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章 太平道

第二章 太平道

此時,天上的火焰已經完全熄滅,道士也不見了影蹤。賈逸略一沉吟,把事情前前後後說了一遍。聽完賈逸的話,陸延神色有些緊張,右手又不自覺地握上了腰間的玉司南佩。
孫夢仔細辨認著,小聲念了出來:「孫權……必死,黃……天當立。」
道士在離劍尖一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他昂起頭,瞪著一雙沒有瞳孔的眼珠,嘴角慢慢彎起來,擠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賈逸上前一步,鋒利的劍尖離道士的咽喉只有一線之遙。
「嗯?」賈逸回過神來,「不用了。」
賈逸嘆了口氣,道:「這兩年,在東吳境內,真正算得上私交甚好的,也只有孫姑娘一人了。其餘的那些人,不過是明面上的交情,誰都不想跟我走得太近。這次的事情,若不是孫姑娘照顧,我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真是該好好謝謝你。」
賈逸拱手道:「我們是解煩營屬官,適才拍門許久未見回應,恰好大門虛掩,就唐突闖了進來,還請道長見諒。」
「你們前腳離開魏臨府上,我後腳就去了。跟他談過之後,我覺得白雲觀這裏比較可疑,於是就騎了匹快馬趕來。到山門之時,剛好看到你們進來。」陸延頓了一下,「我見整座道觀沒有什麼人氣,心中起疑,就從後院翻牆而入。」
賈逸沉吟了一下,迎上前去:「既然認得我,還要這麼麻煩嗎?」
賈逸「嗆啷」一聲拔出長劍,滿懷戒備地看著走過來的道士。長街很寬,足可以並排走下七八人,但這道士卻沒有避讓的意思,直衝著他們而來。
蕭仙師琢磨了很長時間,問道:「前幾天都尉夫人的命案,我讓你出去打聽,弄清楚了嗎?」
孫夢自言自語道:「怪不得魏臨說吳敏胃口不好,連一向喜歡吃的清蒸鯿魚都嫌腥,原來是懷孕的緣故。」
陳全推開門,快步跑進了內室,高聲喊道:「上仙!上仙!不得了,出大事了!」
陸延道:「也沒有什麼急事。剛才我正與朋友小酌,猛然看到附近天現異相,有些擔心孫姑娘……和你,所以就趕過來了。」
昨夜天火燒出來那八個字后,傳出了很多流言,什麼于吉復生、天亡孫氏,搞得滿城風雨。這肯定是有人在後面有意引領,不然流言不會傳得這麼快。吳王的應對也很快,天剛亮就封了一批太平道道壇,還抓了好幾個有名的仙師。但這些流言並沒有銷聲匿跡,反而越傳越廣。大家都明白,太平道在天下佈道已久,擁有大量信徒,單靠幾道政令是壓不下去的。早先孫權曾經在暗地裡支持過佛教,希望佛教能發展壯大,與太平道相抗衡,但直到如今也未能如願。這次天火降字,是太平道對孫家挑釁的開始,也是孫家對付太平道的最好契機。但太平道盤踞江東已經四五十年,信徒眾多,遍布各大豪門世家甚至官府曹署。對太平道動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也怪不得吳王選了賈逸這麼個毫無根基的人,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陸延是陸家哪一支的?」賈逸問道。
「烤豬肉有什麼好吃的……」看到孫夢瞪起了眼,賈逸改口道,「不過既然你想吃,改天我們就去嘗嘗吧。」
賈逸疲倦地倚在雕窗上,愣愣地看著眼前美景,心事重重。雖然已經脫離險境,但現在回想起來,仍心有餘悸。已經斷氣多時的女屍突然暴起傷人,真真切切發生在眼前,對他來說恍若噩夢一場。醒來之後,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回去探查,卻被告知那裡早已燒成一片廢墟,什麼也沒有留下。
「就算我們不主動提起,至尊也早晚會知道。若至尊不問,我們就不說;若至尊問了,私下裡言明就是。」賈逸道。
賈逸問道:「左右部督派人前來查看尊夫人屍體之後,才推了這件案子嗎?」
賈逸轉過身,后索性抽出腰間長劍平舉指向房內,低聲喝道:「出來!」
陸延的臉色變得很古怪:「這不可能。」
「不找他們,解煩營你能使喚動誰?沒有人,你查什麼案子?」
這等景象,跟早年太平道傳言中的天火有些相似,好像張角在世之時,曾經顯露過如此神通。馭神操鬼之術,賈逸一向視為市井笑談,但擯棄鬼神之說的話,眼前這景象以人力又是如何做到的?火焰的亮光驚動了四下百姓,不少門窗都打開了,還有些人只穿著褻|衣就跑到了街上,指著天空大呼小叫。
「是。好像是跟孫夢姑娘熟識,所以主動結賬了。」
孫夢嘴硬道:「哪有?我只是有些冷。對了,怎麼敲門敲了半天,還沒有人應?是不是這些道士都睡了?」
「我?」賈逸皺了下眉,想要問個究竟。但剎那間他就明白了,這隻不過是句託詞,孫夢根本沒打算回答他的問題。賈逸放下筷子,淡然地看著孫夢。這張跟田川酷似的面容下,雖然隱藏著太多秘密,但他已經沒有了追根究底的執念。
「不信。」秦風大笑道,「秦某人賤命一條,不管能不能殺了你,總要試一試。賈逸,你該不會是怕了吧?」
孫夢縮了縮脖子:「道長,我們進殿里說吧。你們這院子里冷颼颼的,總讓人覺得不太舒服。」
等到馬車遠去,那名魁梧大漢嘟囔道:「二弟,這個姓賈的架子真大,看不起咱們。」
「弄清楚了。聽說都尉夫人全身血液凝固,手裡還握著于吉的道符,詭異得很。前去查案的也是解煩營的人,一個校尉叫賈逸,是曹魏那邊叛逃過來的,一個都尉叫陸延,是大都督陸遜的長子。他們兩個進了屋子,跟屍變的都尉夫人大戰了五百回合,後來那些大夫們得知了原委,後來還是陸延用火油彈……」
那隊目啞口無言,他身後的兵士卻齊齊平舉長戟,朝賈逸圍了過來。賈逸手腕一抖,刀鋒切入隊目頸間,滲出一縷血絲:「想要他死的話,你們儘管上來。」
賈逸心中沉下一股寒意。這個布局之人,對人心揣摩到了極致,而且對自己和孫夢的性格也把握得很到位。如果不是陸延偶然出現在後院,破壞了道士的計劃,並依照屍體上的線索推翻了他的謊話,這個局可以說是相當完美,沒有一絲破綻。
「是誰接手的這件案子?」孫夢問道。
「公事要緊,我們先去客曹那裡。」賈逸道。
陸延乾咳一聲:「這……孫姑娘說的也是一種可能。」
「你臉皮可真是夠厚的。」孫夢眨了眨眼,「若是別人碰到這種神神鬼鬼的案子,唯恐避之不及,你怎麼好像一點都不在乎?你真的認為這世上沒有鬼神?」
「想什麼呢?」孫夢在賈逸面前揮了揮手,「貊炙我都吃完了,你要不要再來一份?」
孫夢道:「于吉在江東佈道行醫,經營了二十多年,上到王侯將相,下到販夫走卒,信徒足足有十幾萬人。當初如果不是先主孫策殺了他,恐怕又是一場黃巾之亂。不過先主雖然殺了他,卻沒能肅清他在信眾心中的影響,直到現在他的信眾還都很活躍。郡主府附近就有個道壇,每逢初一、十五,就有大批信眾聚集起來,薰煮茱萸、符水治病什麼的。」
這八個字一出,原本人聲鼎沸的長街瞬間鴉雀無聲。那些百姓面面相覷,呆立了一會兒之後,一個個像見了鬼似的,逃回自己的屋內,將門窗全都緊緊關上。
「是誰的沒關係,關鍵看你是否聽得進去。」
賈逸自然也明白這些道理,在天火降字那晚,他已經開始考慮要如何著手應付。今天一大早接到吳王的召喚,飯都沒吃就趕來王府。想不到孫權又玩了個手腕,賈逸只好坐在外面一直等下去。又過了大概一個時辰,眼看已近中午,才終於來了一個侍衛,招呼賈逸進去。賈逸活動下坐得有些酸麻的腿腳,低下頭碎步走了進去。
「哈哈哈,痛快!痛快!就應該這麼對付魏狗。看看咱們陸兄,雖然才進解煩營一年,卻給江東世家子弟掙足了臉面。當浮一大白,當浮一大白!」
蕭仙師又沉默了下來,手指不斷敲打著床邊,似乎在思考著什麼。過了大概一刻鐘,看他還沒有什麼動靜,陳全忍不住問道:「上仙,我們是不是要上位了?」
蕭閑朝旁邊的中年女人道:「石榴姐,聽到我大哥說的沒有?等下打發這些姑娘都回家吧。」
緊接著,響起了一陣接杯舉觴的聲音,應該是那些世家子弟們在為陸延慶賀。
「公安城啊……」賈逸臉上浮起一絲淺淺笑意。他想起了那個舉止輕浮、嬉皮笑臉的年輕人,如果自己也能像他一樣隱忍十年,或許在公安城裡就是另一番景象了。至少不會像只喪家之犬,東躲西藏,朝不保夕,到頭來發現自己做的那些事大多都可有可無。一別兩年,杳無音訊,也不知道傅塵這小子改姓姜之後,在天水郡混得怎麼樣了。
「他平時傲氣得不可一世,這回可真是被嚇到了。聽說他對每個前去探望的世家子弟,都要說一遍當時的情景,什麼女屍復生,化身為刀劍不入的冰魔啊;什麼陰風怒號,身邊數不清的冤魂怨靈來回遊盪啊,說得繪聲繪色。對了,他還說,要不是他用火油彈救了你,你就死在那裡了。」
「那隻會讓他覺得我們無能。」賈逸道,「上位者不需要下屬提供猜測和懷疑,他們不喜歡下屬將問題拋給他們,他們只要事情的真相和處理的結果。」
賈逸道:「你們都在想怎麼會變成這樣,但我們應該想的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身後忽然飄來一陣淡淡的幽香,是金花燕支的味道,應該是孫夢來了。賈逸沒有回頭,這兩年裡,他一直在糾結要用什麼態度去面對孫夢。或許是因為孫夢太像田川,才會讓賈逸產生莫名其妙的好感;也正因為孫夢太像田川,賈逸面對她時總會想起那條被鮮血浸透的小巷。
孫夢道:「去是去了,但沒找到屍體,一具都沒有。」
離解除宵禁至少還有半個時辰。在這半個時辰里,能遇上巡街兵士救援是件很僥倖的事,只能靠自己了。還好小巷狹窄,這群兵士只能排成縱隊追擊,投矛也只能由一個方向擲出。賈逸倒退著向後跑了幾步,拐過小巷轉角。
「怎麼樣,不錯吧?」孫權笑道,「這廚子做其他菜式不行,除了這道煮羊肉。」
「在進奏曹和解煩營里,有情有義的人並不多。」孫夢笑道,「畢竟在這些地方,有情有義的人都活不長。」
孫夢搶先答道:「這個我剛剛想清楚。虞青和呂壹雖然有權有勢,但對查太平道的案子並不感興趣,你去找他們,估計會直接把你抓了拿去交差。而賈逸卻不同,他需要依靠你在太平道中的人脈關係,打探消息,幫助他查案。交朋友嘛,不是對方地位越高越好,而是看彼此是否需要。像你們這種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只有彼此需要,才能成為朋友。」
武昌畢竟是新都,比不上許都、建業那些大城。這松鶴樓里的雅席,其實也就是用竹席為牆,外面再搭上些棉帛,圈起來一塊靠窗的地方而已。雖然擋住了視線,但說話聲音稍大一些,外面還是聽得到的。
「叫你二弟?可你不是說這樣會顯得很不尊重,損了你的威嚴嗎?」
賈逸奇道:「為什麼不查?怎麼你們東吳人都這麼怕于吉?」
「明白。」賈逸沉聲答道。
早飯已經吃完,賈逸信步走出房間。郡主府庭院深深,不知道有幾重幾進,看樣子比吳王府還大上不少。雖然孫尚香外出遊獵未歸,但賈逸也不敢在府內亂逛,只在前院的一處亭子內坐下。
賈逸覺得有點簡陋,孫夢卻沒有計較,很自然地坐了下去。賈逸也只好跟著坐了下來,看孫夢點了幾樣菜品。恍惚間,他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但扭身看了一圈,並沒有發現什麼人。他靜下心來,側耳傾聽,才意識到聲音是從雅席內傳來的。
「多謝孫姑娘相救,真是難為你了。」
「所以才推給了我。」賈逸道。跟太平道有關的案子,還牽涉于吉,就算是一直爭功的虞青和呂壹,都不想接手這個麻煩。
「沒有啦。」孫夢臉色微微紅了起來。
「不知道,這些仙師整天雲遊四海,居無定所,實在說不準。」
孫夢眨了眨眼,道:「你不生氣?」
「而且我們只說了是解煩營屬官,他不問姓名,不看腰牌,直接就把我們領進了偏殿。身為監院,竟然連茶葉在哪裡都不知道。這幾天,武昌城裡對太平道管制甚嚴,嚴禁道士出入,他竟然還說觀里的道士都去了武昌城。短短几句話,幾乎全是漏洞。你沒有戳穿他,提出要走的時候,我就想到你是放長線釣大魚了。」孫夢語氣很平淡,但眼睛里卻滿是藏不住的得意。
馬車運了屍體,孫夢是一刻也不想坐了,賈逸只好陪著她一起步行回郡主府。兩人默默走了一段路,孫夢忽然問道:「你就那麼放心陸延?」
「憑什麼不可能?」儘管知道聽到的可能是謊話,孫夢還是忍不住反駁道,「魏臨也說了,他夫人連平時最喜歡的清蒸鯿魚都覺得腥,那不是有了身孕的反應嗎?」
「你有所不知。賈逸雖然進了解煩營,還封了個什麼翊雲校尉,手下卻無一兵一卒,可見至尊對他也不怎麼放心呢!這左部督虞青和右部督呂壹啊,都不待見他,有事兒沒事兒就扮他難堪。他的日子,可窩囊著呢!」
「你是說,離昧仙師也死了?」賈逸只覺得事情的進展匪夷所思。房外那個人是誰?為何會對白雲觀和離昧仙師的事情一清二楚?為何要殺死觀里所有的道士?
