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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暗樁

第八章 暗樁

「你們來不及了。」宋轍舔了下嘴角,「子時到了,于吉上仙馬上就要施咒了。」
他長吁了一口氣,從竹簡紙片堆中站起身,推開了房門。院子里,秦風「噌」的一聲站了起來,道:「老賈,你可終於出來了。走,走,咱們喝兩杯解解乏去。」
「你今天喊我過來,應該不是問這個的吧?」蕭閑眯起了眼睛,「潘夫人是道壇信眾,每個月不但要施捨一大筆香油錢,枕頭風應該也沒少吹吧?探聽吳王的心意,你應該比我有門路。」
賈逸皺眉道:「你果然早已識破了他,那所謂盤踞城中的那伙外來太平道人,恐怕都是些無辜之人了。陸都尉,即便為了你們陸家,你是否也太不擇手段了?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你這麼做,道義何在?」
「破軍是北斗的第七顆星,按照常理來說,應該是關鍵之極才對。」賈逸皺眉道。
「我是獨臣,你是紈絝,這不可能。」
陸延沒有回答,他掀開鍋蓋,用袖子墊著手將陶瓮和陶碟都取了出來,放在了長案上,然後又端來一碟腌藠頭。賈逸也不客氣,用筷子夾了一片藠頭,撥了一口麥飯。碎麥粒已經被蒸軟了,混著腌藠頭的咸酸味,還不算太難下咽。
「我還在瞞,不知道能瞞多久。」陸延掀開鍋蓋,用筷子往陶瓮里插了下,道,「蛋羹好了,麥飯也快熟了。」
「撤出貨棧,阻止『斫龍陣』豈不是全是你一個人的功勞了?」陸延微微笑道。
「孫權不能死,東吳不能滅。」想起寒蟬的任務,賈逸苦澀地笑了笑。現如今,要破了這案子,似乎只有一個辦法了。
「我已經把賭注押在你身上了,自然要跟著你一起走下去。」蕭閑淡淡道,「其實你這個人倒還不算壞,不像那位陸公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玄皓仙師譏笑道:「你不信我,信賈逸?」
隨後是張洵的死,一切如同吳敏案一般,就連棕黃色的猴毛也留在了現場。但對比吳敏案,這次的案子卻有兩個蹊蹺之處。一個是迎接使團的日程安排在客曹中堂里丟失了,引得客曹的人把現場弄得亂七八糟,破壞了所有線索,虞青和糜芳也去了張洵家找尋日程安排。另一個,則是張洵的遺孀陳叡,被假扮羽林衛的人帶走,不知下落。糜芳的行蹤,顯得非常可疑,讓陸延盯上了他。而且後來,陸延查出五處人祭的地方糜芳都去過,懷疑他就是軍議司的暗樁。這第六次人祭之後,賈逸也安排梟衛在貨棧附近盯梢,果然又發現糜芳的行蹤。但賈逸覺得,糜芳是軍議司暗樁的可能性不大。他都是在人祭過後才去的,如果是暗樁,理應在人祭之前出現。況且,以糜芳降將的身份,處處受人懷疑,大部分事情是參与不了的。
屏風後傳來一陣有力的腳步聲,賈逸抬頭看去,只見孫權穿了一身便服,滿面笑容地走了出來。他似乎心情很好,一落座就拿起長案上的塘報翻看,還不住地點頭。那是陸延查抄三源道壇、抓捕惠德仙師的詳細經過。而這些,孫夢早已添油加醋地跟賈逸說過了,還一直埋怨賈逸沒有搶先下手,讓陸延佔了先機。
姑娘向賈逸頷首致意,將一卷竹簡遞給陸延:「林公子,上次借您的《子虛賦》已經讀完了,還給您。」
「至尊表面上寬厚仁愛,其實敏感多疑。只要讓他嗅到還有一點點危險的味道,就絕不會把尖牙利爪縮回去。」陸延道,「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你啊,賈校尉。」
「不用大驚小怪。死去的這幾個人跟建安五年的陳籍案很相似這件事,還是我告訴你的。順著這條線摸一下,很容易碰到先主孫策之死,還有于吉的詛咒。」陸延道。
「她姓許。」陸延苦笑。
秦風卻低聲笑了起來,賈逸跟自己一樣,對女人都沒什麼轍。不像蕭閑,不管什麼樣的女人,都能應對得體,還總會討得她們的喜歡。他覺得有些奇怪,今晚這種大事件,蕭閑竟然沒來,也不知道在忙什麼。有心想問問賈逸,但也覺得這兩天他倆之間怪怪的,好像鬧了什麼矛盾。都是自家兄弟,有什麼疙瘩得趁早解開,等忙過這陣得給他倆說和說和。
惠德仙師頭髮披散下來,遮住了面容,身上的囚服布滿了血漬污跡。聽說他入獄將近十天,面對審訊拷打什麼也沒說,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賈逸卻覺得很正常,信仰這種東西,可以無限制提升人的忍耐力,就算這種信仰在旁人看來可笑至極。
而且,賈逸也意識到了。即便是借寒蟬之手查到了一些東西,怎麼拿出來卻是個問題。查案這種事情,很多時候讓人在意的不是你查到了什麼,而是你怎麼查到的。說不清楚查案的經過,只會讓他們產生猜忌。
「所以說,為了安全起見,我們要熬到天亮?」
「那你說來聽聽。」孫權話接得很快,根本沒有給陸延說話的時間。
武昌城毗鄰長江,水運很是繁忙。不少商家在碼頭卸貨之後,都會繳納一定費用,由貨棧老闆用牛車拉到貨棧之內,隨用隨取。這家貨棧面積不算很大,長寬都不足四十丈,佔地不到十畝。
「這個我們早就推算出來了。」蕭閑依舊是淡淡的樣子。
「那個報信的少年,應該是太平道的人。他在貪狼那個位置,就找到了我們,說的話跟對你說的如出一轍。他身上穿的破爛衣服、臉上的灰塵,數錢的動作,說出口的話,都像極了乞兒,可惜有樣東西卻無論如何也裝扮不了的。」賈逸道。
賈逸舀了幾勺蛋羹扣在麥飯上,攪拌均勻之後,大口吃了起來。雞蛋嫩滑的清香掩蓋了麥飯的粗糲,倒是出乎意料的可口。不消一會兒工夫,他就吃完了整碗麥飯,從口袋裡摸出了五個大錢,放在長案之上。
「糜芳肯定參与了這些案子,但軍議司的暗樁另有其人。我手中的網已經越收越緊,這幾天拿到真憑實據,就能將他繩之以法。」陸延道。
「今天晚上,子時。」
在後室里等了大半個時辰,蕭閑終於來了。陳全的死被栽贓到了賈逸頭上,按于吉上仙的說法,蕭閑現在應該是滿腹疑慮、六神無主,剛好趁這個機會設下圈套。但看到蕭閑,卻讓張清吃了一驚。蕭閑神色自若,眼睛銳利如刀,似乎還暗含一絲殺機,完全沒有萎靡不振的樣子。張清心裏有些打鼓,蕭閑如此精神,于吉上仙的安排還能不能進行下去?
