天下,掌握此種劍術的人,應該不超過十個。所謂的高手,面對強敵,勝負通常在一念之間。生死輸贏,高下立判,這是久經搏殺之人的直覺。這次的對手恐怕不好對付了。
「傅塵?他跟傅熙一樣,也只是個幌子罷了。整天迷迷糊糊,我能交代給他什麼事?」傅士仁獰笑道,「早晚有一天,會像對待傅熙一樣把他拋出去。」
話音未落,就見一位身穿黑色斗篷的大漢,緊跟在傅士仁身後闖了進來,想必就是那個東吳人。趙累皺了皺眉頭,心說傅士仁好不曉事,竟直接把對方領進來了。那名大漢進了庭院,也不行禮,直接大步登堂入室,徑直走到客席,兩條腿張開箕踞坐下。趙累更加不悅,看了傅士仁一眼,卻見他眼神閃爍,欲言又止。趙累心下奇怪,正要開口發問,卻見那大漢甩下黑色斗篷,露出了裏面的一身錦衣,腰間一串黃金鈴鐺也隨之嘩嘩作響。
他也不等趙累答覆,轉身向門外走去:「從公安到樊城,六百里加急的話三天即可一個來回,我就在城中等著你的消息。」
長劍刺出,直向面門而來,甘寧左戟揮上格擋,右戟向下削去。果然,長劍又疾速抖動彈開了左戟,從上而下刺向甘寧的右腕。甘寧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右腕竟然迎著劍尖猛地往上一提。只見血霧砰然炸開,劍身刺穿了他的右腕,劍勢不減,仍向地下刺去。
「別忘了,你在東吳所有的一切,都要仰仗孫尚香郡主。」
「你殺不了我。」
「是魏王救了你,所以你就開始當兵?」什長接下話去。亂世之中,大家的從軍經歷都大同小異,沒有什麼稀罕的。
「當然,刺殺關羽,我根本沒打算成功。關羽被稱為萬人敵,身邊又有校刀手護衛,只憑几十個殺手能幹得了什麼?刺殺關羽,是為了讓關羽對曹魏、東吳產生懷疑。那個時候,我只知道曹魏和東吳使團都已經到了公安城,如果關羽跟他們停戰簽訂盟約,對我們的謀划實在不利。
「我為什麼要聽命於你?」
傅塵斜睨了一眼,道:「那柄長劍用著順手吧,也送給你了。」
「不知道。」傅塵道,「我只是一個刺客,這些天下大勢的應對,一般不會傳達給我的。你嘛……連客卿都還不是,更不會傳達給你。」
謝老三乾笑道:「頭兒,你這就矯情了。這人啊,真是餓到了最後,別說死人了,就是活人也想撲上去咬下一塊肉來。」
「雖然現在是這個結果,但如果當時我們把她們帶走,也可能好不到哪裡去。或許在叫醒她們的時候,就被刺客堵在了屋裡;或者帶她們走的路上,被郡兵發現截殺在了半道。」傅塵將白燭插在地上,「人既然死了,我們除了拜祭下她們,其餘的無能為力。」
賈逸道:「傅都尉,你其實不必當刺客,倒可以試試當說客。」
「保家衛國唄。」
傷口不太對,如果真是戟傷,傷口應該更扁平一些,而現在傷口的尺寸卻有些大。趙累意識到了,胸口的傷口並不是戟傷,而是另一種兵器。刺客將甘寧的短戟插在傷口上,是為了掩飾那種兵器造成的傷痕。咽喉上的劍傷也是同樣的目的。趙累仔細觀察,發現傷口被短戟來回攪動過,已經破壞九*九*藏*書了原本的形狀,所以尺寸才會顯得有些大。為什麼兇手要進行掩飾,難道是因為兵器太過獨特,容易暴露刺客的身份?
傅士仁立刻站到了傅塵後面,縮著身子道:「趙……趙長史,這事兒不怨我,傅熙說你們白毦衛訓斥了我手下郡兵好幾次,什麼注意煙火,查驗行人,不能重複巡街路段,反正隔三岔五就要找事兒。我對這些事兒又不懂……」
他按捺下了怒氣,快步走到甘寧的屍體旁:「甘寧將軍身上有兩處致命傷,咽喉一處,胸口一處。傅都尉,你掌管城中安防,如何看待?」
「孫權?他不是也在合肥跟曹軍對陣嗎?我們已經相安無事十年之久了,他怎麼敢背盟向我們動手?」關平問道。
解煩營是根據甘寧遇刺時發現的連弩,追查走私渠道,才鎖定這家商號的。而孫夢卻在解煩營到達后,從這家商號里逃了出去,未免太過巧合。雖然她給了自己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但細細想來,卻有些牽強。孫夢向虞青動手時,恰巧遇上了伏擊解煩營。來到荊州之後,孫夢又恰巧提前解煩營一步到了寶榮商號,然後被不知何人燃起的大火逼出。
諸葛瑾是出了名的不黨不朋,孫夢是孫尚香的表親,虞青是解煩營精英,如果使團中真有江東系跟荊州本地士族聯繫的人,那會不會是從進奏曹叛逃至東吳的賈逸?傅熙聲稱看到賈逸帶隊攻打曹魏使團,可能有所誇張,但未必沒有這回事。只好先抓到賈逸這個人再說。賈逸在東吳和荊州都無依無靠,將他作為整個案子的突破點,應該是再合適不過了。正思慮間,就見傅士仁又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趙累這才意識到天色已晚。本來是跟傅士仁約好,要面見那位東吳大人物的,可眼下竟忙過了時間。
賈逸道:「所以你們不管是在建業城刺殺甘寧,還是在公安城刺殺關羽,都是想挑起東吳和荊州的戰事。只要關羽一直坐鎮荊州,你們的所謂謀划,便一步都走不下去。」
「已經突破襄江渡口,逼近麥城城下。麥城城防空虛,三日內即可攻破。」
一名白毦衛都伯應聲站了出來。
「不必,等下我就派白毦衛前去太守府取傅士仁的兵符,從即刻起,郡兵交由軍議司指揮!」
什長沒有說話,拔了一根草莖含在嘴裏,出神地看著天空。
「傅熙知道關羽在宴會當晚上了玉泉山嗎?傅熙知道曹魏使團住在哪裡嗎?傅熙知道驛館外白毦衛和郡兵們換防的間隙嗎?」賈逸拔出了長劍,「傅太守,這些不都是你才能知道的嗎?」
突然之間,西側高岡上又響起低沉的號角聲,廖化皺起了眉頭。于禁還有應對之術?應該只剩下滾石、灰瓶、金汁之類的手段了。滾石照樣可以用兵士們身上背的土包化解,而灰瓶、金汁在坡度較緩的高岡上,用處不大。正在疑慮間,就聽得半空中響起「嘭、嘭、嘭」十多聲巨響,數不清的石塊鋪天蓋地向槍盾陣砸去。
從傅塵的話里,他已經想明白了一些事,但卻總覺得不該如此。不錯,有些推斷甚至比真相更合情合理,但真相畢竟只有一個。唯一印證的辦法,就是找來一個你覺得知道真相的人。嚴刑逼供的辦法雖然看起來過於低劣,但往往能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問的是江東系,不是淮泗系。」
「不瞞你說,這太守我才不稀罕。支持漢中王的荊州士族大多跟去了蜀中,剩下的要麼是我這種悶聲發財的,要麼是不服氣的。漢中王隨手給了我個太守的官帽,一干就是快十年。這十年裡我兩頭受氣,要不是自家產業還要招呼,老早就掛印逃走了。」傅士仁低聲道,「要是真到了守城禦敵那一天,我就脫下這身官服當個白身,誰愛上陣搏殺誰去,我可沒那個膽量。」
「像行屍走肉一般?」
賈逸覺得五臟六腑都冰冷異常:「孫姑娘,我早就懷疑你的身份,卻一直沒有去查證。我一直以為,那只是自己多疑罷了,直到你出現在這裏。」
甘寧猛然停住了腳步,抬頭看著長街的盡頭。傅士仁沒來得及停步,一頭撞在了甘寧的後背。他後退了兩步,嘟囔道:「甘寧將軍,你這說走就走,說停就停的,真讓人……」
「跟你說了這麼多,人估計也到得差不多了。」傅士仁臉上滿是嘲弄的表情,「賈校尉,不如猜猜護衛我的高手會是誰?」
「傅熙現在人呢?」
「我回去的時候,她們已經被殺了。」傅塵道。
賈逸想起了寒蟬的密令,道:「我這個時候怎麼回東吳?恐怕早就被虞青網羅了不少罪名,回去就給扔到大牢里了。」
「你還沒看出來么?他要殺的是我。找到趙累,要他帶上白毦衛速速趕來!」
賈逸皺起眉,正要再仔細查探,卻猛然聽到耳邊風聲驟響。他警覺地伏下身子,就看到一道烏光,擦著肩頭撞到井沿上,迸出一蓬耀眼的火花。那是一隻烏黑的弩箭,已經釘進了井台的石頭中。他迅速翻身躲在井亭後面,伏下身子,看向弩箭射來的方向。那裡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出什麼狀況。不是軍議司的人。如果是軍議司伏下的暗哨,在發現自己之後會立刻示警。這個潛伏的暗哨,應該隸屬放火燒掉商號的那股勢力。在自己進入商號廢墟后,他並沒有出手,直到自己發現了井亭的蹊蹺,他才出手滅口。
緊接著,衣袂飄動之聲響過,白衣劍客已經到了甘寧跟前。甘寧振臂而戰,拳頭帶著風聲呼嘯著迎上白衣劍客。只聽「嘭」的一聲悶響,兩人各自後退了三四步才站穩。甘寧甩了甩手,這劍客功夫不弱,剛才對了一拳,指骨竟隱隱生疼。
一次巧合是巧合的話,那第二次巧合還是巧合嗎?
