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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襄樊之戰

第五章 襄樊之戰

賈逸沒有接話。他知道傅塵雖然說得輕巧,但對一個十多歲的少年來說,要在大戰之中殺死自己的上官,還要保全自己,算不上一件容易的事。
「這裏一共有十八位本地豪門的世家公子,平日里最喜歡糾集眾人高談闊論,譏諷辱罵漢家天下。關將軍聽說近日公安城內人心不穩,屢發命案,就派來了五十名校刀手將這些唯恐天下不亂之人緝拿歸案,斬首示眾。」
關平試探著問道:「父帥,那法正的塘報……」
帳外驚起一聲暴雷,然後「啪嗒啪嗒」的聲音響了起來,很快就連成一片「嘩嘩」聲。雨又開始下了,關羽走了兩步,撩起帳簾向外看去。但見雨水從天上傾瀉而下,視線所及之處白茫茫一片,營中輪值的軍士在隊目的大聲號令下,披起蓑衣登上瞭望樓,幾隊輕騎向營盤外散了出去,游哨警戒。關羽滿意地點了點頭,經過多年的打磨,麾下的這支軍隊紀律嚴明,章法有序,完全當得起精兵的稱號。縱然面對數量上多過自己的強敵,他仍有必勝的信心。
雪亮的刀光迎面舞起,濺起一蓬蓬觸目驚心的鮮血,逼得傅士仁硬生生把後半句話吞了下去。十多個頭顱跌落在地上,咕嚕嚕地胡亂滾動,有幾個還滾到了傅士仁的腳邊。他猛地往後跳了一步,弓腰乾嘔幾聲,卻什麼也沒吐出來。
連趙累都出現了,那這件事應該是十拿九穩了,當然也要先跑到地方再說。趙累揚了下手,白毦衛齊齊端起了連弩,弩箭箭頭在烈日下發出耀眼的光芒。聽得一聲令下,成排的弩箭脫弦而出。賈逸縱身往前一躍,翻過寶榮商號殘缺的牆頭,只聽身後響起一連串的「篤篤」之聲,弩箭全部射在了斷牆上。
「他們不讓你介入什麼?」傅塵眨了眨眼。
賈逸接過長劍,拔劍出鞘。油燈昏黃的亮光照在劍身,映得滿室寒光,他隨手挽了個劍花,風聲銳利如刃,寒氣撲面。這是一柄上好的長劍,比在舊太守府的那柄還要好上不少。
今天天亮的時候,他故意在集市中現身,並將一個胖豪紳撞倒在地,任他破口大罵引來了郡兵,然後就是雞飛狗跳般的追逃。
「這世上,總有些道理亘古不變,是不需要去驗證對錯的。就算天下人都被利益蒙蔽了心智,我們也要恪守心中的大義。」
糜芳乾笑一聲:「實話告訴你,你到底有沒有被劫,我一點都不關心。你呈報被劫走的東西,都是我安排人重新購置的,就是想快點打發你走。你要是想賴在江陵,這兒還有關羽將軍的鈞令在,上面可是說得明明白白,不允許你們東吳的人在各城滯留。」
孫夢雖然給他指出了逃生之路,但他並不能假裝成一個局外人,靜待整件事落下帷幕。多年來的暗戰磨礪,讓他無法忍受由別人主宰自己的生死。
蜀國江陵城內,太守府。
關羽伸手摸了摸關興的頭,卻沒有再說話,他的目光又落到了窗外的滂沱大雨之上。
「當時覺得算不上什麼大事,趙長史最近又忙得很,還是不跟您添亂好了。」
「我說你……」傅塵盤腿坐了下來,「別老自哀自憐好不好?他們這樣做,自然有他們的道理,肯定不是要你當個棄子這麼簡單。費了好大力氣,把你從許都救出來,又安插|進了解煩營,就這麼把你丟了,未免太不值當。」
「我恪盡職守,跟漢中王又是姻親,能有什麼危險?」
「火油?」趙累道,「我記得那晚商號燒起來的時候,用的助燃物就是火油吧?」
「糜太守儘管說。」
關羽看完塘報,隨手丟到了一邊:「這雨估計還會下幾天?」
「父帥說得是。」
虞青道:「糜太守,這些年你通過城中富商,私下販賣糧草給東吳,賺了多少錢,我們解煩營可是查得一清二楚。營中尚有記錄賬簿在,你不清楚,我們可是清楚得很。」
關興搖頭道:「爹爹,你說的這些,孩兒聽不懂。」
傅塵選的藏身點還是不錯的,不愧在公安城做了十年寒蟬客卿。只是不知道這次自作主張,暴露了舊太守府,會不會把他氣得跳腳。
虞青上前一步:「糜太守,江陵城是荊州大城,你駐紮了數年,按照關羽的指令,官倉和義倉之中囤積了多少糧草?」
「這枚玉佩,傅太守眼熟嗎?」趙累將手中的玉佩舉了起來。
「沒想到,傅太守真的丟了玉佩,要不要軍議司幫你查一下?」
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後面的話賈逸並沒有說出來。來到公安城之後,已經收到過兩次寒蟬的礬書密令,都提出了明確的要求:第一次是要他探查甘寧遇刺真相,適時相助孫夢,確保自身安全;第二次是要他查出這一系列事情的真相,保證自身的安危。現在聽傅塵的口氣,這兩個所謂的真相,寒蟬應該在向自己發出礬書密令之時,就已經探查得差不多了。那這兩次密令,就只有一個作用了——對自己能力的稽考。
從這排廂房房頂跳過去,就是另一條繁華的長街,現在再派白毦衛去追,已經不大可能找得到人了。趙累搖了搖頭,陷入沉思。身上背負著曹魏使團被襲、甘寧被殺兩件要案嫌疑,賈逸還在大白天出現在市集中,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以賈逸的身手,一路上他有不少機會能融入人群銷聲匿跡,但他卻非要逃向這裏,是為了什麼?