蕭閑看了眼跟在身後的一群梟衛,淡淡笑道:「你現在出門還是一群人跟著,不覺得彆扭嗎?」
賈逸吸了一口氣,道:「有幾件事需要去驗證一下,不知道是否來得及。」
「前段時間,有伙道友來找我的事,陳全也都告訴你了。當時他們就是想布下斫龍陣,誅殺孫權,我年歲大了,又已經撈了這麼多錢,自然對這種全家抄斬的勾當沒有什麼興趣,連哄帶騙地把他們給支走了。後來他們去三源道壇找了惠德,不但啟動了斫龍陣,還在那個賈逸眼前弄了次天火降字的把戲。」玄皓仙師道,「說句誅心的話,我雖然沒參与,卻盼著他們能成事兒。因為他們告訴我了一個消息,吳王準備剿滅江東所有太平道徒。」
賈逸從吳王府回來后,已經在房間里悶了三天。這三天他幾乎足不出戶,連吃飯都是讓人送進去的。秦風去了房裡幾次,想寬慰他一下,賈逸卻有問沒答,盯著鋪了滿屋的竹簡紙片發愣。那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似乎都跟案子有關。再這樣下去可不行,一個勁兒地鑽牛角尖,到最後肯定會憋出毛病了。秦風想找蕭閑來勸勸他,可蕭閑這幾天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連「鏡花水月」都很少回,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秦風對現在這個樣子很是發愁,在三個人之中他的年齡最大,雖未結拜但也總以大哥自居。現在兩個兄弟都心事重重,沒了往日熱熱鬧鬧的暢快氣氛,心裏總是不太舒服。
「你喜歡她?」
「那伙太平道人是怎麼安排的?」蕭閑未置可否。
「那我比你還算好些。」陸延的臉被裊裊升起的熱氣模糊,看不清神色,「君子遠庖廚,君子不親女色,都是些正經的瘋話罷了。賈校尉聽說過君子不器嗎?」
「你錯了。在他們啟動斫龍陣之前,吳王已經定下了決心,潘夫人也屢次提起過。不然的話,離天火降字只過去兩三個時辰,怎麼能那麼快就查封了武昌城內大部分的道壇?這分明是早對道壇進行了摸排調查,登記在案了!」玄皓仙師道,「可惜你沒有看透這點,還幫著賈逸對付咱們太平道,你以為能洗清自己嗎?你以為能得到解煩營的信任嗎?」
「臣下伏在太平道中的暗樁已經探明,『斫龍陣』脫胎于北斗七星,需要七個至陰之時出生的人祭。臣下按照前五樁命案的位置,已經推算出今晚人祭的大致位置。郡主府的孫夢姑娘會帶領梟衛前去設伏,還有臣下的幾個朋友,也會一同前往。如果不出什麼意外,應該能有所收穫。」賈逸回稟道。
「慚愧。」
陸延一怔,隨即臉色大變:「你是說……」
「多謝林公子。」姑娘笑意盈盈,顯然是非常高興。她將竹簡塞入懷中,遞過來一方黑布,上面捧著四個雞蛋。
看來於吉上仙說得沒錯,蕭閑已經上當了,認為陳全是賈逸殺的。張清按下心中的興奮,道:「這樣啊……不過賈逸的身手了得,而且身邊一直有梟衛跟隨,不好得手吧?」
「賈逸,」孫權猛然提高了聲音,「既然你覺得還有疑點,那就繼續查下去好了。你說的那個『斫龍陣』每次殺人,都有相同的時間間隔,下一次是什麼時候?」
雖然有點失望,但張清還是對未來充滿希望,他聽說前幾天出動了上百名梟衛和解煩衛,也沒能阻止「斫龍陣」的第六次人祭。現在離第七次只剩下五天時間,九-九-藏-書很快就要苦盡甘來了。按照于吉上仙的說法,他會有驚無險地度過這五天,然後再享幾年福,就可以羽化成仙了。有于吉上仙的箴言作保,就算三源道壇的其他道友都作鳥獸散,張清還是大大方方地來到了銀鉤賭場,指名要見蕭閑。
賈逸眉頭一跳,抬眼看著陸延,這是他第一次聽陸延提及建安五年。
「婚約的事情,我是這幾年才聽說的,之前完全沒有印象。而且,在我從小至今的記憶中,見到孫夢姑娘的次數也不多,甚至有好幾次孫家為吳夫人祝壽,都未曾見過她出席。跟她慢慢熟悉起來,是建安二十四年之後,她入住郡主府,伴在郡主左右。因為跟她有婚約的緣故,所以就對她格外注意,旁敲側擊地問過她的狀況。大家都只知道她是孫郡主的表親,卻對她的經歷過往都不太清楚,說是之前長居家鄉的緣故。」陸延笑笑,「我這個人有個毛病,越是不清楚的事情就越喜歡追問。後來被我問到了郡主府的一個僕婦,她說曾在很多年前的一次酒宴上聽郡主發牢騷,說孫夢姑娘又去北方了,一年也難得見上幾次。她琢磨著,孫夢姑娘的父母是不是解煩營安插在魏境的暗樁,所以才難得回到江東。」
「是你沒有問過他,還是你覺得自己已經上岸了,不想再幫以前的道友了?」玄皓仙師嘆道,「以前你師父還活著的時候,我們兩個道壇可是經常來往的,可以說我是看著你一步步接掌道壇的。就算後來你鬧了那麼一齣戲,讓道友們丟盡了臉,我也沒有給你使過什麼絆子……」
蕭閑沉聲道:「你話裡有話。」
「死了?」賈逸奇道,「怎麼會說死就死?」
「這應該就是所謂的羽化了。」蕭閑道,「聽秦風說,張賢也是如此死的。早先我師父曾經說過,太平道有種逍遙散,是在大限之日用的,想必就是這種。」
「太可惜了,我跟表姐提起過他。表姐很有興趣,想見識下能擊敗呂蒙和甘寧的人。」
現在回頭看來,這一系列案子是以都尉夫人吳敏被咒殺開始的。這是他和陸延遇到的第一起案子,也是「斫龍陣」的第二場人祭。血液凝固和密室殺人之謎固然已經解開,但在這幾個案子中唯一的一次屍體復活,卻讓賈逸怎麼也想不明白。而陸延提到,建安五年有個叫陳籍的人,跟吳敏的離奇死狀是一模一樣。順著太平道這條線索,追查到了白雲觀,卻發現所有人已被殺手滅口。在這名殺手身上,陸延發現了陸家私兵刺青,將陸家拉入了這攤渾水之中。更讓人出乎意料的是,賈逸在回武昌城之後,就遇到了一場伏擊,參与這場伏擊的人身上,也有陸家的刺青。雖然隨後這些人的屍體全部離奇消失,但在此之前,消息已經傳到了吳王那裡。吳王雖然沒有徹查陸家,但對陸家的猜忌又加深了幾分。
「跟孫姑娘的婚約,大概是長輩們的玩笑話吧。其實到底有沒有婚約這回事,我也不清楚。像我們這樣的豪門世家,婚約更像是一項交易。兩家門當戶對之時,自然皆大歡喜,但若是一家落敗,婚約就變得比紙還薄了。」陸延嘆了口氣,「比如對面的這位許姑娘,也曾跟我指腹為婚。但在她還未出生之時,就家道敗落,搬到了此地。如果不是瑁族叔說漏了嘴,我還不知道有個未婚妻。
「賈校尉,請留步。」陸延在身後喊道。
「賈校尉走的是太平道這條線,我走的是軍議司這條,很可能會殊途同歸,就看誰先到達終點了。」陸延嘆道,「其實我不明白,賈校尉你為什麼一定要跟我爭?從都尉夫人吳敏那裡算起,這本來是我的案子。」
賈逸稍作沉吟,隨即問道:「你早已預料到,今日向至尊稟告結案,他會不認同?」
「對。」
「賈校尉請說。」
而且,這其中還有許多無法解釋的疑團。譬如說為何第一次和第五次人祭都有意低調,但第二次、第三次則刻意張揚。為何會有身負陸家刺青的殺手出現,發動一次伏擊之後就偃旗息鼓。為何客曹的日程安排會在中堂丟失,引起糜芳的注意而前去張洵家詢問。為何林照的屍體沒有被火燒毀,在義莊放置數天後也並未復活……
「都是小時候父母的玩笑話,當不得真。」陸延笑道。
「要不我過去揍他一頓。」秦風捋起了袖子。
