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章 夷陵前線

第四章 夷陵前線

「陸延。」孫權道,「他上了一封奏疏,把這幾天的事情講得清清楚楚。奏疏里著重提到了刺青之事。他辯稱陸家從未參与此事,雖已經向你言明,仍怕你心中誤會,所以提前向我稟告。」
蕭閑訕訕一笑。張清說得沒錯,普天之下各派道士足有十多萬人,但敢跟于吉穿得一模一樣的,恐怕一個都沒有。
「現在看起來,似乎是太平道在蠱惑人心,意圖謀反。臣下已經初步鎖定了幾個太平道壇,假以時日就能查出眉目。」賈逸頓了下,從懷中掏出木盒呈了上去,「臣下前往拜祭客曹掾張洵之時,他的夫人陳叡拿出一個木盒,讓我轉交給至尊。」
「這誰知道,我又不懂這個什麼斫龍陣。」張清道,「話說回來,你幫著官府對付于吉仙人,心裏就一點都不怵嗎?」
「後來有人來了,我沒能接著聽下去,鬼知道什麼東西。」張清道,「那時我以為是什麼騙人的新把戲,反正不會讓我出頭去做,也就沒放在心上。結果幾天後,都尉府就出了事兒,魏臨他老婆不光死得稀奇古怪,還復生後跟解煩營兩個殺星大戰了一場。當晚我們在道壇里正議論著,看到那道士又來了,而且還帶著一個披了身灰色斗篷的傢伙。我又溜到牆根那裡去,點破了窗戶紙往裡看,結果看到惠德仙師向那個灰色斗篷的傢伙下跪。那人脫下斗篷,我當時腳就軟了,這不就是于吉仙人嗎……」
「成,成,你們神仙打架,我不跟著摻和。」他壓低了聲音,道,「魏臨老婆和張洵那兩件案子,確實都跟我們三源道壇有關。兩個月前,有個道士拿了封薦書,來面見我們道壇的惠德仙師。他們兩個關起門來,嘀嘀咕咕談了兩三個時辰。我溜著牆根聽了幾句,說的都是斫龍陣之類亂七八糟的事情。」
「胡鬧。你告訴延兒,讓他離賈逸遠一些。還有,吳王既然已經命令賈逸查那些案子,他就不要再跟著摻和了。」陸遜不悅道,「讓他有空多讀些兵書,不要總在外面瞎混!」
蕭閑微微笑了起來。
孫權道:「那你是認同了陸延的說法,覺得這些人不是陸家私兵?」
「比如說?」
賈逸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正要開口說話,卻突然醒悟過來。葛玄應該是在給他觀相,這可能是吳王的意思。賈逸有些無奈,只得正襟危坐,面色淡然地回望過去。又過了一會兒,葛玄點點頭,又搖搖頭,依舊沉默不語。
「呸!你知道我冒著多大風險嗎?這事兒若是被于吉仙人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蕭閑踱回長案旁坐下,捏起一塊桂花酥,丟到嘴裏胡亂嚼了幾口,端起一盞香片茶一飲而盡。聽得外面腳步聲響動,他等的人終於到了。竹簾一仰,一個賊眉鼠目的中年漢子擠了進來。蕭閑沖他笑了笑,伸手讓座。
「那你的意思是,仙翁說夷陵我軍將會大勝,你也不信了?」孫權道。
孫權道:「世間怎會有如此奇異罕見的面相?」
孫權等了一會兒,才將手上的木簡合上。他微笑道:「怎麼個不簡單?說來聽聽。」
「這個木盒,有沒有被人動過手腳?」孫權眯起了眼睛。
陸安不敢再多說,只得束手站在一旁。
賈逸也心中起疑,忍不住多看了葛玄兩眼。久聞這位仙翁大名,面對面還是第一次。與太平道那些錦衣冠帶的仙師們不同,葛玄穿得很樸素。髮髻上插的是根木釵,身上道袍已經洗得發白,腳上雲鞋更是綴著補丁,而且還是赤腳無襪。若獨自走在大街上,很難讓人把他跟「太極仙翁」這個名號聯繫在一起。
賈逸汗顏,拜道:「至尊恕罪。」
陸安問道:「老爺,這次要不要寫回信?」
厚厚的雲層遮蔽了明月和繁星,整個夜空猶如一塊墨色玉石,沉沉地懸在頭頂。這又是一個無光的暗夜,黑暗吞噬了一切,就連對岸山脊的輪廓都看不清楚。陸遜坐在蒲團之上,手持釣竿,怔怔看著寬闊江面。在他的兩側,幾盞火盆閃著微弱的火苗,勉強照清四周。
賈逸心頭一震,立刻明白了這才是要害所在。如果魏朝使團如期成行,那就意味著魏吳聯盟已經是確定之事,到時候即便臨陣撤換陸遜,前線軍心有所波動,也有魏朝大軍在側壓制,劉備就算打贏了夷陵之戰,也不敢貿然深入東吳境內。但眼下曹丕態度曖昧,劉備對魏朝顧忌很小,夷陵前線還是以穩為要。只是曹丕為何突然要延後?雜務纏身自然是借口,但孫權這句話恐怕也不真切,是不是曹丕提出了什麼條件,孫權並未應允?