賈逸鬆了口氣,環顧四周后又道:「這間屋子,孫夢是不是來過?」
「不用理他。」關羽道,「甘寧不是我們殺的,沒有向孫權辯解的必要。」
「那倒不是。我跟孫夢不熟,但她應該不是寒蟬客卿。」傅塵道,「怎麼你又問起了她?」
「因為我是個準備丟掉的棄子?」
關平道:「但如果我們在樊城受阻呢?」
賈逸想必在密室中發現了些痕迹,那個暗哨也是被他殺掉的。管他呢,那裡的東西早就搬得一乾二淨,所有相關事項都是以傅熙的名義落款,追查不到他身上的。就算趙累聯想到了什麼,又能有什麼證據?傅家是為數不多願意跟關羽配合的荊州望族,而這十年間自己又一直表現得窩窩囊囊,依趙累的脾性,沒有真憑實據是不會動自己的。
傅士仁往前欠了欠身:「不敢不敢,趙長史請講。」
見白毦衛逐漸逼近,賈逸用盡全身力氣,拉動了繩索。只聽「嘭」的一聲,幾個大布包從牆根飛到了半空,彈出數不清的碎石塊,射向白毦衛。空中布滿了細塵土煙,將一切都籠罩起來。賈逸趁機沖向商號廂房,拽著垂下的繩索攀上房頂,跳了過去。
「那你有沒有想過,傅士仁和江東系要做的事情,可能跟孫尚香和寒蟬的目的相同?」
傅士仁已經笑不出來了:「如若沒有真憑實據,恐怕殺了這些人……」
「你賺了這麼多錢,卻不見添置宅院,收買田地,招妾納仆,那麼大一筆錢,是花在哪裡了?」
還不等傅士仁細想,趙累開口道:「傅太守,關將軍雖然在前方征戰,卻也一直惦記著咱們公安城。今天上午,在我率隊圍捕賈逸的時候,他發了一份塘報,要我送傅太守一份大禮。」
「我找人看了天象,應該還會持續四五天。」
傅士仁站起身,惶恐道:「趙長史話裡有話,莫非聽信了什麼謠言https://read.99csw.com?」
井底已經亮起了光,白毦衛們正用火折點亮石壁上的火把。趙累落到井底之後,立刻解開身上的繩索,向四周看去。隨著火把一點點亮起,趙累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他已經明白了這裏的用途。
這裡是一些荊州士族們的故居,劉備入川之後,他們大多舉家遷去了成都,只留了幾個家僕看守宅院家產。賈逸憑著記憶走到一家宅院門前,這家宅院相對小了許多,院牆上布滿了綠油油的地錦楓藤,看起來很多年沒人打理過了。對面是一處大宅的后牆,而相鄰的兩處宅院門前也是草色墨綠,應該很久沒有人進出了。
賈逸沉吟起來。傅塵舉的這個例子,隱隱有影射自己的意思。他的父親早年在朝廷為官,因貪腐壓榨士紳被司馬懿判處腰斬棄市,雖然自己最後查明,父親所貪的錢財都用來資助漢室了,但貪官就是貪官,沒有什麼好辯白的。身為兒子的他心心所念都是為父報仇,在旁人看來,是不是也很諷刺?
「所以我們才要更快拿下樊城。孫權是梟雄,梟雄做事從來都是只衡量利弊,不在乎對錯。只要我們拿下樊城,撬動了曹魏的防線,他自然會釜底抽薪,從合肥撕開口子,攻佔徐州。」
「糜太守,你信不過我?」諸葛瑾道。
賈逸不耐煩道:「當然是介入這一系列……」
「人是很複雜的,不能簡單用好壞來區分。」賈逸寬慰了他一句,試探道,「傅都尉,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寒蟬命你殺掉傅士仁,你會怎麼辦?」
關羽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竟然也有這種想法了。只要能復興漢室,天命不足法,定數不足畏,人心不足恤!他起身走到了窗前,凝望著遮蔽在天地之間的雨簾。此戰不管結果如何,都必將載入史冊,任由後人點評。
「你們解煩營弄出來的東西,關將軍怎麼會相信?」
傅士仁頓了一下,有些尷尬地笑道:「不瞞趙長史,我這個人膽子有點小,總覺得現今天下未定,置田蓋房總有些不踏實,生怕哪天賊兵攻進咱們公安城,都給我收繳了。我啊,把那些錢給換成黃金,堆在我那卧房了,晚上沒人的時候看著心裏就舒坦。您要是也喜歡,回頭我差人給您送幾錠來,怎麼樣?」
「官倉和義倉中的糧草,不到緊要關頭是不會動用的,這個不勞你們解煩營操心。」
賈逸向傅塵問道:「你當上刺客之前,可曾經歷過什麼稽考?」
白毦衛的咳嗽聲在迷霧中此起彼伏,趙累陰沉著臉走了過來。他拎起那根繩索,發現盡頭是用布帛和竹竿製成的簡易機關。趙累又快步走到廂房前,用手拽了拽那根垂下來的繩索。繩索隨即滑了下來,那頭是很整齊的斷口,應該是賈逸翻過牆后,立刻用刀斬斷了。
關羽放下帳簾,又轉回了身:「那就再等幾天吧,到時候,于禁、龐德一戰可破,拿下樊城也指日可待。」
真的有這麼做的必要嗎?就算城中暗潮湧動,但孫權和漢中王還保持著同盟關係,荊州士族和江東系鬧騰得再厲害,還能說動孫權攻打荊州不成?他抬頭看了看陰暗的天空,聽說樊城那邊已經下了好幾天雨,是不是大雨延緩了攻城進度,關將軍心中焦躁,才將怒氣撒在公安城上?算了,不管如何,人都已經殺了,接下來就是更加雷霆的手段了。
賈逸翻過寶榮商號的廂房之後,立刻前往隱蔽處粘上長髯鬍鬚,戴上文士巾,換了一身白色直裾,氣定神閑地出現在大街上。沒走出幾步,就碰上了一隊行色匆匆的白毦衛,正往寶榮商號方向趕去。賈逸負手昂頭站在路邊,注視著他們消失在街角,才又轉身繼續前行。他沒有留在寶榮商號附近觀察,那裡已經留給了趙累足夠的線索,應該沒什麼問題。與其把推斷直接告訴趙累,不如引著他一步一步前去查實。只有他自己追查到的真相,才會深信不疑。