「可我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還沒成家。沒有家,國跟我有什麼關係啊。」
賈逸苦笑道:「孫姑娘,你一直在勸我活下去。但到了公安之後,我就好像一個瞽者,在你們江東系和淮泗系的爭鬥中被推來搡去。從頭到尾,你在意過我的死活嗎?」
傅塵灌下了一口酒,道:「這油燈太容易滅了,我以前試過把裏面的油脂換成火油,結果又燒得太快了。也不知道那群工客們,有沒有琢磨出更好的……」
「人心隔肚皮,這種事誰知道呢?」
傅塵道:「會不會有這種可能,刺客與甘寧交手時,奪過他的短戟,然後刺進了他的胸膛?我看那四個親衛的傷口都是刀傷,白衣劍客殺他們的時候,好像並沒有拔劍,用的也是他們的繯首刀。」
「如果簽訂盟約,咱們淮泗系有什麼條件?」
他馬上明白了,這幾名郡兵就是剛才院中的殺手,他們換裝過後才敢上街。傅士仁心有不甘地在門口徘徊了一陣,然後在郡兵的簇擁下離開了。
什長喃喃道:「怪不得好多上官提起程昱就十分鄙夷,原來縱兵搶奪家鄉,用人肉炮製肉脯這些傳聞竟然都是真的。」
賈逸奇道:「天下習武之人莫不把兵器視為心頭之好,為什麼要送我?」
「說說,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殺我?」甘寧笑道,「為什麼選在公安城?」
就在剛剛,賈逸趁著夜色潛進太守府,找到已經就寢的傅士仁,用劍鞘打暈之後裹在被褥中,帶了回來。一路上,雖然幾次遭遇巡夜的郡兵和白毦衛,卻都有驚無險地避了過去。
賈逸長嘆了一聲。
傅士仁惶恐地連連點頭。發冠從頭頂跌落,凌亂的頭髮披散開來,猶如乞丐一般狼狽。
傅塵迷茫道:「你說什麼?大劍師王越?他就是那個白衣劍客?」
賈逸搖了搖頭,沒心思跟他說笑:「傅都尉做了多久的寒蟬客卿?」
「那有什麼不好?不要小看了活著,在這亂世之中,有多少人想活而活不下去?有能力有機會活著,那就要好好珍惜。畢竟所有的目標、所有的信義都要靠活著才能實現的。就算我們棲身的寒蟬,不也把自我延續和繁衍生息當作首要目的嗎?作為人來說,信義是追求,名利權色是慾望,活著才是本能。」
傅塵點了點頭道:「這個好說。我先走了,甘寧遇刺一事,義父已經跟我發過一頓牢騷了。出來的時候他正在喝悶酒,估計晚上還得找我,這裏我不能久留。還有,今天軍議司剛接手郡兵,可能巡城安排還沒來得及更改。明天肯定就不一樣了,會嚴密不少。如非必要,你千萬別到處亂跑了,我可不想再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糜芳那裡軍議司早有安排。若是孫權有異動,我們有后著等他。」關羽道,「現在我們要集中兵力北上,沿途還有于禁、龐德、曹仁、徐晃這些天下名將,打起來要傾盡全力。告訴趙累,如果是江東系搞的鬼,那就拉攏淮泗系,必要時可以互為唇齒。」
「多謝了。」賈逸解下腰間長劍,橫在膝前。
賈逸已經走到了大門前,他面色凝重地推門而出,看著兩側薄霧瀰漫的長街。
「也就是說,他就是對漢中王不滿的那一類荊州士族?」
甘寧起身,大笑道:「在關羽沒有答覆之前,我們能有什麼好談的?不過都是些廢話罷了。至於地主之誼,說句不客氣的話,五年之後荊州歸誰還不好說。明明是同利為朋,我們就不要假裝意氣相投了。」
賈逸怔了一下,為父報仇已經遙不可及了,自己現在是東吳解煩營的一名校尉,離司馬懿足有千里之遙。而孫夢,孫夢不是田川,現在對孫夢是什麼感覺他自己也不明白。但可以確定的是,孫夢現在比他要安全。
又走了不多時,到了舊太守府門口,賈逸拉開鎖梁,從門縫中擠了過去。剛返身推緊門,就感到腦後風聲驟起。賈逸肩膀聳動,側頭躲過,只聽「叮」的一聲,長槍釘在了門板上。他反手拔劍,向後刺去,同時微屈雙膝身形打了個轉,左腳側踢而上。對方撥回長槍,向後躍了一步。賈逸不等他緩過勁來,手腕抖動連刺十多劍。只聽得夜色之下,「叮叮噹噹」幾聲脆響,激起一陣耀眼的火花。
傅士仁擦去額頭上的汗珠,道:「這個……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荒唐!」趙累高聲喝道,「你身為都尉,豈能因為輩分親疏就擅離職守!把傅熙給我找來!」
賈逸眉毛跳了一下。甘寧現在是淮泗系的中流砥柱,他在諸葛瑾之後來公安城見關羽,無非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將淮泗系與關羽利益捆綁。在建業城酒肆的那場刺殺,雖然看起來是連解煩營一起對付了,但很可能只是幌子。畢竟出動那麼大的陣仗,去殺一個解煩營校尉,怎麼看都有點奇怪,或許對方的目標依舊是他。既然關羽也被同一群人刺殺,那對方肯定就是江東系了。如果甘寧此次前來,能夠鞏固與關羽的盟約,打消吳侯的顧慮,那很可能東吳不會再打荊州的主意,而是繼續攻打合肥。
傅塵低頭道:「我會把趙長史的意思稟告給義父,至於……」
等傅士仁走遠了,賈逸才從屋檐下跳了下來。孫夢在交手的時候,有意擋在自己身前,救下自己一命。難道說,她並不忍心殺掉自己?她對自己,莫非也有一層莫名的好感?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賈逸搖了搖頭,將這些兒女情長壓了下來。
「什麼?」賈逸一把揪住了傅塵的衣領,「你沒有回去安頓她們?」
果然,甘寧並沒有因為趙累的拖延而發怒,而是大笑道:「茶就免了。我孤身前來公安城,已經盡最大的誠意示好。若你還是遮遮掩掩,倒是顯得太不分輕重了。」
「你……要干、幹什麼?」傅士仁的聲音裡帶上了哭腔。
「甘將軍為何選在這個時候,來向我們示好?」
「今天中午他帶了兩輛馬車,說要去武陵找張機看看他夫人的傷寒症。東門的兄弟就沒有盤問,直接讓他們出城了。」
趙累蹲下身,將甘寧胸口的短戟拔了出來。
賈逸放下長劍,拎起長案上的竹筒向傅士仁砸去。竹筒砸在那張肥膩的臉上,傅士仁呻|吟一聲,睜開了雙眼,茫然地看著賈逸。
「所謂說客也是刺客的一種,刺客殺身,說客誅心。賈校尉,雖然你如今身在解煩營,但誅殺司馬懿為父報仇,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至於孫夢嘛,我對女人不了解,這個就要你自己琢磨了。當然,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趙累示意傅士仁趕緊跟上,自己回到長案前,鋪開一卷木簡,提筆開始向關羽寫信。既然淮泗系有心示好,這個機會萬萬不可錯過。關羽性情矜傲,可能會不屑一顧,自己一定要盡全力說服他。
關平拱手離去。關羽仰頭眺望,目光越過對岸燃燒的麥城,奔向黑暗中的更遠方。雖然前方漆黑,他也清楚地知道,許都就在那個方向。
賈逸想起了什麼,問道:「傅都尉,刺殺甘寧,應該是江東系所為無疑了。奇怪了,他們如此跋扈,孫權怎麼會忍得了?」
廖化躬身道:「關將軍,廖化無能。」
傅塵上前仔細端詳了一陣:「從傷口形狀來看,咽喉好像是劍傷,胸口插著短戟,那就是戟傷了。不過,好像不太對……」
傅塵賠笑道:「這個……郡兵都歸軍議司管的話,我這個都尉……」
「所以,」關平面色疲憊,「身為漢室子民,做出些犧牲也是理所當然的。」
關平按著腰間的繯首刀,盯著對岸的衝天火光看了好久,才返身回到中軍大帳。關羽正負手站在帳中懸挂的地圖前,仔細地查看。旁邊坐著關興,正愁眉苦臉地小聲讀著什麼。關平沖關興使了個眼色,道:「去你營帳里讀去,我有要事稟告父帥。」
他們這隊人被分配駐紮在襄江渡口哨站已經快兩年了,這裏離蜀軍前線還有七八個哨站,平日里也沒什麼事情,日子過得甚是枯燥無味,大家都早憊懶了下來。人群中發出一陣歡呼,顯然是誰贏了錢。什長站了起來,罵道:「不玩了,不玩了,媽的,把把輸,今天真是見鬼了,晦氣得很。」
沉默良久,關羽低聲道:「大哥,這千里長路就由我以數萬條人命來為你鋪就,你可願如霍光一般,做我大漢朝的中興之臣?」
「去君之恆干,何為乎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魂兮歸來……」他低沉蒼涼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臉上從未如此凝重黯然。
白衣劍客以手彈劍,劍聲清脆,在夜色中十分悅耳。旁邊大樹的枯枝上,又落下了幾十隻烏鴉,偶爾響起一兩聲低沉乾澀的叫聲,襯得夜色愈加陰冷濕重。
「是啊,這邊蔣濟和諸葛瑾估計都還沒見到曹操和孫權,那邊他已經打得火熱了。這在三十六計里,叫兵不厭詐還是暗度陳倉來著?虧得甘寧還在公安城裡等著見關羽,真是都被這位漢壽亭侯擺了一道。」
廖化臉上的表情並未變得輕鬆,于禁善守之名傳遍天下,肯定會備有后著。果然,槍盾陣剛剛行進至半坡,高岡上就響起了低沉的號角聲,一九-九-藏-書排檑木在箭雨中被推到了陣前。如果這些檑木順勢滾下,只憑槍盾陣中的血肉之軀是無法抵擋的。但廖化也並未緊張,嘴角反而揚起了一絲笑意。只見陣中豎起黑旗,四線方陣的前排兵士紛紛停了下來,將背上的包袱摔在陣前,瞬間已經堆起了一座座土堆。緊接著,檑木從高處滾下,不是卡在土堆上,就是被撞得歪斜,延緩下滾之勢橫在了一旁。後面的檑木轉眼也滾落下來,撞到前面的木頭,東倒西歪地橫在了土坡上。隨後,中排的方陣迅速越過前排,走在了軍陣的最前面,接著向上攻去。眼下至少還能抵擋住兩輪檑木,兩輪之後軍陣已經攻上高岡了。
「逃吧,傅士仁。」甘寧開始活動雙肩,看樣子要動手了。
趙累不耐煩地擺擺手,傅士仁鬆了口氣,轉身在郡兵的簇擁下快步離去。
「不……不是……是關羽……」話沒說完,一枚燃燒著的羽箭「卟」的一聲,刺入他的后心,這兵士身形一頓,軟軟地癱倒下去。
傅士仁笑道:「逃什麼,我這四個親衛可是從郡兵里挑出來的精銳,四個打一個還能打不過?」
傅士仁苦笑道:「平時我都是坐著馬車來的,哪走過這麼遠的路啊。」
傅塵彎腰應了個諾,揮了下手,幾名郡兵一起向後跑去。趙累沉默了一會兒,平息了一下情緒。按照官職品秩來說,傅士仁比他高,傅塵跟他同級,他不該如此呵斥兩人。但兩人辦事如此散漫,以至於被刺客鑽了空子,殺了前來立盟的甘寧,真是彌天大錯!
