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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火燒連營

第九章 火燒連營

賈逸扔掉繯首刀,抬頭望向高處燈火通明的承露台。
「孫……孫尚香!」玄皓驚駭地吐出了這幾個字,眼看著橫江長弓弓弦一抖,一道金光如閃電般撲面而至。
「『斫龍陣』每次人祭相隔九天,今晚是第七次人祭的時間。而今晚至尊會在承露台迎接魏朝使團,舉行冊封儀式。這種巧合,對於信奉神鬼之說的太平道眾來說,就是不可抗拒的神力。再加上天火降字、于吉復生這些把戲,太平道眾早已深信不疑一切都是天意。別說玄皓糾集他們來殺至尊,恐怕殺神殺佛他們都敢試試。只可惜,他們剛集齊人手還未動身,就全死在祥吉道場了。」
「這是傅塵送你的那把劍嗎?」陸延道,「真是一把好劍。」
「小孩子一般不說瞎話,他說的可能是真的。」這老頭看起來有點分量,環顧這群人道,「可是咱們在這位蕭公子的客棧里死乞白賴地吃住了好多天,他們剛才說要殺了蕭公子,這事兒大伙兒能不管嗎?」
蕭閑斜睨著他,道:「為什麼要給你個痛快?作為假于吉的親信,你肯定知道不少秘密,解煩營應該對你很有興趣的。」
「查案?」陸延皺起眉頭,「賈校尉你是在說笑吧?」
陸延笑了起來:「你覺得現在孫權扶持江東系,我父親又有如此戰功,陸家以後一定會成為東吳豪族,平平安安地延續下去嗎?」
陸延苦笑道:「我怕你派人前去魏境調查,就給了你一個答案,還是我太心急了。」
賈逸道:「為什麼沒有意義?人就是這樣,以為有了前面六次人祭,第七個破軍星位上,必定會有第七次人祭。而唯一支撐這種推斷的,就是前面發生了六次人祭。當你想清楚了這點,就會覺得這個推斷沒有什麼說服力。而且,對於當初安排進太平道的那個暗樁,我並不信任,因為他是被我用錢財收買的。說實話,這個世上能改變人立場的東西有很多,錢財固然可以排在第一位。但有件東西,是完全超越了錢財的存在,那就是信仰。不管他所信仰的東西是好是壞,在旁人看來是愚蠢還是神聖,在信仰者的心中,都是堅不可摧的。中平元年,那場席捲了整個天下的黃巾之亂,早已說明了一件事,用錢財去收買太平道徒非常危險。畢竟在很多太平道徒眼裡,黃白之物跟羽化升仙完全沒有比較的餘地。」
「你太啰唆了。」魏臨拔出了刀。
「那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賈逸輕輕躍起,身形如一片被風吹起的樹葉,飄向後方。他對著沖在前面的三人甩了下手,幾點烏光悄無聲息地從袖中射出。當先兩人悶哼一聲,像是被繩索絆住一般撲倒在地。另外一人堪堪側身躲過,烏光打中他身後之人,竟將那人仰面掀了過去!