張清俯身拎起了包袱,剩下的五十兩,是拿不到手了。蕭閑還想著什麼借刀殺人,等他把賈逸引到陷阱中,他也就沒什麼利用價值了,照樣一刀砍了。到那時,整個武昌城的太平道唯他張清馬首是瞻,這幾十兩黃金真是沒什麼緊要了。
「你就要死了,何必還為他們隱瞞?」賈逸的聲音很低沉。
孫權繼續問道:「陸延,這幾起案子就算結了。依你看,這些太平道妖人要如何處置?」
「賈校尉,你這幾年不是一直在懷疑,孫夢到底是不是田川嗎?如果有了肌膚之親,不妨注意一下她的腳踝。田川姑娘的腳踝,不是被大劍師王越捏碎過嗎?就算是將養好了,也不會一點痕迹都沒留。」陸延的聲音中似乎含著一絲揶揄,「不,以你那麼敏銳的心智,即便沒有肌膚之親,也有機會看到孫夢的腳踝。但已經快三年了,你卻始終都沒有確認。你不敢,萬一孫夢腳踝上有舊傷,萬一孫夢就是田川,那豈不是從進奏曹開始,你就跌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之中?這個陰謀背後的操控者究竟有多麼龐大的勢力,竟能讓魏王、至尊和孫郡主都按他的心意行事?單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慄。」
陸延低頭道:「謝至尊。」
他臉色蒼白,跟孫夢招呼了一聲,抱著滑竿滑了下去。腳還未及落地,他就大聲喝道:「所有人,列隊!」
他沒有打算在此暗伏擒人。三源道壇已被陸延搗毀,張清不知去向,前來施行人祭的,應該就是那伙外來的太平道人,或者是軍議司暗樁所派來的人。肯定不會是核心人物,而且必定會是死士,就算擒拿到了,也問不出什麼東西。若是放他們進來,萬一讓他們人祭成功,那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他將貨棧這裏搞得水泄不通,意在阻止「斫龍陣」第六次人祭的實施。軍議司和太平道之間最緊密的聯繫「斫龍陣」,不管軍議司信不信,太平道是深信不疑的。一旦「斫龍陣」受阻,兩者的合作必將發生變化,對太平道來說無疑是個沉重的打擊。
「啟稟至尊,陸家刺青雖然出現了兩次,但經過調查,並不是我們陸家……」
「放下火油彈。」賈逸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不管太平道如何脅迫你,解煩營和郡主府都會還你一個公道。」
「我只有破了這幾樁案子,暫時打消吳王對陸家的疑慮,才能讓陸家延續下去。賈校尉你呢?你破不破這幾樁案子,對你有什麼重要的影響?我可是一點也看不出。」陸延沉聲道,「我再問一遍,賈校尉,可否拱手讓賢?」
遠遠的,孫夢好像跟陸延吵了幾句,怒氣沖沖地走了過來。
賈逸恍然大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陸延對孫夢一直彬彬有禮,有些時候近似於討好。還有那次在松鶴樓,那群世家子弟被孫夢奚落後,為什麼都一聲不吭。當時賈逸還以為他們是忌憚郡主府,看來知道二人之間有婚約也是原因之一。賈逸陡然有些焦躁,一股說不上來的情緒在心中翻江倒海。他抬頭看向孫權,這位吳王臉上的表情意味深長。誇陸延,提婚約,似乎都是在刺|激賈逸,但到底是為了什麼?賈逸心中的念頭飛快運轉,一個浮上來,馬上又被另一個壓了下去。
蕭閑道:「對不住了,這個我沒有問過他。」
「三源道壇被抄,張道尊你是怎麼逃出去的?」蕭閑坐在張清對面,問道。
秦風這麼想著,一抬頭髮現賈逸和孫夢一起上瞭望樓。那裡是貨棧里最高的地方,很適合觀察四周。讓他倆獨處一會兒好了,賈逸跟孫夢是挺配的,如果他倆論及婚嫁,是再好不過了。他按了下腰間的繯首刀,負手向貨棧門口走去,今晚這麼大陣仗,太平道肯定是不敢來了。
賈逸沒有再問下去,他知道陸延不會說。
「我誰都不信。」蕭閑的眼神很冷。
陸延的做法打亂了賈逸的計劃,讓他有些措手不及。現在抓了惠德仙師,抄了三源道壇,等於把太平道這條線給斬斷了。軍議司一直藏在暗處,無從查起。好在張清和于吉都沒有被抓住,似乎還有補救的機會。
「他在今年已經被改封為鄄城王了,這篇《洛神賦》是他回封地的路上寫的,前幾日剛剛傳到咱們江東。我想你一定喜歡,就立刻把它抄錄了下來。」
「宋轍!你瘋了!」陸延拔刀怒喝。
陸延收了下來,沖姑娘溫和地點點頭,帶著賈逸來到了院中。進屋的時候,賈逸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姑娘還站在門口。看到賈逸回頭,她羞澀地轉過身,往自家院子走去。
「難,吳王把精力都放在了迎接魏朝使團上,解煩營和都尉府恐怕分不出什麼人手來,就連附近駐紮的郡兵,恐怕也抽調不出多少。能倚仗的,只有郡主府的梟衛了。」蕭閑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賈逸找過你嗎?」
「尊駕,仙師有請。」一名道童在背後道。
周圍的解煩衛們逐漸圍攏過來,站在了陸延身後,不少人將手搭在了腰間的繯首刀上。孫夢見狀,凝眉輕叱一聲,梟衛們紛紛側身握劍,擺開了動手的架勢。
人證、物證、口供、畫押樣樣俱全,表面上看已經被辦成了鐵案,也難怪吳王會高興。但賈逸心裏卻很清楚,陸延為了搶功,壓下了不少疑點。自己要不要把這些疑點當面提出來,他還在猶豫。吳王對這幾件案子興趣並不大,更是擔心會牽涉「建安五年」的舊九-九-藏-書事,只想儘快了結。如果賈逸現在提出來了,無疑是逆了吳王的心意,而且眼下他也沒有多少證據,能讓吳王相信他的說法。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一直對我抱有戒心,或許是孫夢姑娘的緣故。每當我想和你推心置腹地討論案情,你都對我多有隱瞞。我只有在前面搶功,才能迫使吳王暗示你站出來,說出那些尚未揭開的疑點,才能有機會參与到你的破案進程之中。」陸延依舊在微笑。
「等太平道做了賈逸,我再把郡主府的梟衛們引過去,讓她們跟太平道狗咬狗。」蕭閑冷冷笑道,「借刀殺人,有什麼冒險的?」
「就在今日。」
「沒辦法,孫夢覺得就算城中戒備再嚴密,還是不能不防著太平道狗急跳牆。」賈逸道,「孫郡主也是這個意思,不知道為什麼她們對我會有這麼大的信心,總覺得能挫敗太平道和軍議司陰謀的那個人,必定是我。」
賈逸站在大牢門口,出神地望著天空。
「你還記不記得,兩年前我們在公安城裡,也在望樓上待過。」孫夢扶著欄杆上,問道。
陸延道:「這個好說,你先等下。」他轉身進了院子,將賈逸和這位姑娘晾在了門口。姑娘偷偷打量了賈逸一眼,也轉身回了自家院子。賈逸一個人站在原地,有些無所適從。好在只有一會兒工夫,兩人都出來了。
賈逸正經經手的,就是這三次人祭。第一次人祭、第五次人祭都進行得悄無聲息,沒有被發覺。第六次人祭卻是失職所誤,仍舊讓太平道得手了。從全局來看,這一系列案子是太平道勾結軍議司,布置「斫龍陣」對吳王天誅。但問題是,即便太平道對「斫龍陣」深信不疑,軍議司怎麼也會相信「斫龍陣」殺得了孫權?