張清白了他一眼,正要問話,冷不防屏風後傳來了一個聲音:「于吉還在三源道壇?」
對於這些傳言,陸遜寫了封信回應,交由各路將領傳閱。在信上陸遜辯稱,後撤百里是為了引蜀軍深入,拉長戰線,使得他們補給困難。不援助孫桓,只因那是劉備的釜底抽薪之計,妄圖分散吳軍兵力,然後各個擊破。雖然信上的理由寫得很充足,但看過信箋的將領們都只是哂笑一聲。朱然、韓當、徐盛、潘璋、孫桓他們都是久經沙場的良將,深知真正決定戰場上勝負的,往往是對時機、人心、軍備、戰力的把握與比較,所謂的道理並沒有太大用處。
「擁有此相者,都是些什麼人?」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茶肆,賈逸看著對面素雅別緻的鏡花水月,問道:「你把妓館弄得這麼清凈,能掙到錢嗎?」
「你覺得官府鬥不過太平道?當年于吉還活著的時候,孫策輕而易舉地砍了他,拆了六七十處道壇。更何況現在於吉已經死了十多年,就算有人打著他的旗號謊稱復生,孫家還能怕了他們不成?」
賈逸心中一凜,躬身道:「是的。」
話音剛落,蕭閑就突然向前沖了出去,踉蹌了好幾步想穩住身形,卻還是摔了個狗啃屎。他十分狼狽地爬起來,看清了踢他的人,臉上仍蕩漾著笑意:「這麼巧啊,孫姑娘你也出來逛?」
這人雖然品性有虧,見風使舵,沒什麼義理可言,但底子還算乾淨。他做仙師那幾年,主要是把葯湯混進符水,治病斂財,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缺德事。賈逸現在無人可用,就算是且用且防,也比孤家寡人好些。
「解煩營,翊雲校尉,賈逸。大概你也聽說了,我身後就是郡主府,一百兩黃金對孫郡主來說,算得了什麼?」
葛玄點了點頭。
賈逸連忙應了聲「明白」,卻忍不住腹誹了兩句。如果真信了孫九九藏書權這句話,恐怕不知道要死上多少回。身為帝王,哪一個臣下不是棋子,哪有不一樣之說?再怎麼器重、再怎麼賞識,無非是這枚棋子還有作用,未到過河拆橋的時候。
葛玄是丹陽郡人,精研上清、靈寶等道家真經,在江東境內名氣很大,人稱太極仙翁。早幾年之前,吳王想要為他在南嶽山修築道觀,利用他來打壓太平道。但葛玄是個方外散人,既不想開宗立派,也不想授經傳道,對吳王的提議並沒有什麼興趣。後來雖然道觀沒有修成,吳王卻仍將葛玄拜為上賓,禮遇甚厚。今天召見葛玄入宮,很可能是問詢太平道的事情。
「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不管地位如何,他們和賈校尉一樣,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我當太平道仙師這麼多年,這裏面有什麼把戲可都清清楚楚,人死了怎麼可能復生?」
賈逸道:「是的,臣下想將陳籍案跟這兩起案子併案核查……」
一名長隨接過木盒,打開之後,呈了上去。孫權捏起木盒中的蜂蠟丸,對著光亮看了一會兒,又丟給了那名長隨。長隨將蠟丸捏碎,拈起裏面一小團絲帛,展開后鋪在了孫權面前。孫權瞟了一眼,抬頭看著賈逸道:「這是什麼意思?」
「十兩黃金先給你,你回三源道壇老實待著。有什麼消息,就找蕭閑報個信兒。」賈逸道,「只要你答應了,另外再給你一百兩黃金,如何?」
蕭閑將一個木盒放到長案上,打開蓋子,裏面的金錠閃閃發光:「怎麼樣,現在可以說了?」
「那你還賴在這裏不走,要等這鬼月里出來幾個姑娘,背著你去嗎?」孫夢譏諷一句,轉身氣哼哼走掉了。
孫權擺了擺手,顯得有些不耐煩:「這些都是你要去查的,問我幹什麼?下去吧,我還有其他事。」
賈逸微微欠下身,活動了下有點發麻的雙腳。羽林衛宣他覲見時,說吳王有要事相商,要他火速趕來。結果他快馬趕到王府,在外面等了小半個時辰,吳王仍在殿內跟葛玄論道。
江水正悄無聲息地向東流去,偶爾翻起朵浪花,又須臾間消逝在一片平和的江面上,彷彿從未出現過。然而看似平靜的江面下,卻暗潮湧動,旋渦遍布。這裡是猇亭渡口,荊州境內最為兇險的長江航道之一。若是有人託大下水,任憑水性再好,也會迅速被江水吞噬。
孫權突然又輕聲說了一句話,賈逸沒有聽清,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陸安應了個喏,低聲道:「還有一件事,二爺說不便寫入信中,讓我給您捎個口信。」