賈逸夾起一塊羊肉,羊肉已經涼透了,更是難以下咽。他抬眼看了下孫權,卻發現這位吳王吃得有滋有味,只好硬著頭皮嚼了下去。一餐沉悶的午飯吃完,賈逸正想起身告辭,就聽到吳王冷不丁說了一句:「你說……官渡之戰的時候,曹操把那些信件都給燒了。」
旁邊侍從低聲道:「稟至尊,按照禮制……」
蕭閑道:「大哥,于吉已經死了好多年,死了的人是沒法復生的。都尉夫人那個案子,應該是有人藉著于吉的名頭,來蠱惑人心。現在他們連『孫權必死、黃天當立』都喊出來了。可這孫家佔據荊、揚、交三州,麾下猛將雄兵數十萬,豈是幾個太平道人能扳倒的?他們自己找死,咱們可不能跟著瞎鬧。」
畢竟是出身世家,陸延很快就反應過來。他摸了摸鼻翼,索性大聲道:「想不到孫姑娘和賈校尉也在,唐突,唐突。此席狹小,二位不如移步與我等同樂,如何?」
孫夢搖頭道:「不去,你們那裡的肉是臭的。」
「鏡花水月?」石榴姐咂了咂嘴,「二爺,您這法子,真行?」
「孫姑娘,」陸延作了個揖,「我也是來查案的。」
孫夢蹙眉道:「你就算再翻幾個跟頭,我也不會打賞你。」
賈逸夾起一塊煮羊肉,塞進嘴裏。煮的時間太長了,肉已經燉得酥爛,味道也一般,只有淡淡的鹹味。賈逸努力大嚼幾口,裝作很好吃的樣子,咽了下去。
「探查一宗命案。敢問觀中的監院可在?」
眼下離天色大亮還有一個多時辰,百露道壇的院子里已經跪滿了信眾,都在等著分發符水。百露道壇的符水,是有病才求,無病不予,所以今天來的信眾只是很少一部分。而就在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的道士冒冒失失闖了進來,推開那些男女老幼,直接衝進了內室。那些信眾被推得東倒西歪,卻沒有一個出聲抱怨。他們都認得這個道士,正是蕭仙師身邊的金甲力士,俗名陳全。
「我還以為你是在試探陸家。如果這名私兵所為真是陸家授意,那陸延回去后,陸家一定會讓他矢口否認。反之,陸延就會坦然承認。」孫夢歪頭看著賈逸,「你當真不是這麼想的?」
「遼東參和綠天麻都給他了,他也收下了。他說祥吉道壇這段時間都會閉壇,恕不見客,還說你沒事兒也別去找他了。看在咱們師父跟他是故交的分上,要我們趕緊離開武昌城,才能保住小命。」
「二爺你這就不懂了。那些世家公子、官爺將軍,他們找樂子的辦法多得是。咱們這是妓館,人家看不上咱這兒,不願來。」
道觀內燈火俱滅,悄無聲息,只有一處偏殿隱隱有亮光閃動。賈逸握劍在手,領著孫夢朝那裡走去。剛走到殿外,殿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迎頭撞上一個手拿拂塵的道士。那道士看到他們,吃了一驚,厲聲問道:「大胆小賊!竟敢來我道家清修之地行竊!」
只見一匹輕騎快速賓士而來。馬上騎手在距離二人數丈遠的時候,就縱身下馬,一個漂亮的空翻落在了跟前。來人正是陸延。這手滾鞍落馬雖然很漂亮,卻顯得不合時宜。
孫夢和賈逸對望一眼,也遞出了身份文牒。那隊目看完后,態度更加恭謹:「原來是郡主府的貴戚,是卑職失敬了。」
賈逸跟孫夢對望了一眼,問道:「離昧仙師難道是那位於吉嫡傳弟子?」
「你們年輕人就是喜歡吃那些口味重的東西。我么,年逾四十了,老咯,只喜歡清淡一些的。」孫權翻了下眼皮,問道,「那頓飯,是陸延結的賬?」
陳全道:「沒有。如果有,我肯定會告訴你的。」
凌霄子道:「我親眼見他們在後殿里撕扯糾纏,都尉夫人揚言,若是離昧仙師不帶她走,就要報官,寧願兩人一起浸豬籠,也要做對亡命鴛鴦。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呵斥了他們。那位都尉夫人這才匆匆離去。」
賈逸拱手道:「那好,我們就此別過。」
三人一起出了偏殿,外面依舊是月色慘淡,冷風一吹,孫夢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陳全在一旁惴惴地問道:「二弟,這麼弄能掙到錢嗎?咱們用這些錢買些田地,坐等收租,豈不是更好?」
「你怎麼知道?」孫夢道。
「你也是遊俠?」賈逸悶聲問道。
孫夢不甘心道:「這麼快就問完了?觀里還有其他道人吧,我們不問問他們?」
孫夢看賈逸沒有回答,道:「怎麼臉又陰沉起來了?莫非真被我說中痛處了?」
蕭閑心裏大概有了數。論名氣,百露道壇是第一沒錯,但是論人數,卻是祥吉道壇第一。他捏起長案上的一根木簡,在上面寫下幾個道壇的名字,遞給陳https://read.99csw.com全:「大哥,你再去查下,看看這些道壇有沒有什麼動靜。」
吳敏、白雲道觀、客曹掾,還有天火降字這幾件事,表面上看起來都是太平道在搗鬼,可又隱隱透著一股蹊蹺。到底是哪裡有問題,賈逸也揣摩不透,總覺得不合常理。自從黃巾之亂被平息,已經過了三十多年,太平道雖然還有很大的影響力,有諸多的信徒,但已經群龍無首。北至幽州,南到交州,自稱「大賢良師」的太平道仙師足有上百人。這些人雖然在本縣本郡有些影響,卻號令不動臨近郡縣的信徒,可以說是一盤散沙。
這人心思確實不怎麼敏銳,也難怪在解煩營待了二十年,還未受重用。
凌霄子也沒有留客的意思:「也好,也好。兩位尊駕先回去休息吧,過幾天我若是想到了什麼,一定去解煩營上報。」
賈逸抬起頭,看到孫權敦厚的臉上掛著些許若有若無的嘲諷。
「賈校尉,你又說錯了,」陸延打斷了賈逸的話,「離昧仙師不是我殺的。」
賈逸也拱了拱手,坐進車廂之內。
賈逸快步走進房間,孫夢隨後進來,打亮了火折,點起桌上的油燈。房間長三丈,寬兩丈,並沒有什麼陳設,像是間空房。地上並排擺著七八具道士的屍體,年齡老幼不一,道服顏色深淺有差。屍體都是膚色烏黑,七竅流血,應該是中毒而亡。賈逸翻起年齡最老的那個道士衣襟,看到上面用黑線綉了個小小的「凌」字,看來這個道士才是監院凌霄子。他站起身,藉著油燈的亮光環顧四周,發現牆角里堆滿了柴薪,還擺著一桶松明。
「你怎麼知道?」孫夢好奇問道。
「你們交手的跡象都還在,腳印、刀痕、血跡都沒有被抹去,甚至投槍都還插在地上,唯獨屍體不見了。」孫夢看著賈逸,「你說屍體上也有刺青,跟白雲道觀里那個道士身上的一樣?」
蕭閑道:「怎麼,一個都看不上眼?」
蕭閑道:「如今天下雖然魏、蜀、吳三方稍定,但以後究竟會怎麼樣誰也說不了。若以後戰亂再起,我們有錢無權,就好比一個孩童抱著一袋黃金走在荒郊野外。現在既然有了起家的機會,為何不能放手一搏?我也不圖功名,不戀權位,只要能找個倚仗,保證咱兄弟安安穩穩享福就可以了。」
賈逸快步走出房間,又蹲到了道士的屍體旁。他解開道士的衣服,心中抱著一絲僥倖,希望能發現點蛛絲馬跡。為什麼對方要了結這件案子?莫非吳敏的死另有隱情,他們並不想解煩營查下去?賈逸見道士的臂彎隱隱發青,大聲招呼孫夢拿來油燈。趁著燈光,賈逸辨認出那是一枚印跡模糊的刺青,像是刺上去后又清洗過一樣。
賈逸坐在水榭的石凳上,膝頭攤開了一卷木簡,正一字一字地研讀。魏臨則穿了件有些破舊的官服,彎腰站在水榭石階下,等著賈逸發問。他身材有些佝僂,氣色也不怎麼好,似乎還沒從喪妻之痛中緩過神來。孫夢覺得魏臨很可憐,夫人死了不說,屍體也給燒成了焦炭。他此時心裏肯定很難過,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前來問案的上官。而這個上官,還偏偏是損毀他夫人屍體的人。
陳全瞟了一眼姑娘們,道:「我覺得哪個都不好看。」
賈逸沒有辯駁,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別問行不行,先去做吧。這段日子也別開業了,先閉館重新裝點一下,把那些個綾羅綢帳、珠簾玉枕都給換了。那些東西怎麼看怎麼俗,你去找幾個木匠師傅,就按照書院去布置,再多掛些書畫,放些琴箏。安排停當,趕緊去許都挑人。」蕭閑從懷裡拎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塞到石榴姐懷裡,「錢儘管花,我交代你的這些事,一件都不能走樣,明白沒有?」
他在等孫夢。
賈逸猛然一怔,心中隨即起伏不定,這句話似乎暗指孫夢就是田川。雖然眼前這道士不值得相信,但孫夢的反應卻顯得十分蹊蹺,有種被人說中后惱羞成怒的感覺。他忍不住抬眼向孫夢看去,孫夢正好也在看他,兩人目光相撞之後,孫夢立刻扭過了頭。
這些文臣武將們,不管認不認識賈逸,路過時都會瞟上他一眼。在外面等候召見的人,他們見得多了,可坐在外面等候召見的人,卻是少見。而且賈逸身下那張錦雲蜀綉坐墊很是顯眼,似乎是吳王孫權自己經常坐的。能面見吳王的,大多是重臣名將,自然懂得揣摩上意。他們明白,吳王這樣安排,是在暗示這個叫賈逸的年輕人要被他重用。日後相遇,要對這個解煩營的翊雲校尉客氣一些了。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破綻的?」
不會有什麼結果的。那群巡夜兵士的屍體,賈逸已經檢視過了。虎口處滿是老繭,身上大多有刀劍舊傷,應該都是些老兵。而且這些人的臂彎處,都有刺青,與白雲觀那個道士一樣。如果陸延說得沒錯,這些人恐怕也是陸家私兵。
「跟他商量下,看能不能幫上他的忙。」
「太平道人一般手持九節杖,只有黃老道人才會用拂塵。這白雲觀是太平道道壇,凌霄子身為監院,卻拿著黃老道人的法器,這是最大的破綻。而且……」
孫夢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扭過頭嗔道:「看什麼看!你剛才不是說要謝我嗎?請我去松鶴樓吃貊炙吧!」
「不然呢?如果為了掩蓋這場襲擊,不是應該抹去所有跡象嗎?」
陳全遲疑道:「上仙,你這是要玩返老還童的把戲?可穿著道袍雲鞋不是更好?」
「女人?」孫夢驚呼了一聲,跑到屍體旁邊。這具屍體一身男裝打扮,面容清秀,衣襟上也綉了個小小的「離」字。孫夢強忍著不適,伸手在屍體上摸了幾下,臉色也變得驚疑起來。
「吃個飯,還要什麼禮制?拿下去,跟他換了,換了。」
「一進門你就發現了?」孫夢滿臉不相信的表情。
「那是自然,孫姑娘還想吃什麼,儘管點就是了。」陸延答應得很乾脆。
蕭仙師坐在床邊,捻著下巴上的鬍子:「天上有幾個字一直在燒?當年張角起事的時候,露過這手神通,想不到現在還有人會。」
蕭仙師瞟了他一眼,道:「上位?」
賈逸見狀,麻利地從錢袋中摸出一小塊金錠。蕭閑愣了一下,隨即卻笑了起來,伸手接過金錠。朋友也分很多種,有些朋友你一點都不想欠他人情,而有些朋友之間根本不用分什麼人情。給錢,證明他並沒有把你當成不分人情的朋友。
陸延臉色發白:「當年于吉名揚天下,族中有不少人都見過他,也談論過他。你們剛才提起那個道士的裝扮和相貌,似乎跟于吉一模一樣。」
「魏朝使團就要來咱們武昌了,至尊命令這段時間要安排武昌城防務治安,這邊人手不夠,真是走不開。」魏臨好像看出了孫夢的厭煩,趕忙解釋。
秦風拽起一桿釘在地上的投槍,大喝一聲折成兩截。真是怪物一般的臂力。這些投槍槍桿都是生鐵打造,堅如磐石,這大漢竟然一折而斷。他把折斷的投槍丟到地上,這才轉過身大笑離去。
冷不防,那隊目猛地一扭脖子,刀鋒順著沖勢切開了他的咽喉,鮮血迸噴而出,激起一片血霧。那群兵士們一聲低吼,持戟沖了上來。這隊兵士足有十七八人,如果各個都是跟這隊目一樣的死士,混戰之中賈逸並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他奮力向後一躍,躲過前面幾個兵士的衝刺,轉身向後逃去。那些兵士身著笨重的鐵甲,速度遠遠不及賈逸。對於沒有把握的交手,能避免就避免,這是賈逸近兩年悟出的道理。畢竟他雖然身手不錯,卻還遠遠達不到大劍師王越那種以一當百的地步。
那隊目猶豫了一下:「按規矩我是不能說的。不過既然是賈校尉,說了倒也無妨。今天下午掌燈時分,客曹掾張洵被太平道咒殺了。」
「沒有然後了,玄皓仙師不等那道人說完,就命左右把他打了出去。」陳全摸了摸後腦勺,「他說自己創立祥吉道壇,是為了扶貧濟困、普度眾生,對塵世間的權勢並無半點窺覬之心。」
「你真是好運氣,又一件案子壓下來了。」孫夢道,「要不要去我那裡好好睡一覺?明天可有你忙的。」
凌霄子嘴角抽搐了一下:「多謝尊駕提醒,貧道自會安排人手值夜。」
「貧道從黃泉而來,又何懼凡間兵刃。」賈逸道,「那道士是這麼說的。」
孫夢嘆了口氣,道:「這下麻煩了,看來吳敏那件案子,你要一直追下去了。」
賈逸奇怪道:「陸家是江東豪門,入仕的足有上百人,我怎麼可能知道每個陸家人的來路。」
「醉仙居今天換了老闆,正在重新修葺,兩位去了只怕沒有魚吃。」一個公子站在兩人身後,笑眯眯道。這人穿了一身綉著暗花的蜀錦禪衣,腰間束著一條翡翠玉帶,面色溫潤,彬彬有禮,卻又從骨子裡透出些許輕浮。
幫忙?為什麼要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陳全有些迷惑地看著蕭閑,自打認識蕭閑以來,就從沒見他這麼熱心過。
「尊夫人帶回符水了嗎?」孫夢問道。
「沒人自然有沒人的查法。」賈逸道,「你有空嗎?我們先去錢莊換些銅錢來。」
這八個字,很明顯是脫胎于「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那句話。那是中平元年,張角號令天下數十萬太平道信徒起事的讖言。當年張角勾結中常侍封諝、徐奉二人,自稱「天公將軍」,在冀州一帶以「黃巾軍」為名號起事。他們燒毀官府、殺害吏士、四處劫掠,戰火波及七州二十八郡。靈帝拜何進為大將軍,派皇甫嵩、朱儁等人前往剿滅。而各地豪傑也紛紛組建義軍,加入到討伐黃巾軍的隊伍中,曹操、孫堅、劉備等人就是在那時開始嶄露頭角的。
賈逸苦笑一聲,正欲答話,卻見迎面走來一隊持戟鐵甲兵士。隊目快步走到兩人跟前,道:「請兩位出示身份文牒。」
賈逸摸了摸鼻翼,掩飾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孫夢眨了眨眼,明白了賈逸話中之意。
「笑、笑、笑,就知道笑。」孫夢嘟囔了一句,看到冒著熱氣的貊炙端了上來,拿起了筷子。松鶴樓的貊炙非常有名,選用的是不足月的乳豬,將其用銀刀片成不足一指長、兩指寬的薄片,塗上豆油和蜂蜜之後再用西山精炭炙烤,最後撒上胡麻上席。配菜是腌藠頭、煮冬葵、蒸蕹菜,吃起來葷素相宜,肥而不膩。
「賣什麼身啊?你跟她們說明白了,來咱們這兒就是琴棋書畫,絕不逼她們賣身。」
當年張角能成功起事,很大程度上藉助了連年大旱、民不聊生的機會。現如今,東吳境內風調雨順,不說豐衣足食,至少餓死人的事情已經不多了。如此直白地向官府挑釁,發出「孫權必死,黃天當立」的讖語,除了那些忠實信徒們,響應的能有多少?用為數不多的信徒去對抗兵甲齊備的郡兵,難道不是自尋死路嗎?即便打出了于吉復生的噱頭,又能如何?當年孫策怒斬于吉,尚且未激起民變,現如今單靠一個于吉復生的傳聞如何能號令天下?