他今年已經六十有二,身體越來越不如從前。二弟關羽、三弟張飛相繼被害,當初的桃園三兄弟,只剩下他這個鬚髮皆白的老人。人生七十古來稀,離死亡的日子是越來越近了,難道宏圖霸業終究要半途而廢嗎?不甘心,真是不甘心啊。就算要賭上國運,也要冒一次險。
隨著孫夢一聲令下,梟衛們拔出了腰間的繯首刀。
魏臨倒吸了一口氣,用手指打了個呼哨。那四名郡兵聞聲縱身前撲,從上中下三路向賈逸攻去。賈逸又甩了下手,郡兵們急急旋轉側身,卻未發現烏光襲來。回頭看見賈逸臉上的笑容,才知道那是虛招,烏光暗器應該已經用完了。他們低吼一聲,又撲了上去。眼看漫天刀光已經斬到了賈逸的衣袂,又見賈逸身形一沉,平白間驟然爆出一團白霧。郡兵們視線不清,只得揮刀亂砍,卻刀刀落空。
一個老頭接過話,道:「你這孩子是說,挑撥俺們遊俠去揍姓賈那小子的事兒,不是你們太平道乾的?」
張清想了想,答道:「我不是說了嗎,道場被抄的時候,我正在外面,是他們找到我……」
「喔?賈校尉很在意明日的郊勞嗎?」
「問題是我不信鬼神。我不相信死人會再度復活,也不相信時值初夏會凍得劍都拔不出來。早年間,我在進奏曹時曾經手過一個案子,從表面上看是鬧鬼,但實際上是酒中被摻了麻沸散,讓人產生了幻覺。所以,我覺得在吳敏處,我也是產生了幻覺。但有一個問題,卻讓我始終繞不過去。不管是因為什麼而產生的幻覺,都不會讓你我兩人看到同樣的幻象。」賈逸道,「我只能認為,你在說謊。有了這個想法,再仔細回憶當時的情景,就能發現不少細節上的差錯。你在廂房內的一舉一動,都是跟著我在做的。而在衝出廂房之後,你擲出了火油彈,將廂房燒得一乾二淨,讓我無法再度核實當晚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有,你比我早一天醒來,想必是事先服用了少許解藥,並將你從我的言語行動中揣度出來的幻覺,向世家子弟們散布。傳到我耳中之後,即便有些地方與我的記憶不符,我也會以為是在傳言中被人添油加醋,傳錯了話,不會產生懷疑。
「陸都尉,請拔劍。」
「魏境?」劉備剎那間明白了。
「對,就差那伙外地太平道人。可陸延抄了三源道場,抓了惠德仙師,問遍了裏面的道士,沒有人見過這伙太平道人。拷問得緊了,才有人說見過於吉,但沒有人見過於吉之外的人。我讓梟衛在城中搜查了好幾天,也沒發現這伙太平道人藏在哪裡。按常理說,他們失去了三源道場這個內應,不但沒有了藏身之地,連吃喝拉撒都沒人招呼,很難在城中藏匿下去。這時我突然意識到了一個細節,這伙所謂的外來太平道人,從未真正出現過,也沒有人看到過,只存在於惠德仙師口中。不,第一次聽說他們,是陳全從祥吉道場的玄皓仙師那裡打探出來的。說這夥人曾經去拉攏過玄皓仙師,但被他拒絕了。
一匹快馬來到劉備身邊,馬上偏將遞上了一個竹筒。竹筒兩端都用火漆封口,中間刻著軍議司的徽記。劉備沒有接過來,而是示意偏將念給他聽。偏將用匕首剖開竹筒,取出裏面的絲帛,大聲念了起來。是丞相諸葛亮的來信,懷疑孫權遇刺一事有詐,勸劉備不要冒進。
「謝我什麼?」
「有這樣的想法也不錯,起碼能讓你熬過今晚,」蕭閑臉上也浮起嘲弄的笑容,「天一亮,把你交給了解煩營,等著你的就是聽都沒聽說過的酷刑了。」
賈逸沒有說話。夜風發出低沉的聲音,緩緩吹過石道,將血腥之氣驅散開來。
他轉過頭,看著蕭閑道:「蕭老弟,對不住了。為了『斫龍陣』,你得死在這裏了。」
「明明是你說的,你說你在陳全嘴裏發現了碎布,那塊碎布剛好是賈逸的衣襟……」張清的聲音越來越小,後背上滲出了一層冷汗。他忽然想起來了,蕭閑當時只是說要殺了賈逸,其他一概沒有多說。
「你怎麼知道?」
蕭閑點了點頭。