賈逸沉默了一會兒,道:「至尊恕罪,臣下覺得此事並不簡單,所以未曾稟報。」
黑暗中,傳來陸遜疲憊的聲音:「陸績是病死的。你告訴陸瑁,陸績只能是病死的。」
在此駐軍已經快一年了,與蜀軍互有攻伐,勝少敗多。麾下諸將早已怨氣漸生,有人在私下議論,陸遜接任大都督之後,就撤軍百里,把巫山、秭歸等關隘要地都丟給了蜀軍。而如今與劉備對峙,也是守多攻少,甚至連駐守夷道的孫桓被蜀軍圍困之時,也不敢分兵營救,可謂是膽小如鼠,根本不適合統領大軍。
賈逸正在琢磨,卻見一名羽林衛快步走了進來,遞給孫權一封帛書。
既然孫權換了話題,自己就要跟上去。賈逸道:「以退為進,陸瑁將這些全部說出來,是在向至尊證明他並無隱瞞之心。只不過,自證清白並沒有什麼說服力。」
賈逸躬身退出了大殿,在陽光里靜靜站了一會兒。儘管滿腹疑問,他明白再試探下去也是徒然,孫權對「建安五年」諱莫如深,根本沒有透露給他的意思。賈逸走下了石階,眼前的這幾樁案子還沒什麼像樣的頭緒,其他的事情不摻和也罷。
「這不是陸瑁的意思,」陸遜皺眉道,「是延兒讓你問的?」
「看到他就把我嚇了個半死,哪還敢去細瞧啊。」張清猶豫了一下,「不過跟著他的那個道士,先前找惠德仙師的時候,跟我們說了幾句話。雖然口音跟咱們很像,但總歸有點生硬,應該不是吳人。」
「可要當心,萬一韁繩斷了,會被野馬甩下來。」蕭閑笑道,「說起來,一百兩黃金可不是個小數目,你是怎麼說服孫郡主的?」
「一生困頓,矛盾糾纏,命數被形勢裹挾身不由己,雖百般掙扎,亦無濟於事。」
孫權哈哈笑了起來,對葛玄道:「你看,你看,我這屬下平時驕縱慣了,說起話來硬邦邦的,真讓人不舒服。」
「他不是個蠢人。」賈逸道,「當年曹操頒布招賢令,說的可是唯才是舉。只要有本事,就算人品有瑕疵,又有什麼要緊。只要看準這些人所貪之物,以錢財、美色、虛名引誘,就像是給野馬拴上了韁繩,照樣可用。」
「曹丕那邊來了信箋,說他朝中最近雜務纏身,冊封的事,要往後挪挪再說。」孫權重複了一句,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殿里靜了一會兒,孫權低聲笑道:「賈逸,仙翁這樣說你的面相,你心裏什麼滋味?」
葛玄告辭道:「國有諍臣,此為君王之幸。殿下俗務纏身,貧道就不再叨擾了,改日再敘。」
蕭閑道:「好,十兩就十兩。」
緊接著,陸瑁又安排陸延找到賈逸,聲稱自己看走了眼,道觀中那具屍體上的刺青,跟陸家私兵的並不相同。這看起來雖然像是欲蓋彌彰,但至少公開撇清了關係。這樣一來,不管是淮泗系還是其他什麼人,都難以用陸家人的話作為憑據,進行攻訐。不過這也不是什麼萬全之策,只要那些有陸家刺青的人繼續惹事,陸家就脫不了被懷疑的干係。目前最緊要的,是查清楚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來路。
孫夢叉腰道:「以後再讓我知道你拉他去狎妓,一腳踢你進長江里,信不信?」
賈逸看吳王心不在焉的樣子,心中泛起一絲疑慮。莫非……這個建安五年,指的並不是陳籍那樁案子?仔細想來,張洵留下東西讓人轉交給吳王這件事,就透著些怪異。如果是跟自己生死有關,為什麼不在活著時面見吳王,或者將心中疑慮稟告解煩營?就算有不得已的苦衷,也可將懷疑之人直接寫出來。一旦自己身故,就讓遺孀拿去報官,不是能更快將兇手繩之以法?
孫權問道:「仙翁為何又是點頭,又是搖頭?」
張清白了他一眼,轉身坐了回去,道:「這些不夠。」
「這段時間別太大手大腳九-九-藏-書,免得你們道壇的人生疑。」蕭閑囑咐道。
葛玄目光深邃地注視著賈逸,一言不發。
那隊襲擊賈逸的人,族中也無人認得。從屍體上來看,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肯定跟軍方有關。有可能是淮泗系策劃了這一系列事情,想引起吳王對陸家的猜忌,奪回兵權。也有可能是劉備為打破對峙僵局,出動軍議司栽贓嫁禍,擾亂吳軍軍心。還有可能是曹丕命令進奏曹勾結太平道,挑動東吳內亂,趁機謀取漁翁之利。
蕭閑知道跟他說不通,索性問道:「這個于吉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張清抬起頭問道:「你說話可算數?」