石榴姐聽出了些門道兒:「怎麼,二爺您有辦法?」
「武昌都尉夫人那件命案,道長聽說了嗎?」賈逸問道。
「太平道已然式微,你是城中最有名氣的仙師,雖然撤去了偽裝,但也只是躲過了眼下的緝捕而已。以後不管是太平道再度鬧事,還是官府藉機加大緝捕力度,你都難得安寧。所以,你現在最緊要的是交一個朋友,而這個朋友最好還在查太平道的案子,這樣的話,就算是秋後算賬,作為剿滅太平道的有功之人,官府也不會拿你怎麼樣。」賈逸道。這種事情,說出來並不好聽,但蕭閑自己都不顧及臉面,那還是說明白的好。
「我雖然不喜歡麻煩,但也不怕麻煩。」賈逸看著長街遠方,道,「你看,還有個喜歡麻煩的人也來了。」
孫夢說得很對。剛剛撞見的那個道士,還有天上出現的這幾個大字,把于吉跟黃巾之亂聯繫了起來。死了一個都尉夫人,對於孫權來說沒有什麼,但如果有人藉著于吉的名號蠱惑人心,妄圖造反,卻是不可不查。
「道長是如何知道這些事的?」賈逸問道。
「公務?」孫夢皺起了眉頭,有什麼事比追查自己妻子的被害真相更要緊?
「沒有,她在道觀應該就喝了。」魏臨小心問道,「孫姑娘,您是懷疑符水有問題?」
事情到這裏,已經變得撲朔迷離。如果說都尉夫人的死,還有天火降字這些事是太平道做下的,那為什麼陸家會攪和進來?太平道蠱惑人心,興風作浪,想要的是孫氏天下。陸家現在已經是朝中新貴,子弟入仕多達百人。他們參与到這場毫無希望的謀逆中,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那整個案子,就算是結束了。
回顧和田川在一起的日子里,其實並沒有發生什麼刻骨銘心的事情,兩人之間不過是互生好感。但男女之間最完美的情愫,正是彼此曖昧的時候。一切都剛剛開始,一切都沒有確定,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這個階段沒有爭執,沒有不滿,只有對以後的各種憧憬。他和田川只走到了這一步,從此天人永隔。賈逸說不清對田川到底是愛慕,還是惋惜、愧疚,抑或是各種感情都有。田川在他的生命中雖是匆匆而過,卻已刻骨銘心。
孫夢問道:「怎麼夜巡一下子嚴了起來?城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對啊,我還以為你早知道了。」孫夢道,「陸遜就沒有跟你打過招呼嗎?」
「什麼改天啊,就現在!走了,走了。」孫夢邊說邊站起了身。
本來可以沿著這條線追下去的,可惜這位離昧仙師運氣實在太差。賈逸有些惋惜:「陸都尉誤殺了離昧仙師,這條線索就算斷了……」
孫夢嗤笑一聲:「什麼你們東吳人?你都來兩年了,還一口一個你們東吳,活該被人排擠。」
「再等一下,跟得太近容易驚動了他。」
「他們那些仙師整天弄的東西,我哪能知道啊。不過後來那些大夫們得知了原委,後來聽說都尉夫人發生了屍變,離昧仙師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當時就推說有事,急匆匆離開了道觀。」
賈逸奇道:「你留宿我住郡主府?你就不怕傳出去……」
「嘿!都說賈逸精明強幹,手段毒辣,是誅滅荊州士族的首功之人。可他在解煩營兩年,干出來什麼事兒了?一件沒有!這次都尉府的奇案啊,要不是陸兄出手相助,他早就死在那裡了!」
陸延猶豫了一下,狐疑道:「這東西,好像跟我們陸家私兵的刺青一模一樣。」
陸延和孫夢兩人都是一驚,拔出長劍,神情戒備地環顧四周。賈逸卻陷入沉思,如果說吳敏那件案子,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才落到他的手中。那這個道士的出現,就是對他精心設計的陷阱。道士說的話,表面是在警告他要遠離武昌,實際上卻把他引入了旋渦中心。
「那可不見得。後來那些大夫們得知了原委,後來那些大夫們得知了原委,都連呼陸家做得不地道。早知道跟于吉有關,他們是萬萬不敢接診的。他們還說撞邪被咒的癥狀跟濕毒入體很像,當時開的那些葯簡直能算得上是誤診。至於為何能讓你們醒過來,他們也解釋不上來,只能說你們命不該絕。」
蕭閑雙手負在身後,大聲喝道:「諸位!我就是蕭仙師,我告訴你們,什麼符水治病、修仙羽化都是騙人的!」
而賈逸之所以受到孫權重用,是因為他的身份夠獨,跟江東系和淮泗系都沒有關係。一旦他跟江東系或者淮泗系走得太近,就會失去利用的價值。這些賈逸都很清楚,也知道要怎麼做。在武昌城的兩年,他沒有主動去結識江東系和淮泗系中的高官顯貴,當然那些人也不屑去結識他。
蕭閑摸著下巴,道:「大哥,在都尉夫人那件案子之前,有沒有什麼人去找過你,提過這些事情?」
這是一個死間之局。那個道士殺了全觀的人,向賈逸和孫夢編造了離昧仙師的故事,並故意露出一些破綻,引得賈逸和孫夢去而復返。待燒毀證據之後,再尋機死在賈逸二人手中。這樣一來,大火燒毀所有線索,道觀之中又沒有活口,賈逸和孫夢只會認為他就是離昧仙師,因為跟吳敏有染,才引發了這一系列的案子。雖然都尉夫人的屍體為何會死而復生的疑團無法解開,但最後也只會草草歸咎於離昧仙師的那瓶葯,沒有人再去深究。
進入白雲觀山門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狠話自然是要說的,尤其在這種敵眾我寡的局面下,至少能殺殺對方的士氣。後面的兵士們臉色凝重起來,大概沒有料到賈逸會如此棘手。靠前的幾名兵士再次縱身衝來,幾桿長戟從上往下直直劈下,賈逸側身堪堪避過,抓住戟桿,飛身踢去。最前的兵士向後一仰,倒在了同伴身上。與此同時,賈逸已經挽過長戟,月牙刃帶著風聲劈入了這名兵士的天靈蓋。他借勢高高躍起,雙膝砸在第二個兵士的肩頭,將這兵士的身形狠狠砸了下去。後面的兵士慌忙挺戟再度刺來,賈逸右手一抬,一根弩箭「篤」的一聲釘在了他的腦門上。
一百多歲的蕭仙師是二十多歲的蕭閑所扮,那面容清秀的離昧仙師,當然也可以是個女人。太平道中本來就多有裝神弄鬼之徒,易容裝扮還算不上什麼驚世駭俗的把戲。
石榴姐臉上笑開了花,不管這點子能成不能,這二爺看起來家底也太豐厚了,跟原先的老闆真是天壤之別。她提起裙裾,一溜兒小跑著去找木匠了。
這世間,最難揣摩的就是帝王心思。那些叱吒風雲的帝王們,終其一生都在和臣下打啞謎。他們分權制衡,喜怒無常,讓臣子們覺得自己天威難測,不敢擅自行事。只因身為帝王,只有在臣下面前保持著高深莫測,才能樹立起絕對的權威。否則的話,很容易被奸臣佞臣揣透了心思,投其所好,蒙蔽聖聽,加以利用。就算英明如秦始皇嬴政、漢武帝劉徹,都因被臣下摸透了心思,在晚年犯下了昏庸大錯。
賈逸指著自己胸口道https://read.99csw•com:「人心。」
孫夢白了他一眼:「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什麼清名?你在解煩營昏迷不醒,被我扳著嘴巴喂湯藥的時候,怎麼不說男女授受不親?」
陳全木訥道:「我聽二弟的。」
陸延有些尷尬,道:「孫姑娘,說笑了。」
「這算什麼?」孫夢皺眉道。
周圍百姓議論的聲音更大了,孫夢扯了扯賈逸的袖子,示意他抬頭看天。那天空中的火焰已經熄滅了大半,殘存的火苗星星點點,隱約匯成了幾個大字。
陸延卻未曾聽出來:「那就好,那就好。賈校尉,剛才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天上突然燒了起來?還有那幾個字是怎麼出現的?」
道士左掌立於胸前,念聲無量壽福:「貧道道號凌霄子,就是本觀監院。」
蕭閑拱手,一語雙關道:「賈校尉,等醉仙居收拾好了,我再請你嘗嘗武昌魚。到時候,希望彼此不用這般客氣了。」
「陸延呢?他好像覺得我搶了他的案子,有點憤憤不平。他比我早清醒一天吧,就沒有說什麼?」
還有,今天一大早,解煩營右部督呂壹就派人送來了客曹掾張洵的案卷,正式將此案轉交給了自己。張洵被殺,死狀跟都尉夫人吳敏一模一樣,應該也是太平道犯下的案子。但殺一個都尉夫人,再殺一個客曹掾,卻顯得毫無章法。如果要擾亂民心,那就應該對平民百姓動手;如果要籌備起事,那應該對負責巡防治安的官員動手。現在殺了一個女眷,又殺了一個文官,這太平道到底搞的哪一出?