「高手……」傅士仁搔了搔頭,「那些事情都是趙累在辦。甘寧將軍,你說的高手,高到什麼程度?」
「漢帝在許昌,不在建業。」關羽道,「先打孫權的話,就算一路勢如破竹,平定江東也要至少數年時間。大戰過後還要休整部隊,才能繼續揮軍北上,這樣算下來至少要十年時間,才能匡扶漢室。這還是一切順利的狀況下。更何況,孫吳和曹魏之中,尚有諸多名將賢臣,真打起來恐怕要更長時間。我已經年近六旬,沒有太多時間消磨了。」
第三次攻擊,廖化調整了軍陣。他任命張南為軍陣主將,並把四千名刀盾兵排成四個方陣,列在了軍陣的前方和右側,然後將兩千長槍兵方陣列在中間,左側布置了數十個井闌和一千弓兵組成的方陣。這樣的軍陣布置,至少在接近肉搏之前,可以最大限度地減少因弩箭而造成的傷亡。
傅塵見趙累轉向自己,急忙解釋道:「按輩分,我要叫傅熙一聲姑父。他嫌我安排得不夠周密,就自己重新調配了。我雖然覺得不妥,但到底他是長輩。」
白天終於過去了。
傅塵笑了笑:「那是因為人手不足。關羽前幾天已經帶著大軍北上,攻佔了麥城,現在或許已經逼近襄陽了。」
趙累皺眉道:「怎麼了?這公安城內還有什麼事,是我這個軍議司長史不能知道的?」
傅士仁看兩人不語,發聲問道:「甘寧將軍的意思是說,關羽將軍也是天下名將吧?」
傅士仁道:「當初在建業城酒肆中,江東系和我們謀劃了一場對甘寧的伏擊,目的就是為了挑起東吳和荊州的矛盾,好引得吳侯攻打荊州。結果由於你的緣故,那場伏擊失敗了。然後,諸葛瑾來了公安城,我們就趁勢發動了對關羽的刺殺。
「甘將軍真是快人快語,」趙累心念一動,問道,「你覺得關將軍此次北伐,結果會如何?」
「是又如何?」
「你不一起……逃嗎?」傅士仁嚇得牙齒咯咯作響,話都說不囫圇。
天還沒有亮,憑著爛熟於心的記憶,賈逸側身拐進了一條小巷。他翻上牆頭,小心地伏在屋檐下,看著舊太守府的大門。現在郡兵和白毦衛都歸趙累直接指揮,那些殺手應該不會明目張胆地當街追殺自己。
「不在意。賈校尉喜歡的是田川,跟我有什麼關係。」
傅肜大聲應諾,振臂一揮,帶著騎隊從廖化身邊奔襲而去,掀起一陣塵土。一盞茶的工夫之後,兩隊騎兵已經撞在一起,馬匹嘶鳴之聲遠遠飄了過來。不管是從數量上,還是裝備上,魏軍的騎兵都要佔上風,廖化不求傅肜能擋住他們,只想爭取一點時間。西側高岡那邊,槍盾陣已經行至半坡,最多再過一刻鐘就能與高岡上的魏軍接戰了。
趙累看著他,也沒有說話。
「怎麼不是你做的?甘寧死了,淮泗系與關羽產生嫌隙,無法達成盟約,豈不是更符合江東系的利益?」
「是甘寧……通過商號來……找我的,不是我勾結他們的啊!」
「你也不怕被巡夜的兵士給抓了,到牢里活動筋骨。」
「賈校尉,我以前告訴過你。心有背負之人,才會更強大。」傅塵拎起酒罈,跟賈逸碰了一下,「如此良夜,莫要一直說這些煞風景的話。」
聲音戛然而止,白衣劍客將長劍從他咽喉中緩緩抽出,掏出一片白綢仔細拭去劍身上的血跡,丟在屍體旁邊,轉身離去。大樹之上,已經落滿了數不清的烏鴉,嘶啞粗糲的「嘎嘎」之聲此起彼伏,籠罩了整個陰暗的夜空。
他轉過身,背靠著石壁,冰冷的感覺從後背傳來,讓思緒變得異常平靜。事情到這裏終於有了一點眉目,原來放火燒掉商號的,就是這股隱藏頗深的勢力。這股勢力不是荊州士族就是江東系,他們發現軍議司在商號里設局,知道解煩營查到了這裏,索性一把火燒掉了商號。將這個商號的線索掐斷之後,又引起軍議司和解煩營之間的爭鬥,轉移注意力,使得兩方都沒順著這條線追查下去。這間密室里的東西是什麼時候搬走的,尚未可知。不過,這股勢力肯定在公安城有暗樁,而且這個暗樁的職位應該還比較高,最起碼能掌握到這些情報。
甘寧是淮泗系中僅次於呂蒙的股肱之臣,不能草率應付。雖然外界對他的評論是有勇無謀、粗猛好殺,但趙累卻很明白,沒有點真材實料,甘寧是不可能坐到現在這個位置的。雖然能料到甘寧來的目的,但對方並未拋出討價還價的籌碼,他倒也不急。
「頭兒,我倒覺得沒有什麼,這人死了后就不再是人了,就是一塊肉……」
白衣劍客提著長劍,左腿往前踏出,右腿微微彎曲,平靜地看著甘寧。甘寧弓下了腰,雙戟一前一後橫于胸前,慢劍和快劍都已領教過了,第三次出手會是什麼招式?他隱隱覺得,這名白衣刺客在第一次交手時,就有能力將他置於死地,但卻放棄了前兩次的機會,為什麼?
賈逸怔了一下,隨即覺得胸口一痛,孫夢用力撞開了他。殺手們簇擁著傅士仁,從房內跑了出來。傅士仁奪過一把輕弩,朝向賈逸平舉,扣動了弩機。黑色弩箭閃著烏光,呼嘯而來,賈逸往後一躍,堪堪避開。孫夢又沖了上來,連刺數劍,將賈逸逼向蒿草叢。傅士仁端著輕弩瞄了一會兒,高聲罵了一句,向旁邊跑去。賈逸猛然間明白了,孫夢擋在了自己和殺手之間,讓他們無法發射弩箭。
井闌終於推進到槍盾陣的後面,廖化揮了下手,鼓聲驟然變得緊密起來。井闌上原本蹲伏的弓手全都直起了身,拉弓放箭。第三次沖陣,終於能還以箭雨了。廖化吐出了一口悶氣,心中的鬱結稍稍消散了一些。槍盾陣開始前移,井闌陣緊隨其後。箭雨不停宣洩在高岡之上,將對方的弓弩手壓制得幾乎無法還擊。到達高岡腳下時,井闌持續射擊,槍盾陣和弓弩手變換成四線小塊方陣,分成三縱依次向前推進。如果一直這麼順利,突破高岡上的于禁中軍只是時間問題。
看來,井亭之下必然有不可見光的東西。賈逸脫下身上的深衣,用長劍撐起,往井亭外面探去。果然,又是一枚弩箭「嗖」的一聲射來,將深衣飄然帶起。賈逸縱身一躍,身子猶如游魚一般貼著地面,以極快的速度向弩箭射來的地方衝去。弩箭速度極快,分量又重,應該是重弩。而重弩的上弦時間,是比較長的。
賈逸一劍刺在了傅士仁胳膊上:「我不相信。」
賈逸抬頭看了看天色,卻分辨不出離天亮到底還有多長時間。他沒有遲疑,轉身向舊太守府走去。路過一個巷口的時候,賈逸停下了腳步,看著拐角的方向。那個方向,通向救了自己的年輕女子家。也不知道傅塵將她們轉藏到哪裡去了,他在心裏暗念了幾句,又邁動了腳步。
甘寧皺眉道:「這七八年間,在東吳境內發生了數十起刺殺兵士軍將的案子。由於他們身份不高,吳侯一直未曾重視,也未曾傾力去查。我卻聽解煩營的人念叨過,那些被殺的兵士軍將們,其中不乏好手,但無一例外,所有人皆是一劍斃命,兵刃都未曾拔出。這些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你的養子傅塵呢?他參与了多少事?」
待到接戰之後,他們才驚異地發現,這些弓兵大多臉上塗滿了五顏六色的油彩,手中的長刀也怪異得很,刀法更是狠辣凌厲,像死士一般捨命搏殺!尤其是為首的大漢,上身赤|裸,一柄鐵蒺藜骨朵大開大闔,摧枯拉朽,無人能擋!