「月破星巾,霓裳霞袖,十絕靈幡,除了于吉仙人誰會有那身行頭?而且他肩膀上蹲著一隻瘦骨嶙峋的猴子,猴子頸間還有一枚三清鈴,不是于吉仙人還能是誰?誰敢這麼冒充于吉仙人?不怕死無全屍,不得超生?」張清像看白痴一樣看著蕭閑。
賈逸從屏風后踱步而出,笑道:「張道尊,十兩黃金太少了,一百兩如何?」
「你到底什麼人,能拿出這麼多錢?」
陸遜怒道:「這也是延兒讓你問的?他自以為英才卓越,超逾倫匹,其實不過志大才疏,矜己陵人!不過入仕解煩營一年多,就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眾人誇他少年得志,那是看在陸家面子上!人最怕的就是自視甚高,我看他再不收斂,不但不能興盛陸家,還會招來滅門之禍!」
正思慮間,賈逸聽到殿內通傳,起身跟隨羽林衛走了進去。出乎他的意料,葛玄還在裏面。孫權看到賈逸進來,道:「前幾日我做了個怪夢,剛好太極仙翁在附近,便請他解夢。一時間聊得太投入,反倒忘了你在外面。」
若論資歷,陸遜沒有朱然、韓當、徐盛這些人老;若論戰功,陸遜更沒有他們多。也不知道孫權是看中了陸遜哪一點,認定只有他才能對抗劉備。說到底,還是因為江東系這些世家豪族貢獻了朝中近四成的錢糧賦稅,如果動了江東系之首的陸家,不但開支用度馬上會遇滯,就連夷陵前線也會軍心波動。
陸安上前,從懷中掏出一隻竹筒,再次檢視過火漆封記之後,恭恭敬敬遞給了陸遜。陸遜放下釣竿,戳破火漆,從竹筒中倒出一卷細長的帛書。藉著火盆的亮光,陸遜吃力地讀著帛書上的蠅頭小字。良久,他站起身,將帛書丟入火盆中,看著它在火焰的舔舐下捲曲燃燒,最後化為一捧灰燼。
「郡主府會賴你一百兩黃金?傳出去,孫郡主的臉往哪兒擱?」
「什麼事?」
孫權拿起木盒,端詳了一番:「張洵把東西藏在了木盒裡?可盒子四壁這麼薄,沒有辦法嵌入夾層。」
張清道:「咱們是騙子,但保不準于吉真有仙術呢?想當年天公將軍張角他們,撒豆成兵、呼風喚雨,可都是神通廣大的。」
前幾天,蕭閑招待賈逸和孫夢吃了一頓武昌魚,席間講了不少太平道的消息。賈逸不敢深信,挑了幾件容易打聽的事情,私下驗證一番,才稍稍放心。如果不是無人可用,賈逸實在不想跟蕭閑有什麼瓜葛。當年在進奏曹時,只要把麾下散出去,很快就能收攏彙集情報。而現在除了孫夢偶爾幫下忙,什麼事都要親力親為。蕭閑就是看出了他的困境,才主動與他結交。以蕭閑的人脈和身份,探查太平道有關的消息,再容易不過了。
或許,張洵傳遞這個信息,並不是要披露誰是殺他的兇手,而是在向吳王暗示什麼。張洵可能通過蛛絲馬跡,發現了什麼,但又不能篤定。所以才留下了這個木盒,以防不測。如果他活得好好的,那一切只不過是他的臆測。但如果他被殺了,那就證明他的懷疑是正確的。這時吳王接到木盒,看到「建安五年」這四個字,就會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至於委託張洵辦事的那位故友,到底是始作俑者還是被人利用,他都沒打算說出來。這是不是意味著,只要孫權明白了「建安五年」這四個字的寓意,那位故友的身份就無足輕重了?
陸安點頭道:「延公子說,賈逸雖然是個叛官,但據他觀察,還算是有情有義之人。如果能把他拉過來,再有人陷害咱們陸家,在解煩營中也算有個幫手。」
「你見過於吉?」蕭閑眉毛揚了一下。
孫權奇道:「仙翁的意思是,他的運數無時無刻不在發生變化,所以斷定不了?」
結果十天下來,前來的賓客少得可憐,還有不少人一聽說賣藝不賣身,轉頭就走。石榴姐絮絮叨叨,說這根本不是開妓館的樣子。蕭閑卻笑笑,說他開的根本不是妓館。前面這一個月,他根本就沒打算賺錢,就是為了通過口口相傳,讓武昌城的那些世家公子們,都知道有這麼一家鏡花水月。
張清咬牙道:「成!我就應了你這差事。但醜話說在前頭,我只給你傳信兒,冒險的事兒我可不幹!」
孫權連忙起身,將葛玄送出殿外,目送他上了輛牛車,才轉身回來。他站在賈逸身旁,眼睛看著雕花屏風,沉默了很久。吳王很喜歡做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但又怕那些被他禮遇的人生出僭越之心,有時就故意放任臣下扮這些人的難堪。賈逸剛才的幾句應對,雖然看起來粗俗無禮,但應該很合孫權心意。
賈逸臉上沒有絲毫不快,只是問道:「至尊相信陸延的說法嗎?」
賈逸接過話,道:「至尊若是對陸家有所疑慮,不如暗地選派將領,將陸遜換防回武昌,然後再仔細甄別?」