賈逸抬頭看了他一眼,沉聲道:「陸都尉認得這個?」
陳全道:「你的意思是……跟這些信眾分了錢,然後我們逃到深山老林去,免得被孫權給殺了?」
孫夢從賈逸身後站了出來,語氣輕鬆:「真正的高人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哪有像你這樣,絮絮叨叨說上半天的?況且你眼前這個人,經常處在命懸一線的地步,怎麼可能被你不痛不癢說上幾句,就離開武昌?」
孫夢道:「這個魏臨,一直哭喪著臉,我還以為他是痛心妻子的死,誰知道也是個沒心肝的東西。」
「官府里好多人也是信眾啊,據說連至尊的正妻潘夫人也經常去道壇祈福呢,官府怎麼去查?」孫夢眨了眨眼,「這案子只不過死了個都尉夫人,算不上什麼大人物,很可能會被勒令不查。」
「當然是無心的。」
賈逸又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已經能看到住處了。就在此時,街角轉過來一隊持戟鐵甲兵士,那隊目一見到賈逸,便遠遠喊道:「賈校尉,麻煩你,查驗腰牌。」
「這種事官府不管?」
蕭閑擺了擺手:「別急,你不能走。知道我為什麼要買下凝香閣嗎?」
「你懷疑,是陸家為了掩飾身份而搬走了屍體?」賈逸問道。
陳全扶了下額頭,這位二弟真是說瞎話不眨眼,他們都是孤兒,打記事起就未見過父母,跟太平道有什麼關係?他一邊搖頭,一邊把木箱推到前面,砸開鐵鎖,掀起了箱蓋。
賈逸乾巴巴地應了一聲,冊封儀式上的護衛戒備,都是武昌都尉或者解煩營左右部督的職責。賈逸只是個被排擠的校尉,無權無人,根本輪不到他去操心。孫權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沒有再談其他,拿起了筷子。
長街上路人並不算多,可能是才遷都一年,城裡還不怎麼繁華的緣故。武昌城原來叫鄂州,當年赤壁之戰,周瑜在此大勝曹操。前年收復荊州之後,吳王孫權搬離建業,在公安城駐紮了一年,去年遷都於此。但他覺得「鄂」與「噩」同音,不太吉利,索性改了名字叫武昌,取的是以武為昌之意。
那隊目看了賈逸一眼,沒有說話。賈逸瞬間明白了,接手客曹掾案子的還是自己,畢竟張洵與都尉夫人之死有相通之處,這樣安排也合情合理。只不過剛才自己去了白雲觀,還沒接到鈞令。
「好,我交你這個朋友。」出乎孫夢的意料,賈逸答應得十分乾脆。
孫夢冷哼了一聲:「所以,就算遇到個能查清妻子死因的機會,也要因為公務而放棄?」
賈逸道:「有很多時候,權力往往沒有金錢好用。孫郡主還有什麼交代嗎?」
孫夢白了他一眼:「你不覺得兜兜轉轉說了這麼多理由,聽起來都很牽強?你真的不是為了袒護陸家?」
孫夢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不知是釋然還是糾結。她用手背貼了下額頭,道:「哎呀,不說這個了。我們去吃魚,吃完魚就去白雲觀。」
「至尊召見,要我徹查太平道的案子,雖然賞了頓飯,給了塊玉牌,但卻沒提最緊要的事情。既然至尊一向節儉,那錢的事,當然是由闊綽慣了的郡主解決了。」
「真的不用?你可是只吃了一口。怕什麼呢,反正賬是記在陸延那裡的,吃不窮你。」
凌霄子滿臉堆笑:「哎呀,尊駕您誠心向道,真是折殺貧道啊。這位離昧仙師呢,在幾個月前那次佈道之時,跟好幾位官員商賈的夫人有染。這次又來咱們白雲觀,其中一位發現自己珠胎暗結,竟然要跟他私奔!」
賈逸見狀,只好說道:「道長,不必客氣,我們問幾個問題就走。」
凌霄子道:「尊駕還懂風水?」
「這個我不清楚。但就算都尉夫人有了身孕,也絕對不是離昧仙師的,」陸延道,「我也是剛剛才發現的,離昧仙師,其實是個女人所扮。」
「陸延這孩子,心思活絡,敢作敢為,還算個不錯的人才。一起查案是可以,但不要走得太近了。」
「他怎麼身負大禍了?」孫夢好奇地問道。
一陣夜風突兀而起,吹過長街兩側緊閉的門窗,擦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猶如陰魂低語。
「咒殺?」孫夢看了賈逸一眼。
這道士伸出枯瘦的胳膊,不屑地撥開長劍:「貧道從黃泉而來,又何懼凡間兵刃?只不過與你有緣,見你命途多舛,處世艱難,忍不住提點一二罷了。你若是連夜離開武昌城,還有一線生機,不然必將捲入一場浩劫之中,不但自己性命不保,還會殃及他人。」
「查案是你的事,她才不想費神,一早就出門射獵去了。」孫夢道,「接下來,你要怎麼辦?就算是得了至尊授意,解煩營那些人能用嗎?左部督虞青恨不得要你死,右部督呂壹又是至尊心腹,驕縱慣了。他們恐怕都不會給你好臉色,就算派了人手給你,也是出人不出力。」
「又是男女授受不親?」孫夢擺了擺手,「算了,算了,不說這些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沒什麼大礙吧?」
蕭仙師聞言一震,道:「別胡扯,他不是已經死了好多年了?」
那些兵士縮身在木盾之後,悶聲不吭。賈逸嘆了口氣,拽著金球上的圓環用力一拉,擲到了那些兵士上方。金球在半空中發出尖利嘯聲,驟然裂開,無數的細小鱗片如雨絲一般砰然爆出,四下響起一陣哀號。賈逸趁勢衝上前去,踩著木盾一躍而起,手中長戟如閃電般連續刺出,落地之時,小巷中已無活口。他解下屍體身上的投槍,屏住呼吸站在那裡,等待著。
賈逸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陸延他們這些人好像很怕你?」
魏臨低頭道:「是的。當時有位姓陸的都尉在,他提出屍體上沒有屍斑,又仔細詢問了下官,斷定跟太平道有關。虞部督和呂部督覺得鬼神之說太過荒誕,無意糾纏於此,所以……」
早在公安城時,蔣濟已經告訴過他,在孫夢身份文牒上所記載的家鄉,並沒有發現她生活過的痕迹。回到武昌之後,據說還找了好幾位武昌城名醫前去沒有人探望。診治回去他吃藥回去他吃藥賈逸忍不住暗地裡又去了一趟。匪夷所思的是,這次不管是詢問村裡的什麼人,都說認識孫夢,還有所謂的兒時好友帶他去看孫夢的祖宅,遠遠地將孫夢父母指給他看。
賈逸沒有答話,把后索性抽出腰間長劍從門縫中間刺了進去,然後上下遊走一番,碰到了門閂。他用后索性抽出腰間長劍切入門閂,一點一點把門閂給撥開了。這種手法,還是他在石陽城時跟一個書佐學來的,現在倒派上了用場。門閂被完全撥開,賈逸伸手推開木門,走進了觀內。
賈逸振臂,劍尖又向前挺了一下,抵住了道士咽喉。他冷冷道:「聽你的口氣,像是能預知禍福。不如你現在就推斷一下,我這柄劍究竟是刺下去,還是撤回來?」
賈逸收起膝頭的木簡,那上面是魏臨寫給解煩營的奏報,說是他夫人去城外白雲觀祈福回來之後,就身體不適,然後突然暴病而死。他雖然身為都尉,但由於要迴避,只得報請解煩營出面調查。這封奏報寫得很得體,而且沒有涉及鬼神之事,所以虞青和呂壹才會先後派人前來。
這兩年來,賈逸收到過不少密令,大多是讓他去探查一些人或者一些事。賈逸並不清楚為什麼要查這些人和這些事,也不清楚查完之後寒蟬要用來做什麼。他只是按照礬書密令,規規矩矩做事。與在進奏曹和解煩營不同,在寒蟬中他並不是主導者,做好分內之事就可以了,其餘的事情不必過問,也不能過問。
孫權正襟端坐,衝著賈逸笑道:「在外面等了一上午,早餓了吧?我叫后廚煮了羊肉,等下一起吃。」
原來,武昌都尉魏臨見府中火起,也顧不得避諱什麼,帶著近百名郡兵衝進院子。看到昏迷不醒的賈逸在解煩營已經被排擠兩年有餘,賈逸和陸延,就把人送回了解煩營。陸家收到消息,立即派馬車和僕從,據說還找了好幾位武昌城名醫前去診治。而據說還找了好幾位武昌城名醫前去沒有人探望。診治回去他吃藥回去他吃藥賈逸則躺在解煩營中,足足昏睡了一天兩夜才恢復知覺。期間除了孫夢每天來喂將陸延接了回去他吃藥,就再沒有人探望。
「孫郡主給的?」
「還不錯。」賈逸道,「不過外面都在謠傳我和陸延是中了巫咒,不是應該找道士來驅邪嗎?為什麼你會用湯藥來為我醫治?」
孫權不悅道:「我問你話,怎麼不回答?」
孫夢插嘴道:「陸延問了你什麼,才斷定跟太平道有關係?」
「什麼地方?」
孫權拈鬚笑道:「這麼說,你也是建議我不管這卷名冊了?」
「你還知道難為我了啊,人醒了,卻連個招呼也不打。」
賈逸點了點頭,雖然這些情景,已經被添油加醋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但陸延救了他倒是實情。
道士白濁的眼珠一翻,喈喈笑道:「這位姑娘,你本是已死之人,又何必在此多言?」
賈逸回過頭,道:「怎麼,怕了?」
「有什麼不敢的?現在大街小巷都知道是陸延用火油彈救了我,我對她可是什麼也沒做。」賈逸淡然道。
賈逸道:「那屍體由我們去查的話,是查不出來什麼的,不如交給他。而且陸遜對我有恩,若真的牽涉陸家,我也拿不準要怎麼應對才好。」
「你有分寸的話,還和他一起抬屍體下山?陸延是都尉,你是校尉,明明你的官階更大,他卻總對你以同輩相稱。這些要是傳到至尊那裡,難免會受到猜疑。」
孫夢「撲哧」笑出了聲:「早聽說百露道壇那個一百多歲的仙師其實是個二十多歲的騙子,原來就是你啊。怎麼你還在城裡到處亂晃,都尉府不抓你嗎?」
房內的布置很簡單,西面擺了一張木榻,東面有張茶案,兩側放了幾個蒲團。賈逸和孫夢走過去,坐了下來。凌霄子將瓦甑放到火爐上,擺好茶碗,在房內來迴轉了兩圈,卻沒有找到茶葉。
蕭閑笑笑:「用不著再假扮什麼仙師了。大哥,我們這兩年掙的錢,都還在吧?」
賈逸沖孫夢點了下頭,走出槐樹后,小心地向後院摸過去。凌霄子已經在後院待了一炷香的時間,仍沒有傳來任何聲音,這道觀里的道士究竟都去了哪裡?兩人轉眼間走到了後院月門處,透過影影綽綽的樹蔭,只見一間房屋內亮起了一點火光。賈逸示意孫夢待在原地,自己躬腰向那裡走去。
「他會不會在燒那些信箋之前,就已經看過了?」
「早些時候,我收到郭大哥的親筆信,裏面偶然提到了這件事。為了慎重起見,我特意寫信去問郭大哥,他卻一再叮囑我不許找你報仇。哈哈,他被你們這些官府鷹犬嚇破了膽子,我可沒有。」
侍從端起食盤,跟賈逸換了一下。賈逸起身行禮恭謝,這瓦甑中好像確實是多了兩三塊羊肉。他有些哭笑不得,卻沒有表露出來,裝模作樣拿起木勺喝了一口湯,連連點頭。
出了都尉府,天色已經快要黑了。
魏臨不解道:「賈校尉的意思是……」
蕭仙師打斷了他的話:「你是說,那個很像于吉的道士,跟解煩營的人說話了?」
「怎麼是你?」孫夢皺眉問道。
擔心孫夢是真,至於自己,賈逸明白只是個陪襯。這位陸家子弟,似乎一直在討好孫夢,是為了攀附孫家權勢,還是單純傾慕佳人?
陸延悶聲不答。
他舉起手拍了兩下,一輛馬車從街角轉彎處駛了出來,停在眾人身邊。這馬車看上去普普通通,倒是那兩匹馬毛色光滑,腿粗肚圓,一看就是慣於奔波的好馬。而車夫身材精瘦,雙臂粗長,更是駕車的好手。
「不會吧。以我的身份……嗯,我表姐的身份,至尊應該會相信我們才對。」孫夢道。
原來這魁梧大漢便是蕭閑的義兄陳全。陳全道:「還是二弟你看得開,要是我,看他那張臭臉,根本不想多說一句話。」
孫夢覺得這人很有趣,問道:「你跟了我們這麼久,又等了這麼久,不會就是想要告訴我們醉仙居沒有魚吃吧。」
孫夢嘻嘻笑道:「你們一個個雖然穿得人模人樣,卻張嘴閉嘴都是污言穢語,早把肉給熏臭了,還能吃嗎?」
「魏都尉,尊夫人跟你提起過那位嫡傳弟子有什麼特別之處嗎?」孫夢問道。
蕭閑耐著性子解釋道:「大哥,我們如果去買田產,不但需要親屬四鄰作保,還得要中人和牙行簽章,最後還得交由官府驗契存檔。這樣動靜太大,買的田地少了,成不了什麼氣候;買的田地多了,又容易被人盯上。但是妓館、賭場和酒肆這些就方便多了。只要一家願買,一家願賣,就能交易,沒有那麼煩瑣的關節。況且,那些田產收租,一年能賺多少都是有數的。妓館、賭場和酒肆這些呢?除了老闆,沒人知道你能賺多少。等安頓停當了,我就去拉那個解煩營的賈逸來入夥,給他個挂名老闆噹噹,誰還敢來找咱們麻煩?」
賈逸道:「聽說醉仙居的武昌魚做得特別好,不如今晚去嘗嘗?」
那隊目聞言,看了兩人一眼,連忙低頭拱手告辭,匆匆而去。
賈逸未置可否:「為什麼會這麼想我?」
孫夢到底是不是田川,或者說跟田川有什麼關係?賈逸想要開口向孫夢詢問,卻也明白什麼都問不出來。正躊躇間,眼前驟然一亮,隨後就聽到了「嘭」的一聲悶響。兩人循聲看去,發現前方不遠處的夜空竟劇烈燃燒起來。那燃燒處足有三丈多長,一丈多高,懸浮在半空之中。火光越來越耀眼,照得周圍如同白晝,還噼噼啪啪濺落下來不少火星。
「都在,都在。都按你說的,九成換了金錠,在城外那間大宅後院埋得好好的。剩下的一成,都是銅錢,在這屋裡的幾口大木箱內鎖著。」
雅席門口,那幾個公子哥兒聞言,臉上立刻變了顏色。陸延只是訕笑道:「孫姑娘,我一片好心相邀,你何必出口傷人呢?」