「風茄。」陸延道,「在都尉府我用風茄讓你產生幻覺,本是想嚇退你,結果成了最大的破綻。想不到,世上還有你這種如此信念堅定的人,就算怪力亂神之事在眼前發生,仍舊堅持己見。」
黑衣少年恭恭敬敬作了個揖,道:「老前輩,那些事我們並不知情。」
此刻魏臨站在第三層關卡前,仰頭向山頂看去。那裡燈火通明,魏朝使團和東吳群臣正在會晤,等吉時一到,就要開始冊封儀式了。而這個所謂的吉時,也是按照曹丕的意思,定在戌時六刻。這個時刻著實算不了什麼吉時,似乎有暗諷之意,但吳王卻愉快地接受了。不僅如此,冊封儀式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魏朝要求來布置的。吳王大概是被劉備嚇怕了,魏臨想。前幾天夷陵那邊傳來消息,陸遜組織了一次反攻,黯然敗退。現如今,吳王迫切與魏朝結盟的心情,誰都看得出來。
「我會不會贏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會贏。」賈逸道。
孫尚香道:「命令梟衛們把弓都收起來。」
「賈逸不是說過么,至尊正妻潘夫人跟這家道場頗有淵源。除了您,別人哪有膽子動手殺他?」孫夢笑道,「表姐,你看院子里的這些賊人,要如何處置?」
賈逸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看向了承露台:「你們在上面的暗樁是誰?」
祥吉道場里漆黑一片,玄皓仙師看著院中將近二百名郡兵,滿意地捋著鬍鬚。
「現在問這個有什麼意義?吳王恐怕已經死了,有那麼多解煩衛和羽林衛在,暗樁也肯定活不了。」魏臨劇烈咳嗽起來。
賈逸拔出腰間的長劍,月光之下,劍身泛起一泓清澈,散發出一陣淡淡的寒意。
「奈何,天命竟不在我。」滿是落寞的聲音跌落下去。
人影漸漸近了,魏臨看清了來人的臉,是他認識的人。但他心中的疑惑反而更大了,這個人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
「不,那晚在承露台上,已經沒有軍議司暗樁了。不然的話,劉備也不會中了誘敵深入之計。」
陸延忽然開口問道:「我露出了什麼破綻?」
蕭閑淡定地向斷牆退去。
玄皓一愣,就見假于吉軟軟地癱倒了下去,脖頸中插著一支羽箭。這枚羽箭做工十分精緻,箭羽是整潔白凈的金雕羽毛,光滑圓潤的箭桿則是鐵檀木磨製而成,而刺穿假于吉咽喉的箭尖正閃閃發光,竟然是鎏金的!
又過了一天,間諜再度傳來消息,整個武昌城城門緊閉,禁止行人車馬出入,而且城內也實行宵禁,似乎出了什麼大事。
魏臨冷冷哼了一聲:「上面哪裡知道我們的難處!今晚魏朝冊封至尊為吳王,是關係到吳魏能否結盟、援助夷陵戰況的大事。若是有人盜用了通行令牌,混上去生出事端,你我能擔當得起嗎?」
魏臨看了眼立在石道旁的漏刻,已經到了戌時。他揮了下手,一名都伯快步走到跟前。
「三源道場被封之後,這伙太平道人是如何找到你的?」蕭閑忽然問道。
孫夢怔了下,小聲道:「表姐?」
如果是在平時,劉備絕對不會這麼冒進。但現在不同,十一天前,潛伏在武昌城外的軍議司間諜回報說,承露台的方向升起了一盞孔明燈,那是舞姬刺殺孫權得手的暗號。
「命令已經傳下去了嗎?」魏臨道。
「蕭老弟,你不和賈逸一起出來,他會不會起疑心啊?」張清問道。
慘淡的月光之下,只見一道刀光匹練般砍入痴痴獃呆的「郡兵」群中,哀號聲夾雜著血光隨即爆起。
陸延什麼話也沒有說。
這無疑是神來之筆,他們用於吉復活布置「斫龍陣」的噱頭,鬧得人心惶惶。更重要的是,大部分太平道徒都對此深信不疑,心甘情願赴湯蹈火。不但張清以為他自己能夠成仙,就連惠德那個老傢伙,也當了自己的幌子,吸引了賈逸的注意力,後來還在大牢里羽化了。今晚將這個假于吉藏在步輦中,讓「郡兵」簇擁著前行,別說去殺吳王,天王老子也敢砍!