「你是……那個東吳比武的傢伙?這裡是哪兒?為什麼要抓我?」傅士仁的聲音跟著雙腿一起顫抖起來。
「下面的事,賈校尉你就別操心了。」傅士仁眨了眨眼,猶如一隻老謀深算的狐狸。
賈逸向前走了幾步,發現腳下的石板上,有幾道不太明顯的長線污跡。隨即返身,拾起仍在燃燒的火折,從石壁上取下一根火把,點燃后湊著光亮仔細端詳。在長線污跡兩側,石板的顏色深淺不一。他立刻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顏色淺的地方放過木箱之類的東西。他舉起火把,沿著石壁一步步地看過去。石壁上還殘存著一些鐵釘,鐵釘下有些弧線的灰色印跡,像是連弩的弓臂形狀。
前方傳來了水流擾動的聲音,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出現在火堆旁。他滿臉是血,拄著長戟,踉踉蹌蹌地越走越近。直到十步左右,才能從他身上殘破的衣甲勉強分辨出是魏兵。什長上前幾步,攙住了他,急聲問道:「兄弟,怎麼回事?有水賊?」
黑暗中擲出來一件黑乎乎的東西,賈逸劍鞘一抬,將其挑飛,察覺到那正是一張重弩。緊接著,一道黑影縱身躍出,裹挾著一道雪亮的刀光向賈逸橫掃而來。潛伏的這名暗哨,判斷、應變、身手都屬上乘,但是碰上賈逸,卻還差了少許實戰所磨鍊出來的機敏。
「不錯。這件事確實對我們有利,但並不是我們做的。甘寧來得太突然,我根本來不及安排可以刺殺他的高手。不過當時卻平地里冒出來個白衣劍客,殺死了甘寧,不得不說是天助我也。」
「不,」甘寧道,「關羽不在這三者之內。我縱橫沙場數十年,還從未遇到過關羽這樣的對手。他擁有勇將、良將、名將三者特質,堪稱天下神將。」
「進奏曹的精英,果然名不虛傳。」
傅塵抿了下嘴唇,道:「那對母女,死了。」
「找出江東系刺殺我的證據。我聽說原先你們在寶榮商號裡布置過,但被進奏曹給攪了。不過證據這東西,你們如果有心,再弄出來一些不算很難,最好再能找到些江東系與進奏曹勾結的證據。然後由關羽拿著這些證據,向吳侯提出交涉。」
「那麼,伏擊關羽、放火燒毀寶榮商號、毒殺曹魏使團、突襲東吳使團、刺殺甘寧,這些事都是你在幕後主使了?」
賈逸在巷口已經遙望了大半個時辰,並沒有看到留守的郡兵或者白毦衛。是軍議司覺得沒有必要,還是已經設好了埋伏,等人上鉤?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塊黑色綢巾,蒙在臉上。這還是去夜襲曹魏使團時,那名解煩營都尉給自己的,當時不屑一用,現在卻不得不戴上了。賈逸拔出了長劍,在薄霧中揮舞兩下,漾出一片寒光。他吸了口氣,踮了踮腳尖,然後提劍衝進了商號。
「天下未定,國賊未除,漢室未興,只恨此身不能再活百年。」關羽轉身踱出大帳,隔江眺望遠方。麥城城牆上火光攢動,是廖化正率軍猛攻,看樣子不到清晨就能拿下了。
賈逸心中一震,猛然搭上了傅塵的肩膀:「你說什麼?」
「那我們從頭說起吧。」賈逸道,「在宴會上,虞青向你提出要傅塵引路,一起去探查走私連弩的商號。解煩營到了寶榮商號后,發現軍議司在那裡偽造了證據,設下了陷阱,想坐實江東系行刺甘寧的嫌疑。但在虞青和趙累爭執之時,商號卻燃起大火,從中逃出一名帶著進奏曹腰牌的黑衣人,讓這件事撲朔迷離,就此不了了之。這些事,傅太守可還都記得?」
賈逸在園中練了一趟劍法,感覺肩膀上的傷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在這舊太守府里悶了好多天,與外界的消息幾乎被隔斷了。傅塵跟他已經說過好幾次,寒蟬的做事風格是以靜制動,這種身為棋子的感覺雖然很不好,卻也沒有什麼辦法。他隱隱覺得,公安城裡似乎正在醞釀著一個大陰謀,而自己或許只是這場陰謀的旁觀者,並沒有資格參与其中。
前方的蒿草叢中,響起了幾聲短促的鳥叫,賈逸知道傅塵又來了。說實話他並不覺得這幾聲鳥叫學得有多像,也不覺得有這個必要。當初傅塵跟他約定,非要賈逸以狗叫回應,他就覺得傅塵有意捉弄。賈逸拎起酒罈,又喝了一口酒,沒有回應。那邊傅塵等了一會兒,又學了幾聲鳥叫,看樣子得不到回應就不會過來。無奈之下,賈逸只好勉強學了兩聲狗叫,傅塵這才小心翼翼從蒿草叢中鑽出來,翻窗跳了進來。
關平縱馬上前,看著正在撤退的大軍。
趙累神色一震,脫口問道:「來者可是甘寧將軍?」
真相果然如此?
關羽沉聲問道:「公安城那裡什麼動靜?」
既然有傅塵這個寒蟬客卿在,還要用礬書這種方式來傳遞信息,豈不是多此一舉?他取下那根細細的竹管,破開封口,倒出一根纖弱的紙卷。展開之後,上面只有八個字,令賈逸哭笑不得。
甘寧頭也不回道:「只剩一小半路就到你的太守府了,有必要嗎?」
趙累丟掉了手中的木簡,捧著額頭看著跳動的燭火發獃。案子查到這裏,已經進入了死局。以目前掌握的線索來看,刺殺甘寧、關羽,夜襲東吳、曹魏使團這些事,有九成的把握是江東系勾結荊州士族做的。但往下查的話,江東系好說,荊州士族呢?到底誰參与了,誰沒參与,是很難分辨出來的。太守府那幫人,以傅士仁為首,都是只做官不做事的,肯定不會蹚這渾水。軍議司查的話,又勢必要在公安城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或許還會引得蜀吳邊境劍拔弩張。眼下關羽將軍正在全力攻伐曹魏,自己如果在後方折騰出來這麼多事,顯然是不妥當的。
「混賬!我不是早有軍令,任何人出城都要報備軍議司嗎?」
趙累沒有回話,而是故意停頓了https://read.99csw•com一會兒,才揮手道:「來人,上茶。」
賈逸將全身上下收拾停當,拎起了牆角那柄長劍,閃身出了舊太守府。從傅塵給的那張地圖上看,巡城安排得並不縝密。郡兵、白毦衛各巡各的,相互並沒有區域時段劃分,以至於有些地段人很多,有些地段人很少。整體看起來全城戒備,但對賈逸這樣的老手來說,甚至可以算得上行動自如。
賈逸嘆了口氣,也引燃了一捧紙錢,撒落在地上。那個年輕女子恭恭敬敬謝恩的情景,小女孩害怕膽怯的情景,紅糍跌落在塵土之中的情景一一從眼前閃過。如果當初不是自己多管閑事,這對母女的日子雖然不會好過,但也許不會就此慘死。知恩圖報的人卻惹來殺身之禍,這本是不應該的,但世事卻往往如此。有時候賈逸會想,到底什麼是善,什麼是惡。為什麼遵循世間倫理道德的人們大多會被利用、欺辱、傷害,而那些自私自利的人卻往往會得償所願?
「怎麼,你後悔了?」
賈逸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笑道:「我以前聽說過這東西,還以為荊州也有。對了,你是怎麼知道火油的?」
賈逸皺眉道:「你們未免也想得太遠了。」
賈逸下意識地拔劍相迎。雙劍相格,忽明忽滅的火花照亮兩人陰晴不定的面容,一片沉悶蕭瑟之意。片刻之間,兩人在房內已經交手了數十招,仍不分勝負。那些殺手已經衝進了房間,將傅士仁鬆綁,正躍躍欲試,想插手戰局。
身為海捕要犯,整天在這舊太守府里過著晝伏夜出的日子,怎麼放開手腳去查索真相?慎行勿死更可笑了,現在滿城都是要抓自己的人,只要出去查點東西,那生死根本由不得自己,只能憑運氣罷了。
「不。」謝老三的聲音有些嘶啞,「當時負責魏王軍需的是程昱,也是我們那個縣出去的。縣裡有些讀書人就去見他,想向他討一些糧草。他卻說魏王部隊也缺糧已久,反而要縣中那些豪族捐糧給部隊。嘿嘿,那些豪族們當然不肯,捐糧給了魏王,他們不就要餓死了?於是,程昱就縱兵搶了我們整個縣城,把那些世家豪族的糧倉都給打開了,搶走了所有能吃的東西。我那時年輕,還有一口氣,就跟著十幾個同鄉一起投了軍。那天晚上,我們被安排的第一件差事,就是收攏附近剛死掉的人,剝去衣服煮熟了后製成肉乾……」
賈逸用力吸了幾口氣,並沒有奇怪的味道或者吃力的感覺,應該是鑿有通風口?賈逸舉起長劍,向前方輕輕揮動,也沒有碰到什麼東西,看來下面的地方還不小。他從懷中摸出火折,引燃后拋向了前方。火光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跌落在地上,照亮四下。賈逸快速掃視了四周,除了他之外沒有旁人。這是個方形密室,長寬各十多丈,上下四壁全是青石築成,看起來很是堅固。讓賈逸覺得奇怪的是,這麼大的密室里,竟然空無一物。
「誰殺的?是不是江東系?」賈逸追問道。
孫夢的目光轉向了窗外,片刻后,她回過頭來,注視著賈逸,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喔,那年天下大旱,方圓百里的樹皮草根都吃完了,我爹娘都餓死在官道旁。魏王大軍路過……」謝老三停了下來,沒有再說下去。
賈逸舉著火把,走到了牆角的盡頭,發現那裡有一攤黑色的污跡。他蹲下身,用指頭擦拭了一點,放在鼻端細細嗅了下,有種奇怪味道。他將火把傾倒在那攤黑色污跡上,「噌」的一聲就燒了起來,原來是搬運轉移時不慎灑下的火油。火油並不常見,產自魏境高奴一帶,因為不便運輸,這邊幾乎沒人會買。寶榮商號那晚突然起火,又燒得那麼快,應該是用了這裏的火油。
這是第三次沖陣了。
「傅太守,又見面了。」賈逸的聲音不慍不火。
趙累正要開口訓斥,卻見長街盡頭跑來一隊郡兵,為首的正是傅士仁的義子傅塵。那傅塵穿了身深衣,卻還背了一桿長槍,徑直跑到傅士仁面前道:「父親恕罪,我來晚了。」
傅塵抬手拉過長案上的酒罈,卻將油燈帶到了地上,房內頓時一片漆黑。賈逸打亮火折,將油燈拾起重新點燃。