張清心中不禁一陣狂喜,事情意想不到的順利。于吉上仙本來打算進一步挑撥蕭閑的疑慮,打探一下賈逸他們準備如何應對第七次人祭,想不到蕭閑竟然主動提出要對付賈逸。他故意沉吟了一會兒:「這樣做,是不是太冒險了?賈逸是好殺,可萬一被那些郡主府的梟衛發現了……」
賈逸的心中猶如怒濤翻滾,臉上卻如銅鏡一般平靜。建安二十四年,正是田川被白衣劍客王越殺死的那一年,也正是他經由寒蟬之手,從許都叛逃到建業,加入解煩營那一年。
「那『斫龍陣』的關鍵之處,到底在什麼地方?」
「沒有。」玄皓仙師說得很乾脆,「但是潘夫人那邊,我卻聽到過一個消息。說吳王在召見賈逸時,對他用你這個太平道仙師查案很是不滿。你知道賈逸怎麼回復他的嗎?賈逸說以賊拿賊,事成盡滅。到了現在,你還把他當自己人嗎?」
賈逸意味深長地笑了下,轉身進了大牢。惠德仙師關得並不深,據說是陸延的安排。他在大牢外伏下了一隊解煩衛,還抽了一哨郡兵,想要搞個守株待兔。但太平道無疑更在意「斫龍陣」,一直沒有要搭救惠德仙師的跡象。
秦風有些後悔,坐在「鏡花水月」的涼亭里不住長吁短嘆。他總覺得,貨棧里出那檔子事兒,他的責任很大。雖然他是想讓賈逸和孫夢獨處才出了院子,但當時要是他在院子里,那個叫宋轍的解煩衛就不會死。
「對,對,聽他們說還得了劉備的外援。」張清信口雌黃,「我覺得,加起來起碼也得有五百人左右吧。」
「陸都尉!」賈逸喝道,「你帶來的這些解煩衛,能保證沒有陰時陰日出生的人嗎?」
「五百人,想必到時候是一場混戰了。」蕭閑說完這句話之後,又沉默了下來。
張清覺得有些怪異,又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他惴惴不安地搓了下手,道:「蕭老弟,你看要不要跟上面稟告,多調點人馬前去圍剿?」
賈逸道:「喝酒的話,沒有蕭閑可怎麼成?」
其實照孫夢的話來說,陸延除了有些小小的驕傲之外,在世家子弟中,已經算是非常優秀了。賈逸也知道,論資質能力,陸延要比蕭閑和秦風都更加全面,但賈逸對他卻有種莫名的疏離感,不想跟他走得太近。至於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賈逸自己也不明白。有時他覺得,或許是陸延對孫夢討好的態度,激起了他的不快,有時他又會覺得不是這個原因。
「那就好。你回去告訴那伙太平道人,賈逸已經推算出了破軍的位置,準備全力阻撓他們最後一次人祭。你讓他們多埋伏些人手,到時候我把賈逸引到一個僻靜之處,將他砍死在亂刀之下。」
蕭閑冷冷地看著他,沒有接話的意思。
「記得,那時我還以為你是虞青的人。」賈逸答道,「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兩年了。」
「有幾個地方不太明白,等您方便的時候,我再向您請教吧。」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一眼賈逸。
「沒胃口。」
惠德仙師被抓,還沒有羽化飛升,三源道壇卻已被查封了。他想要接手三源道壇的如意算盤,顯然是落空了。于吉上仙給他另尋了一個安身之處,交代了下一步要做的事,就再次消失不見了。
賈逸將筷子伸進陶碟,夾了幾次,軟糯的蛋羹都在筷子合攏時碎裂,又跌回陶碟中。陸延笑笑,遞給他一個調羹。
陸延點了點頭:「說得也是,既然攀不上交情,那我們就來談談交易吧。我毀掉婚約,你把破案的機會讓給我,如何?」
蕭閑輕聲道:「『斫龍陣』只差最後一次人祭了,吳王危在旦夕。我只是不明白,于吉上仙為何要對孫家下手,身為仙人他理應超脫俗事,不忌恨前仇才對。」
「那時候,我有幾次都覺得你肯定要死了。」孫夢道,「想不到你命挺大的。」
貨棧中的解煩衛們並不聽他指揮,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好在孫夢也已經滑了下來,雖然不明白賈逸要幹什麼,還是把正在猶豫的梟衛們都集合了起來。賈逸再次大聲喝令所有人列隊,解煩衛們卻依舊充耳不聞。
賈逸沉默了一會兒,麻木地回應:「好啊。」
「這次他們聚集了很多人,還準備了武器盔甲,準備跟你們硬拼。」張清竭力將事態說得嚴重,「他們說,到時候于吉也會出現在那裡,誰也阻止不了『斫龍陣』的進行。」
賈逸愣了一下,完全不明白什麼意思。陸延與孫夢的婚約?什麼時候的事?
蕭閑警覺地抬起頭,看著玄皓仙師道:「不知道。你有頭緒?」
陸延有些尷尬地笑了:「我想跟你說一些其他的事,譬如婚約。」
「吳王要剿滅太平道,還不是因為他們弄出了這些事。」蕭閑道,「你好像把順序弄顛倒了。」
張清乾咳了一聲:「蕭老弟,我知道陳全死了你心裏不舒服。你要是不想再摻和這些事,我去找賈逸算了。」
「你拉了賈逸入夥,一起開妓院、賭坊、酒樓,全武昌的人誰不知道?他現在是吳王心腹,這點消息還是能打探出來的吧。」
「賈校尉,不管你喜不喜歡孫姑娘,我也跟她走不到一塊兒去。」陸延道,「雖然論學識、論家世,甚至從相貌上來說,孫姑娘都要比許姑娘好,可是我不喜歡她。」
賈逸道:「據臣下查到的線索,這幾樁案子並不僅僅是太平道作亂這麼簡單,背後還有西蜀軍議司作梗。而且他們也不是想勒索錢財,而是意圖對至尊您不利。就如陸都尉所言,他們至今已經犯下了五起命案,這五起命案都是同樣的手法,同樣的時間間隔。按照臣下打探出來的消息,這是太平道的『斫龍陣』。而這個『斫龍陣』,應該是那天假冒于吉復生的人在主持,三源道壇和惠德仙師,都只是台前的一些人。抓不到這個假于吉,抓不到軍議司伏在武昌城中的暗樁,這案子就不能算完結。」
於是陸延既沒有稟告孫權,也沒有稟告虞青,直接點起了三百解煩衛,抄了三源道壇,抓到了惠德仙師。當天下午,陸延提審惠德仙師,不到一個時辰,惠德就全招了。說是他被外來的一夥太平道人蠱惑,在武昌城裡胡亂殺人,製造恐慌,妄圖引起大亂,勒索更多信徒的錢財。惠德對於所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不但交代了吳敏、張洵、林照三件命案,還交代了另外兩件沒有被解煩營和都尉府察覺的案子。
「『斫龍陣』的關鍵之處,根本不在破軍之位。你們就算是派去千人萬人,也阻擋不了于吉上仙的天誅之舉!」惠德仙師怒道。
「我不是說孫姑娘不好,只是我們不合適。更關鍵的是,她也不喜歡我。」陸延很認真地解釋。
蕭閑點了點頭:「不錯,七這個字,在太平道道義中意義非凡,有七煞、七苦、七情、七竅之說。『斫龍陣』脫胎于北斗七星,破軍位是第七次人祭,怎麼會不是關鍵之處?」
「我意識到這件事非同小可,再追問下去,說不定會給我甚至陸家帶來危險,遂決定收手。而就在這時,你經由孫郡主之手,被安插到了解煩營中。說實在話,讓一個叛逃過來的進奏曹校尉在解煩營擔任要職,實在是最愚蠢的決定。當時的解煩營左部督胡綜和右部督徐祥都明確表示反對,先後覲見至尊。但從至尊府里出來之後,兩人都出乎意料地保持了沉默。緊接著,是你、孫夢和虞青共赴公安城,攪亂軍議司部署,勸降糜芳,打開了荊州大門。尤其是你,巧施妙計,誅殺了以傅士仁為首的荊州豪門世家三萬餘眾,名震江東。這時,才沒有人質疑孫郡主和至尊的安排。
「臣下只是破案,怎麼處置人犯,得看至尊您的意思。」