魏臨向後退了兩步,沉聲道:「怎麼,賈校尉你在懷疑我?」
「不然呢?」陸延笑了,「除了他,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人是軍議司的暗樁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賈逸看起來很忙,他指示梟衛們找來了大量文牘木簡,堆放在房子里,不住地翻看。偶爾他也會突然外出,不管黑夜白天,颳風下雨,起身就走,漫無目的地在武昌城各處亂轉,弄得梟衛們頗有怨言。幾天下來,不洗臉、不沐浴,就連飯都很少吃,一副披頭散髮、胡楂滿面的模樣。秦風和蕭閑跟他打招呼,他卻瞪著滿是血絲的眼睛,愣愣地看著兩人,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直到最後,秦風私下裡問蕭閑,賈逸是不是又像前幾天那樣發了瘋的時候,一切終於戛然而止。
夷陵之戰的結果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就算是東吳諸將,都認為即便取勝也是慘勝,沒料到會是如此的煊赫大勝。聽說此次大勝跟解煩營的陸延有莫大關係,他不但挫敗了軍議司行刺吳王的陰謀,而且將計就計,引劉備揮軍冒進,跌進了陸遜設下的十面埋伏,被火燒八百里連營九-九-藏-書
張清瞥見蕭閑手裡的那塊胡餅,覺得有些異樣:「怎麼不吃?離子時還早,不墊一下肚子嗎?」
「你是說,糜芳是被我誤殺的,」陸延搖頭道,「真正的軍議司暗樁,還並未被發現?」
賈逸道:「糜芳過得並不舒服,他是蜀漢降將,在江東毫無基業,還背負著賣主求榮的罵名。他幻想著能破了這些案子,博取功名,在東吳站得住腳。你如果仔細甄別,就會發現他雖然去了人祭的地方,但都是在人祭發生之後去的。他去張洵家要日程安排,是因為發現日程安排很可能被人動了手腳。他去都尉府找魏臨,則是想問問都尉夫人吳敏的線索。」
「陸都尉,很多時候我們都想讓別人選擇我們想看到的那個結果。但是人世間,十有八九不如意。有時候你會發現,根本不存在什麼選擇,結局早就註定,只是你自己還沒看透罷了。」賈逸的聲音很輕,卻很有力。
「你們倆那麼多廢話幹嗎?咱們是殺人的,不是磨嘴皮子的!」這是涼州的口音。
「我覺得,如果『斫龍陣』的破軍星位是個幌子的話,玄皓總得有個說法來向道眾們解釋。信仰這個東西雖然能迷惑人心,但若是自相矛盾,也很容易讓人產生懷疑。你總不能一邊說要靠『斫龍陣』來殺至尊,一邊又說『斫龍陣』是個幌子吧。在大牢里,我跟惠德仙師聊過幾句,質疑了他一下。果然越是對某些東西深信不疑的人,越是容不得別人詆毀這些東西。惠德仙師情緒激動之下,對我連連嘲諷,還說了一句至關重要的話,『斫龍陣』的關鍵之處,不在破軍星位。」賈逸負起了雙手,「不瞞你說,我活了二十多年,一直覺得自己還算聰明。從這句話里,我聽出了兩個意思。第一個意思是『斫龍陣』在太平道道義中是可以自圓其說的,並不只是個粗劣的幌子。第二個意思就是第七次人祭不是在破軍星位,而是在另外一個地方。」
「不行,越想越生氣,那小子憑什麼安排我做事?」孫尚香道,「他不是還欠我一百兩黃金嗎?」
「費神不敢當,魏都尉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賈逸依舊在笑,笑容卻已經變得很冷,「那些郡兵衣甲、通行令牌,到底是怎麼回事?」