賈逸收了劍,返回房中,拎起酒罈抿了口酒。熟悉的味道滑過喉嚨,跌到了臟腑之間,升起一股熱意。離開許都只不過幾個月時間,卻恍若隔世。曹丕和曹植還是爭得不死不休么?蔣濟回到許都之後,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隨即他就訕訕笑了起來,自己自身難保,還在操心許都那邊的事,真是想得太多了。夜空中突然傳來輕微的「撲稜稜」之聲,賈逸警覺地站起身,看到一隻黑色的鴿子衝破薄霧,落在了窗邊。
這次沖陣又敗了,再僵持下去只不過徒增損失。廖化臉色鐵青,命令旗手拔起中軍大旗,帶著身後的五千步卒,向前推進了數十丈遠。然後又命令身旁親衛敲響銅鉦,交鋒中的部隊開始緩緩後撤。井闌上的弓兵,將一波箭雨傾瀉向正在衝鋒的魏軍戟兵,將前幾排全數射倒,稍稍阻礙了下攻勢。槍盾陣終於組好陣形,開始迅速後退撤下高岡。沙摩柯的五溪蠻兵和傅肜的騎兵也快速從廝殺中脫出,向槍盾陣聚攏而去。有身後的五千步卒掠陣,于禁和龐德不敢縱兵追擊,但那些傷重到無法行走或者已經昏迷的兵士,都要永遠地留在這塊土地上了。
「趙累傳來了塘報,認為城中發生的那幾件事,可能是東吳江東系與淮泗系內鬥所致。不過他沒有實據佐證,還要進一步進行查探。」
「出大事了,甘寧被殺了!」
他反手拔出了背後的雙短戟,道:「閣下如此身手,屈身做一個殺手未免太可惜了。不如由我引薦至吳侯那裡,效命解煩營,做個都尉如何?」
傅士仁嗤笑一聲:「此時?現在連宵禁的時間都沒到,滿街都是巡邏的郡兵和白毦衛,我還帶著四個親衛呢。誰現在當街向你動手,那就不是高手,是瘋子。」
「傅太守,」賈逸的聲音冰冷,「關羽遇襲,曹魏使團被誅殺,東吳使團被突襲,這些事不都是你跟江東系一起做下的么?」
傅塵翻窗而出,蒿草叢一陣響動,漸行漸遠。黯淡的月光透過窗口,灑在賈逸的臉上,笑容逐漸散去。傅熙買過火油,寶榮商號的井亭密室里也發現了火油,也就是說,放火燒掉寶榮商號是傅熙所為。窗外已經完全靜下來,傅塵應該已經出了院子,賈逸整了整腰間的長劍,也翻窗跳了出去。
趙累欠身道:「不知道甘將軍的示好是什麼意思?」
「王越?」賈逸脫口而出。
「三日?」關羽道,「傳令給廖化,我要明日一早站在麥城城牆上。」
「就算我對逼供不太在行,但至少還知道怎麼取人性命。」
眼下最好的處置辦法,就是拿下傅士仁和傅塵治罪,也算是給東吳一個交代。但趙累卻做不到,眼下不說公安城,就算是整個荊州境內,願意在漢中王手下做事的荊州士族已經不多了。處置了這兩個人,不但那些原本態度曖昧的荊州士族會兔死狐悲,那些蠢蠢欲動的也一定會藉機起事。關羽將軍正在前方與曹魏鏖戰,倘若荊州不穩、民心生亂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鷹旗還未完全升到旗杆頂端,井闌下的一千弓兵已發出了震耳欲聾般的喊聲,丟掉弓弩、拔出腰間長刀,竟向魏軍刀盾兵沖了過去。弓兵一般穿的都是布甲,雖然善射但不利於近戰,但這隊弓兵竟然反常行之,讓魏軍也心生疑惑,沖勢不由緩了一下。
孫夢皺起眉頭,微嗔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親衛的身手跟甘寧怎麼比?白衣劍客面對甘寧還能徒手,那身手要高到什麼程度?而且甘寧咽喉的致命傷就是劍傷,如果白衣劍客用甘寧自己的短戟重創了他,又何必再拔劍相刺呢?」
四名親衛拔出腰間的繯首刀,沖了過去。這四人位置錯落有致,隱隱呈掎角之勢,一看就是配合默契的樣子。第一名親衛瞬間已經衝到白衣劍客身前,刀光劃破風聲,呼嘯而至。白衣劍客身形並未閃動,而是隨意舉手,就抓住了這名親衛的手臂,順勢一推刀鋒,尾隨而來的第二名親衛,便被破開了咽喉!緊接著,白衣劍客向前躍出一步,拽著第一名親衛切入第三名親衛的刀光之中,血花隨之濺起。然後,一段雪亮刀鋒從血霧之中破光而出,刺入第三名親衛的腹中。
廖化看向右側一名騎將,沉聲道:「傅肜將軍,給你六百騎兵,給我擋住他們!」
傅塵歪著嘴角笑道:「也可能不是孤獨啊,說不定我跟孫夢姑娘一樣,對你青眼有加呢。」
關羽頭也不回地問道:「廖化進展如何?」
他在門側的山牆上畫下幾個陰符,隨後消失在了薄霧之中。
這裏的暗哨有無交接,賈逸並不清楚。雖然多留一時就會多一分的危險,但他並不打算就此而退。賈逸雙手撐著井沿,整個身子墜入井中。腳尖和指尖切進井中石壁的縫隙,一點一點地往下落去。他沒有用井上的軲轆,一來那個動靜太大,井下如果有人會聽得一清二楚;二來井繩完全放下去的話,上面會顯得很扎眼。往下落了大概半炷香的時間,依舊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是光線越來越暗,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就在賈逸揣摩著這口井到底有多深的時候,腳下一硬,觸到底了。他不敢託大,將腰間長劍拔出,用劍身探了探井底,感覺確實是泥土,才跳了下來。
傅士仁抬起了頭,一副小人得志的張狂嘴臉:「不錯,跟江東系勾結的是我,傅熙只是個幌子。可笑趙累還在荊州全境搜捕他,卻不知他們全家都早被沉進了襄水。」
「甘寧進城了?消息可靠?」
「白衣劍客……」賈逸喃喃重複道。奇怪,如果這個白衣劍客,就是幾天前救自己的那個,那甘寧極有可能是被寒蟬殺掉的。可是,寒蟬為什麼會插手江東系與淮泗系的利益糾葛?為什麼連作為客卿的傅塵都不知道?
「趙累,關羽已經打下了麥城,你還要拖到什麼時候?」
于禁竟然把霹靂車架上了高岡?霹靂車由於裝填緩慢,準頭不佳,向來都只在攻守城時使用。不過現在距離這麼近,倒是也不需要什麼準頭,只要砸進軍陣,就能掀翻一大片人。槍盾陣已經被霹靂車發射的石塊砸亂了陣形,不少兵士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大聲哀號,高昂的士氣一下子挫敗下來。廖化看著軍陣主將張南揮舞旗幟,在試圖重新組織軍陣,但兵士們的行動明顯遲緩了下來。
賈逸只覺得真相就如同眼前的迷霧一般,讓人覺得到處都是鬼影憧憧,殺機暗伏。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歸屬於哪一方,寒蟬並沒有將他作為客卿,孫尚香也沒有將他視為心腹,他們對他隱瞞了太多秘密和真相。
賈逸走了幾步,發現不大的院子里,還有一個井亭。井亭上的盝頂已經被大火熏黑,打水的軲轆保持得還相對完好。後面幾間廂房都大門緊鎖,上面還塗著軍議司查封的印鑒。賈逸戳破紙窗,裏面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清楚。這幾間廂房,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如果真有機關暗室,軍議司不會就這樣棄之不管。他又在院子里轉了一圈,什麼都沒發現,不禁有些失望。等一下要去什麼地方?驛館?還是曹魏使團進駐的宅院?這兩個地方肯定會有人把守的,值不值得冒這個險?
「那關羽將軍這道將令是要……」
這算什麼密令?賈逸隨手扔在窗台上,往上面倒了些酒,看著它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頭兒,那些當官兒的打仗是為了光宗耀祖,我們這些小嘍啰是為了什麼?」
趙累有些恍神,幾句話下來,他就發現甘寧雖然言談粗俗無禮,但在試探進退的尺度上把握得非常到位,城府極深。
「嗯?」傅塵愣了一下,隨即道,「哦,你是不知道火油是什麼東西吧,那是一種很容易就能點燃的地水,好像產自曹操的地界。」
「既然于禁有霹靂車助陣,龐德那裡肯定也有部署,步陣強攻這條路走不通。」他沉吟了一會兒,「接下來,可以壘土築起高岡,用投石車對攻,或者挖掘地道直通樊城城內。只是這些辦法都要耗費不少時間,在關羽將軍要求的時間內攻下樊城是不太可能的。」
傅塵長槍戳地,才止住了自己的沖勢:「嘿嘿,我是留了三分力,不然你剛進門的那會兒,就能一槍戳你個透心涼了。」
「沒有永遠的盟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對孫權來說,就算合肥之戰打贏了,北上奪取了徐州,那又如何?曹軍在幽、冀、青、兗四州都有屯兵,這四州和徐州之間地勢平坦,道路暢通。只要揮軍起征,幾天即可兵臨徐州城下。到時候孫權就算安排上十萬勁卒進行防守,也不見得能打贏久經步戰的魏軍。」關羽撫髯道,「如果我是孫權,就先取荊州,全據長江。守則坐擁天險,高枕無憂;攻則可從荊州、揚州兵分兩路,成掎角之勢,遙相呼應。」
傅塵笑道:「以我的劍術,隨手拾起一根枯枝就是上古神兵,已經用不著這些身外之物了。」
「這樣合適嗎?身為寒蟬的棋子,我們連他們要做什麼都不清楚,如果私自行動跟他們的目的衝突了呢?」賈逸搖頭,這與自己在進奏曹時的辦案方式相差太遠了。
賈逸訕訕笑了下,是自己有些太過小心了,趙累不過如此而已。
賈逸沒有反駁,這一系列事件之中,最讓他想不通的也在這裏。在曹魏使團駐地被埋伏的時候,賈逸看到了寒蟬示警煙花,然後白衣劍客從殺手的包圍中解救了他。以此推斷,白衣劍客應該是寒蟬的人。後來,白衣劍客刺殺甘寧,應該也是寒蟬的意思,並不是出於傅士仁的指派。也就是說,江東系或者荊州士族跟寒蟬並沒有什麼關係。寒蟬做這些事,還是在暗地裡影響著局勢向他們所希望的方向傾斜。