「這個先不說,你把東西給玄皓了嗎?他怎麼說?」
賈逸將竹筒塞進懷中,又看了看左右,閃身出了陰影。天快要亮了,回到住處,最多只能睡一個時辰,就要前去客曹那裡查驗了,賈逸想道。得先找到那個蕭閑,讓他打探一下太平道的消息。還要找下軍中相識的人,看能不能問出一些陸家私兵的事情,畢竟陸延不會把什麼都說出來。對了,還有懷中的寒蟬密令,也不知道又分配了什麼差事。
亂世之中,世家豪門豢養私兵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少則數十,多則上萬。地方官府是允許甚至鼓勵的,有時還會藉助這些私兵參与戰事。當然,這些世家的私兵也良莠不齊,有的雖然人數眾多,卻都是些烏合之眾,不堪一擊。有的雖然身手尚可,卻不習軍陣,不懂配合,只是匹夫之勇。放眼整個江東,私兵戰力最高的就屬朱家、陸家。
賈逸搖頭道:「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問題。不說陸家子弟已有百人入仕,陸遜一人便手握東吳近半兵力,在夷陵與劉備抗衡。現在只能猜測陸家誅殺了白雲觀道士,伏擊了我,這都不算什麼驚天動地的大案,更何況我們還沒有實據。在這種情況下,至尊動不了陸家,他更擔心的是如果逼急了陸家,陸家會不會投了劉備,引蜀漢大軍順江而下,直入東吳腹地。既然動不得陸家,至尊就只能給陸家一個說法,你說到時候他不拿我們動手,還有什麼辦法?」
「道長知道那個小瓶里,裝的是什麼藥物嗎?」賈逸又想起了女屍暴起的情景。
賈逸直起身子,從懷中摸出一個精緻的金球,喃喃道:「你們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出手太狠。」
賈逸只好起身,跟在孫夢身後出了解煩營,向松鶴樓走去。松鶴樓位於武昌城東市,是城中最有名氣的酒肆之一,座上客非富即貴。在東吳兩年,賈逸只去吃過一次,還是別人做東。松鶴樓的招牌菜就是貊炙,如果只有孫夢和賈逸兩個人吃的話,應該至少要一個月的俸祿。
「我問過郭大哥,他說韓彬大哥不願跟你們同流合污,才會被滅口。」這大漢說得理直氣壯,「其實論罪魁禍首,自然是進奏曹。但我沒有關防,過不了江,還是先找你好了。」
旁邊的陸延「咦」了一聲,卻沒有再說話。
「中午的時候,觀里有齋會,都尉夫人也在。我見離昧仙師給了她一個小瓶,當時還以為是墮胎藥之類的東西,也沒有去管。哪想到都尉夫人回去后,就給毒死了呢!」
「你是聽誰說的?」
就在此時,身邊響起了個有些驚訝的聲音。賈逸和孫夢齊齊抬頭,發九_九_藏_書現陸延和兩個世家子弟從雅席里出來了,正站在他們身邊。陸延看了看賈逸,又看了看孫夢,臉色有些尷尬。雖然剛才他沒有出言譏諷賈逸,但裏面那些公子哥兒捧他踩賈逸的時候,他也沒有反駁。
孫夢道:「如果我們私下向他稟告……」
耳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來,賈逸抬起頭,看到孫夢領著一隊梟衛快步走了進來。
身後一位魁梧大漢拎過一個食盒,遞給蕭閑,蕭閑又轉手遞到了馬車上:「這是剛剛買來的烤雞和胡餅,請賈校尉和孫姑娘在路上果腹。」
孫夢笑道:「怎麼,你怕我表姐吃醋啊?」
兵士們緊跟著追了過來,冷不防賈逸在拐角處驟然襲出,一腳將領頭的兵士踹翻在地。第二個兵士還來不及反應,耳邊「嗡」的一聲,賈逸的拳頭便呼嘯而至。那兵士踉踉蹌蹌向後退了幾步,卻被賈逸縱身向前,奪過手中繯首刀。刀鋒從這名兵士的肩上掠過,徑直刺入第三名兵士頸間,激起一片血花。緊接著,賈逸運腕抽刀,回手割斷了第二名兵士的喉嚨,又反手一刀將倒在地上的那名兵士透胸釘入。
他指使著陳全將一個個木箱搬出門外,然後抻了抻衣衫,走了出去。此時天色已亮,外面那些信徒們都在等蕭仙師出來,卻只等到了蕭閑。他們抬起頭,直起身子,滿臉迷惑地看著這個年輕人,覺得似乎有點眼熟。
「問了。玄皓仙師說都尉夫人的死而復生,還有天火降字那套把戲,他也不明白是怎麼弄的。但是在這之前,曾經有個眼生的道人,拿著一張符咒去找過他。那道人說他是于吉仙師的親傳弟子,要玄皓仙師跟他一起做一件大事,還說于吉仙師已經重生了,這天下還是太平道的。」說到這裏,陳全停了下來。
「這話至尊也暗示過,我自有分寸。」
「然後呢?」
「賈逸?那個解煩營的校尉?找他幹嗎?」
賈逸睡了一個時辰就醒了。
「然後呢?」蕭閑追問道。
此話一出,孫夢臉色驟變,啐道:「臭道士,你胡說什麼鬼話!」
賈逸剛拿起筷子,就聽孫權道:「怎麼回事?我這裏的羊肉怎麼看起來比賈逸的多?」
「我討厭他,豈不是正合你意?」孫夢白了賈逸一眼。
此時天色大亮,街上已經出現了不少行人。兩人沒走多遠,就見一隊殺氣騰騰的輕騎衝進了路邊的一處道壇,將裏面幾個道士推搡出來。有信眾跑出來阻攔,被兵士們幾腳踹翻在地,和道士一併押上了囚車。
陳全道:「我知道,但是我總覺得,這些事太危險了,如果我們拿這些錢去其他地方,做個富家翁豈不是更好?」
孫夢道:「你要是去把這席的賬給結了,本姑娘就算你是一片好心。」
孫夢獨自走進亭子,看著賈逸半晌沒有說話。賈逸被她看得有些發毛,忍不住問道:「怎麼,魏臨又找了理由推脫,沒跟你一起去?」
凌霄子面色有些局促,扭捏了一會兒,道:「這個其實跟鄙觀無關,是離昧仙師惹出來的禍事。」
面前站了一溜姑娘,衣服穿得露肩顯腰,臉上都塗著厚厚的濃妝,不住向蕭閑拋著媚眼。蕭閑負著雙手,從隊尾走到隊首,又從隊首走到隊尾,把每個人都仔仔細細看了幾遍。
每個人都在努力讓他相信孫夢曾經生活在這裏,卻沒有一個人問他為什麼要打聽孫夢,也沒有人問過他的身份。戲做到這種程度,已經有些過了。布置這場戲的人,並不怕被據說還找了好幾位武昌城名醫前去沒有人探望。診治回去他吃藥回去他吃藥賈逸識破,還在隱隱暗示據說還找了好幾位武昌城名醫前去沒有人探望。診治回去他吃藥回去他吃藥賈逸收手。於是,賈逸放棄了,他知道單憑自己查不出真相,況且就算查出孫夢不是田川,對他來說也沒什麼意義。放棄也好,至少還能留給自己一絲虛無縹緲的希望。
「沒有屍體?」賈逸皺起眉頭。
夕陽在遠方緩緩墜下,餘暉映得視線所及之處一片金黃,彷彿人間仙境一般。
魏臨沉默了片刻,道:「下官愚鈍,還是不明白。」
「在下姓蕭名閑。」錦衣公子道,「賈校尉想必聽說過城中最有名的百露道壇吧,裏面主事的蕭仙師,正是在下所扮。」
賈逸躬身謝過,走到下首坐了下來。孫權喚過一名侍衛,將長案上的一卷木簡遞給賈逸。賈逸展開木簡,看到上面寫的是武昌城內太平道仙師,以及信奉太平道的文武官員名單。他只掃了一眼,就合上了木簡。
孫夢道:「行行,就你懂得多。那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現在去松鶴樓等陸延,也未免太早了。」
長街盡頭,影影綽綽地閃出一個身影,依稀是個又瘦又高的道士。賈逸將孫夢推到身後,凝神看清了來人。這道士面色陰晦,眉宇間帶著一股暗沉之氣。他頭上的玉質月冠已經發黑,身上的道袍破破爛爛,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一雙雲鞋也沾滿泥土,如同剛從墳墓中爬出來一般。他的肩頭蹲著一隻瘦骨嶙峋的猴子,那猴子頸間掛了一枚滿是綠銹的三清鈴。這道士每走一步,猴子就嗚咽一聲,三清鈴也隨之搖晃一下,匯成了那種奇怪的聲音。
「賈校尉,凡事不可想當然。」能在孫夢面前指出賈逸的錯誤,陸延顯然很愉快。他走到房中一具屍體旁邊,蹲了下去:「前幾個月,離昧仙師在白雲觀做法事,我也來看過,所以認得他。喏,這個才是離昧仙師。」
「那可真是巧了。」
況且,這兩年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賈逸實在無暇他顧。去年曹操病逝后,世子曹丕繼任魏王,命令兩個弟弟曹彰、曹植立刻回到封地。而二人剛剛返回封地,曹丕就賜死了甄洛,並以糠塞口,披髮覆面下葬。入秋之後,曹丕又逼迫漢帝禪讓,在洛陽稱帝建立魏朝。漢中王劉備誤信漢帝已死,在成都登基,宣布繼承大漢正統。一時間,天下風傳劉備要親率大軍,北出岐山,攻打曹魏。但緊接著,蜀漢將領張達、范強卻設計殺死張飛,攜帶其首級投奔吳境。東吳大都督陸遜意識到這是曹魏驅狼吞虎的計謀,建議孫權將張達、范強二人殺死,並派使者向劉備求和。但劉備震怒之下,仍傾蜀漢之力,攻伐吳境,一月之內攻入八十余里。孫權只好一方面派陸遜前去抵擋,一方面向曹魏稱藩,請求曹丕出兵相助。曹丕應允了孫權的請求,在襄陽、樊城等地調動重兵,布陳魏蜀邊境。劉備擔心腹背受敵,不敢再度前進,將大軍駐紮在夷陵一帶,跟陸遜對峙了將近一年。
怎麼又扯到陸延了?賈逸心念一動,莫非那份名冊和清剿建議都出自陸延之手?
「這怎麼可能?」她喃喃道,「那個死道士嘴裏,竟然一句真話都沒有?」
賈逸慢慢起身,轉過頭去。那是一個短裝打扮的魁梧大漢,露著的雙臂上青筋隆起,肉塊結實,腰間掛了一柄開刃很寬的砍刀,正皺眉看向這裏。
賈逸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回答孫權的問題。
「太平道已經數十年與官府相安無事,為什麼會突然以這種詭異的手法謀害官員家眷?」賈逸道,「而且,尊夫人被殺之後,手中還握有一張符咒,這張符咒看樣式是于吉常用的。」
他翻身下榻,發現長案上放了一甑豆粥,還有幾碟小菜,於是不客氣地吃了起來。應該是孫夢交代人放在這兒的,這姑娘不光心思細膩,在郡主府里威望還不低。孫尚香經常外出遊獵,郡主府上下大小事情,基本上都是孫夢在打理。
「可他看不起我們,只是在利用我們。」陳全道。
陳全紅著臉道:「不是正經人家的姑娘,我看著臊得慌。」
賈逸搖了搖頭:「沒有,我只是突然沒了胃口。」
「那些人雖然身上都有陸家私兵刺青,但屍體已經不見了,我們沒物證。陸家現在什麼地位,至尊會因為我們的一面之詞,就查索陸家嗎?他沒準兒為了安撫陸遜,先給咱倆治一個誣告之罪,下獄再說。」賈逸道。
「臣下以為,太平道根深蒂固,勢力交縱錯雜。如果現在大肆搜捕,全城緝拿,勢必會人人自危,生出一些大逆不道的念頭。眼下陸遜將軍在夷陵正與劉備對峙,若讓蜀漢得了消息,恐怕會借勢作亂。」賈逸道。
「那個嫡傳弟子已經不在了,再去還有用嗎?」魏臨問道。
「現在還沒想到,等想到了再說。」孫夢道,「對了,這案子既然牽涉于吉,你還要查下去嗎?」
「陸遜是救過你,那只是看你有利用價值。他初登高位,自然想順手拉攏下你,好在解煩營里有個照應。但你是個聰明人,你的地位是誰給的,需要跟什麼人保持距離,你應該很清楚。」
「等一下,郭鴻有沒有說我為什麼殺韓彬?」賈逸只覺得有些頭疼,三年前信口扯的謊,想不到現在鬧出了麻煩。
「身負大禍而不自知,面對搭救之人耀武揚威,世上還有你這麼愚蠢的人嗎?」道士開口道,聲音猶如指甲劃過銅器,很是刺耳。先危言聳聽恫嚇,再表示他能解難,這是算命卜卦者慣用的伎倆。
「你就是賈逸?身手不錯嘛。」背後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
兩個侍從從屏風后趨步走出,將兩張食盤分別放在了孫權和賈逸面前。賈逸瞄了一眼,食盤上有一個瓦甑,裏面浮著寥寥幾塊羊肉,旁邊放了幾個碟子,裝著幾樣簡單的時蔬。跟吳王吃飯還是第一次,都說他很是節儉,看來的確如此。
孫夢道:「反正她聽不到,就算聽到了,也最多罵我一句沒大沒小。說真的,我都覺得奇怪,你原先在進奏曹的時候,跟我表姐應該沒什麼交情吧。為什麼你來到我們這兒之後,表姐就對你青睞有加?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在了。賤內身亡之後,下官就派了人前去白雲觀尋他,卻被告知已經離開武昌地界了。」
賈逸覺得兩人之間似乎有點什麼事,但也不便問起,就自己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菜。孫夢隨意地擺擺手,陸延拱手說了句失禮,帶著那些公子哥兒們,一言不發地下樓去了。
「這老小子,臉皮還真是厚,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蕭閑搖頭笑道。玄皓還是拎得清的,他坑蒙拐騙什麼都敢幹,但涉及抄家滅族的事情,是有多遠躲多遠。那名找他的道人,應該跟都尉夫人和天火降字這些事有關,前幾天死的客曹掾可能也是他們殺的。這夥人肯定不是武昌城的,他們去找玄皓,應該是想找個熟悉武昌的道友,做起事來會方便很多。只不過,祥吉道壇名氣不如百露道壇,為什麼那名道人不來找自己,卻去找了玄皓?