「不錯!」賈逸喝斷了他的話。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祖父就對我說過。當你手中有權力的時候,千萬不要因為憐憫那些弱者,而做出錯誤的選擇。要知道,當你的地位跟這些弱者互換之時,他們也會做出對於自己有利的選擇。賈校尉,只有活著的人才有資格談論道義,而我所做的,九-九-藏-書僅僅是讓我們陸家活下來。」陸延淡淡笑道,「若是說道義,在公安城時是我父親攔住了虞青,才讓你免於殺身之禍。你出於道義,難道不該幫我陸家躲過此劫嗎?賈校尉,我們這種人就不要再假裝什麼君子了。」
「不光是太平道,他們背後還有軍議司。」賈逸道。
「賈校尉既然送我了一個消息,投桃報李,我自當也回贈一個。」陸延道,「我與孫夢姑娘熟悉的時間並不是很久。」
離上次吳王召見,已經過了很長時間。聽說在這期間,陸延倒是被召見了好幾次。現在已經隱隱有流言稱,賈逸的位置要被陸延取代了。有些之前頻頻示好的世家豪族,對賈逸的態度已經不如從前那般熱切了。賈逸對這些變化倒不是很在意,這幾年孤家寡人習慣了,沒有人來套近乎,反而清凈。
「案子,你查到了哪一步?」賈逸問道。
「不錯,我總覺得你大哥陳全死得蹊蹺。會不會是他整天勸你離開武昌,遠離這些是非,惹怒了賈逸?你想啊,現在賈逸查案全都靠你,如果你甩手不幹了……」
「接下來,我們做什麼?」蕭閑依舊淡淡道,看著落在身後的賈逸。
賈逸站起了身:「陸都尉,我不覺得你會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展露在眾人面前。你查到的真相,必定是對陸家最有利的真相。不過,對你這番心思,我倒是可以送你一個消息。」
蕭閑拍了拍賈逸肩膀,上前幾步低聲問道:「仙師,你會在什麼時候羽化?」
「這我知道。」孫夢打了個哈欠,「今晚要這樣熬到天亮嗎?」
陸延的心思遠遠比他以為的深邃,而且手段也更加老到,此人萬萬不可小覷。
「在旁人看來,陸延比你更有希望。」
「不用解釋。」孫權打斷了陸延的話,「我是非常相信陸家的,不然也不會把一半的兵力交給你的父親,讓他在要害之地抵禦劉備了。我是說,像這些疑點,一定要查索清楚,還你們陸家一個清白,免得淮泗系那些人整天在我耳邊啰唆。」
「至尊,臣下唐突,在查案之中急於求成,給賈校尉帶來了不必要的麻煩。臣下懇請帶領解煩衛襄助賈校尉,將功贖罪,請至尊成全。」陸延插話道。
黃土夯實的院牆,清漆斑駁的木門,還有一把銹跡斑斑的鐵鎖。
「算了,快到子時了,別出了什麼差錯。」賈逸阻止道。
然而他的身後,一個火人正在不住地顫抖搖晃,發出嘶啞狂熱的喊聲:「孫權……必死,黃天……當立!」
「十四歲那年,我因為好奇,忍不住跑來這裏看看她。你知道嗎?感情這種事是很奇妙的,你可能一輩子會喜歡很多人,但有一個人,只有一個人是無法取代的。從見到她的第一眼,你就會覺得她是漫天的繁星,將在一生中閃耀你的整個夜晚。」
陸延拿了另一卷竹簡,遞給姑娘:「這是曹植新寫的《洛神賦》,送給你。」
一陣毛骨悚然的笑聲從散亂的人群中傳了出來,眾人循聲看去,只見一名解煩衛大步走了出來。他的臉龐因狂熱而扭曲,一手將燈籠高高舉起,另一手則緊緊攥著一顆黑乎乎的東西。看到那樣東西,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那是火油彈,濺上一點火星就會把人燒成焦炭。
「見過玄皓仙師,不知道今日相邀,有什麼要緊事?」蕭閑道。
「不好意思,我現在的身份是在衙門裡幫忙抄寫文書的落魄儒生,飯菜里可沒有什麼葷腥。」陸延道。
「喔?你對這場婚約有意見?」孫權依舊笑著道。
「我沒時間跟你解釋,把解煩衛們集結起來,撤出貨棧!」
賈逸輕嘆一聲,扭過頭去。
賈逸的心沉了下去,這人是個潛伏多年的太平道徒,是無法用言語來拖延的。他微微提起右臂,如果能射出袖弩,將這人手上的火油彈打掉,再拖出貨棧的話……不行,風險太大,萬一把他射死在當場,豈不是幫他完成了「斫龍陣」的第六次人祭?
賈逸搖頭道:「君子遠庖廚。」
「對了,你跟孫夢的婚約,現在怎麼樣了?」孫權的聲音提高了一些,眼睛看著陸延,右手卻有意無意地在長案上敲擊著,指向了賈逸。
陸延接過了話:「皮膚細膩,四肢有力,不是長期吃不飽飯的人。對不對?」
「這伙外來的太平道有多少人?」蕭閑終於有些重視的樣子,「不是說西蜀軍議司也有參与嗎?加起來大概有多少人?」
「你喜歡孫夢?」
陸延低頭應諾,依舊一副榮辱不驚的模樣。
兩人出了王府,賈逸自顧自地向郡主府走去。雖然最後是他佔了上風,但心情依舊很煩躁。對於孫夢到底是什麼態度,賈逸雖然自己也說不清楚,卻對陸延孫夢兩人的婚約耿耿於懷。或許在他的內心深處,已經把孫夢與田川相互重疊,成了不可觸碰的逆鱗,所以才對屢屢向孫夢示好的陸延,生出強烈的排斥感。但聽吳王話中的意思,原來自己才是那個企圖染指別人未婚妻的人,這讓他始料未及,根本無法接受。
蕭閑從身側拿出一個包袱,推給了他:「這是郡主府放在『鏡花水月』櫃檯的黃金,還剩下九十兩,我先給你四十兩,剩下的五十兩,事成之後再給你。」
「怎麼了?」賈逸問道。
吳王把精力都放在了迎接魏朝使團上,賈逸卻不敢掉以輕心。現在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幾樁案子是太平道勾結軍議司,妄圖咒殺吳王所犯下的。但賈逸始終覺得沒這麼簡單。在吳王面前,他雖然說出了一部分推斷,但更多的還是埋藏在心裏。一來怕打草驚蛇,二來他並無證據。
「那連架都沒得打,有啥意思?」秦風嘟囔道。
「至尊相召,我就急急忙忙趕來了,飯都沒吃。賈校尉想必也沒有吃飯吧,眼下離子時尚早,不如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如何?」陸延很有誠意地邀請道。
張清鬆了口氣:「還是你蕭老弟想得周到,我這就回去告訴他們。」
「太平道妖言惑眾而已,至尊不必放在心上。」陸延又再度插話。
賈逸趕到的時候,離子時還有一個多時辰,貨棧里已經沒有閑雜人等了,就連牛馬也給清了出去。他在裏面轉了一圈,只看到些巡弋警戒的梟衛和解煩衛,除此之外就是碼放得亂七八糟的貨物。不但貨棧里戒備森嚴,就連周圍的大路小道,都安插上了明哨暗崗。在這樣的戒備之下,太平道如何進來施行人祭,賈逸都替他們頭疼。
站在這個小院之前,賈逸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這裏既不是酒肆,也不是客棧,只是個平民家宅,到這裏吃什麼飯?陸延握起鐵鎖,往木門上磕了好幾下,才拿出鑰匙開了門。他沒有進院的意思,反而側過身,看著對面的那戶人家。僅僅過了一會兒,對面的木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了,走出來一位姑娘。這姑娘面容清秀,不施粉黛,布衣木釵,一股澄澈雅緻之感撲面而來。看到賈逸,姑娘微微一怔,停住了腳步。
「脅迫?」宋轍臉上泛著病態的紅光,「孫家誅殺于吉上仙,妄圖滅我太平道,是罪有應得!」
賈逸扳起惠德仙師的臉,發現他的嘴角流出一股白沫,隱隱還有苦杏仁的味道,顯然是中毒身亡的跡象。線索又斷了,他有些煩悶地嘆了口氣,心中那張拼圖還有些關鍵的地方沒有補上。
「你們不是我太平道信眾,沒有自救之道。」惠德仙師雙眼中滿是狂熱的光芒,「你們這些人平日里笑我等信眾瘋癲愚昧,到了大限之日,一個個萬劫不復,那時才追悔莫及!」