魏臨嘆了口氣:「這伙賊人縱然是心思機巧,謀慮頗深,歸根到底也只是群烏合之眾,被賈校尉勘破行蹤也在情理之中。我還以為今晚平平淡淡,想不到黑暗之中發生了這麼多陰謀詭計,真是勞賈校尉費神了。」
魏臨突然笑了起來:「賈逸,你知道建安五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第三個破綻也是最大的破綻,就是魏朝使團來訪的時間,剛好與太平道的『斫龍陣』最後一次人祭的時間吻合。」賈逸道,「這個是不得已而為之,只有兩者時間吻合,太平道才能成為幌子,吸走注意力,從而造成承露台上兵力空虛。如果那晚我中計前往了短松岡,玄皓帶領三百信眾衝擊石道關卡,就算兩下不能裡應外合,你也有很大把握帶著那隊舞姬殺死至尊。可惜,三處調虎離山之計均未奏效,你只得拋棄軍議司暗樁的身份,做起了進奏曹的暗樁。」
「我覺得有些蹊蹺,就按照這隊『臨湘舞姬』備案的卷底,派梟衛暗中調查了一番。有牙行擔保,有關文記錄,看起來很是規矩。可是她們卻是在張洵被殺之後,才從臨湘趕往武昌的。也就是說,在此之前,張洵並沒有見過這隊舞姬。迎接魏朝使團這種大事,在冊封儀式上安排的舞姬,客曹曹掾居然沒有見過。而且這隊舞姬在張洵死後,未派人與新任曹掾接洽確定,仍執意前往武昌,似乎篤定自己的表演不會被刪減。這聽起來不是荒謬嗎?」
黑暗中遙遠的前方,隱隱亮起了火光,兩人都知道,那是祥吉道場的位置。
陸延也站到了船欄旁,看著滾滾而逝的江水沉默半晌,突然道:「謝謝。」
「能夠抵禦住誅滅蜀漢、盡占益州之地的誘惑,我還真是小看了孫權。」陸延道,「他是什麼時候對我起疑的?」
「下官愚鈍,還請賈校尉賜教。」
「賈逸,你這就說笑了。陳叡又不是三歲小孩兒,別人說什麼,她就會做什麼。如果有人送給她一隻木盒,讓她將蠟丸放在裏面,她難道不會起疑嗎?」魏臨的聲音高了起來。
張清愣住了,他沒想到蕭閑會在這個時候提到這些。他訥訥道:「可是,陳全又不是我殺的,是賈逸殺的啊。」
「把功勞讓給他,你真的願意?」孫夢輕咬著嘴唇,問道。
賈逸搖了搖頭。
咽喉處傳來一陣劇痛,溫熱的血液迸濺而出,玄皓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他盯著那團如火焰般的鮮紅,滿臉都是驚疑的神色,卻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不多時來到山下,把守關卡的郡兵們有些遲疑地看著賈逸,這人身上沾滿了鮮血,似乎剛經歷過一場搏命廝殺,但他的神態卻輕鬆得像踏青歸來。都伯呼哨了一聲,不少郡兵圍了上來,警惕地看著賈逸。有人向山上小跑而去,想要探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今晚孫權在承露台宴請魏朝使團,正式被魏朝冊封為吳王。城中實行了宵禁,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外出,當然官府的人除外。玄皓仙師舉起都尉府頒發的令牌,對著月光又看了看,才塞進腰間。終於等到這一刻了,這期間心驚膽戰,總害怕被官府發覺,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結果到了起事這刻,事情進行得比想象中還要順利。
「哈,這群殺手中看不中用,還沒開打就潰散了,咱們能有什麼折損?就是有幾個受了點兒皮肉傷,進城包紮一下就好了。」秦風滿不在乎道。
賈逸從濃霧中走了出來,兩手空空,悠然自得,輕鬆得好像踏青回來的世家公子。魏臨渾身上下緊繃,緩緩拉開了架勢,繯首刀背在身後,像一張拉到極限的鐵弓。