關羽沉吟了一會兒:「孫權就算背盟,江陵和公安兩座堅城還可以博取時間和他周旋。我知道你們都覺得太突進了,但現在的局勢,是十年來最好的北伐時機。如果這次再不敢冒險,那置聖上於何地,又何談復興漢室?」
「騎都尉……學槍兩三年,你根本不是對手,那是下毒?」
不過軍議司的反應速度遠超他的預計,只跑了大半條街,就已經被圍堵了兩次,如果不是身手夠快,搞不好已經被抓住了。這樣的巡城調度,跟前些時候截然不同,想必是趙累通盤掌控了巡城人馬的緣故。不得不改變原先的計劃了,再逃上一段的話,搞不好會被堵在死路上。賈逸往身後看了一眼,郡兵和白毦衛們離他足有百步之遠,還構不成威脅。或許是考慮到白天路上行人眾多,他們並沒有動用弩箭,對賈逸來說卻方便了許多。
東吳的諸葛瑾正坐在階下一張長案后,很是認真地翻看著一冊木簡。那個解煩營校尉虞青則站在他的身後,按著腰間佩劍,臉上的表情好像誰欠了她幾萬大錢一樣。這兩個人在返回吳地的路上,途經江陵,說是遭遇盜賊車馬被劫,借口進入了江陵城內。甘寧被殺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這裏,糜芳雖然不想和他們打什麼交道,但該走的禮數還是得走的。偏偏這個諸葛瑾不識好歹,在城裡盤桓了好幾日,說追回的東西少了這個缺了那個,非要見上糜芳一面。
他笑了笑:「其實我們跟糜太守也沒什麼利害衝突,只是想跟你做筆買賣。你從東吳的商號買糧,量小分散,進展緩慢不說,還人多嘴雜,容易走漏消息。不如直接從我這裏買糧,雖然比那些商號稍貴一點,但至少事情進行得會非常周密,不會給關羽得到一點消息。」
那名都伯回到趙累身旁,稟告道:「趙長史,這裏還存放過火油。」
諸葛瑾終於看完木簡,道:「數目雖然對了,但我們被劫走的馬車是四駕,糜太守追回的是雙駕,好像有些出入。」
「其實那個騎都尉人還算不錯,對我們那群少年兵很是關照,偶爾還會拿些碎肉乾分給我們吃。」傅塵道,「當我將長槍從他後背刺入的時候,他回頭看我,眼睛里的那種驚訝和憤怒,我永遠都忘不了。」
糜芳眼皮翻了一下:「諸葛瑾,你不會只是為了賣些糧草,就親自跑來吧?難道是想等我買完糧草,再把這個當作把柄捏在手裡,以後好威脅我嗎?」
「但若是孫權倒向曹操一邊的話,我們豈不是會陷入兩面作戰的局面?」
諸葛瑾道:「糜太守考慮得不錯,我這就安排虞校尉出城。」
「不用。」傅士仁道,「如果沒什麼事,我可不可以走了?」
「孫夢的身份到底是什麼?是不是也在寒蟬限制的消息之內?」
「不行。」關羽皺眉道,「你擬出一份名單,選一二十個近年來對漢室頗有微詞的世家子弟,派五十名校刀手返回公安城,梟首示眾。對於那些荊州士族來說,他們在暗,我們在明,防是防不住。要讓他們覺得痛,用血逼他們自己跳出來,然後盡數誅殺!只要逼得那些心懷不軌的荊州士族先動手,成都那邊就沒有什麼話好說。告訴趙累,不要顧慮太多,哪怕殺得公安城血流成河九_九_藏_書,只要公安城在他手裡,即可保荊州無憂。如若首鼠兩端,優柔寡斷,被荊州士族奪了公安城,就是滿盤皆輸了!」
「聽糜太守口氣,倒是唯關羽將軍馬首是瞻啊,可我怎麼聽說,你們一向不和?」
寶榮商號啊……
「你要對付傅士仁?為什麼從他下手?」
「不錯,值守的兄弟覺得很少見,所以印象很深。」
按照傅塵那張地圖上的標示,第二個潛伏點就在附近了。賈逸踱著方步,不緊不慢地走著。周圍是一棟又一棟毗鄰相隔的大宅,高大的外牆和厚重的大門,都顯示著一股世家傳承的味道。此時周邊早已靜了下來,巷中清風拂面,楊柳依依,讓人心曠神怡。
「真的嗎?要不要我派人去趟太守府,找到那件便服,幫傅太守確認一下?」趙累又開始把玩那塊玉佩,「這麼好的東西,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了呢?」
趙累突然想起了什麼,沉聲問道:「那晚我們離開這裏之後,是什麼人負責善後的?」
糜芳嘿嘿笑道:「如果你真心與我合作,我當然會確保你的安全。但是你放個解煩營校尉在城裡,如果給關羽知道了,豈不是顯得我跟你們太過親密了?如果他擔心我倒向你們東吳,上書漢中王把我調回成都,不管你在謀划什麼,豈不都前功盡棄了?」
「不是,那晚是傅士仁親自帶隊。」
沉默了很久之後,趙累疲倦的聲音在井底響起:「傅士仁?」
「公安城那裡,趙累準備如何應對甘寧一案?」
賈逸點頭:「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寒蟬雖然不准你向我透露已知的消息,但你幫我去查幾件事,不在禁止之列吧?畢竟你收到的命令是協助我。」
傅士仁諂笑道:「慚愧慚愧,傅某擔任太守以來,一直都是尸位素餐,沒幫上關將軍什麼忙,哪敢勞煩他給我禮物呢。」
傅士仁嘴角抽搐了一下:「趙長史真會說笑。」
一名白毦衛都伯快步走上前來,道:「趙長史,我們是否追下去?」
「現在關羽已經北上攻伐曹魏了。隨著戰事越來越緊,肯定要調配軍糧,那個時候你要如何應對?」
糜芳不耐煩道:「諸葛瑾,你要知道按照漢禮,王侯才能乘坐四駕馬車,你確定被劫走的是四駕?」
「你說哪裡話,她雖然表現得很活潑,但我總覺得她心裏藏了很多事,不是那麼簡單。況且孫尚香是什麼人,解煩營的創建者,首任都督,她會安排一個容易動情的人作為心腹?」