賈逸身形猛地僵住,背對著陸延,一言不發。
陸延轉身吼道:「所有人,聽令列隊!」
孫夢皺了皺眉頭,也沒有再說什麼。賈逸看著她月光下越發清秀的臉龐,喉結滾動了幾下,終於還是沒有問出口。儘管在陸延面前表現得無所謂,但事實上,他對婚約還是很在乎的。對於孫夢的感情,他自己也知道很是複雜,無法用喜歡不喜歡來界定。再者,以他現在寒蟬客卿的身份,談婚論嫁並不是很合適,而且孫夢的身份還是一個謎。
「孫家?于吉上仙要顛覆的是整個世間,孫家的江東只是第一步而已。」惠德仙師舔了下乾裂的嘴唇,「對於仙人們來說,滅掉凡人不是因為凡人做錯了什麼,而是要滅掉蒼天,重立黃天。」
賈逸沉吟了片刻,道:「其實我覺得,說是要在子時選用陰時陰日出生的人作為人祭,很可能只是『斫龍陣』的噱頭而已。吳敏、張洵到底是不是子時死的,很值得懷疑。而林照雖然死在我們眼前,但當時沒有更夫報更,我們也只是憑感覺推斷在夜半罷了。剩下的那兩次人祭,就更不用說了。」
「怎麼又盯著我看?」孫夢嗔怒地看了他一眼。
屋子裡很簡單,灶台在東邊,中間擺了兩張長案,右邊放著一張木榻。灶台的填柴口已經被熏得發黑,長案和木榻都有些裂痕和褪色,看起來已經用了很長時間。陸延走到灶台旁,將雞蛋打在一個陶碟中,撒了鹽后攪拌均勻。他把陶碟放在鍋里,又往鍋里添了些水,彎下腰打著了火石,引燃灶中的柴火。一縷青煙瀰漫開來,陸延咳嗽著站起了身。他從木桶中舀了一瓢碎麥粒,倒入一個陶瓮中,也加了些水。然後,又扯斷幾把青菜,丟到了陶瓮里。
「沒有。」張清下意識地回答,「三源道壇被抄,我在城裡藏了幾日。他們那種官府的人信不過,還是咱們關係近些。」
「唉,你有所不知。這次吳王不知道聽信了誰的讒言,要對太平道趕盡殺絕,潘夫人替咱們道門說了幾句好話,竟被嚴令不許外出。我這不是沒有辦法,才想問問你么。」玄皓仙師道,「對了,你大哥陳全被殺,你有沒有想過是誰做的?」
「傅塵吧,對了,他最後去哪裡了?」
僅僅愣了一下,賈逸就失聲https://read•99csw.com道:「許貢?」
賈逸和陸延依次走出了大殿,聽得孫權在身後自言自語:「隔空施咒殺人,這麼拙劣的騙術也有人相信,真是不可理喻。」
「你的意思是我退出,然後由你去查案?你能查到真相嗎?」賈逸問道。
「斫龍陣我是沒聽說過,不過我也有你尚未掌握到的線索,比如軍議司的暗樁。」
賈逸的後背上沁出了一層細汗。他先前一直覺得陸延之所以搶功,是為了儘快結案,撇清陸家干係,從未想到陸延已經揣摩透了吳王。不錯,吳王是對陸延急於求成而不滿,但在追問之下,自己說出的那些案情和進度,從未向吳王彙報過,又豈能不引起吳王的猜疑?在這種情況下,陸延請求參与破案,吳王自然樂得順水推舟,讓二人互相監視。
「你呢?」賈逸眯起眼睛問道。
「不錯,不錯。」孫權合上了塘報,「陸延你這麼快就解決了案子,倒讓我有些出乎意料,早知道當初應該讓你一同署理此案了。」
賈逸嘆了口氣,抬頭望向天空,那裡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
賈逸沉默了很久,並未答話。
「可是我聽說『斫龍陣』的最後一處人祭,破軍之位在城外短松岡上,在那裡吳王加派了數千兵力嚴防死守,仙師覺得這種狀況之下,『斫龍陣』還會如期進行嗎?」蕭閑質疑道。
自從吳王開始查封道壇,武昌城內近八成的道壇都已經關門落鎖,遣散道眾。剩下的那些也都閉門謝客,偶爾在晚上放些忠實的信徒進來,賜符贈葯。祥吉道壇因為跟吳王正妻潘夫人有些關係,一直沒有人找上門來,但也不敢張揚,謝絕了信徒登門。很早之前,蕭閑曾讓陳全來打探過消息,並從玄皓仙師這裏,摸出了那伙外來太平道的行蹤,盯上了三源道壇。玄皓當時就對外聲稱,要離開武昌,周遊天下,卻不知為什麼一直沒有成行。而今天又主動邀請蕭閑前來,顯得有些奇怪。
蕭閑擺了擺手:「我想好怎麼布局了,太平道那伙人發動『斫龍陣』的時候,你也會去吧?」
「老蕭這不是不在嗎?」
最近一段時間,賈逸覺得城中已經變了很多。縣尉府的差役、都尉府的郡兵、解煩營的解煩衛,甚至連王府的羽林衛都在城內來往巡查,一時間不單偷雞摸狗之輩不見蹤影,就連乞丐也少了很多。而且城中商鋪門面都被要求重新粉刷了門頭,像「鏡花水月」這種有點規模的鋪子,還要求張燈結綵,給城中增輝。
「跟孫夢姑娘的婚約,你不必刻意取消,如果她願意履行婚約,我就祝你們百年好合。」賈逸道,「案子的事,我有些無法言明的苦衷,絕對不能放下。」
「你有證據?」蕭閑反問道。
「接下來這幾天,你們就把精力都放在魏朝使團上吧。都尉府負責的是外圍,解煩營負責內衛,魏臨、呂壹他們這段時間都在為這次冊封儀式作準備,你們也跟進一下,看看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孫權頓了頓,「當然,賈逸你跟他們沒有共事過,如果覺得不順手,也可以借這個機會休息一下。」
「臣下覺得太平道謀逆的案子,並沒有完結。」賈逸硬著頭皮道。
「對啊,不然我們等下吃什麼?」陸延回身笑道,「稍等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這也是一直讓我困惑的問題。」賈逸還想再說什麼,卻忽然停在了甬道里。一個古怪的念頭猶如鬼魅般從內心深處爬了上來,佔據了他的整個思緒。心中那張拼圖「砰」的一聲破碎成了無數塊,在深邃的黑暗中翻滾跌落。一束陽光從頭頂直射而下,黑暗猶如冰雪一般消融。他抬起頭,明明還在黑暗潮濕的甬道里,卻猶如置身廣袤無邊的荒野。
「至尊,臣下以為不妥。」賈逸終於開口了。
孫權微微點頭,笑道:「嗯,不但知道怎麼查案,還懂得分寸進退。再有十日,魏朝使團就要來了,這些人就暫且收押吧,等冊封儀式進行完了,再由你和賈逸一起,肅清太平道流毒。」
他背起包袱,跟蕭閑打個招呼,出了內室。經過迴廊的時候,剛好看到賈逸和秦風兩人進門,他小心躲到一旁,避過了兩人。兩人一路上說說笑笑,情緒看起來很好。張清搖了搖頭,這兩人都不過是草木凡人,竟敢與于吉上仙相抗。現在死期已近,還不自知,真是可憐可笑。
「惠德仙師說得不錯,關鍵不在破軍這第七次人祭,而是魏朝使團入城的時間。如果在冊封儀式之前能驗證清楚的話,還不算來不及。」賈逸又抬起了腳,「到那時,就押上我的前途和性命,跟太平道和軍議司,賭一把!」
「查案過程中,賈校尉也幫了屬下不少忙,提供了很多線索。」陸延笑道。
「結果幾天之後,我再去找那個僕婦,想要問清楚一點,卻發現她死了。說是走夜路之時,不小心跌入郡主府內的荷花池淹死了。真是笑話,這僕婦在郡主府住了十多年,就算閉著眼睛都能摸到路,怎麼會跌入荷花池中?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四下看去,星星點點的火光在來回遊盪,那是梟衛或者解煩衛在提著燈籠巡弋。離子時最多只有一炷香的時間了,周圍還是很安靜,完全看不到什麼異常。「斫龍陣」在第六個人祭之處,終於要被打斷了。接下來,就是要如何從一團亂麻中,揪出太平道和軍議司了。
「為什麼?」賈逸幾乎脫口而出,隨即又有些懊悔。
「可是你跟孫夢姑娘有婚約。」
「你到底想說什麼?」賈逸冷冷地反問。
陸延關切地問道:「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嗎?」