「只有百十個人,你確信能殺得了我?」蕭閑反而笑了起來。
「他就是在跟蹤你的時候,被人殺的。」蕭閑再一次打斷了他的話。
劉備策馬衝進了吳軍營地,目光威嚴地掃視著周圍。營地中全是丟棄的軍械和輜重,數不清的軍帳倒塌傾斜,近半都被火箭點燃,正熊熊燃燒。沖入營地時只有零星的抵抗,吳軍戰意全無,還未接陣便已撤了出去。
「更糟的是,魏朝安排了人手,準備登上樓船,在今晚行刺至尊。」賈逸淡淡道。
劉備閉上眼睛,面無表情地道:「說吧。」
前方又響起了號角聲,一面「朱」字大旗在遙遠的山脊上出現,數不清的吳軍越過鋒線,衝殺而來。那是陸遜的先鋒,江東猛虎朱然。
「我這個人吧,多多少少還有點名氣。你們覺得案子放在我手裡,遲早會被查出真相。你們決定誤導我,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當時邀你一起去白雲觀,你不去,實際上是在白雲觀布了一個局。你如果跟著去了,那個假冒的道士無法在你面前說出你夫人跟離昧仙師有染這個故事。可惜了,那個假道士渾身都是破綻,沒能瞞過我。還被陸延誤打誤撞,找到了真正的離昧仙師。而且,我們還發現,那個假道士身上,有陸家私兵的刺青。甚至回到城中之後,我又遇到了伏擊,伏擊我的人身上,也有陸家的刺青。我原先以為,這是你們軍議司的挑撥離間之計。畢竟陸遜在夷陵領兵抗擊劉備,這樣做,可以使至尊對陸家產生猜疑。但是,事情真的是這樣的嗎?你能不能給我答案?」
該不會是出了什麼岔子吧,張清悶悶地想。他從布袋裡拿出兩張胡餅,遞給蕭閑一張,自己攥著一張狠狠咬了一口。胡餅里夾有羊肉末和鹽巴,往日吃起來十分可口,現在卻有些難以下咽。他旋開腰間的葫蘆,灌了幾口酒,才覺得稍稍心安。
話音未落,二十多條影子如離弦之箭,刺入黑衣殺手陣中。這些遊俠們闖蕩天下,過的是刀頭舐血的日子,身手比太平道的黑衣殺手強上太多。轉瞬之間局勢已經完全逆轉,一百多名黑衣殺手被二十幾名遊俠逼得連連倒退,不多會兒已經躺倒了三成人手!張清見那名黑衣少年正跟秦風打得不可開交,悄悄地往崗下跑去。結果連滾帶爬剛剛溜了一半,就被蕭閑攔住了去路。
「是那個穿黑衣服的小孩兒殺的!跟我沒關係,我看見的時候他已經死了!」張清心裏七上八下,生怕蕭閑手指一送,弩箭給射了出來。
「糜芳確實很可疑,」賈逸道,「他幾乎去過所有太平道人祭的地方,去過張洵家索要日程安排,還去過都尉府找魏臨。可是糜芳的身份是蜀漢降將,如果他是軍議司暗樁,這麼張揚行事,豈不是不打自招?而且,糜芳是出賣了關羽,導致荊州盡失的人。以漢帝劉備的性格,即便糜芳想要再度投誠,也不可能會接納他。糜芳的哥哥糜竺,因為他的背叛而羞憤致死,糜家更不會原諒他。糜芳在西蜀毫無立足之地,怎麼可能會成為軍議司的暗樁?」
魏臨把事情說得很嚴重,卻沒有聽到都伯應聲。他有些不滿地看了都伯一眼,發現都伯正張大了嘴巴,愣愣看著石道。順著都伯所視方向看去,只見一個孤單的人影正拾階而上。他走得並不快,顯得非常從容,一路上還在東張西望。
陸延身形一滯,站住了。
「聽說,賈校尉最近幾天查案很是賣力,不知道勘破迷局了沒有?」陸延笑得很有禮貌。
但賈逸卻覺得他很可憐。在黑暗中站了一會兒,魏臨的鮮血已經凝固,風聲已經停息。賈逸負起雙手,緩緩向山下走去,從容孤單,一如他來時的樣子。
張清愣了一下,磕了個頭后趕緊起身就跑。這到底是怎麼搞的,怎麼于吉上仙的推算會出錯?「斫龍陣」最後一次人祭就這樣給破壞了?那天誅孫權到底還能不能行?自己羽化成仙還有沒有希望?