「糜太守多慮了。」諸葛瑾道,「關羽對我們東吳一直傲慢無禮,眼下他正在北伐曹魏,勢如破竹,說不定很快就能拿下樊城,奪取司州、豫州。那時候,關羽肯定要坐鎮司州、豫州,荊州這塊地方少不得要交給你打理。我只是想提前跟你交個朋友。」
已經等了大半個時辰,趙累依舊端坐在長案之後,聚精會神地在一冊木簡上批註著什麼。傅士仁只好做出一副懶懶散散、耐心等待的樣子,心裏卻有些狐疑。今天上午,他收到消息,稱白毦衛發現了賈逸。當時他如坐針氈,差點要帶人出府,搶在趙累之前殺人滅口,最後卻忍住了。手下的殺手不是白毦衛的對手,慌亂應對只會自露馬腳。
好像過了很長時間,又似乎只過了很短時間,賈逸終於聽到幾聲短促的鳥叫。他走到密道旁,壓低聲音道:「你想進來就進來,不想進來就回去,我是不會再學狗叫來回應你了。」
「會的。如果按平日里他的表現,看到斬首就會嚇得痛哭流涕、雙腿發抖,並找借口離開。但這次卻沒有,還站在血泊里跟我聊了好久,被殺的那些荊州豪門公子中,不少跟他關係還都不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他雖然表現得還算冷靜,但已經被激怒了。人在憤怒之下,情緒是很難控制得體的。我提到那塊玉佩,他在憤怒之下,應對完全失策,竟沒有看出來其中有詐。」
「孟子說『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要靠人心來治理天下。但現在漢帝被曹操挾持,明明是不對的,天下人為什麼不來投靠漢中王,打敗曹操,救出漢帝呢?」
諸葛瑾道:「吳侯十分看重這次出使,於是賜了他親乘的四駕馬車給我,誰知道路過你們江陵的時候,卻落入了賊手。糜太守,這馬車追不回來,我回去可不好交代啊。」
「傅太守自謙了。這麼多年了,你傅家一直仰仗著官府庇護,在湘水上做了多少不見光的營生,賺了多少錢,這些軍議司都知道。」
糜芳看著諸葛瑾,又乾笑了幾聲。他是不相信這話的,雖然關羽現在進展順利,但能不能打下荊北都是未知,更不用說司州、豫州了。就算打了下來,荊州這種戰略要地,成都那邊的名將良臣多了去了,怎麼可能交給他去轄制?諸葛瑾如此行事,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
賈逸問道:「你既然學的是槍術,怎麼還搜羅了這麼多好劍?」
猶如響過一聲炸雷,傅士仁呆了一下,臉上雖然帶著笑,心中卻迅速盤算起來。上次被賈逸擄劫到舊太守府,這塊玉佩到底在身上沒有?會不會是被賈逸從自己身上拽了下來,故意丟在水井邊陷害他的?
他轉身離去,身影剛穿過中門,一個白毦衛都伯就走到了趙累身邊,低聲道:「趙長史,太守府周圍已經伏下了我們的人,傅士仁會露出破綻嗎?」
這樣推測的話,傅塵為何不能直接告訴自己真相,就有了完美的解釋。一個延續了九百年的組織,招募客卿的條件應該是比較苛刻的,僅靠蔣濟舉薦就能獲得客卿身份,未免太輕鬆了。是了,蔣濟當時只是問自己要不要做寒蟬的影子,卻並沒有說明到底什麼是客卿。
傅塵笑笑:「賈校尉,這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我一直覺得,對一個人的善惡評價是要從自己的角度來看的,而不是世間對他的評價。比如,父親對世人來說,是個十惡不赦之徒,但對於兒子來說,卻是個慈愛有加的好父親。那作為兒子,要如何做?」
「殺便殺了。像我這樣的義子,傅士仁曾經有三個。」
「那是自然,沒到緊要關頭,籌集糧草大多還是民間採買,這是軍中慣例。但據我所知,公安、江陵的民間糧草先前已被你壓價收購得差不多了,你現在委派了江陵富商在我東吳境內大量採購糧草。如果解煩營對這些買賣進行禁絕呢?」
賈逸回頭看了一眼,立刻又發足狂奔。追兵已到,七手八腳地搬開拒馬,又高喊著追了過來。風聲在耳邊呼嘯,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身上早已不知道出了幾層汗,口中也覺得發乾發苦。賈逸明白,昨晚折騰了一夜沒睡,今早又什麼都沒吃就開始狂奔,他已經快到極限了。前幾日巡城安排過於疏漏,讓他有些輕敵。為了防止趙累起疑,他選擇的現身之處,離目的地遠了很多。中間又被巡城郡兵和白毦衛們圍追堵截,繞了不少彎路,以至於現在跑了一個多時辰還沒到。口中的呼氣越來越粗,雙腿有些發軟,體力明顯已經不支。賈逸咧嘴苦笑,萬一被截殺在半路,可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在公安城中,關羽大軍駐地,竟然有如此龐大的密室,還存放過這麼多的武器盔https://read•99csw•com甲,這意味著什麼?這不是簡簡單單的江東系跟荊州士族勾結的問題,沒有公安城內軍政官員的倒戈相助,他們是辦不到這一點的。就算傅士仁蠢到不理政事,光憑傅熙一個人也無法挖建密室、存放兵甲,又在全城戒備的情況下轉移走的。而且從這裏的痕迹看來,這個地方作為江東系和荊州士族的秘密據點,已經存在了很長的時間。
已經下了兩天大雨,接著只晴了一兩個時辰,就又變得烏雲壓頂。看樣子,那幾個本地士紳說得不錯,每年這個月份,樊城這一帶總會有幾場大雨的。風越來越大了,關平轉身進了大帳,將手中的塘報呈給關羽。
趙累點頭:「你先下去,我隨後。」