賈逸道:「臣下不懂軍事,不敢妄言前線勝負。」
孫權沒有再說話,走上首席,坐下來翻看長案上的木簡。
張清擺了擺手,似乎心有餘悸:「你知道個屁。天火降字、死人復生這些神通,只有于吉仙人才會。而且,有天晚上我在道壇看到他了,差點把我嚇出尿來。」
「斫龍陣?」蕭閑問道,「那是什麼?」
陸遜搖了搖頭,沒有再想下去。脫離了實據的猜度,除了自亂陣腳,並沒有什麼用處。雖然幕後之人十分小心,但有一點已經露出了破綻,那就是這些人身上的刺青。陸瑁信上說得很明白,那些刺青做得非常像,大小、圖形、用針都一模一樣。當初陸家為了防止假冒,特意選用產自嶺南的一種特殊染料,而這些人身上的刺青,染料看起來也出自嶺南。這件事雖然在陸家算不上機密,但知道的人並不多,更何況外人。換句話說,籌劃這一系列動作的九_九_藏_書幕後之人,在陸家必有內應。而且這個內應在陸家還要有一定的地位,才能提供出這麼準確的消息。陸瑁已經暗地裡著手核查,看看這段時間,誰的行為比較可疑。只是由於牽涉人數太多,還需要一段時日才能有點眉目。
「不夠?」蕭閑道,「五兩黃金,能買二三十畝良田了,現在只買你一個消息,你竟然還說不夠?」
身後遠遠傳來腳步聲,親衛們拔出繯首刀,厲聲喝問道:「口令!」
賈逸湊上前去,卻看到那張絲帛上空白一片。
「你還是不相信于吉仙人復生?」
孫權沒有回答,而是問道:「你知道是誰告訴我這些消息的嗎?」
「我還沒和她說。」賈逸站起了身,「天色不早了,我跟孫夢約了去都尉府,就不去醉仙居吃飯了。」
「如何應對,我自有分寸。」孫權道,「說到底,你還是自保之心太重,怕一旦淮泗那些老臣們鬧起來,我會拿你出去平息事態,所以才隱瞞不報。對不對?」
陸瑁的處置辦法,站在陸家立場上來說是非常妥當的。他散出去的那些人手,發現那隊人馬身上也有陸家刺青,便在賈逸離開之後,火速拉走了屍體。等孫夢帶著魏臨趕到之時,只剩下交手痕迹,卻找不到任何可以指證陸家的東西。魏臨見不到屍體,自然不敢相信孫夢的話。賈逸是個聰明人,知道利害關係,也並未向吳王稟告。
「我當然願意多要點,問題是你願意再給我加點嗎?」
據蕭閑所言,天火降字和血液凝固這些手段,只有大賢良師張角展露過,很少人知道其中奧秘。至於死而復生還能暴起傷人,卻是聞所未聞。做下這些事的,肯定是城中某處太平道壇的人,但顯示的這些手段,應該是外人所授。他已經安排人在小心探查,確定了幾個道壇,一旦有發現就會告訴賈逸。
天色已晚,四下里寂靜無聲,只有火盆中木柴燃燒的噼啪聲偶爾響起。陸遜的臉色隱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他沉默了良久,起身提起魚簍,將裏面所有的魚都倒回江中,然後又坐了下來,拾起釣竿。
「十兩,一錢都不能少,不然我一個字都不會說。」
張清打了個哈哈:「蕭家小子,我說不過你。不過我揣摩著,你們就算能拆了三源道壇,也抓不到于吉仙人。」
盒子是用松木製成,上面雕刻著精美的花紋。武昌臨近長江,天氣潮濕,木器外面一般都會塗上桐油防潮,這個木盒卻沒有。是時間緊迫,疏忽了嗎?不對,若是時間緊迫,為何還有空暇雕刻花紋?沒有塗桐油,整個木盒都滲出新鮮木料的亮光,卻有點廉價的感覺。木盒底部的那行字也稍大了一點,猛看上去很不協調。
開店之前,石榴姐提出要姑娘們站在二樓憑欄,來回走動招搖,被蕭閑十分乾脆地否決了。他召集了所有人交代下去,對於前來的賓客,一概不許打聽姓名家世和身份住址。而且姑娘們只能賣藝不準賣身,甚至不允許跟賓客狎笑嬉戲。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這是蕭閑定下的規矩。
沒有塗上桐油的松木,很快就會被潮氣侵蝕,變得色澤黯淡。從外觀上看,這個木盒是最近才做出來的。也就是說,這個落款時間錯了,或者說是故意為之。
張洵在留下消息時,怕被人中途截取,小心行事本無可厚非。但是如果做得太過隱晦,以至於無人可以參透,豈不是弄巧成拙?究竟蠟丸和絲帛中,隱藏了什麼秘密?賈逸看向那塊擺在長案上的絲帛,也是滿腹疑慮。偶然間,他的目光落在存放蠟丸的木盒上,覺得有些說不出來的怪異。
賈逸在心中迅速盤算著。對臣下布控監視是孫權的一貫做派,這點他早已習以為常。只是這次的消息,知道的人就那麼幾個,是孫夢沒有忍住,稟告了孫權嗎?