「大哥,從今以後,不要再叫我上仙了,我們還是兄弟相稱就行。」
孫夢夾起了一片亮晶晶的貊炙,放在舌尖,先試了試涼熱,然後才咬了一小口。她緊繃雙唇,輕輕咀嚼著,像是十分享受。賈逸看著她,卻想起了田川。如果是田川的話,吃相斷然不會這般優雅,她一定會吃得大呼小叫,滿嘴流油。賈逸夾了一片腌藠頭咬了一口,一股陳醋味兒直衝心頭,連忙夾起了一筷蒸蕹菜,把這股酸味壓了下去。
孫夢道:「真想不通我表姐為什麼要給你這麼多錢。不過是查個案子,你手上有至尊的玉牌,還有解煩營校尉的身份,能花多少?」
「外面都在風傳,你跟他父親關係很好,怎麼,他父親沒有托你關照他?」
「看來,我們有必要去一趟白雲觀了。」賈逸道。
「若是我們一直查不出真相,就要一直向至尊隱瞞這些事情?」
蕭閑似乎鬆了口氣,道:「不但賈校尉心思敏銳,孫姑娘也是冰雪聰明。這個朋友算是交對了。」
「他父親?」賈逸心中一動,「你是說陸延是陸遜的兒子?」
孫夢緊挨著賈逸坐了下來,細長的髮絲落在賈逸頸間,讓他痒痒得難受,不禁往旁邊挪了挪。孫夢瞪了他一眼,賭氣似的也往旁邊挪了下位置,離賈逸更遠了。
孫夢嘻嘻笑道:「怎麼謝啊?可不能只說說就算了。」
「賈校尉,早先我已經說過了,這是我的案子。」房內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陸延提著滴血的長劍,傲然走了出來。
孫權的心思,賈逸已不敢妄自揣測。早在進奏曹之時,因為誤信曹丕,差點身首異處。那時他就明白了,這些帝王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心中並無普通人的情感,行事待人只重家國天下,是萬萬不能與其交心的。
賈逸已經見過吳王很多次了。傳說孫權是碧目紫髯,天生異相,見了后才發現只是謠傳。孫權面色紅潤,慈眉善目,乍一看像是個宅心仁厚的富家翁。但這隻是表象,在荊州公安城時,賈逸已經領教過這位吳王的兇狠手段了,比起曹丕有過之而無不及。
凌霄子道:「實在不巧,今日武昌城內有個大戶人家要做場法事,觀里道友們都進城去了,只剩下我自己了。」
這才剛剛過了掌燈時分,大多數店鋪就已經開始打烊,裝上了門板。整個東市放眼望去,只有幾家酒肆茶社還亮著燈火,門口有小二招呼來往行人。賈逸和孫夢走到松鶴樓門口,見一樓已經坐滿了人,只得跟著小二坐在了二樓的加案上。說是加案,其實就是在二樓雅席外的空地上,臨時添了幾張長案而已。雖然坐得有些局促,但比一樓還算清凈一點。
「現在城裡風聲很緊,很多道壇都已經關了,不少仙師都聚在祥吉道壇里,想要玄皓仙師去王府里討個說法。」陳全道,「不過玄皓仙師卻左右推脫,不想出這個頭。」
這案子雖然很詭異,但對於賈逸來說,卻沒有什麼好怕的。孫夢猜錯了他的心思,賈逸也沒有要辯解的意思。他跟在孫夢身後起身,走出松鶴樓,來到了長街上。此時夜色已深,街邊的店鋪都已經打烊,路上早沒了什麼行人。回家的路和孫夢所住的郡主府是兩個方向,但賈逸還是很自然地跟孫夢並肩而行。
陳全接過木簡,道:「二弟,我們做這些事,是為了那個姓賈的嗎?」
「也許你走之後,他們才趕到。」孫夢道,「至尊不是命你查這些案子嗎,你要不要把眼下的狀況稟告給他?」
大漢點了點頭。
那隊目憤然道:「賈逸!你就算對至尊鈞令不滿,也犯不著難為兄弟們吧?」
賈逸沖他點點頭,登上了馬車,孫夢也緊隨其後。
「他問賤內去白雲觀做什麼。下官回答他,說是當天觀內來了位仙師佈道,自稱是于吉的嫡傳弟子,賤內一直想要個孩子,所以就……」
不消一會兒工夫,白須白髮都被拽了下來,仙風道骨的蕭仙師變成了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他接著把身上的道袍也脫了下來,雲鞋拂塵統統丟到了一邊。隨後,這位仙師戴上一頂長樂冠,換上一身蜀錦襜褕,在腰間掛上了一把長劍,倒是一副翩翩公子模樣。
「我們去把木箱都搬出去,給外面的信眾們分了。」蕭閑摸著下巴道。
「不好意思,這是規矩。」隊目低著頭,大聲道。
賈逸屏住氣,問道:「怎麼,你也是來殺我的?」
郡主府的百余名親衛,全都是女人。當年孫尚香嫁給劉備,她們身著鐵甲挽弓持刀,一起遠赴蜀中。開始的時候,蜀人把這隊女兵當成笑話看。後來那些大夫們得知了原委,後來因為瑣事,這隊親衛跟守城郡兵發生了一次衝突,三百多人的郡兵硬是被這一百多人的親衛打退了。這次衝突讓蜀人意識到,這隊女兵的實力甚至可以與無當飛軍匹敵,於是給孫尚香起了個「梟姬」的綽號,將這隊女兵稱為「梟衛」。據說也正是這次衝突,讓劉備對孫尚香心生戒備,分城而居。
黃巾之亂雖然很快就被平息,但太平道的流毒一直沒有被肅清。後來那些大夫們得知了原委,後來蜀境的張魯、魏境的左慈、吳境的于吉這些人接連出現,多多少少都跟太平道有些關係。直到現在,九州之中仍有很多太平道的信徒。而對於他們的活動,當地官府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怎麼干涉過。
賈逸有些尷尬:「孫姑娘,男女授受不親,我是怕人說閑話,有損姑娘清名。」
「原來是官府中的人,」道士豎起拂塵,問道,「兩位深夜來此,有什麼事嗎?」
蕭仙師正躺在胡床上睡覺,被他一連串呼喊聲驚醒后,滿臉嫌棄地問道:「怎麼了?」
「你要是說沒關係,那就算了啊。他幾次想請我吃飯,我都給罵回去了,那下次就答應他好咯。」
賈逸道:「這是我在進奏曹那四五年間,用鮮血和人命換來的教訓。以後你就會明白的。」
「生意好,是因為你有能耐,這迎來送往左右逢源,從來沒出過紕漏。但是你琢磨過沒有,凝香閣這地段,東面住著豪門世家,南面住著達官貴人。為什麼他們很少來光顧?」
孫夢接過話道:「我們前幾天在大街上遇到一個道士,變了個天火降字的戲法。如果他們想做出什麼事,來宣揚于吉將要復活,天火降字顯然比殺個人要更聳人聽聞。這麼想的話,殺死你夫人,就顯得很多餘。」
兩人踩著月光,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直到前方突然傳來一連串異響。賈逸拉住孫夢,停了下來。那是種很奇怪的聲音,彷彿是小獸嗚咽聲和鏽蝕銅器撞擊聲摻雜在了一起。賈逸手搭上腰間長劍,臉色凝重起來。自從被那具女屍襲擊之後,他對這些詭異的預兆變得很謹慎。
「魏臨很欣賞你?你給他送了多少錢?」孫夢眨了眨眼。
「你以為我沒找道士嗎?不管是天師、法師、羽客、真人,武昌城裡有點名氣的道士我幾乎找過來了。但他們一聽說跟于吉有關,一個個跟吃了秤砣一樣,連來看一眼都不肯。那些湯藥,還是陸延送來的。」
賈逸掏出解煩營的腰牌,遞給隊目,隊目看完之後,恭恭敬敬還給了賈逸。然後又向孫夢道:「這位姑娘,麻煩你的。」
耳後聽得「咻」的一聲,賈逸縱身向前一躍,身形還未落地,一根投矛貼著腰間釘在腳下。雖然不知道這夥人的身份,但他們無疑準備得很充足,如果不是看破了兵刃上的差異,賈逸現在已經伏屍在地了。又聽得「咻咻」幾九_九_藏_書聲,更多投矛擲了過來。賈逸向旁翻滾撲倒。身邊濺起一片泥土,有根投矛劃破衣襟,鮮血立刻滲了出來。他翻身而起,手中繯首刀向後擲出,然後閃身躲進了一條狹窄小巷,將沖在最前的那名兵士透胸而過。
「對。跟都尉夫人的死狀一模一樣,手裡也捏了一張『天下大吉』的符咒。接連被太平道壞了兩條性命,至尊已經訓斥過魏臨都尉了,下令全城加強戒備,所以卑職才不得不驗校兩位的身份文牒。」
「這是今天上午有人遞過來的名冊,建議我用雷霆手段,將太平道一舉剷除。」孫權道,「賈逸,你覺得這麼做妥當嗎?」
孫夢瞪大了眼睛:「怎麼你不知道?」
「韓彬?」賈逸想起來了,韓彬是河北四庭柱韓榮的侄子。在進奏曹時,為了震懾郭鴻,賈逸謊稱韓彬因妄圖竊取進奏曹的密件而被殺。
「有沒有用,去過了才知道。」孫夢向魏臨問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等凌霄子的背影消失之後,孫夢才輕聲問道:「我們要不要跟過去?」
凌霄子連連擺手:「不敢當,尊駕您太客氣了。」
孫夢搖頭道:「應該不是,仙師親賜符水,會分給很多信徒,如果是符水的問題,發生異象的不會只有尊夫人。」
賈逸道:「你是有心的?」
「那不知道賈校尉認不認我這個朋友?」錦衣公子看著賈逸,笑得很小心。
「就這還時機未到?」
陳全一腳踢翻木箱,金燦燦的銅錢如流水一般傾瀉出來。信徒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幾個大著膽子上前,抓了一把。見有人起了頭,後面的人開始推搡,拚命往前面擠,生怕自己拿不到錢。蕭閑心裏清楚,只憑自己這幾句話,根本轉變不了這些信徒們的想法,沒有了他蕭仙師,還有張仙師、李仙師。畢竟太平道已經傳道幾十年,教義深入人心,信眾們把蕭閑當騙子,可不會把太平道當騙子。
「難說。魏境、蜀境、遼東、瓊州、邪馬台,他如果想逃,恐怕是不太好找。」賈逸意興闌珊地站起身,「今天夜色已晚,就不叨擾道長休息了,我們改日再來。」
「原來從頭到尾,我們都被騙了。」賈逸嘆道,「若不是陸都尉你撞破了那個道士,恐怕我們已經上了他的當。」
「陸延送來的?」賈逸皺眉問道。
他沒有猶豫,立刻答道:「那是烤肉,油鹽是重了一些,跟這道煮羊肉不大一樣。」
賈逸已經從查案的人,變成了案中之人。道士為什麼要找上他,為什麼要向他示警,天上出現的那八個字,在旁人眼裡都充滿了疑團。他不查這個案子,只怕在吳王孫權那裡都說不過去。查案倒是無所謂,反正賈逸對於鬼神並沒有什麼敬畏之心,也不會萌生退意。但讓賈逸在意的是,如今的自己,只不過是個邊緣化的小人物而已,是什麼人出於什麼樣的目的,要將他捲入其中?而這個人,又到底在圖謀著什麼?
孫權拿起一塊玉牌,讓侍從遞給賈逸。賈逸接過來,發現玉牌質地溫潤,雕工精細,花紋是一個篆刻的「孫」字。這種玉牌,賈逸只見過一次,是孫權賜給心腹大臣的信物,所到之處,猶如孫權親臨。他又起身道謝,孫權卻擺了擺手,讓他坐下。
「這麼巧?」
「沒有。賤內一向篤信太平道,也從不曾詆毀過於吉。」
他轉身沖屏風后喊道:「趕緊端上來吧,等下放涼了,還能吃嗎?」
「就是,我家老頭子提起他就一臉肅容,還警告我不要跟他有什麼瓜葛。可在我看來,他就是一個庸人嘛!」
是寒蟬的緣故,但孫夢並不知道這些。雖然見過孫尚香幾次,賈逸卻始終摸不清她的底細,更不敢妄加試探。就算孫尚香如今賦閑在家,但畢竟是解煩營的首任部督,不可小覷。
他的聲音很高,很明顯在暗示雅席中的人,賈逸和孫夢在場。果然此話一出,雅席里立刻靜了下來,還有兩三個衣著光鮮的公子哥兒走了出來,看向這邊。
今早只抓了幾個太平道仙師,封了一些道壇,並未牽涉文臣武將和豪門世家。這說明孫權早已拿定了主意,現在問計賈逸,不過是看看賈逸的應對如何。
魏臨閉上眼,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什麼。隔了一會兒,他才道:「也沒有什麼異樣,就是晚飯時候,廚子做了她最喜歡的清蒸鯿魚,她卻只動了下筷子,說是太腥。」
說到緊要關頭,這道士卻停了下來。
「他們怕的是孫尚香郡主?」
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就死了帶隊的頭目,並折了一半的人手,卻絲毫沒有傷到賈逸。即便是死士,也不禁有些心虛。剩下的兵士們慢慢向後退去。賈逸不禁暗地鬆了口氣,以為他們要知難而退了。然而意想不到的是,這些兵士們退到巷口,走了一半人,卻還留下了一半。看樣子,是要分開抄賈逸的後路了。只見那些留守的兵士,一一在身前豎起木盾,架上了長戟。賈逸看了看身後,如果在這麼狹窄的小巷中被前後夾擊,那麻煩就大了。
孫夢往油燈邊站了站,問道:「我們剛才聽外面那個人說,離昧仙師跟都尉夫人有染,暗結珠胎什麼的,所以他才會下手殺了都尉夫人……」
賈逸停住腳步,手摸向腰間,掏出了腰牌。隊目快步走了上來,伸手去接。電光石火之間,賈逸突然變掌為鎖,抓住隊目的胳膊往懷裡一拽,同時朝他小腿上狠狠踹了一腳。隊目驟然被襲,站立不住,跪倒在地。賈逸運臂一扭,將他整個人打了個旋兒,同時右手「嗆」的一聲拔出隊目的繯首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說……于吉復活了?」孫夢一臉驚訝。
「應該是吧。其實我們白雲觀地處山清水秀之地,仙師們來來往往,經常把這裏當成佈道祈福之地。對於這些仙師,本觀也沒什麼本事去一一核實,都是聽道友們的風評。這位離昧仙師幾月前曾來展露過幾手神通,招攬了很多信眾。這次他又來,我們觀里把他當成上師對待,精心安排了一場祈福法事。誰知道,他竟然做出那種事來。」
孫夢嘴一撇,冷著臉站起身來。賈逸卻伸手拉住了她,道:「貊炙等下就要上了,你不吃了?」
賈逸腳下一個趔趄:「你連孫郡主的玩笑都敢開?」
「呃……我是覺得……」
「都尉夫人那件案子,只是個開始。他如果想要活命,除非遠離此地,南下避難。」
雖然做了寒蟬的客卿,但賈逸的手頭並不寬裕。寒蟬沒有給過賈逸大筆的錢財,也沒有給過什麼產業,當然賈逸也沒有去要。作為寒蟬的客卿,所擁有的一切都要跟表面上的身份相符。一夜暴富,太容易引來懷疑,高調處世,則更容易引來嫉恨。
賈逸平舉長劍,喝道:「停下!」
賈逸猶豫了一下,道:「還是算了,我貿然留宿,只怕孫郡主那裡不大合適。」
他搖了搖頭,問身旁的陳全:「大哥,這些姑娘,你覺得哪個好看?」
石榴姐急了,轉向陳全道:「大爺,你勸勸二爺吧。咱們這是生意,可不能由著性子胡來。把姑娘們都打發走了,咱們都喝西北風去啊。」