「幫江東系?為什麼要幫他們?我是跟著諸葛瑾前來求親,順便調查甘寧遇刺一案的。在公安城裡,我被江東系和傅士仁設計,險些死在曹魏使團駐地。更不用說在舊太守府,差點被傅士仁的殺手射成篩子。而且,孫尚香和寒蟬都沒有明確命令我協助江東系,我為什麼要幫他們?」
「抓他容易,但抓了他,公安城就能穩了嗎?」趙累疲倦地搖了搖頭,「他身後還有一眾死心謀逆的荊州士族,一眾心懷不軌的江東系。抓了他,就好像掐掉了野草的嫩頭,卻放過了野草的深根。從現在起,我們要盯緊他,看他之後的每一個動作。他現在最有可能的,就是跟密謀反叛的荊州士族通氣,我們務必要掌握這些人的行蹤,等確認身份之後,一網打盡。」
那名都伯沖後面招了下手,幾個白毦衛快步上前,將一條繩索拴在他的腰間。那都伯身手利索地拽著繩索向井下墜去,不多時后,繩索往下拽了幾下,示意安全到底。依次又進了三四個白毦衛后,趙累才將繩索繞在腰間,滑了下去。
「趙累把我義父叫去問話了,估計很快就會找我。」傅塵道,「時間是夠緊的,不過我還是想找到你問清楚,為什麼這麼做?」
他乾咳了一聲道:「可我最近沒有去過那裡,應該不是我的吧。」
他仰起臉,閉上眼睛,握緊了雙拳。現在公安城中,除了能確保聽令指揮的二百白毦衛,剩下的那八百郡兵里,有多少早已被荊州士族收買?虧得以前還在關羽將軍面前誇下海口,要肅清荊州,確保他無後顧之憂。現在荊州卻危若累卵!
笑聲慢慢淡了下去,趙累拿出來了那塊玉佩:「後來我仔細看了看,發現這塊玉佩雖然跟傅太守的那塊很像,卻並不是同一塊,所以就不還給你了。」
都伯點了點頭。
「不知道。」趙累的聲音很冷,「關將軍的意思是,案子可以慢慢查,但人要先殺。只有殺了這些人之後,才能讓公安城先穩一穩,然後再徹查那些蠢蠢欲動的宵小之徒。」
上面響起了「吱吱嘎嘎」的機關樞紐轉動聲,傅塵閃身而入道:「你惹出這麼大亂子,還把舊太守府給暴露了,學幾聲狗叫又怎麼了?」
「所謂謠言,通常都是無風不起浪。」趙累也站起了身,「來,傅太守,我們一起去看看關將軍送給你的禮物。」
「也可以這麼說。」
還有這些機關和繩索,賈逸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安排好,只能是一早就準備好的。一個被大火燒過的商號廢墟,為什麼還要布置下這種機關?他轉過身,仔細端詳著商號庭院,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井亭上。井亭上的盝頂已經被燒黑,而打水的軲轆上卻光禿禿的,並沒有常見的麻繩。
「太守府進了賊,為什麼沒有通報?」
他拾起牆邊的一根繩索,那是他昨晚就已經布置好的。身後的白毦衛已經放下連弩,列好隊形沖了過來,在他們看來,賈逸儼然是瓮中之鱉。
傅塵促狹地笑了:「那是不是這位孫姑娘真的愛上你了?為了你的安危,連孫尚香的命令都陽奉陰違了?」
趙累怔了一下,以傅士仁的個性,親自帶隊來收拾殘局,有些太不尋常了。他往前邁了一步,向井下俯身看去。
關羽轉身問道:「哪些地方不懂?」
諸葛瑾擺了擺手:「虞校尉,我們是來幫糜太守的,不要把話說得那麼生硬。」
賈逸從懷中掏出火折吹燃,趁著亮光逐級而下。剛走下幾步,就聞到一股熟悉的淡淡香氣,是金花燕支。賈逸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下意識摸向腰間,才發覺並未佩劍。他沒有再動,而是熄滅了火折,等著眼睛漸漸適應黑暗。
「為什麼不把他抓起來呢?」都伯問道。
趙累擺了擺手:「傅太守,我不是那麼死板的人,賺錢這事情我不想管,不然的話,你們的生意也不會一直做了這麼多年。我提起這件事,是因為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還得請傅太守明示。」
關平應諾,轉身出了中軍大帳。
「糜太守與其考慮我的安危,不如考慮考慮自己比較合適。」
賈逸吸了口氣,心中默念著早已爛熟於心的地圖,提前拐進一道窄街之中。剛跑了一半,隱約聽到窄街盡頭傳來「嗒嗒」的聲音,不由心下一驚。轉眼之間,兩騎輕騎拐進了窄街。那兩騎輕騎看到賈逸,提槍直衝了過來。身後的郡兵和白毦衛也拐了進來,幸災樂禍的呼喊聲已經近在咫尺。
傅塵眨了眨眼:「所以,你對付傅士仁和江東系,只是因為他們對付了你。」
諸葛瑾站了起來:「少安毋躁。虞校尉在這裏,只不過是為了保證我的安全,畢竟公安城裡,甘寧將軍都被刺客殺了。請糜太守放心,虞校尉斷然不會刺探情報,探查機密。」
賈逸點頭:「不錯。」
趙累喃喃道:「那晚的確是傅士仁帶隊前來收拾的殘局?」
糜芳揮了揮手,示意送客。
那是法正從漢中傳來的塘報。甘寧在公安城被殺,軍議司立刻加緊了刺探活動。目前得到的消息是,合肥戰事中,東吳的進攻力度已經放緩。更有傳言說,孫權從合肥返回了建業,召集了呂蒙、張昭、陸遜等人商議對策。曹魏那邊據說派出了董昭為密使前往東吳,很可能是要商討停戰事宜。
傅士仁轉過身,聲音顫抖著問道:「趙長史,這是什麼意思?」
「郡兵?」趙累沉吟了一會兒,「帶隊的是他府上的主簿傅熙嗎?」
賈逸合上了長劍,一臉苦澀。
傅塵皺眉道:「用那些大人物的話來說,你這就是不識大體,不顧大局,不願犧牲,將個人私利看得太重。」
「他也傳來塘報,說是奪了傅士仁的兵權,並準備招募民壯納入郡兵,嚴密監視荊州士族。進一步加緊巡城力度,確保不會再有此類事情發生。」