孫權嘆了口氣:「放眼我江東,名將雖多,但能與劉備匹敵的良帥,又有幾人?」
張清似乎有些心動,但仍沒有下定決心。
賈逸心中一動,道:「至尊,可曾聽說過買櫝還珠的故事?」
蕭閑笑道:「你出賣于吉仙人,心裏就一點都不怵嗎?」
「十兩金子。」張清瞪著眼,似乎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有人暗地裡攛掇了百余名偏將在陸遜大帳前請願,要求進攻蜀軍。結果全都被杖責五十,草草打發了事。消息傳到武昌城,孫權反而下了道詔令,要求前線諸將均應謹遵陸遜將令,違者不論官階大小,一律杖責問罪。
陸遜緩了口氣:「我知道他心高氣傲,這些話聽不進去。這幾日我修書一封,你回去交給陸瑁,讓他代我好好管教這個不肖子。」
「現在這個消息除了你、夢兒和陸家之外,並沒有其他人知道。夢兒那裡我已經派人交代過,陸家不會外傳,你也小心些別走漏了風聲。」孫權嘆了口氣,「雖然淮泗系裡張昭告老還鄉,虞翻去了交州,朝中卻還有孫邵、薛綜、程秉這一幫子人。如果給他們知道這個消息,少不了還得一番雞飛狗跳,想圖個清靜都不行。」
賈逸硬著頭皮答道:「比如說,淮泗系或者蜀漢會藉機大肆宣揚,散播流言。若至尊應對失當,不但影響前線軍心,更會使得朝局不穩。」
「斫龍陣需要幾個人祭?這些人祭需要符合什麼條件?」
「這些身上有刺青的人,目的是想阻撓臣下查案,看起來跟太平道犯下的兩樁案子有關。如果依常理推斷,既然身上刺青是陸家的,那麼人必然也是陸家的。臣下先前這麼想過,但後來卻覺得有些想當然。陸家是名門世家,族中人才濟濟,處事一向嚴謹細緻,滴水不漏。派出身上有刺青的私兵,大張旗鼓地殺人滅口。如此魯莽行事,很難讓人相信出自陸家之手。」
孫夢翻了個白眼,向賈逸問道:「你是要去都尉府呢,還是要去這個什麼鬼的水月?」
蕭閑打斷了他的話:「你又沒見過於吉,怎麼知道是他?」
「嗯,可以,去查吧。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只管向我稟告。」孫權敷衍道。
孫權笑道:「仙翁預言與劉備之戰,我們終將大勝,這等軍國大事都能推斷出來,怎麼到了賈逸的面相上,卻推說難斷?」
蕭閑思索片刻,悚然動容道:「莫非……張洵和魏臨夫人,都是發動斫龍陣所需要的人祭?」
張清打了個哆嗦,「噌」地站起了身,抄起一桿燈軸指著蕭閑大罵道:「混蛋,你竟然坑我!」
「原來至尊早已明白真相。」賈逸眼https://read•99csw.com神有些閃爍。
賈逸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孫權並沒有接話,於是抬頭看去。孫權的神情有些恍惚,眼睛盯著那行字,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
葛玄道:「所謂觀相,分為兩種境界。一種是觀其眉目掌紋,一種是觀其氣神命格。從眉目上來看,賈校尉當是富貴之相,命劫不多。但從氣神命格上來看,則變化莫測,漂移不定。所以貧道才說難觀,難斷,難說。」
剛剛掌燈時分,街上已經熱鬧起來。
「得了吧,你我又沒啥交情,想從我這兒拿消息,錢不夠喝再多茶也沒轍。」張清關上了木窗,「我說,你找這地方安全嗎?」
蕭閑十分瀟洒地撣去身上灰塵,道:「孫姑娘你誤會了,我是想請賈校尉去找位善解人意的大家閨秀聊聊人生,不要把我想得那麼不堪嘛。」
張清聞言怔了下,咽口唾沫道:「什麼一百兩?」
「不,我不明白。」孫權的聲音很冷,「仵作是驗查了那些屍體,但他們發現刺青至少是半年前刺上去的。我那樣說,只不過是為了安撫陸家。」
「你放心,前面一個月不敢說,後面只要名聲起來了,一月掙個十萬錢還是不成問題的。」蕭閑用胳膊肘頂了賈逸一下,壞笑道,「怎麼樣,你要不要上去見識見識?」
他們認為,蜀漢折了關羽、張飛之後,軍中已是人才凋零。這次雖然是劉備親征,但魏延留在了漢中,趙雲留在了江州,出戰的將領不過是吳班、陳式、張南之流。這些蜀將不管在經驗還是名氣上,都比己方差了不止一個檔次,根本不算什麼對手。雖然前期被蜀軍深入百里,但那是兵力差距太大的緣故。如今援軍已到,雙方勢均力敵。正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此時龜縮不戰,未免太膽怯畏敵了。
蕭閑佯裝生氣道:「你打聽這些,知不知道壞了規矩?」
陸安有些不解地說:「二爺說讓問問您,到底知不知道績族叔是怎麼死的。」
孫權掃了一眼,展開來細細讀了一遍,面色更加陰鬱。他拿起帛書沖賈逸搖了搖,道:「陸瑁的奏疏,他說王府仵作驗查有誤。那幾具屍體他們陸家已經找人驗查過了,身上刺青的樣式、顏料都與陸家一模一樣,而且刺上去的時間應在半年之上。他說雖然現在證據都指向陸家,但人確實不是陸家的私兵,他們也正在查到底怎麼回事。」