傅士仁狐疑地向長街盡頭看去,夕陽之下,慢慢走來了一個身著白衣、白帛蒙面的劍客。這身打扮看來有些可笑,但傅士仁卻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傅士仁高聲道:「當初曹操以宦官之後的身份,糾結夏侯氏不過幾千人馬的時候,誰能想到他現在能成為魏王?我們的實力要比他強太多了。」
賈逸突然意識到,王越的身份大多數人並不知道:「喔,那個殺了很多大人物的白衣劍客,就是曹丕的劍術師父王越。但我覺得出現在荊州的白衣劍客並不是他。荊州這個,我見過一面,他的劍術跟王越大相徑庭。況且,救我一命的也是他,如果他是王越,應該殺我才對。」
讓賈逸感到迷惑的是,孫夢當時也在商號內,後來被火勢逼出,得到傅塵掩護后逃脫了。傅塵說掩護孫夢是寒蟬密令,這個先按下不說。孫夢的說辭,當時就覺得有些牽強。殺死荊州士族是軍議司做的,火油焚燒商號是傅熙他們做的,孫夢九_九_藏_書恰巧在這兩件事進行的空當中,到了寶榮商號,然後被大火逼了出去。乍看起來,沒有什麼破綻。但孫尚香為什麼要讓孫夢來荊州?再聯繫到甘寧遇刺和她這段時間的銷聲匿跡,讓賈逸心頭浮出一個冰冷的猜想。
「我看巡夜安排得並不周密,應該沒什麼問題。」
「不是我選擇了寒蟬,是寒蟬選擇了我。」傅塵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很多時候,我們通常以為自己可以選擇,但回過頭去,哪怕再給你一千次一萬次的機會,你還是會做出同樣的決定。不是嗎?賈校尉?」
廖化捋著鬍鬚,滿意地點了點頭。有傷亡而軍心不亂,士氣不減,這是操練了十年的結果。軍陣中的兵士不是不怕死,但只要傷亡不超過三成,長期操練形成的本能反應就會壓倒恐懼,在偏將們的指揮下快速變換陣形應對。他把目光投到了軍陣後方,井闌和弓兵組成的方陣,那裡還在高岡的羽箭射程之外,按照戰法,現在是反擊的時候了。
「我就是個……就是個為了撫慰荊州士族的招牌而已,雖然沒什麼本事,但一直……一直都安安分分的,從不敢摻和到你說的那些事里去。」傅士仁吸了下鼻子,「這位小哥,你肯定是弄錯了。」
他的眼光無意中落在那處井亭,停了下來。剛才看的時候,就隱隱覺得不對,現在轉了一圈,這種感覺更加明顯了。他按著腰間的長劍,快步走了上去。這麼大小的院子,又是商號,弄個井亭已經很少見了,而且盝頂下的軲轆顏色也未免太新。賈逸走上前去,手指輕輕掠過麻繩和井沿,眉頭皺了起來。
「那好,甘寧來公安城有幾個人知道?」賈逸冷笑道,「他返回你太守府的路段,又有幾個人知道?」
果然,舊太守府的大門被從裏面拉了起來,孫夢提劍沖了出來,傅士仁緊跟著跑了出來,走到長街上向兩邊張望。孫夢收劍入鞘,親手把鎖梁插了回去,然後跟傅士仁說了些什麼,轉身離開。門后突然出現了幾名郡兵,護衛在傅士仁的身邊,讓賈逸為之一怔。
白衣劍客腳下一震,長劍平舉,猶如飛燕一般沖向甘寧。他的速度並不快,全身上下看起來幾乎全是破綻,但正因為速度不快,全身上下又幾乎全無破綻。甘寧左戟向長劍格去,右戟直刺白衣劍客胸口。只聽「叮」的一聲,白衣劍客突然發力,格開甘寧左戟,搶先刺向他的右胸!甘寧猛然側身,右戟磕向劍身,堪堪避過這一劍。
他有些困惑地低頭,看了眼插在胸中的那件兵器,突然之間恍然大悟。儘管雙腿已經沒了知覺,甘寧還是退到大樹前,靠著樹榦不讓自己倒下。他咳出幾口鮮血,大笑道:「想不到……」
傅士仁低下了頭,乾枯凌亂的頭髮擋住了臉,過了好一會兒,一陣奇怪的聲音在空曠的室內響了起來。開始的時候,賈逸以為傅士仁在哭,然而很快他就意識到,傅士仁在陰惻惻地笑。
「我征戰多年,把稱得上對手的為將者分為了三種:第一種,身手不凡,膽氣過人,奮勇先登,一往直前,稱之為勇將;第二種,熟讀兵書,體恤下屬,審時度勢,善出奇謀,稱之為良將;第三種,胸羅武庫,學具韜鈴,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稱之為名將。」甘寧意味深長地停了下來。
「不是說讓你在這裏等嗎?怎麼又跑出去了?」
「張機是天下神醫,常年居住在魏地,到咱們荊州行醫一次不容易。東門的兄弟覺得這事兒不好耽擱,再說傅熙又是上司,所以就沒有稟告。」
「收聲!」什長的臉色突然嚴肅起來,站起身拔出腰間的繯首刀,看著前方不遠處的渡口。旁邊那些兵士也扔掉了樗蒲,面色狐疑地站起了身。
「我說這位……上官……將軍,」傅士仁焦急道,「你弄錯了,傅熙確實有鬼,可不代表我也跟他一樣啊。」
「想不清楚的話,就先活著。」
「關羽命馮習分兵圍困了襄陽的呂常,自己正親率大軍攻打樊城。你把我的消息傳到,若是他同意締結盟約,那我們就勸吳侯撤走湘水的備防,解除他的後顧之憂。他可以全力攻打樊城、襄陽,同樣,我們可以在合肥投入更多的兵力。」甘寧毫不掩飾,「當然,最好的打算就是看你們鷸蚌相爭,我們漁翁得利。」
「啪!」劍鞘抽到了傅士仁臉上。
那槍手被賈逸攻得連退數步,突然彎腰,槍纂從背後自上向賈逸砸下。險中求變,倒是有點熟悉的風格,賈逸揮劍而上格開長槍,搶身提膝撞向對方胸膛。對方左手往下擋住賈逸膝蓋,竟然順勢一頭撞了過來。賈逸右腳發力,一個側翻躲過,笑罵道:「傅都尉,你這分明是小孩子街頭打架的招式。」
「據說江東系想進佔荊州,淮泗系想進佔徐州,從關羽的角度來考慮,應該是跟淮泗系聯合得多些。」賈逸道,「寒蟬有什麼打算?」
「不錯。我們已經分兵圍困襄陽,越過襄水來打樊城,已經算是冒進了。只有拿下樊城之後,才能繼續揮軍北上。不然的話,後面留下兩個軍事重鎮,前面還有個宛城,就變成了腹背受敵。」
賈逸道:「劉備最失策的一點,就是擔心彈壓不住益州當地門閥,把荊州支持自己的士族全都帶到蜀中去了。現在關羽雖然在荊州經營十年,但他性情矜傲,不屑於拉攏分化這種攻心之術,以至於現在荊州還是人心不穩。現在荊州境內,只怕持觀望態度的士族佔四成,心懷不軌的佔四成,聽命的最多只有兩成。趙累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傾力彈壓的話兵力不足,還會引起大幅反彈;懷柔安撫的話又會被認為軟弱無能,搞得狀況不斷。現在最穩妥的辦法,就是等關羽前線戰事完畢,調回軍力進行大幅清洗,一勞永逸。」
看賈逸沉吟起來,傅塵哈哈笑道:「我也就是這麼一說。有些時候對於某件事,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猜疑推斷,有些推斷甚至比真相更合情合理。我們與其坐在這裏胡思亂想,還不如喝點酒解解乏。」
「七年地下,十日地上,身為寒蟬的客卿,能做到這點是最基本的要求。」傅塵仍在笑,但眼睛里已經沒有了笑意。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讓他猶如墜入冰窖:「賈逸,放了傅士仁。」
「那可是當世梟雄,肯定有應對辦法的。」賈逸看到傅塵從房屋裡拿出了一些白燭和紙錢,問道,「你這是……」
什長笑罵道:「老三,你又犯渾了。這話跟我說說就算了,被上面聽到可不得了。話說回來,你當初當兵是為了什麼?」
關平道:「廖將軍對陣曹仁、于禁和龐德三位天下名將,打成這樣已經相當不錯了。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
他色厲內荏地沖親衛喝道:「把那瘋子拿下!別讓東吳貴客小看了我們!」
「已經不能等了。」關平語氣中透著一絲焦灼,「趙累那裡傳來了塘報,甘寧代表淮泗繫到了公安城,要跟我們商議締約,結果卻被一個白衣劍客當街刺殺。」
關平斂容道:「父帥說得是。那我們要不要分兵趕赴江陵,幫糜芳將軍協防孫權?」
緊接著,前方亮光大盛,成千上萬的帶火羽箭,從謝老三他們頭頂呼嘯飛過,照亮了整片天空。不過一眨眼的工夫,火雨落在了身後沉寂的營盤中,衝天大火隨即燃起。
「他現在還不能死。」
傅士仁期期艾艾道:「我……我這不是來回跑的時候,閃住……閃住腰了嗎?我再不回去休息一下,估計明天就起不來了。」
白衣劍客挽了個劍花,長劍背在身後,如一道離弦之箭直衝甘寧而來!甘寧吸了口氣,繃緊雙臂揮動雙戟,向著劍光閃處格擋而去。只聽得清脆的刃鋒相擊之聲一連串爆出,耀眼的火花在夜色中此起彼伏,須臾之後兩人又再度分開。白衣劍客依舊是好整以暇的樣子,甘寧的胸膛卻微微起伏起來。
「你身為公安城太守,身手差成這樣,守城禦敵之時要怎麼辦?」
「父帥,江東士族雖然佔據了孫吳境內近四成土地,有千餘人入仕,卻沒有出過什麼有威名的人,更沒聽聞過什麼可圈可點的功績,應該不足為慮。」
廖化不明就裡地點了點頭。
「江東系……是以顧陸朱張四大豪族為首的江東士族?」關羽道,「士族門閥實乃一大惡疾,看來不但我荊州、川中被這些人所掣肘,東吳也深受其害。」
「我在公安城已經經營了十年,其間趙累雖然發現了一些端倪,但卻沒有懷疑到我的頭上。而東吳那邊,江東系也已經入仕千人,在軍政兩方都有了自己的力量。再加上這數十年來,江東本地世家和荊州留守士族互有婚配,也算得上是同氣連枝。我們的打算,就是要把荊州全境重新納入東吳治下,結合江東和荊州的力量,將淮泗系打壓下去,成為東吳的主要門閥。然後再依靠人力、財力,逐漸架空孫家,讓孫權變成漢帝一樣的存在。」
關平看著鬚髮如霜的父親,禁不住嘆了口氣。
「這個你們不用管,吳侯不相信,有我們旁敲側擊。」
傅士仁咽了口唾沫:「這些……這些確實我知道,不過、不過別人也有可能知道啊。」
「我聽他們說,這個白衣劍客劍術十分高超,可能就是那個名動天下的刺客。」
甘寧不再說話,而是眯起眼睛,神色嚴峻地望向遠處。
火雨瞬間落下,此地已成煉獄。
傅塵有些尷尬地笑笑:「我的姑父……不,傅熙跑了。」