「深山老林那種苦哈哈的地方,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去的。」蕭閑黠笑道,「我們先脫離太平道,然後再看有沒有機會。」
蕭閑繼續大聲道:「所謂的符水治病,只不過是我根據你們的病症,熬了些草藥而已。能治好的當然都活了,治不好的就說你們心不誠。就這麼蹩腳的把戲,竟然騙了你們這麼久,可見你們愚昧到了何種地步!早年我雙親就是因為篤信太平道,耽誤了治病,才命喪黃泉。這幾年,我打著太平道的幌子,為的就是今日戳破太平道的本來面目!」
蕭閑悠然道:「大哥啊,人活世上,哪能由著自己性子來呢?走吧,咱們先看看自家產業去。若是賈逸這個寶押對了,以後咱哥倆兒就能輕輕鬆鬆當富家翁了。」
須臾之後,耳畔傳來了急切的腳步聲。賈逸揚起右臂,輕輕喝了一聲「中」,奮力將投槍擲出。小巷拐角處,一名兵士剛剛露出半截身子,投槍便「鏘」的一聲刺破鐵甲,將他連人帶甲釘在了牆上。後面的兵士收腳不住,一同沖了過來。賈逸振臂又擲出幾支投槍,將他們射得仰面朝天倒下,同時疾沖向前,左臂一抬散出一捧寒星,盡數打在最後兩名兵士的臉上。這兩名兵士捂臉倒下,慘叫連連,卻接著被長戟刺入胸膛,沒有了聲響。
「于吉的嫡傳弟子?現在還在白雲觀?」
「道士們都有晚課,不會睡這麼早。」賈逸往後退了兩步,看了看兩三丈高的山牆。他勉強能翻過去,孫夢就難說了。他猶豫了一下,索性抽出腰間后索性抽出腰間長劍,走到了門前。
「你說得也有道理。」賈逸沉吟道,「只是我剛才跟這隊死士交手,傷到了筋骨,需要休息個旬日才能恢復。下個月十五,南望山上的月倦寺,如何?」
「哼,找人畫下他的相貌,全境海捕,看他能逃到哪裡去。」孫夢道。
「你能看出來這麼多,也算是冰雪聰明。」賈逸誠心贊道。
陳全壓低聲音道:「于吉又出現了!」
蕭閑卻停了一下,問道:「賈校尉,可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交朋友?」
大漢怒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剛才你雖然耗盡了氣力,但只有一點皮肉傷而已,如何會動到筋骨?我給你五天時間調養,五天後南望山上月倦寺,我們刀對刀,槍對槍,堂堂正正地決一勝負!」
陳全這才反應過來,道:「怎麼了?咱們不做道士了?這于吉活了,咱們好日子……」
孫夢鄙夷道:「你怕什麼呀,那臭道士說會有大禍的是賈逸,又不是你。」
錦衣公子伸手指了指自己:「因為我就是醉仙居的新老闆。」
賈逸心中猜到了七七八八,或許那個自稱凌霄子的道士才是離昧仙師。他被監院質問都尉夫人的事情時,起了殺心,便在晚齋中下毒,殺了全觀的人。待他搬運完屍體,正欲堆柴放火毀屍滅跡之時,被賈逸和孫夢撞進觀中,不得不趕往前院應付。好不容易支走了賈逸趕回後院,又被陸延發現了。
「君子相交,怎麼能談錢呢?那是一點心意而已。」蕭閑道,「賈校尉,你介意我以前的身份嗎?可願與蕭某交個朋友?」
蕭閑嘿嘿笑道:「不錯了。這些年咱們騙了這麼多錢,又是海捕緝拿的對象,身份在那兒放著呢,人家能對咱們有多少好感?他能擔著與太平道徒勾結這項罪名跟咱們相交,已經很不容易了。」
陸延怔了一下:「孫姑娘何出此言?」
蕭閑的百露道壇關了之後,祥吉道壇就是武昌城裡最大的道壇了。前段時間官府緝拿仙師,關閉道壇,卻沒有找祥吉道壇的麻煩,是因為吳王的正妻潘夫人就是那裡的信眾。
賈逸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沖身旁羽林衛尷尬地笑了笑。他在王府的偏廳外已經坐等了一個多時辰,眼看著不少文臣武將進去又出來,卻始終沒有輪到他。他只好繼續神情淡然地端坐在那裡,眼睛低垂,彷彿老僧入定一般。偶爾有熟識的文臣武將想跟他打個招呼,但看他一副漠然樣子,也只好作罷。
轉瞬之間,賈逸已經出手殺了四人,卻面色不改,氣息不喘,他沉聲喝道:「我不知道是誰讓你們來殺我的,但既然來了,就一個都別想活著回去。」
聽陸延說,陸家私兵足有三千多人,他不可能全都認識。這名私兵究竟是隸屬哪名家將麾下,他也不清楚。只能將死屍送回陸家,請族中長者前來辨認了。孫夢本打算要陸延背死屍下山,賈逸卻拆下一塊門板,將屍體放在上面,與陸延一起抬到了山下。馬車進城之後,天色已經微微發亮。陸延和賈逸、孫夢二人分手,約好晚上再去松鶴樓碰頭。
看著兩人離開了觀門,凌霄子眼中閃過一絲狠毒,轉身急匆匆向後院走去。而賈逸和孫夢卻從觀門外閃身而進,躲在老槐樹下,遙遙看著這道士。
藉著月光,賈逸認出了凌霄子的模樣。他雙眼圓睜,右手緊緊握著一把匕首,滿臉都是憤怒與不甘。賈逸俯下身子,才發覺他咽喉處有道劍傷,鮮血正汩汩向外湧出。凌霄子看到賈逸,用力撐起身子,右手揮舞著匕首向他比畫了一兩下,頹然倒了下去。
「怎麼聽你的意思,很討厭陸延?」賈逸試探問道,「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嗎?」
看孫夢沒有說話,賈逸接話道:「多謝陸都尉挂念了。我和孫姑娘在荊州公安城就已經配合默契,哪怕山崩於前,也不會有什麼閃失。」
「那你查到了什麼?」孫夢追問道。
「這些是你的告誡,還是孫尚香郡主的?」
他走出了偏廳,拐進迴廊,卻意外看到了孫夢。她拎了一個黑色的布袋,正靠著廊柱,笑意盈盈地看著賈逸。賈逸上前兩步,很自然地接過黑色布袋,往裡面看了一眼,都是些小塊的金錠。
「剛才聽見兩位要去白雲觀,剛好我這輛馬車可以代步,還請賈校尉不要推讓。」蕭閑做了個請的姿勢。
「只賣藝不賣身?」石榴姐搖頭道,「那誰還願意來咱這凝香閣啊!」
早上到了郡主府,他把事情簡單講給孫夢,就去睡覺了。可孫夢覺得,賈逸身為解煩營翊雲校尉,在大街上被人明目張胆地伏擊,如果不鬧出點動靜,實在說不過去。她本想拉著賈逸一起去找那個叫魏臨的都尉麻煩,但看到賈逸意興闌珊的樣子,只得自己去了。
賈逸冷冷道:「誰和你們是兄弟?巡夜兵士所持月牙戟的戟刺是平的,你們拿的是圓的,以為我是瞎子嗎?」
「當然。」
賈逸笑道:「道長,你們這白雲觀選址不好。風水之法雖然千變萬化,但最基本的是得水為上,藏風次之。可這地方卻處於兩峰山坳之間,跑水漏風,實在不能算作一處寶地。」
那個死去的道士身上有陸家私兵的刺青,這是陸延親口承認的。按照常理推斷,肯定是陸家參与到了吳敏這件案子里,並殺光了白雲觀的道眾滅口。可陸延卻一直在追查這件案子,還親手破了白雲觀的死間之局,這說不通。如果是陸家做了這些事,為什麼又放任陸延去自亂陣腳?
孫夢追問道:「然後呢?」
石榴姐猶豫道:「可這官宦人家的女眷,最重清名。恐怕她們就算是當奴婢,也不願意來妓館賣身啊。」
賈逸又從錢袋中拿出一枚金錠,放在了茶案上。
「這說不過去,他們有人手和時間搬運屍體的話,為什麼不繼續伏擊我,而是放我離開?」
蕭閑輕輕摁著自己的鬢角,如果攀附賈逸的路走對了,那穩住陣腳后,就把這些生意交給大哥好了。經商不過是掙錢過好日子的手段,實在不算什麼有趣的事情。
這些姑娘入行最晚的也有三四年了,多多少少都攢了些體己錢,平日里就指望著能有個機會給自己贖身。現在一聽這新老闆連贖身錢都不要,眨眼工夫全跑沒影了。石榴姐氣急反笑,道:「二爺,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你把人家燒成了焦炭,還敢上門?」孫夢嘻嘻笑了起來。
蕭閑也不生氣,依舊笑道:「我在道壇就已經告訴信眾們真相了,騙他們的是太平道,並不是我。而且我也見過魏臨都尉,將其中緣由清清楚楚地稟告了。魏都尉很欣賞我的態度,說有必要的話,還要我向其他道壇信眾揭穿太平道真面目呢。」
賈逸道:「當然不是,你表姐為什麼這麼賞識我,我也不清楚,或許你可以替我問問她。」他一邊敷衍著孫夢,一邊走著,不多時就到了郡主府。兩人簡單寒暄幾句,孫夢進了府內,賈逸也轉過身,沿著寂靜的長街快步朝住處走去。
賈逸想起前幾日在松鶴樓,陸延那些世家子弟面對她的表現,是尊敬多過懼怕,孫夢應該不單單是孫尚香表親那麼簡單。
武昌城裡大大小小的道壇至少有近百處,每逢初一十五,這些道壇都會由駐壇仙師舉行一場法事,向中黃太一祈福,並將求來的符水賜給信眾。百露道壇在武昌城中,算是最有名氣的。駐壇的蕭仙師白須白髮,聽說已經一百多歲了,臉上卻一條皺紋都沒有。而且他所賜的符水相當靈驗,幾乎包治百病。但蕭仙師為人卻很低調,佈道了這麼多年,偌大的百露道壇里只有他和一個金甲力士。其他的道壇,最少的也有五六個人,名氣第二的祥吉道壇,更是足有一百多人。
「對,對。也是湊巧了,那兩個解煩營的人,就是賈逸和陸延,對了,還有孫尚香郡主身邊的表親,一個叫孫夢的女人。」
「我剛才忽然想起了一則舊事。」賈逸道,「當年魏王曹操與袁紹在官渡大戰之後,從袁紹營帳中找到一個木箱,裏面裝滿了曹軍中文臣武將與袁紹來往的書信。有人提議按照這些書信,將涉及之人一一治罪,曹操卻連看都沒看,一把火全給燒了。還說以前袁紹勢大,很多書信都是迫不得已才寫的,他一概既往不咎。」
「所以我不會去找他們。」賈逸將沉甸甸的錢袋挽在了手上。這裏面的金錠至少能換十萬錢。孫尚香出手也未免太闊綽了,跟她哥哥真是截然相反。
「當然不是,我跟著你們,是想跟賈校尉交個朋友。」錦衣公子說得很誠懇。
耳邊突然響起一陣撲稜稜的聲音,賈逸止住腳步,一隻黑色的鴿子迎面飛來。他快步走進街邊的陰影中,伸出右臂,讓那隻鴿子落在手腕上。看左右無人,賈逸解下鴿子腳上綁著的一支細長竹筒,然後揮臂讓鴿子飛走了。不用說,竹筒之內還是寒蟬的礬書密令。
賈逸喘著粗氣,在滿是屍體的小巷中站了好一會兒,確定無人之後,才疲倦地走了出來。他蹲在巷口,捋起兵士屍體的袖子,細細檢查屍體的臂彎,果然見到了一模一樣的刺青。莫非這些人也是陸家的私兵?在武昌城中,對自己這個翊雲校尉動手,瘋了嗎?
賈逸道:「所以說,殺死尊夫人,跟要宣揚于吉復活沒有太大關係。而是有必須殺死尊夫人的理由。至於那張符咒,也是故弄玄虛之舉。魏都尉,尊夫人回來后,可有什麼異樣之舉?」
「你去趟許都。這兩年曹魏代漢,殺了九*九*藏*書不少忠於漢室的官員,抄了他們的家,把他們的女眷分給人當了婢侍。你去打聽打聽,挑上十幾個臉盤兒身段兒好,又懂琴棋書畫、能歌善舞的,幫她們贖了身,都帶到咱們這兒來。」
天下大勢如此,解煩營也不消停。刺探軍情、肅清姦細、監察官員、處理命案,不管是新上任的左部督虞青,還是右部督呂壹都忙得要命。唯獨賈逸,兩年間只接了幾樁雞毛蒜皮小案子,幾乎快被人遺忘了。
「後面這間屋子裡,全是死屍。」陸延道,「你們要不要進去看下?」
這是他的習慣,自從跟孫夢熟絡了以後,每次他都要送孫夢回去。
孫夢看他不以為意,也沒再說下去。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稀疏的星星散落半空,映得一輪上弦月光亮如雪。四下里靜悄悄的,偶爾一兩聲促織的清脆叫聲響起,一片怡然愜意的田園意境。賈逸轉過頭,靜靜看著孫夢。月光之下,孫夢的側臉顯得更加白皙,一縷烏雲般的秀髮搭在香肩上,步搖金釵的流蘇隨風微微晃動,十分清新秀麗。
「原先那些來睡女人的,肯定是不會再來了。但我敢跟你保證,那些世家公子和官爺將軍們肯定會來。他們那些人啊,最喜歡的就是楚楚可憐、知書達理的姑娘們。而且,女人對他們來說,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蕭閑想了想,道,「這凝香閣的名字太俗,也得改,嗯……一晌貪歡鏡花緣,半枕黃粱水月夢,以後就叫鏡花水月。」
「你找找她們的賣身契,全都給燒了吧。從今以後,她們跟凝香閣再也沒有關係了。」蕭閑笑眯眯地說。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陳全在街邊買了兩個胡餅,遞給蕭閑一個,自己拿著一個大口嚼了起來。
「陸家在接回陸延之後,趁消息還沒有傳出去,立刻請了幾位城中名醫前去診治。那些大夫看過之後,認為是濕毒侵入五臟六腑,開了些祛濕解毒、補神固本的方子,陸延吃過三服之後就醒了。他得知你還在昏迷,就把剩下的湯藥給了我。」
「一個從曹魏叛逃過來的人,至尊還把他安排到了解煩營,真不知道怎麼想的。就不怕他跟北面還有牽連?關鍵時候再反水了怎麼辦?」
「這個倒沒聽說。不過好多人都對我冷嘲熱諷,說你不懂規矩,壞了太平道的名聲。要不是玄皓仙師幫著我說了兩句,我差點被打出去。」陳全嘟囔道,「二弟,我們是不是做得有些過了?」
「怎麼,你要把大門劈開?」孫夢問道。
「哎呀,你就放心吧。這案子肯定不會查下去的。」孫夢站起身,「走吧,你回去喝幾杯酒,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還能繼續過你那安穩日子。」
「他們不願來,無非是因為這裏名聲不好,那些個庸脂俗粉也確實入不了他們的眼。」蕭閑摸著下巴道,「但我琢磨著,如果能把他們這些人招來,一年賺的錢能抵得上過去五年。」
「也就是說,玄皓從潘夫人那裡得了消息,知道這件事的深淺?」蕭閑問道。
賈逸打了個圓場:「陸都尉快馬趕來,有什麼事嗎?」
武昌城都尉名叫魏臨,出身徐州下邳。他在解煩營待了二十多年,才做到都尉,後來那些大夫們得知了原委,後來眼看升職無望,就調任了武昌都尉。當時的武昌城連郡城都不是,算不得什麼好出路。但誰也沒有想到,吳王會遷都到這裏,武昌城都尉這個位置也隨之顯赫起來。魏臨不費吹灰之力,撈了個好差事。但正當不少人都覺得魏臨太過走運的時候,他夫人吳敏卻暴斃身亡,讓人不禁唏噓福禍相依。
莫非外面躺著的那具屍體,並不是離昧仙師?那真正的離昧仙師又在哪裡?