蕭閑站在茶肆雅間的木窗旁,眺望著對面的自家產業。門面只有五尺多寬,造型古樸的門楣上寫著「鏡花水月」四個字,在兩側青燈的映照下,顯得淡雅脫俗。門口不遠處站著個衣著整潔的書童,卻並不攬客,只在有人上前詢問之時,才恭敬低聲應答。
「延公子最近剛剛跟賈逸結識,對他還有救命之恩。您看……能不能讓延公子將事情的真相跟賈逸說清楚,把他拉過來?」陸安問道。
「好!」蕭閑拍了下手,「張道尊敢於漫天要價,看來是心裏有底。但是你的消息值不值十兩金子,不是你說了算,是我說了算。」
「張道尊,何必這麼著急,先吃幾盞茶再談正事兒也不遲吧。」蕭閑微笑道。這漢子俗名張清,是三源道壇的仙師之一。原先他信徒不少,但後來因嗜賭欠下巨款,被人堵門追了幾回債,弄得聲名狼藉,現在三源道壇已經不准他祈福施法了。
「醉仙居現在是你的吧?」張清沖蕭閑道,「剩下這些金子放櫃檯,給我兌成銅錢,花完了我就去拿。」
「應該沒有吧。反正都尉夫人和張洵那兩件案子,都是我們道壇的人去打探路線,放風接應。這種事情,被官府抓到就是抄家砍頭,牽涉的人越少越好。」張清想起了什麼,「對了,前幾日有商號往道壇運了一大車東西,就擱在後院廂房。惠德仙師派了人日夜輪崗把守,看得很緊。我揣摩著,應該是布置斫龍陣要用的東西。」
「人之常情,何罪之有?」孫權的語氣稍稍平淡,「你是尚香推薦的人,身份地位跟旁人不一樣,我是不會把你當作棄子的。這一點,你以後要牢記於心,明白嗎?」
賈逸又試探著重複了一遍,孫權才回過神來:「什麼陳籍?喔,案子啊,也是建安五年的?」
陸遜嘆了口氣,道:「白雲觀那具屍體上的刺青,的確跟咱們家私兵身上的一模一樣?」
「不錯,人心這個東西變幻莫測,不是幾句亮堂話就能斷定忠奸。」孫權道,「與其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翻來覆去地試探猜度沒什麼用,要想釐清陸家到底有沒有參与,只要查清那兩件案子就可以了。刺青的事情先放在一邊,那兩件案子有什麼進展?」
葛玄道:「這位青年才俊的面相啊,難觀,難斷,難說。」
還沒等賈逸開口,孫權的手指已停在了底部那行字上:建安五年制。他盯著那行字沉吟片刻,似有所悟。
「沒有。陳叡給我之後,就一直被我貼身保管。」賈逸暗叫了一聲僥倖。他曾經動過念頭,想私下把蠟丸化開,看看裏面到底是什麼東西,但在最後關頭還是忍住了。怕的是萬一裏面有什麼機關,無法完全複原蠟丸,想不到裏面的絲帛上竟什麼都沒寫。孫權把碎蠟攏成一堆,仔細分辨一番,又拿起一根竹簡將碎蠟全部碾碎,還是沒有發現什麼。他喚過長隨,將絲帛遞過去,試了火烤、水浸幾種辦法,仍舊一無所獲。
對於蕭閑這個人的來歷,賈逸早已查得七七八八。他是壽春人,自幼父母雙亡,跟著一群乞兒胡混。在十多歲時,他跟陳全結拜兄弟,一同流落到了武昌城。機緣巧合之下,兩人被百露道壇的仙師收養,拜入太平道門下。百露道壇雖然很小,但解決溫飽不成問題,兄弟倆算是過了幾年安穩日子。後來這名仙師身染重病,辭世之前將道壇傳給了蕭閑。不到幾年的工夫,蕭閑就把百露道壇經營得聲名鵲起,招攬了大量信徒。但在都尉夫人之死和天火降字這兩件事傳出來之後,他立即嗅到危險的味道,乾脆利落地跟太平道分道揚鑣。
孫權緊鎖眉頭,道:「這個張洵,打的什麼啞謎?」
賈逸假裝不經意地問道:「至尊可曾記得,除了陳籍一案,建安五年還發生過什麼詭奇的事情?」
陸安小心問道:「老爺,您看如何跟二爺回話?」
張清猶豫了會兒,道:「不行。萬一被于吉仙人給識破了,有錢拿沒命花。」
張清咧嘴大笑,伸手就要去抓,卻被蕭閑搶先又蓋上了蓋子。
「我揣摩著是,」九_九_藏_書張清壓低聲音道,「我們吃這碗飯的,都曉得發動陣法需要準備祭品。尋常陣法不過是些蔬果薄酒,只有大陣才用六畜三牲,這個斫龍陣竟然以活人為祭,必定陰損狠毒,威力巨大。此陣一旦發動,孫家不滅也得大傷元氣。」
蕭閑點點頭,卻換了個話題:「張道尊,這十兩黃金只能保你一陣衣食無憂,你就不打算多要點?」
「相信?」孫權笑道,「坐在這個位置上,相信這兩個字怎麼可能輕易說得出口?陸延的奏疏上過之後,陸瑁就親自送來了幾具屍體,請我查驗。一個時辰前,我已經差人去陸家公布了結果。說經過王府仵作查驗,那些刺青剛剛刺上去沒幾天,以此來推斷,應該是有人在陷害陸家。」
葛玄道:「這種面相雖然少,但也說不上罕見。天下觀相者,大多隻能看到眉目掌紋這一層,自然只能說出這一層。貧道比起旁人略懂相理,兼之周遊天下,見到的自然多了些。」
賈逸無奈地沖蕭閑擺擺手,跟在孫夢身後,向都尉府的方向走去。
賈逸乾咳一聲:「自然是都尉府。」
賈逸道:「張洵想要提醒至尊的,應該是建安五年這個時間。臣下先前聽陸延說過,建安五年,武昌城內有位叫陳籍的富商,在酒肆辱罵過於吉后突然暴斃,死狀與都尉夫人吳敏一模一樣。都尉夫人和張洵兩案,做事的人手腳利索,可供追查的線索不多。如果從陳籍案入手,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