傅士仁跟在趙累身後,向廳外走去。兩人一路上默然無語,穿過前廳,繞過迴廊,走進了後院。後院里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有。傅士仁遲疑地看了趙累一眼,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趙累沖院門揚了揚下巴,傅士仁乾笑著走上前去,拉開了木門,然後呆立在了原地。門外跪了一排世家公子,雙手被縛在背後,嘴裏塞著木球,沖傅士仁「嗚嗚」叫著,作勢要撲過來,卻被身後的校刀手們牢牢拽住。
「不知道趙長史是在哪裡找到的?」傅士仁道。
「你可以留在江陵城,這女人不行。」
賈逸跑得很快,就算是在集市中,他也能把追趕的兵士們遠遠甩在身後九-九-藏-書
「可……可是,這些人跟先前那幾件案子有關係嗎?」
「知道。」出乎他的意料,傅塵回答得很乾脆,「我收到的命令是協助你,關鍵時候可以對你的安全進行護衛。除此之外,他們不允許我向你透露任何消息。」
這次北伐,到底是對是錯?關羽沒有去想。不管對錯,這件事都是要做的,這是他身為一個漢室忠臣的本分。雖然為這次北伐已經籌劃了多年,做了諸多安排,但真正落到實處,還面臨著很多的問題。都說克敵在勇,全勝在謀,但天下間誰又能真正做到百戰百勝?所謂的謀略,不過是對人心向背的揣測,而人心卻是最善變的。每一次大戰,都是一場豪賭。
「傅士仁跟江東系勾結,火燒寶榮商號,刺殺關羽,這些事你知道嗎?」賈逸道。
「如果我是大人物,一定會把你罵得狗血淋頭。可惜,我不是大人物,而且我通常也是這麼乾的。」傅塵壞笑著道,「放心,這個忙我一定幫。」
賈逸深深吸了一口氣,向輕騎沖了過去。眼看已經衝到輕騎身前,那名騎兵勒住韁繩,馬匹前蹄高高揚起,就要踏到賈逸的身上。賈逸大喝一聲,側身用劍鞘狠狠往地上一撐,雙腳一前一後蹬上牆壁,整個人猶如孤燕一般從騎兵頭頂沖了過去。後面那名騎兵舉起長槍,向賈逸刺去。賈逸趁著沖勢未緩,胳膊夾住槍桿,將他拽了下來。然後他踩著那名騎兵,躍到馬背之上,撥轉馬頭向後逃去。
趙累走上前去,拾起一塊碎石丟進井中,卻沒聽到意料中的聲音。井中沒水?他的眉頭皺了起來。在商號這種用水量頗大的地方,開了一口沒有水的井,豈不是很荒唐?趙累蹲在井邊,俯身向下看去。水井深邃,不可見底,目光落下幾丈之後就被黑暗吞噬。
「曾經?」
「廢話少說。你這個時候過來,確定安全嗎?」
「沒有人告訴過我,都當我是個棋子而已。那麼,就算我攪了他們的局,也不能怪我。」
賈逸坐在牆角,閉上了眼睛養神。雖然已經兩天一夜沒有合眼,但他並不敢放心睡去,必須等到傅塵。有些事必須要靠傅塵幫忙,不然的話,今天所做的一切都不會有結果。他在賭,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傅塵一定會去尋找他的下落。
「那……沒有多少人相信的道理,我們怎麼知道它到底對不對?」
傅塵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寶榮商號,一處水井旁。」趙累看著傅士仁。
「傅太守倒是體貼。」趙累笑了起來,傅士仁也跟著笑了。如果不是一牆之外還倒伏著十多具屍首,竟像是兩個老友在平平淡淡地聊天。
趙累走到院門處,看了眼滿地的血泊屍體,又把目光移向別處。這十八個人,是按照文牒上的名單,逐個押解過來斬首的。他之前一直在猶豫,要不要用如此雷霆手段來震懾人心,現如今關將軍鈞令已下,只好遵照執行了。荊州士族不服管束與江東系勾結的事情,這些年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平時雖然不時敲打,但從未下過如此狠手。一來原先的荊州士族中,不少人隨漢中王劉備入川,還有一些人身在魏地,他們跟留在荊州的這些人雖然政見不同,但多少都有些血緣姻親;二來這些荊州士族跟江東系勾結,更多是在對付淮泗系,並沒有對漢中王的轄制鬧出多少事情。先前在寶榮商號里殺的那些人,頂多是些旁系末枝,而現在殺的這些人,絕大部分都是下一代的精英才俊,這對那些荊州士族們來說是切膚之痛。
「個人興趣。其實我總覺得,劍乃百兵之君,身為刺客,我如果當初學的是劍術而不是槍術就好了。就像那個傳說中的白衣劍客一樣,一襲白衣,一柄長劍,獨步天下,無人可擋,倒是瀟洒得很。」傅塵拍了拍額頭,「不好意思,我忘了田川是死在他手上的。」
之後的消息源源不斷傳來,賈逸竟然在白毦衛和郡兵的圍堵之下,在城中逃竄了一個多時辰,不愧是進奏曹出來的。後來趙累惱羞成怒,下令開弓放箭的時候,傅士仁心中已經稍稍安定,覺得賈逸最多再挨上一刻鐘,就會死在亂箭之下。結果到最後,傳來的消息卻是賈逸在寶榮商號附近全身而退,讓傅士仁吃了一驚。
傅塵停頓了一下:「這好像也說得過去。你要我查什麼?」
胯|下棗紅馬正奮力前沖,馬蹄踏在路上,掀起一塊塊泥土。離那個地方已經很近了,只要把他們引到那裡,就是他反擊的第一步。轉過巷口,賈逸看到前方有幾個郡兵正拖動拒馬,堵住去路。他暗叫一聲「糟糕」,立起脊樑,雙腿收攏到了馬背上。馬匹轉眼間便撞上了拒馬,賈逸趁勢向前一躍,在地上翻滾好遠,才站了起來。身後那匹棗紅馬已經被拒馬刺倒在地,不住地發出哀鳴。
「公安城中發生的這一切,應該都是傅士仁和江東系做下的。我想要擺脫被追殺的困境,自然要先從傅士仁下手。」