眼看刀光已經斬至面前,賈逸抬手,一道亮光從袖中射出,貫穿了那個黑影。只聽一聲悶哼,刀光頓消,黑影也頹然跌落地上。賈逸走到黑影跟前,是個身著軟甲的幹練殺手,袖弩弩矢洞穿了他的胸口,已經沒了氣息。賈逸拽起屍體,拖到暗處,轉身向井亭走去。
「你只說對了一部分。」傅士仁昂然道,「刺殺甘寧的事,並不是我做的。」
「是我害了她們,當時如果帶她們走,她們也不會死。」賈逸鬆開了手,一股無力感湧上了心頭。
「良夜?」賈逸低聲反問道,院中的霧氣已經越來越濃,隱隱透著一股陰冷的感覺。身邊的白燭已經燃盡,紅色的火光徒勞地掙扎了一下,終於被霧氣所吞噬。
「什麼江東系、淮泗系?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閑著無聊,我出去活動活動筋骨。」
「把關羽調出荊州,你們接下來是如何打算的?」賈逸問道,「現在郡兵已經劃歸趙累轄制,你們不會想憑著那些殺手佔下公安城吧?」
「傅都尉,八年寒蟬客卿的日子,你不知道未來的路到底通向何處,不明白自己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心裏藏了那麼多秘密,身邊全是敵人,近三千個日日夜夜,每時每刻都要以假象示人,就算飲宴休息都不敢掉以輕心。你不孤獨?」
現在要去哪裡?軍議司?貿然前往只會被當場拿下,在沒有證據的狀況下,解煩營校尉狀告公安城太守陰謀反叛,趙累一定不會相信。就算相信,又如何處置得了傅士仁?賈逸下意識地向東門方向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沉重夜色籠罩著長街,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賈逸又站了一會兒,轉身向舊太守府走去。
廖化動容道:「那我們要如何向東吳解釋?」
此時天色剛剛暗下來,離宵禁尚有一個時辰,街上還有少許行人。傅士仁帶著四名親衛跟在甘寧身後,跑得氣喘吁吁,不時抬手擦汗。甘寧並沒有停下來等他的意思,反而加快了腳步。傅士仁又小跑跟了一段路,終於累得支撐不住,喊道:「甘將軍,甘將軍,我們歇歇腳吧。」
傅塵搖頭道:「不知道。」
「傅士仁,城中發生的那幾起行刺,可有身手超群的高手出現?」
「知道你喝不慣南方的酒,這是我特意託人從北地買來的玉露春。雖然比不上你們世子府里的金露酒,也差不了多少了。」傅塵懶洋洋道。
「你跟關羽捎個話,就說我們淮泗系,願意與他再相安五年,互不侵擾。這五年之間,我們會把目標放在徐州、青州、兗州,等到在江北站穩腳步之後,再說以後的事。」
「由我們提出的證據,吳侯會相信嗎?」
趙累沒有理他。
甘寧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一直有些好奇,這些兵士軍將分屬各地,出身不同,若是尋仇,豈會這麼巧都是同一個仇家?而他們身份又不高,就算是有人聘請了你去殺他們,你這樣的高手,又怎麼會承接這些不值一提的委託?」
他走到謝老三身邊,一屁股坐下,拎起正烤著的鰣魚,張嘴就咬。
孫夢的劍勢越來越凌厲,把賈逸逼向了窗口。賈逸索性縱身躍出了木窗,孫夢也跟著躍出,劍鋒緊隨其後。賈逸格開劍鋒,窺得破綻,左臂趁勢彎曲成肘,砸向孫夢的下頜。孫夢仰頭躲過臂肘,卻腳下一個踉蹌,跌進了賈逸懷中。一陣溫軟香氣撲鼻而來,賈逸心中一顫,卻聽到孫夢輕聲道:「東門。」
都伯領命而去,傅塵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趙累看著他,道:「傅都尉,你覺得城中還有哪些士族,可能與江東系有所勾結?」
「敢於此時當街向我動手。」
傅塵忍不住道:「趙長史,仵作還沒到呢。」
「說是這樣說,但你還是會感到孤獨的吧。」賈逸道,「我原先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對我如此熱情。在我剛到公安城的當天下午,你就站在離驛館附近的陰影中,遠遠打量著我。當時我覺得很奇怪,現在想來,你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忍不住要先來看看我這個同類,對不對?」
傅塵用火折將白燭點燃,又從房中食盒裡,拿出了只烤雞和兩壇酒放在地上,然後引燃了紙錢,撒向半空。那些紙錢在霧氣中忽明忽暗,燃燒成灰燼之後,化為粉末跌落在濕漉漉的蒿草叢中,須臾不見。
而另一邊,傅肜所率領的騎兵,在數量上處於劣勢的情況下,竟然還與魏騎殺得不分上下,一時難以看出勝負。一切都似乎朝著好的方向進展,只要槍盾陣突入于禁軍中,自己手上還有五千後備軍,勢必能拿下高岡。一旦高岡拿下,三方互守之勢一破,再加上魏軍主將大敗對士氣的影響,樊城唾手可得。
賈逸拎起劍鞘,「啪」的一聲打在傅士仁的腿上:「我問,你答。」
賈逸愣了一下,只覺得一陣莫名的酸楚在心中綻開,慢慢升了上來,變成唇角的苦澀:「很好,救我的那對母女,也是你殺的?」
「不久,才八年。」
「不錯,依我看來,于禁、龐德、曹仁這些名將都擋不住他,如果沒什麼匪夷所思的變故,他拿下宛城應在意料之中。正因為對關羽戰況的估算,我們才會前來示好,立下五年之間互不侵擾的盟約。」
「當年湘水劃界,我們佔了東荊州,你們佔了西荊州。江東系一直想奪回荊州全境,但我們卻並不想。奪回荊州,只會增加江東系的實力,對我們倒沒有太九_九_藏_書多好處。我跟你說實話,現在我們要對付江東系,所以手上空閑的時候並不多。互不侵擾,並不是對你們施恩,是我們逼不得已。」
「不出去,就躺在這裏發霉嗎?」賈逸道。
而孫夢已經提起長劍沖了上來。
「頭兒,緊張什麼啊。咱們前面還有七八個哨站呢,蜀人就算跟我們開戰,也不會這麼快摸到這裏的。」謝老三咬了一口烤好的鰣魚,「嘖,火候剛好,你們不嘗嘗?」
「那就好,你先在這裏待著,郡兵里有不少跟我關係很熟的人,如果趙累搜查到這座舊太守府的話,我提前安排你去另外的地方。」傅塵加重了語氣,「不要再私自出去了,趙累認為,你就是那個向荊州士族傳遞消息的江東系暗樁,已經傳令務必要將你緝拿歸案。」
趙累冷笑道:「那很好,從今日起,所有士族家宅附近,全部由白毦衛帶領郡兵把守,倘若再度發現鬼鬼祟祟之人,帶隊的白毦衛不必上報,可自行裁決,你看如何?」
賈逸手腕一抖,長劍猛地刺進傅士仁的大腿,引得他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在近十年的對峙中,魏軍早已將樊城修築得固若金湯,並且用黃土摻和糯米汁在城外兩側堆起了高岡。收到蜀軍攻佔麥城的消息后,曹仁就把軍隊主力擺在了城外,讓于禁和龐德分兵佔據兩處高岡,和樊城形成了一個「品」字形。想拿下樊城,就必須事先攻下東西兩側的高岡,否則將受到三個方向的夾擊。然而,廖化在前幾天已經試探了兩次,不管攻擊哪一處高岡,蜀軍都會受到另一處高岡敵軍的襲擾,而且樊城也發動了騎兵突襲。這兩次沖陣,已經折損了四千多名將士,卻連高岡上的中軍都沒攻到。
而就在此時,從高岡后側卻繞出一支足有兩千人的刀盾兵隊伍,直撲井闌而去。應該是樊城中出動的援軍,看樣子是想在摧毀井闌之後,和高岡上的魏軍向槍盾陣前後夾擊。廖化冷笑一聲,喝道:「舉鷹旗!」
關興鬆了一口氣,偷看了關羽一眼,夾起木簡一溜煙跑出了營帳。
「是、是,你比我厲害多了。」賈逸敷衍道。
「不錯,包括接下來的伏擊曹魏、東吳使團,也是為了製造混亂,引發報復。誰知道陰差陽錯之間,你們東吳自己派了隊人馬去襲擊曹魏,真是讓我哭笑不得。」傅士仁舔了舔嘴唇,「更讓我想不到的是,關羽竟然在這個關頭,發動了對曹魏的北伐。不過細細想來,他趁著劉備剛剛攻取漢中之際興兵北伐,在時機上來說是非常恰當的。曹操在長安一帶重兵布防劉備,在合肥一帶分兵抵禦孫權,在襄樊這邊的軍力上不再保持壓倒性的優勢。關羽雖然有心徹查這一系列案子,但戰機稍縱即逝,只好將公安城託付給趙累之後揮軍北上。」
「已經祭拜過了,為什麼不喝?留在這荒草叢裡等著發酸嗎?」傅塵連那隻烤雞也給拎了起來,撕下一條雞腿,「祭拜是上一刻的事了,這一刻就不要再想了。總要放下。」
「孫尚香把我當成自己人了嗎?她把我從解煩營的大牢中放出來,緊接著就參加了這個使團,不就是為了吸引軍議司趙累的注意,把一切陰謀都栽到我的身上?」
「趙長史,這麼做未免有些太嚴苛了吧?」
軍陣在戰鼓聲中,已經向前推進了不少,馬上就要到高岡下了。一陣低沉的號角聲傳過戰場,第一波羽箭鋪天蓋地從高岡上傾瀉而下,落入軍陣之中。一些兵士應聲而倒,陣中羽旗隨之高舉而起,刀盾兵方陣停止前進,快速轉變成緊密的三線陣。第一排刀盾兵將木盾築入土中,第二排將木盾傾斜放在第一排木盾上,第三排則順著第二排舉起木盾,形成一道敦實的盾牆。緊接著旌旗舉起,長槍兵方陣疏散成線陣,緊貼刀盾兵的三線陣站立,並將長槍從木盾間隙刺出,防止高岡上衝下騎兵突陣。第二波羽箭再度如驟雨般襲來,卻大多硬生生被木盾擋住,空發出一陣「篤篤篤」的響聲。
「天下……神將?」傅士仁喃喃重複道。
「其實關羽走了,對淮泗系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傅塵向那間房屋走去,「關羽和趙累相比,著實不是一個好的商談對手。如果甘寧和趙累談的結果比較好,關羽又能接受的話,那麼淮泗系就會全力建議孫權配合關羽的攻勢,持續向合肥增兵,遙相呼應。而益州那邊,劉備佔了漢中之後,派孟達、劉封攻佔漢中郡東部的房陵、上庸等地。再加上北面公孫康的話,曹操是四面受敵,日子難過咯。」
霹靂車!