賈逸和蕭閑對望一眼,陸延沒有從惠德仙師嘴裏問出東西,不可能這麼快就殺他。就算陸延要殺,也做不了主,還得稟告吳王。所謂的就在今日,恐怕只是惠德仙師的臆想。
賈逸往門外走去:「陸都尉,你還是把心思放在這幾件案子上吧,太過於好奇不該好奇的事情,通常會招來無妄之災。」
賈逸閉上眼睛,揉著太陽穴,有些無力的感覺。以前在進奏曹之時,總覺得寒蟬無所不能,現如今成了寒蟬客卿,又覺得舉步維艱。雖然在案子中借用寒蟬的力量,查清了一些事,但這也是在他沒有下屬的情況下,寒蟬才給予的襄助。畢竟,寒蟬是要客卿做事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是為客卿做事的。他們並不希望把客卿塑造成一個無所不能的形象,越是高調的人引來的目光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綻。
「這個就是你拋出來的籌碼?你的要求是什麼?」
惠德仙師陰惻惻地笑了起來,那笑聲猶如指甲刮過鐵器,讓人禁不住打了個寒戰。賈逸皺起眉頭,想要出聲詢問,卻見惠德仙師頭往下一耷,身子軟軟地癱了下來。蕭閑怔了下神,伸手去試了試鼻息,搖頭道:「死了。」
玄皓仙師是什麼人,蕭閑早在十年前就已經知道了。道貌岸然,五毒俱全,依靠一張三寸不爛之舌,聚攏了上萬信眾,就連潘夫人都對他深信不疑。在武昌城這幾年,他為了斂財,弄得不少信眾家破人亡,卻又倚仗著潘夫人,連官府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剛才說,『斫龍陣』的關鍵之處,並不在第七顆主星破軍之位,你能想到是什麼意思?」蕭閑問道。
「多虧了一個朋友。」
天色還沒黑之前,梟衛們就趕走了貨棧里的人。貨棧主人是個本地豪紳,收到消息趕來后,看到正在貨棧里搜查的梟衛和解煩衛們,一句話沒說就又回去了。這兩個曹署有多大分量他清楚得很,別說查封貨棧,就算一把火燒了他也不敢吭聲。
「你說前五個人祭都是死於那個玉翅熒粉,才會血液凝固。」孫夢忽然開口問道,「有一點我一直想不通,就算是用猴子投毒,為什麼毒發都會剛好趕在午夜子時?用猴子的話,投毒的機會很難把握吧。畢竟大多數毒藥的發作時間都是固定的,如果投毒時間有了差錯,毒發時間豈不是也會隨之改變?」
「因為我?」
「你說的這些話,我不信。」
「萬一查不到真相,我會給至尊找到一個。」陸延道,「只要不涉及建安五年,只要解決了至尊的心中疑慮,他不會在乎真相到底是什麼。」
「解煩衛現在大多都在忙著迎接魏朝使團,估計抽調不出多少人手。你既然有這個心,那就多少帶幾個解煩衛,協助賈逸好了。」吳王的笑容很是值得玩味,「賈逸,你說這個『斫龍陣』脫胎于北斗七星,今晚是第六次人祭,那意思是如果這最後兩次人祭,太平道能成功,我就要死了嗎?」
「你真的相信你會飛升?就沒有想過這隻是一場騙局?」賈逸嘆了口氣。
「但我卻察覺到了,孫夢和你之間微妙的關係。遷都武昌之後,我有意幾次試探,發現只要我對孫夢示好,你就會顯得冷漠。雖然這點冷漠很不明顯,不細心揣摩也感受不到,但你的情緒確實是有了變化。於是,我派陸家私兵北上暗中調查,發現你死去的未婚妻田川,竟然跟孫夢長得十分相像。賈校尉,恕我唐突地問一句,你和孫夢是否有肌膚之親?」
「那要去問虞青,是她和呂壹把這案子丟給了我。」賈逸道。
蕭閑信步走出大殿,來到后廳,見地上有一些直來直去的印跡。他蹲下身,伸出手指戳了戳,發現周邊的泥土早已夯實。昨天剛下過雨,應該是在雨水浸濕泥土后,被上面四四方方的重物壓出來的痕迹。周邊還有幾道車轍,看來那些重物也剛搬走不久。
在昏暗潮濕的甬道中沒走多遠,就來到了牢門之前。賈逸已經記不清多少次來大牢了,雖然已經熟悉了這種感覺,但他依舊覺得很不舒服。獄卒打開牢門,賈逸和蕭閑躬身走了進去,惠德仙師靠著石壁坐著,並未發出任何聲音。
賈逸心中一悚,不由瞟了眼陸延。陸延之九*九*藏*書所以搶功,很大程度上就是想撇開這些案子跟陸家的關係,結果孫權顯然沒有忘記這一點。陸延也還強撐著笑容,但笑得已經有些勉強。他太心急了,反而引起了孫權的猜忌。
蕭閑臉色疑惑,道:「什麼來不及?」
「今日上午,三源道壇被解煩營給抄了,這件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玄皓的語氣很沉重,「吳王到底要做到什麼地步,你心裏有沒有底?」
「就是不讓他們進來。」賈逸道。
按照孫夢所說,陸延那天遇到他們時,並沒有把話說完。跟賈逸一樣,他也隱瞞了一些事情。他在綢緞鋪探查糜芳行蹤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少年。這個少年恰巧目擊了綢緞鋪起火,而且還認出放火之人,就是三源道壇的太平道士。陸延不露聲色,暗地裡派遣解煩衛趁夜潛入三源道壇,在後院發現了堆放的箱子,裏面滿是火油兵刃等物品。更是在一處廂房內,發現了兩具燒焦的屍體。
幾步之下,他已經走出小院,站在了小巷中。天色剛剛變黑,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刻。巷子被兩側民房的燈火照得影影綽綽,平添一股灰敗冰冷之氣。他還在想陸延的話,那番話里充滿了孫夢就是田川的暗示,把他一直不願意麵對的疑惑推到了面前。是的,要求證孫夢到底是不是田川,最為直接的方式就是看看她的腳踝。要如何看到孫夢的腳踝,三年中他想出了上百種法子,但都回答不了一個問題。
「軍議司又不信奉太平道,就算要對吳王不利,也會用其他的法子,怎麼會一直推動『斫龍陣』呢?」
賈逸微微點了下頭,依舊沒有說話,他覺得吳王今天的態度多少有些古怪。孫權這個人城府極深,心性敏感多疑,而且處事果斷陰狠。就算是因為破了案子,賞識陸延,也不至於把自己叫來當面說這麼多廢話。
賈逸沒有說話。
「為什麼,你查清楚和我查清楚,對你來說有什麼分別?」
「應該會去。」
「這是我的朋友。」陸延微笑道,「是個在衙門裡討飯吃的官差。」
「可我又不是什麼君子。」
接著是林照的死。林照算是這一系列案子中,最為特殊的一個。賈逸是順著陳籍案查到林照的,本想藉著這起建安五年的案子,摸一下現在這幾起案子的底。結果當晚林照也因血液凝固而死,而且說出的話里,隱隱約約透露出當年孫策的死跟陸家有關。賈逸保全了林照的屍體,解剖之後發現了胃壁上的玉翅熒粉,解開了血液凝固之謎。與此同時,根據秦風的線索,找到了胡紀,推斷出挑撥秦風的正是西蜀軍議司。
蕭閑站在祥吉道壇的大殿中,不住地四下打量。自從他捨棄蕭仙師的身份之後,還是第一次回到道壇中。一切都顯得很熟悉,又有些陌生。殿前的香爐里還在裊裊燃著香燭,但已經不見了往日熙熙攘攘的信徒,看起來十分冷清。
陸延笑道:「賈校尉,至尊說過讓我與你同署此案,這些解煩衛是我帶來的,恐怕由不得你號令。」
蕭閑沉默了一會兒:「為什麼你覺得我會知道?」
「我娘前天得了魯家夫人十個賞錢,還買了一兩豬肉,這幾天就不用吃雞蛋了。」姑娘把黑布往前推了下,笑道,「林公子,你拿著吧。難得有朋友來,你得有點東西招呼人家不是?」
「那我們就去找他。」賈逸道,「他名下的產業又不多,賭場、酒肆、錢莊,總能找到他。」
賈逸回過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什麼事?」
如果孫夢腳踝上真的有傷,接下來要怎麼做?