「四五天,應該足夠了。」關羽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圖前。早在五年前,已經在襄陽、樊城附近伏下暗樁,而在三個月前,也往南鄉、陸渾、梁郟派去了密探,現在應該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只等時機一到,即可策動。
關平抬眼望去,只見厚重的烏雲卷過遠處山坡,向著營寨以滅頂之勢壓了下來。營中軍士們跑來跑去,手忙腳亂地加固各自的軍帳,收攏堆放在一起的兵刃。不多時,風已經颳了起來,將中軍大帳前的帥旗吹得獵獵作響。
都伯道:「是傅士仁麾下的郡兵。」
「那倒不用,我就是怕你把錢花在不該花的地方了,到時候雖然咱們同僚多年,趙某恐怕還得對不住你。」
「這種想法我之前就想到過,但既然把我派到了公安城內,卻不給我足夠的信息,不讓我介入,未免讓人生疑。」
「我不懂毒理,而且覺得用毒終究是取巧的辦法。」傅塵乾巴巴地道,「當時連年征戰,兵源不足,連十多歲的小孩子都能投軍。我輾轉了好幾個城池,投到他的麾下。然後在亂軍之中,從背後殺死了他,割下了他的首級。」
「關將軍統領荊州,我對他欽佩得很。」糜芳道,「諸葛瑾,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你還是別在江陵耽擱太久。萬一那邊有什麼變故,到時候再想走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傅士仁想上前兩步去仔細分辨,趙累卻又將玉佩縮回了袖中。傅士仁訕訕笑道:「看起來有點像我便服上的那枚,只是看得不真切,我還不敢確認。」
「算,算。」傅士仁抬頭,臉色蒼白地賠笑道。
糜芳拈著下巴上幾根稀疏的鬍鬚道:「雖然大家簽訂盟約已經有十年了,但彼此都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東吳的江東系一直在打荊州的主意,這我也早就有所耳聞。如果不是因為你一直不黨不爭,我是不會放你入城的。糧草的事兒,就按你說的辦。不過我還有個要求。」
趙累,你真是無能之極。
都伯應了一聲諾,大步離開。
「有,當時我才十多歲,學槍不過兩三年,還談不上什麼身手。寒蟬給我的命令,是殺死一個荊州軍騎都尉。」
糜芳道:「這是我軍機密,不便相告。」
「爹爹。」關興從帳後走了出來,「孩兒背read.99csw.com完啦,只是有些地方不太懂。」
「君視我如手足,我視君如腹心;君視我如草芥,我視君如寇讎。」傅塵道,「所以我殺了那個騎都尉,當上了寒蟬客卿,並不覺得是什麼光彩的事,我也算不上什麼好人。其實,是不是好人又有什麼關係,既然當上了寒蟬客卿,還要堅守所謂世俗的道德倫常只不過是妄想罷了。」
他拎起竹筒「咕咚咚」地灌下了大半筒水,然後拿起麥餅和肉乾大嚼起來。如果金花燕支的香氣是孫夢留下的,那麼傅塵和孫夢的關係,遠遠不像他們表露出來的那麼簡單。也怪不得孫夢雖然解救出了傅士仁,卻並沒有把傅塵的事情,告訴傅士仁。那麼,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仍算得上是自己的盟友。現如今整個荊州,就如公安城的夜色一般,漫天大霧,不辨渾濁。到了這個時候,只有辨明了真相,才能在這場大霧中活到最後。
無奈之下,糜芳只好親自出面,早早將這兩個人打發走了事。
賈逸往前走了幾步,看到朱漆脫落的木門上,仍舊掛著一把鐵鎖。經過多年風吹雨淋,鎖眼處銹跡斑斑,恐怕是打不開了。他試著拔了下鎖梁,結果輕輕一碰就掉了下來。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不大的院子盡收眼底。院中依舊雜草茂盛,並未有人打理。賈逸走進正房,室內空蕩蕩的沒有幾件傢具。他繞過屏風,搬動后牆上的一處油燈。青石板鋪成的地面瞬時發出一陣隆隆聲,幾塊石板落了下去,露出一條暗道。
「斬!」
糜芳沒有理會虞青,而是沖諸葛瑾怒道:「你們這是在威脅我?諸葛瑾,你們難道不怕出不了江陵城嗎?」
「對,你便服上的那塊玉佩,晶瑩剔透,很是搶眼,跟這枚像得很。前幾天有白毦衛拾到這塊,交給了我,所以就順口問問。」趙累完全沒有將玉佩拿出來的意思。
虞青按著腰間長劍,往前走了一步,糜芳身邊的幾名鐵甲護衛也迅速上前。
「趙長史,」身後的都伯搶前一步,「如今公安城全靠你署理,由我代您下去比較合適。」
聽得首座上傳來「啪」的一聲,傅士仁睜開眼抬頭望去,原來是趙累已經合上木簡,面帶笑意地看著自己。傅士仁猛然覺察到一點異樣,原來趙累正把玩著一枚玉佩,而那玉佩竟跟自己的一枚有些相像。
傅士仁頓了一下:「哎呀,你看我這記性。昨晚太守府進了賊,著實折騰了一番,丟了點東西,不知道這塊玉佩是不是那個小賊偷去的?」
出乎意料的是,並沒有看到孫夢。賈逸猶豫了一下,還是緩步走了下去,重新吹燃火折,點亮牆壁上的油燈。身後的密道發出隆隆響聲,又合上了。幾處狹小的氣道彎彎曲曲折射出黯淡的亮光,跟油燈的火光交融,勉強照亮了眼前不大的空間。一張長案,幾個食盒,地上鋪的是由乾枯稻草編成的草墊。賈逸徑直走到長案后,打開食盒,裏面還是些肉乾、胡餅之類的東西,不過分量較少,好像被人吃掉了一些。他仔細嗅了嗅,金花燕支的香氣似乎更濃了。莫非孫夢在這裏藏身過?她不是說一直住在孫郡主的舊人那裡嗎?