「而且,他身上帶著一股死氣,讓人覺得很不舒服。我蹲在那裡大氣都不敢出,就聽於吉仙人說天機已到,只要完成所需人祭,斫龍陣即會發動,就可滅盡孫家什麼的。接著第二天,張洵就死了,而且跟魏臨老婆一模一樣的死法。」
「沒有。所謂陰謀多是虛虛實實,真假難辨,也可能是陸家揣摩到我會這麼想,才如此安排。」賈逸說著,小心抬頭看了看孫權的反應,繼續說道,「況且這刺青既然能被陸延一眼認出,那說明在形制、顏色上,必然與真正的陸家刺青極為相似。也就是說,幕後之人若非陸家,也必然與陸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臣下覺得手中掌握的線索太少,無法證明陸家是否參与了這些事。如果貿然稟報,走漏了風聲,讓旁人以為至尊在猜度陸家,難免生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績族叔指的是陸績,陸家上代家主陸康的次子。早在前幾年,陸績因病去世,子女都由陸瑁接回家中撫養。現在陸瑁突然問了這麼一句,顯然是懷疑陸績的死另有隱情,而且懷疑陸遜知道些什麼。
「對。延公子親眼所見,應該不會有什麼差錯。當時他沒有想太多,脫口而出,讓賈逸和孫夢心中起了疑慮。後來他把屍體拉回族中,二爺詳細問了經過,並請族中長者前來辨認屍體。刺青的確是咱們家的,但屍體卻沒人認得。二爺覺得事發蹊蹺,便連夜散出去了些人手,監視賈逸和孫夢,卻不料撞見了有隊人馬刺殺賈逸。」陸安沒有再說下去,下面發生的事情,帛書上寫得很明白了。
「你我都清楚,于吉已經死了。所謂神通都是些騙人的伎倆,我們都是輕車熟路。若在這上面栽了跟頭,可真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賈逸輕聲道:「張道尊,人這一輩子,能轉變自己命運的時候並不多。想想吧,你拿了這一百兩黃金,以後就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這種唾手可得的賭局,你要是畏畏縮縮不敢下注,真是枉做了二十多年的賭徒。」
「張道尊,消息呢?」
陸安面有難色:「老爺,延公子機敏勇武,是在江東世家子弟中出類拔萃的人才,為何不讓他多在外面闖蕩歷練,非要困在斗室之中呢?」
孫權向前走了兩步,面無表情問道:「在白雲觀里和城裡,你都遇到了身上有陸家私兵刺青的人?」
「絕對安全,你放心好了。」蕭閑把長案上的木盒蓋子打開,裏面整整齊齊碼著數塊金錠。
中年漢子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了首席上,道:「蕭老弟,你錢帶夠了?」
「不是吳人?」蕭閑喃喃重複道,「除了你們道壇,于吉還跟其他道壇有聯繫嗎?」
賈逸抬起頭,看到孫權嘴角掛著一絲玩味的微笑。陸延此舉雖說出於自保,但做得卻不怎麼地道。若賈逸向孫權稟告了這些事,他已有應對之詞;若賈逸未向孫權稟告這些事,則顯得賈逸有隱瞞之心。這等同於在背後捅了賈逸一刀,還顯得他自己光明磊落。
賈逸低頭應諾,試探著問道:「至尊不打算查陸家了?」
等腳步聲遠去之後,蕭閑問道:「賈校尉這招放長線釣大魚,可真是沉得住氣。不過張清這個人嗜賭好色,又沒什麼忠義可言,賈校尉真的放心用他?」
「大江東去。」話音未落,一個精幹的年輕人從黑暗中走了過來。是陸安,往返武昌和猇亭的陸家信使。親衛們還刀入鞘,繼續四散警戒。
手上釣竿一沉,陸遜意識到有魚上鉤了。他甩竿而起,一條斤把重的青魚被魚線拽起,在夜色中劃出一道弧線,跌落岸邊。它的魚鰓急促翕動,尾巴奮力甩動擊打土地,不斷地躍起又跌落。青魚本是十分兇猛狡猾的魚類,以魚蝦為食,少有天敵。然而一旦離開了水,卻只能任人宰割。陸遜面無表情地看著地上的青魚,它仍在拚命掙扎,掛著鐵鉤的魚嘴不斷張合,尖利牙齒忽隱忽現。一名親衛將青魚拾起,去掉魚鉤,丟進一旁的竹簍,又退後站到了一旁。
「于吉已經死了。」賈逸道,「如果於吉真復生,他那麼神通廣大,怎麼會識不破你來告密?我們解煩營已經探查清楚,那就是一夥兒外地的太平道人,受指使來武昌城擾亂人心的,有什麼好怕的?」
就這樣,兩軍在夷陵一帶僵持到了入夏,還是沒有什麼大的動作。直到最近幾天,聽說曹魏派遣使臣前往武昌,冊封孫權為吳王,諸將的心思又活絡起來。冊封儀式一旦進行完畢,就意味著吳魏已結為盟友,再無後顧之憂。到時候,吳王應該會全力應對劉備,陸遜就算再畏敵怯戰,也要有所動作了。
張清咬了下金錠,確認成色不錯后,才道:「蕭老弟,你現在是不是幫官府做事?」
「那是自然,這掉腦袋的勾當,我肯定會加倍小心。」張清又看了賈逸一眼,卻沒說話,轉身大大咧咧走了。
賈逸起身,沖葛玄作了個揖:「還好,臣下並不相信鬼神之說。」
賈逸點了點頭。
「什麼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