「是那個安鄉侯曹植曹子建嗎?」姑娘的眼睛亮了起來。
賈逸欠了欠身,想要回答,孫權卻揮了下手:「算了,不過是些裝神弄鬼的伎倆,就留給你們去查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們去準備吧。」
「我讓他帶著解煩衛去貨棧外圍,他卻跟我頂嘴,還拿至尊壓我。氣死我了!」
對於這些疑團,賈逸處處留心,大胆推斷,已經逐漸形成了一幅模模糊糊的拼圖。只是尚有不少疑團未能揭開,這幅拼圖上還缺少必要的碎片,無法形成清晰的畫面。就算在房間里待了三天,殫精竭慮,依舊進展不大。
「誰知道呢?天下畢竟沒有不散的筵席。」
牢里響起一陣刺耳的鐵鏈摩擦之聲,惠德仙師抬起了頭,眼中滿是輕蔑:「夏蟲不可以語冰。」
「所以你才買了這麼個小院,用假身份跟她相識?你家裡知道嗎?」
賈逸皺眉問道:「你這是在做飯?」
孫夢已經繞到了宋轍身後,奮力躍起,運劍向宋轍手臂刺去。而與此同時,賈逸看到宋轍的雙眼突然變得渾濁,抬手將火油彈丟進了燈籠!賈逸根本來不及出聲示警,就縱身躍起撞向孫夢。兩人在宋轍身側相撞,隨即聽到「嘭」的一聲悶響,一股熱浪如巨石拍來,將兩人震倒在地。賈逸顧不得渾身疼痛,看向孫夢,還好只是衣物被火舌燎燃,並沒有什麼大礙。
「現在是未時,只剩下四個時辰,你可有所準備?」
賈逸站起身,拱手別過:「你說得對,今晚子時見,希望你能早我一步破案。」
與前幾次不同,這次一到王府,賈逸就被請進了大殿,沒有在外面乾等。不過孫權好像是在內宅有事耽擱了,賈逸又不得不等在大殿里。他端起長案上的茶盞,抿了一口,發現吳王還是節儉得很。茶水很淡,幾乎品不出味道來。對面的陸延正笑盈盈地看著賈逸,似乎想要搭話,賈逸卻一直沒有給他機會。
賈逸想起了田川,卻又搖了搖頭:「抱歉,我不懂。你既然喜歡她,那為什麼不跟家裡說清楚?就算不能納為正妻,妾侍總是可以的吧?」
「我們之間,非要這麼生分嗎?」陸延有些無奈,「你能把蕭閑、秦風當作朋友,我們為什麼不能做朋友?」
今天天氣很好,一絲絲狹長的白雲浮在青藍色的天空上。三人在銀鉤賭場喝了大半個時辰的酒,此刻,秦風正趴在內室長案上呼呼大睡,蕭閑和賈逸則一起到了都尉府大牢。三源道場的惠德仙師,正是關押在這裏。不出所料,獄吏說陸延早有交代,不允許任何人探視。兩人在大牢門口盤桓了好一陣,賈逸才想起身上帶有孫權的玉牌,當即亮了出來。見到玉牌,獄吏不敢怠慢,只得打開了大門。
賈逸躬身出了牢門,裏面的味道實在不怎麼好聞。蕭閑緊隨其後,道:「說起來,這伙太平道人的心思怎麼會如此難以猜度?」
「對,陸延也是這麼認為的。雖然『斫龍陣』說的是子時,但……」賈逸忽然停住了話,心底湧起一種古怪的感覺。那種好像錯過了什麼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的感覺。一陣夜風吹來,整個望樓都隨著風晃動起來,隨時都會倒塌一般。賈逸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密閉的房屋,狹小的氣窗,黃褐色的毛髮,蒼白的屍體,凝固的血液……一幕幕在眼前飛速掠過。一道刺目的亮光突然在腦中炸響,將凌亂的畫面一掃而光,賈逸雙眼猛地睜開,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
「話不能這麼說,我看你們兩個也算很是般配。等這段忙過去了,你回去問問陸遜,我問問尚香,看看到底合適不合適。」孫權笑容滿面,眼睛里卻沒有一絲笑意。
張清坐在銀鉤賭場的后室里,有點緊張。
「你說得也有道理,陸延雖然破案神速,但還有些疑點沒有弄清楚。」孫權臉上依舊掛著笑意,「比如說,那兩次的陸家刺青到底是怎麼回事。」
「好!居功而不貪功,知道分功給別人,你以後的路會走得更順些。」孫權看向了賈逸,「賈逸雖然也算是英才,但這次卻落了陸延下風,可不要因此而氣餒。以後啊,江山社稷還得靠你們這些年輕人互相協作。」
陸延連連擺手道:「舉手之勞,不必了。雞蛋你還是留著,給你娘滋補下身體。」
賈逸笑了笑,沒有回答。
「五天後的子時,城外短松岡,他們會施行『斫龍陣』的第七次人祭。」
「他可不是一個劍術高手那麼簡單。」
「我想殺了賈逸。」蕭閑注視著張清的眼睛。
對於秦風的煩惱,賈逸卻並未在意。在貨棧阻止「斫龍陣」失敗之後,他和陸延一起被召進王府,但沒有受到什麼訓斥。吳王對太平道這些妖術本來就嗤之以鼻,在後來賈逸解開「天火降字」和「血液凝固」這兩個秘術之後,更是不當回事了。召見賈逸和陸延,是叮囑他們在查案時要低調行事,再過幾天魏朝使團就要到武昌了,不能鬧出什麼紕漏。
他用眼角的餘光看到,孫夢已經悄悄向這名解煩衛身後繞去。
「老賈,這樣安排不行。」秦風道,「戒備太嚴了,那些人根本進不來。」
蕭閑站起身,跟著道童一起走進了內室。玄皓仙師還是老樣子,身材瘦削,精神矍鑠,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那我等凡人要如何自救?」
陸延搖了搖頭:「何必呢,賈校尉?」
武曲的位置在一家貨棧里。
「但軍議司會跟太平道一樣,相信這個什麼『斫龍陣』嗎?諸葛亮多智而近妖,怎麼可能這麼蠢?」孫權沉吟了一會兒,「最後一次人祭是九天後?那豈不剛好是冊封儀式的晚宴?這之間有什麼聯繫?」
「你說的還是糜芳?」
「不錯,被孫策殺了的許貢,門客又殺了孫策的許貢。」陸延的聲音中滿是涼意,「別說娶她,跟她接觸太多,都會連累整個陸家被至尊猜忌。」
「對,到了天亮太平道還沒得手的話,我們就可以回去安安穩穩地睡一覺了。」賈逸道。
賈逸說得雖快,但還是有所保留,比如有意避開了「建安五年」。他已經察覺到,吳王並不想將這幾件案子就此完結。
「我當時不在道壇里,僥倖躲過了一劫。」張清咽了口唾液,「我找你,是因為道壇被封之後,那伙外面來的太平道人搭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