糜芳癱坐在首席上,身上的錦衫半敞,手裡的蒲扇不住地扇著。荊州太熱了,跟故鄉徐州簡直沒法比。平時這個時候,他都是躲在內室,放上幾桶冰塊消暑,政事一概不理。但這幾天,卻沒辦法舒服了。
「女人的心思,總是很難猜的,賈校尉還是慢慢去參悟吧。」傅塵丟給賈逸一柄長劍,「雖然外面形勢越來越緊,不過你肯定還會跑出去亂竄,這柄劍送你防身好了。」
當初解煩營追查到了這裏,趙累在這裏設下圈套,要坐實江東系刺殺甘寧的嫌疑。但在解煩營到了這裏后,商號突然燃起大火,不但將原本布置的證據燒得一乾二淨,而且還莫名其妙逃出一個神秘人,在現場留下了進奏曹的腰牌。
賈逸策馬衝出窄街,故意在街口停頓了一下,漫不經心地看了眼身後大聲鼓噪的追兵。等那些追兵跑得近了,他才不慌不忙地踢了下馬腹,向前衝去。不多時,從身後其他街道中衝出一隊輕騎,緊緊咬在他的身後。賈逸弓著腰,熟練操控著韁繩,躲避開驚慌失措的行人,帶著後面的追兵向那個方向飛馳而去。
「當年運送火油進城,經手的是傅熙。我在想,那些衣甲、連弩、丹陽鐵劍,可能也是傅士仁交代給他信任的屬官去辦的,你能不能幫我查出來都是誰?」
糜芳猶如身遭雷殛,臉色變得煞白,木然地呆立在原地。
「我將傅士仁綁進舊太守府,是她帶人找到了我。聽傅士仁的口氣,似乎她還擔任著護衛傅士仁的職責。但在我跟她交手的時候,她卻故意擋在我身前,阻止弩箭發射,並且讓我逃向東門。」
趙累道:「傅太守想走,我也不留你。不過最近城裡不太平,傅太守還是少出門的好,不然刀槍無眼,傷了性命可是追悔莫及。」
又轉過一條小巷,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還好記憶沒有偏差,寶榮商號已經近在眼前。就在此時,耳邊響起銳器破空之聲,賈逸左腳猛然發力,向旁打了個轉。緊接著,一枚弩箭「篤」地釘在了前面的土牆之上。他邊逃邊側過頭,看到趙累帶了一眾白毦衛,出現在巷口。
「天下歷經連年戰亂,禮樂崩壞,這些道理已經沒有多少人信了。」
「傅太守,殺了這些人也會讓你平日里輕鬆不少,最起碼不會在茶樓酒肆里被人奚落了。你說,算不算一份大禮?」趙累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傅士仁意識到了,賈逸並不是在胡亂奔逃。他在寶榮商號消失,應該是一早就謀划好的,是為了將趙累引到那裡。當初寶榮商號里發生了那些事,差點引得據點敗露。好在軍議司人手不足,把清理雜物這些差事交給了太守府,才得以趁夜派手下的殺手換上郡兵衣服,將兵甲火油等物偷偷搬出。後來聽聞埋伏在寶榮商號廢墟的暗哨被殺,也著實讓傅士仁緊張了一番。想要把井亭內的密室填上,又怕欲蓋彌彰,引起軍議司注意,只好丟在了那裡。過了幾日,一直沒有動靜,還以為已經挨過去了,想不到賈逸竟把趙累引到了那邊。
傅士仁扮著委屈道:「趙長史,都是些小錢而已。你看我一大家子幾百號人,這太守的俸祿可是遠遠不夠啊。」
賈逸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或許……他只是對你們那些麾下不錯,但實際上卻是個十惡不赦之徒。」
諸葛瑾站起身,帶著虞青向廳外走去。兩人已經走到了外面,糜芳也已離席,虞青卻突然轉過身,淡淡問了一句:「糜太守,這麼多年了,令妹糜貞到底是怎麼死的,你查清了嗎?」
「不過……你的身份是解煩營校尉,是不是要幫江東系?」傅塵道。
傅士仁看著趙累,一揖到地:「多謝趙長史關心。」
「對,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了。傅士仁覺得,義子又不是親兒子,關鍵時刻就應該替義父去死。那兩個精明幹練的義子,一個在六年前的一場伏擊中,為了救他力戰而亡;一個三年前卷進一場刺殺,事情敗露后被抓,自己扛下了所有事情,被趙累斬了。我不像他們兩個那麼父子情深,不會因為叫了人家幾聲爹,就心甘情願地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