說完之後,她就輕輕嘆了口氣,知道這樣更是尷尬。看了看賈逸依舊平靜的臉色,孫夢咬了咬嘴唇,道:「好餓,等下你想吃什麼?我請客好啦。」
賈逸沉默片刻,看了看房外,又看了看陸延,一道靈光在腦中閃過。
「去找賈逸。」
凌霄子愣了一下,側身將二人讓進房內:「貧道失禮了,請進,請進。」
蕭閑道:「這些木箱里,是我這幾年收你們的錢,今天還給你們,希望你們告訴自己的親朋好友,以後不要再上太平道的當!」
孫夢白了他一眼:「怎麼不說話了?剛才不還在逞能嗎?」
「只懂一點,看觀內的情形,只怕近日有血光之災,道長可要小心。」
「然後買些奠禮,帶上銅錢,去都尉府拜祭下吳敏。」
「沒有。太平道的那些仙師都是騙人把戲,無非給一些符水之類的東西罷了。」魏臨嘆了口氣,「我數次告誡賤內,不要迷信於此,可她就是不聽,還屢次捐錢納物,最終落得個這樣的下場。現在想來,應該是太平道想借用賤內來展現於吉神力,宣揚于吉復活的流言。」
賈逸道:「你說怎麼謝?」
郭鴻為什麼會寫信給這個秦風,提起韓彬之事?又為什麼說是自己殺了韓彬?賈逸在進奏曹時,雖曾脅迫郭鴻為自己效力,但兩人關係並未鬧僵。而且在荊州之時,蔣濟還利用郭鴻的弟子給自己傳遞消息。郭鴻為什麼會這麼做?
賈逸搖了搖頭,看向遙遠的東方,天終於亮了。他站在巷口猶豫了一會兒,轉身朝郡主府的方向走去。眼下能放心的,也只有孫夢那裡了。
孫夢冷冷哼了一聲:「他可能是因為房間太暗,剛進來還沒適應光線,才被你得手的。就別拐著彎誇自己了,就你那三腳貓功夫,也不覺得臉紅?」
「你是在勸我,還是在損我?」賈逸道。
「你不用怕,我現在不會向你動手。」那大漢挺胸道,「我秦風縱橫江東十二年,從來不曾乘人之危,等你緩過勁兒了,咱們再一決高下。」
孫夢看了他一會兒,坐了下來:「要按照早先在公安城時你那脾氣,碰到這些事,你不去砸他們酒席,也得譏諷幾句吧。現在竟然能做到充耳不聞,真是越來越老氣橫秋了,沒意思。」
陳全悶聲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蕭閑伸了個懶腰,長長出了一口氣。這幾天跑遍整個武昌城,賭場、酒樓、妓館各盤下一家。在立房契之時,蕭閑把賈逸的名字也寫了上去,這樣黑白兩道都不敢輕易來找麻煩。賈逸這個人,雖然在官場上獨來獨往,不算是淮泗系的,也不算是江東系,但威名還是有的。單論他在公安城布局,屠滅荊州士族那一手,就不是尋常人能惹得起的。雖然這兩年在武昌城一直賦閑,但畢竟是直屬吳王的解煩營校尉。這不,連呂壹和虞青也不敢接的太平道案子,吳王都交給他了。
「為什麼要殺了他?」賈逸看著陸延,問道。
凌霄子坐下來,有些尷尬道:「貧道整日忙於研讀《太平清領道》,把這些俗務都弄得差三落四,真是慚愧,慚愧。」
賈逸皺眉問道:「這位公子貴姓?為什麼要跟我交朋友?」
今天不是黃道吉日,山門前空無一人,連個知客都沒有。賈逸走在前面,用力拍了拍緊閉的大門。孫夢靠在賈逸身後,抬頭看向四周。只見石階兩旁松柏鬱鬱蔥蔥,枝丫蔓張,被月色投下各種奇形怪狀的陰影。道觀山牆之後的老槐樹,也探出幾條張牙舞爪的枯黃干枝,讓人心中很不舒服。冷不防附近傳來一聲嘶啞的夜鴉叫聲,驚得孫夢往賈逸身邊躲閃,卻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從公安城回來,你在解煩營閑了兩年,沒有生出什麼事端。沉穩、老練,耐得住寂寞,熬得了清苦,這不是一般年輕人可以做到的。當初尚香向我推薦你,我還有所猶豫,現在看來是選對了人。」孫權道,「一把好劍斬金削鐵容易,藏鋒斂光卻是最難。在這點上,陸延遠不如你。」
蕭閑不想跟他在這個問題上爭論,問道:「大哥,我讓你去各個道壇里打聽的事兒,問得怎麼樣了?」
石榴姐道:「還不是因為咱凝香閣生意最好?」
賈逸的心沉了下去,現在自己不但體力不支,身上的暗器袖弩也用完了,再跟這個孔武有力的大漢交手,恐怕勝算不大。他抬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色,離天亮只有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了。或許拼力一搏,撐到宵禁結束百姓上街……
賈逸懶得再跟他計較,拱手道:「好,就依秦大俠所言,五天後月倦寺,不見不散。」
下面的信徒「轟」的一聲炸開了鍋,一些人站起了身,一些人依舊跪著,還有一些人茫然無措。他們打心眼裡仰慕這位蕭仙師,奉若神明,現在突然冒出來個跟仙師有些相像的年輕人,說一切都是假的,這怎麼接受得了?
石榴姐是早上起來,才知道自己換了老闆的。面前的這個棒槌用了兩倍的價錢,從原來的老闆手裡買下了凝香閣。然後把所有的姑娘都叫起來,看了一遍之後,就要全部攆走。她在這行當做了三十多年,什麼樣的老闆都見過,就是沒見過這麼神經的。
「一進門。」賈逸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解釋多少。兩人都是心思縝密之人,剛才寥寥數語間,已經發現了凌霄子話中的漏洞。賈逸故意借口離去,就是想暗中跟隨凌霄子,看看這白雲觀到底怎麼回事。
女人通常都是這樣,你越是說她笨,她越是要證明自己聰明。你要是誇她聰明,她又會覺得不好意思。
「這世上,只有一個地方才會有鬼神。」
秦風道:「我聽說了,你殺了韓彬大哥。他對我有恩,我自然要殺了你才能報恩。」
「尊夫人平日跟太平道可有什麼仇怨?是否曾對於吉出言不遜?」賈逸問道。
他又想起了昨夜收到的寒蟬礬書,到了郡主府拆開之後,發現礬書中只是簡單交代,要他儘力確保即將來訪的曹魏使團安全。寒蟬的目的,應該還是魏、蜀、吳的三方均衡,確保了曹魏使臣的安全,魏吳聯合轄制劉備的攻勢才有可能。曹魏使團下個月才會來,還是先將精力放在手頭這個案子上好了。
那石榴姐瞪大了眼:「二爺,你說得輕巧,這些姑娘可都是咱們凝香閣的搖錢樹!把她們都打發回家了,你還做什麼生意啊?」
「只派了一二十個人就想殺我,」賈逸輕輕撣去身上的灰塵,「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僅憑天火降字和都尉夫人那樁命案,就徹底剷除太平道,未免顯得小題大做,會引起信眾們的反抗。他應該在等著太平道繼續鬧事,就算太平道就此偃旗息鼓,他也不會放棄這個好機會,一定會栽贓嫁禍給太平道,然後再大動干戈。」
蕭閑道:「不錯,其實我們也是在利用他。大哥,這世上像你我這樣肝膽相照的兄弟,能有幾個?我們跟他只不過是陌生人,彼此有利用的價值,才能成為朋友。」
賈逸道:「有些時候,對故人的懷念,不見得處處都要體現出來。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終究還是要活下去。而要活下去,就不能時時刻刻都沉浸在緬懷故人之中,他總要做點其他事。」
「不巧。在下遠遠跟了賈校尉和孫姑娘一條街,在這都尉府外又等了一個多時辰,剛才聽到你們說要去醉仙居吃魚,才忍不住上前搭話。」
「現在抓人,只是做做樣子。畢竟太平道已經挑起了事端,如果官府一點反應都沒有,有損官府威嚴。」蕭閑道,「不過眼下孫權也不會對太平道進行全面清剿,畢竟信徒太多了,時機未到。」
孫夢吐了下舌頭:「哪有,我不過是狐假虎威罷了。」
「這麼說,我們之所以在廂房前昏倒,並不是中了什麼巫咒。」賈逸自言自語道。
但賈逸已經不想去查了。這兩年他也不是沒查過,但不管是大張旗鼓,還是小心謹慎,都查不出什麼新鮮東西。孫夢的身份雖然有很多疑點,但卻是孫家人所認同和袒護的。在這上面,他已經不想浪費太多精力。
可蕭閑這幾句話,不管有沒有人信,都已經表明跟太平道決裂了。日後算賬,總算是個說辭。他看院中信眾亂了起來,向陳全使了個眼色,從後門溜了出去。
賈逸回過神來,低頭去尋那道士,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這個道士來得很蹊蹺,說的話雲山霧罩,又句句誅心,似乎是奔著自己來的。他想起了都尉府那間滿是符籙和銅鏡的房子,還有那具詭異的女屍,越發覺得這事情不簡單。頭頂上的夜空還在熊熊燃燒,長街上的人已經越聚越多。如果是尋常人等,早已被這陣仗嚇得萌生退意,賈逸的嘴角卻浮起一絲冷笑。在解煩營閑了兩年,才碰到這麼一件案子,豈能因為這些障眼把戲就放手?不管這案子後面是人是鬼,都要揪出來看看。
魏臨猶豫了一下:「下官本該陪二位同去的,只是公務纏身,實在是走不開。」
陳全沉默了一會兒,道:「可是二弟啊,我還是覺得這做生意,風險太大,沒有買田買房穩當。」
「他們怕的是你啊。」孫夢又夾起一塊貊炙,小口小口地嚼了起來。
陸延猶豫道:「既然那女屍都能復活,于吉號稱上仙,復活也不是不可能的。」
孫夢搶話道:「你說的這一位,是不是武昌城都尉夫人吳敏?」
孫夢問道:「去了哪裡?」
話音剛落,她已覺得不妥,趕忙道:「我可不是說你。」
賈逸並沒有生出什麼憤憤不平的心思,在解煩營已經被排擠兩年有餘,他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別說有人探望,沒人趁他昏迷下毒,就已經很不錯了。至於孫夢,雖然這兩年走得比較近,但她的身世仍舊是一個謎,不知道可以相信多少。
離房屋還有幾步遠,卻看到房內火光一閃,緊接著暴起一聲怒喝。賈逸直起身,拔出后索性抽出腰間長劍,向房內疾沖而去。就在這時,房門「咔嚓」一聲碎成數塊飛散四濺,一個黑影應聲跌了出來。
「這老小子話裡有話啊,我教你的話,問他了嗎?」
「那昨晚顯露這手的,應該就是于吉了吧,不是他的話,誰還有這麼大能耐?」
「對,對,就是那位夫人。」凌霄子道,「唉,他惹出這種事,真是讓本觀蒙羞。」
孫夢掩嘴笑道:「你要跟他交朋友?你知不知道他這兩年,根本沒有一個人要跟他做朋友?」
「我怕什麼?我還巴不得傳出去來著。」孫夢笑嘻嘻道,「我表姐一直說我年紀大了,應該找個人嫁了。有不少世家子弟都跟蒼蠅一樣,圍著我嗡嗡亂轉。要是有了些流言,倒是能清凈不少。」
陳全咽了口吐沫,道:「昨晚東城好多人都看到了。天上一直有幾個字在燒,寫的什麼『孫權必死,黃天當立』。還有人看到一個很像于吉的道士,跟解煩營的人說了好幾句話,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
蕭閑沖這群姑娘瞪眼道:「怎麼,都不想走?」
「不,是為了我們自己。」蕭閑道,「我知道你看賈逸不順眼,但我們現在需要攀附他。」
賈逸笑笑,從錢袋中掏出一枚金錠,放在茶案上:「道長苦修經典,還要操心觀中事務,真是辛苦得很。這是在下的一點心意,權當香火錢了。」
孫夢失聲道:「怎麼可能?于吉已經死了二十多年了。」
陳全不禁嘆道:「二弟,還是你看事看得透,這孫家竟然開始動手抓太平道人了。」蕭閑是城中最有名的仙師,如果他們現在還在百露道壇,恐怕已經被兵士們抓起來了。
「曹丕可能下個月要派使臣前來武昌,要賜我九錫,冊封我為吳王。」孫權道,「我自稱吳王已經快一年了,他這樣做,無非是要彰顯他身為皇帝的九五之尊。眼下我們要聯魏抗蜀,就陪他走走樣子好了。不過,聽虞青和呂壹他們的消息,蜀漢軍議司似乎準備在冊封儀式上鬧出點動靜。你回頭也留意下,絕不能在這上面出什麼紕漏。否則的話,聯魏抗蜀出了差錯是小事,如果被魏人生出小覷之心,趁火打劫就不好應付了。」
操縱這一系列案子的人,不會想不明白此中關節。那也就是說,這些案子所傳達出來的信息,有可能都是故意誤導官府的,他們一定是另有企圖。賈逸又想起了白雲觀內,那個道士臂彎上的刺青。陸遜現在手握兵權,正在夷陵與劉備對峙,如果陸家真的參与其中,孫權會怎麼做?
「你說得也是。」孫權鼻子翕動了一下,「聞這味道,應該是羊肉煮好了。」
荊州一役,孫權扶持起了以陸遜為首的江東士族,與行事跋扈的淮泗系相互抗衡。但作為一代雄主,孫權扶持江東系,也只是出於權勢均衡的考慮,對他們並不信任。尤其是江東系之首的陸家,當年孫策攻打江東之時,陸家的家主陸康曾經率軍抵抗,堅守廬江城將近兩年。以至於陸氏宗族百餘人,將近一半死於這場戰事。後來那些大夫們得知了原委,後來孫策和陸康相繼亡故,孫權雖然迫於形勢,起用了陸遜,但心中難免仍有罅隙。
「那我為什麼要生氣?」賈逸道。
「我正在埋頭探查屍體的狀況,沒有發覺他進入房內。他卻大喊大叫,揮舞著匕首向我刺來,情急之下,我只好拔劍相迎,」陸延笑道,「想不到這人身手稀鬆平常,錯身之間就被我一劍斃命。」
賈逸疑惑道:「為什麼要跟我一決高下?我跟你有仇?」
賈逸滿腹疑慮,問道:「如果我告訴你,我並沒有殺死韓彬,你信不信?」
孫夢疑惑道:「這人……怎麼看起來有些……」
「比起你和孫夢在松鶴樓吃的貊炙,怎麼樣?」
「沒有。」賈逸搖了搖頭。所謂的和陸遜關係很好,大概是淮泗系故意散播出去的流言吧。雖然陸遜對他時有照顧,但多是出於公事。他比自己更在意身份有別,基本沒有什麼私交。自從到東吳以後,真正關心自己的,也只有孫夢了。就算她身世神秘,但對自己卻是一片好心。
「你想啊,你現在不是城內最有名氣的太平道仙師嗎?要是于吉他真復活了,那回頭咱們不就跟著……」陳全的話沒說完就停了,目瞪口呆。對面的蕭仙師竟伸出手來,扯起了臉上的鬍子和頭頂的白髮。
賈逸猛然抬頭,見孫權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蕭閑點了點頭:「可解煩營中,賈校尉並不是握有實權之人,我為什麼不去找虞青和呂壹,反而找你。你也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