白衣劍客仍未答話,緩緩拔出了腰間的長劍。那柄長劍看起來平淡無奇,甚至隱隱能看出劍身有些許的銹跡。甘寧的神色凝重起來,面對強敵仍然以尋常兵器應對,這麼託大,顯然是對自己的劍術有著必勝的信心。
「這個恐怕你要去問孫權了。」傅塵道,「不過孫權這個人,可是相當能隱忍的。當年孫策死後,孫暠、孫輔都想奪權,就連張昭都不看好他,想策立孫翊。但孫權卻靠著周瑜先穩住了陣勢,然後慢慢拉攏淮泗系的元老,等到羽翼豐|滿之後,才將這些對自己有威脅的宗室一一收拾掉。如果他真想藉助江東系豪族的力量,來抵抗曹操和劉備的話,犧牲一個甘寧也不算什麼。」
「當初在建業城,如果不是無意中碰掉了你的面罩,說不定當時就把你殺了。」
趙累的能力,雖然不能用平庸來判定,但作為公安城的軍議司長史,還差了些火候。如果換做是軍議司的左右都護李恢、費禕中任何一人,都不會是現在這個狀況。不,以關羽的個性,如果軍議司長史的能力太強,反而會產生隔閡,說不定還會內鬥。
「去年時候,我姑父傅熙經手買了一批,好像說是要開山的時候用。當時運進城的時候小心翼翼的,周圍都不敢見火。」
傅士仁只是悶哼了一聲,隨即笑道:「賈校尉,收起你這套小孩子的把戲吧。你不夠狠,也不夠毒。如果換我逼供,把對方十指折斷之前我是不會開口提問的。」
賈逸返身開始往井口爬去,此行雖然有所收穫,但離真相依舊很遠。尤其是,孫夢到底跟這股勢力有沒有牽連,那把火到底是不是她放的,都沒有弄清楚。他再次感覺到了一種無力感,脫離了強有力的後台和可靠的同僚,自己所能做到的非常有限。口中吸入的氣息越來越清新,很快就到了井口。他屏住呼吸,凝神等了一會兒,確定沒有任何聲響之後,才緩緩探出了頭。外面依舊薄霧瀰漫,院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今天可謂出乎意料的順利,只怕過幾天風聲不緊時,這口井亭就會被想方設法地封掉了。
趙累沉聲道:「高手對決,有兩處致命傷很平常,但有兩處不同兵刃的致命傷就有些蹊蹺了,況且其中一處還是甘寧自己的兵刃。」
甘寧暴喝一聲,右腕順著劍身向上飛速抬去,直撞到劍鍔才停了下來。他右腕往懷裡一彎,用盡全身力氣將白衣劍客拉向自己,左戟如迅雷般平刺而出。有時候,貼身肉搏,笑到最後的往往不是身手最好的那個,而是出手最狠的那個。眼看戟尖已經要觸到白衣劍客的面罩,甘寧突然覺得左胸一窒,整個人被一股巨大的衝擊力砸得連連倒退。
「什麼?」賈逸心中一驚。就現在的局勢而言,作為淮泗系第二號人物的甘寧在公安城被殺,會不會導致孫劉同盟徹底破裂?
「慢劍之後是快劍,你這人可真不簡單。」甘寧道,「讓我猜猜,你是江東系找來的?我們倆打了這麼久,竟然沒有一隊巡街的士兵路過,莫非他們在這公安城裡也有內助?」
關平打斷了廖化:「我們這次北伐,是為了復興大漢的。」
「就算我一直待在這舊太守府中,如果事態緊急,你能確保孫尚香不把我拋出去?孫姑娘,你身為江東系的暗線,既然一直知道真相,為什麼從未對我說起?」
「頭兒,還沒烤熟呢。」
賈逸看著綁在木柱上的傅士仁,神色冷峻。
趙累氣極反笑,喝令道:「來人!」
傅士仁結結巴巴道:「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消息怎麼泄露了。將軍,我可以用我全族人的性命對天發誓,我真的跟這些事沒有關係!」
龍旗舉了起來,弓兵們開始推動井闌,向前緩慢移動。高岡上的弓手們在號令下,將箭頭裹上火棉,引燃之後向井闌傾瀉而去。火雨已至,卻大多射在井闌前部的薄鐵板上。這種井闌是諸葛先生改進而來的,雖然比普通井闌重了很多,需要更多人力推動,但總算是不怕火箭了。
「算了吧,所謂的同盟是靠利益來維繫的,不是靠那些繁文縟禮。大家都是明白人,就別在這些旁枝末節上糾纏了。我就問你一句,由你這兒傳消息給關羽,需要幾天?」
「嚴苛?那你說,如何才能讓刺客不大搖大擺在這公安城裡殺人?」
「跑了。他在巡城安排上做手腳,支開郡兵和白毦衛,讓甘寧落了單,才被刺客殺死。」
廖化騎在馬上,看著一隊隊軍將在旗幟號令下列好陣形,堅定地向前推進。前方的土地上,已經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箭鏃,倒伏了數不清的屍體。而更遠處的高岡上,才是嚴陣以待的于禁軍陣。
越過斷牆,穿過廢墟,直到衝進了院子中央,仍舊沒有任何反應。
好犀利的劍法!
一眨眼的工夫,三名親衛竟然全部殞命!
查索真相,慎行勿死。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道:「擇日不如撞日,今晚先由我盡地主之誼,招待下甘將軍吧。有些事,我們可以在席間暢談。」
賈逸道:「你做了這麼多事,到底是為了什麼?」
「將軍啊,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讓我說什麼啊。」傅士仁已經哭出聲來。
傅士仁唯唯諾諾道:「這些事都是我府內主簿傅熙安排的,我很少過問。」
趙累厲聲問道:「從刺客向你們出手,到我們趕到這裏,足有大半個時辰。這大半個時辰中,別說行人,就連巡街的兵士都沒有路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賈逸沒有回答。
看著傅士仁有恃無恐的表情,賈逸知道低估了他。既然他就是公安城內荊州士族的頭領,能把他輕輕鬆鬆劫持出太守府,顯然是有意放水。在太守府中暗藏的殺手可能並不多,而且若是與賈逸廝殺,難免會驚動軍議司,太守府中暗藏殺手的事情也會隨之暴露。但到了這裏,倒是能召集更多的人手,不但可以確保傅士仁的安全,還能將賈逸斬殺。
賈逸勉強笑道:「你一直沒有提是如何跟江東系傳遞消息的,但符合條件的人,東吳使團里只有一個。」
「憑什麼?」
麻繩很乾,沒有韌性,還有很多細細的亂線,這是長期沒有被水浸過的緣故。井台是青石砌成的,上面鐵釺鑿出的紋路還很清晰,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划痕。這就有些不尋常了,看起來這口井似乎沒有用過。賈逸探頭向井中看去,目光所及之處一片漆黑。他摸了下井口的內壁,仔細擦拭一圈。乾的。不但手掌觸及之處是乾的,就連一點青苔都沒有摸到。
「父帥已經分別向孫權和呂蒙寫了信,申明要嚴查兇手,給他們一個交代。但是……」關平搖了搖頭,「經此一事後,淮泗系已經不可能再與我們締約,孫權城府頗深難以揣摩,形勢對我們來說非常不妙。這樊城一定要儘快拿下,遲則必生變故。父帥命我通知你,將前鋒軍力後撤十五裡外的漢水渡口,全部登船待命。」
「你覺得我會害你?」孫夢的聲音變了。
謝老三獃獃地坐在地上,手中的鰣魚烤焦了也渾然不覺。身後的營盤一片混亂,不少同袍從燃燒的營帳中跑出,渾身是火,在地上來回翻滾,痛苦的叫喊聲充斥于耳。一股濃烈焦臭的炙烤人肉的味道,順風傳到了鼻端。謝老三打了個哆嗦,手中的烤魚掉進了火堆中。
「也就是說,現在有兩個白衣劍客?」
趙累暗叫一聲慚愧:「甘將軍前來,有失遠迎。」
「你身為太守,居然連巡街排值都不清楚?」趙累怒道。
謝老三用柳條把兩條鰣魚對穿起來,搭在木架上,小心地轉動。旁邊的荷葉上,還放著幾條已經剖好收拾乾淨的魚,引得蒼蠅嗡嗡圍著飛個不停,他只好空出一隻手來不住地驅趕。其他人沒有幫忙的意思,都跟什長蹲在一旁玩樗蒲,大呼小叫之聲此起彼伏。
就算是枚棋子,也要執拗地活下去。
「敵……襲……」什長嘶聲大喊,拔刀帶領兵士們向渡口衝去。
關平向身邊的校刀手喝道:「去,把這條命令傳給廖化,告訴他不要惜力,就算用屍體堆,也要堆出一條登上城牆的路!」
賈逸皺眉道:「這……才祭拜過的酒……」
他清了清喉嚨,道:「傅太守,我這邊公務繁忙……」
校刀手應了一聲諾,轉身離開。關平道:「父帥,我們會不會太快了?三日內突進百里,周圍還有不少魏軍據點沒有拔除,是不是有些孤軍深入了?」
「你帶人去東門,把當值的那群廢物全部押解到菜市口,即刻砍了!」
甘寧嘆了口氣:「想不到,竟碰上了個啞巴刺客,倒是無趣得很。」
傅塵道:「先前不是說了嗎?寒蟬謀的不是一時,而是一世。他們的首要目的是隱匿、繁衍,而不是要遍布天下的棋子都明白他們的目的,揣摩到他們的意圖。他們覺得棋子也是人,總會有自己的想法,尤其是那些優秀的人,更是不會甘心做一個傀儡。所以寒蟬對待棋子的態度,一向是要棋子去做什麼,從來不需要棋子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不然的話,當棋子的理念、利益與寒蟬衝突時,會很輕易地反噬寒蟬。他們寧可要安全,而不要效率。」
傅士仁這才小聲道:「甘將軍聽到我傳回去的話后,定要親自來見你,我又阻攔不住,只好……只好……」
趙累壓著怒氣道:「城中安防,不是應該由傅塵負責么?怎麼會交給主簿去做?」
「明日攻下麥城之後,沿江急行北上,分兵圍困襄陽。主力直取樊城,遙望宛城。一旬之內,就要拿下樊城。如果拖延太久,曹操援軍一到就會形成對峙局面。到時候孫權看我主力都膠著在戰陣之中,難免不會生出什麼念頭。」關羽嘆了口氣,道,「你覺得快,我還嫌慢了。」
他圍著那棵枯死的大樹轉了一圈,又順著長街來回走動了一番。這條街的兩側沒有商鋪,大多都是本地士族的宅邸,自從他們跟著漢中王遷往成都之後,這片宅邸就一直空置著。長街之中,只留下了四名親衛的屍體,再無旁人經過的痕迹。
我不會坐以待斃。
賈逸臉色平淡,握緊了手中的劍。
傅士仁連滾帶爬地往回跑去,白衣劍客果然沒有追趕。
「嗯,絕對不是一個人。」賈逸道,「說起來,甘寧去見趙累,應該是非常機密的事情吧,怎麼會被白衣劍客伏擊?」
「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