「為了陸家,值得嗎?」賈逸問道。
蕭閑卻搖了搖頭:「你也不過是個棋子罷了,『斫龍陣』的關鍵並不在這裏。」
夜風微涼,拂面吹過,讓人心曠神怡。賈逸站在船欄旁,靜靜看著翻滾的浪花發獃。他也被吳王叫上參加郊勞,跟陸延一樣,被安置在樓船上。但賈逸似乎心事重重,上船之後一直沒露面,就連陸延相約宴飲都給拒絕了。
「糜芳之所以做那些事,是跟我們一樣,」賈逸道,「在查那幾件案子。」
「我大哥死後,你也失蹤了。倒是祥吉道壇的玄皓法師找過我,說一切都是吳王的陰謀,要剷平江東的太平道。他還一再暗示,說我大哥死得蹊蹺,說賈逸靠不住。如果是個普通人,很可能就會被憤怒沖昏頭腦,被引到陷阱之中了。」蕭閑道,「可惜,我不是普通人。玄皓這個老狐狸,在那伙所謂的外地太平道人找上門的時候,還撇得乾乾淨淨,為什麼忽然想要幫我對付起吳王來了?如果一切都是吳王要剷除太平道的陰謀,以他的脾氣,早卷了金銀細軟跑得遠遠的,會在武昌城坐以待斃嗎?」
「為了陸家。」
「那可是要恭喜陸都尉了。」賈逸問道。
陸延猛地轉身,拔出腰間長劍,環視四周。甲板上靜悄悄的,原先在附近警戒的羽林衛已不知去向。他有些慌張地扒著船欄,向下看去,一些黑影在月光下從水面泅渡而來,已經接近了樓船。
「賈校尉,你不要血口噴人!」魏臨臉色鐵青,喝道,「我夫人也是『斫龍陣』的人祭之一,我也是苦主!」
而就在此時,空中突然響起一聲尖嘯,打斷了吟誦之聲。
「就在我進退維谷之際,孫尚香郡主回來了,她將我心中的猜忌直接說了出來,並告訴我至尊覺得有人在利用這幾件案子,想在建安五年的事情上做文章。重要的是,她說至尊決定由我來查這件事。隨後,郡主又告訴我陳叡失蹤了,被一群假扮成羽林衛的人帶走了。這自然是你們想進一步誤導我,讓我以為至尊正在滅口,但也讓我產生了一絲疑慮。陳叡的失蹤很是奇怪,畢竟我九-九-藏-書已經向她問完了話,也拿走了張洵的遺物,為何還有人要對她下手?
應該是魏臨得手了,雖然他們應該都已經死了。但殺死孫權跟損失幾個暗樁相比,代價微不足道。
「不錯。我們還有後手,而你已經沒人了。」魏臨沉聲道,「聽說這幾年你的劍術一直在精進,為什麼不拔劍?」
「不過,這不是最大的破綻。第二個破綻是胡紀,秦風來找我的麻煩,是受了胡紀的蠱惑。按照軍議司做事乾脆利索的風格,我認為追查到胡紀的時候,他肯定已經被滅口了。然而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胡紀不但沒有被滅口,還說出了整個經過,將嫌疑指向了軍議司。說完之後,他就被殺了。這讓我感到很困惑,軍議司一直低調行事,將太平道推到前面。他們既然有能力殺死胡紀滅口,為什麼又要拖到事情敗露?如果這是為了誤導我懷疑軍議司,那在背後運作的又會是誰?進奏曹的可能性最大。」
「我今天上門來,是想告訴賈校尉,這案子已經破了。」陸延道,「今天晚上,我應該就能把太平道一網打盡了。」
「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陸延轉過身,手裡還提著長劍。
郡兵們大駭,硬生生止住了沖勢。無聲無息,卻威力巨大,這等犀利的暗器,他們從未見過。
「可惜了,就在昨天,前將軍呂范已率領全部水軍北上,左將軍諸葛瑾、平北將軍潘璋、偏將軍揚粲前往救援南郡,裨將軍朱桓堅守濡須。魏軍還不知情,貿然南下,只怕會損失不小。」賈逸道。
「銹劍陳村,你懂個逑啊,這叫先聲奪人……」
尖利的哨聲劃破黑暗的寂靜,驚起一群飛鳥。岡下的灌木叢中走出了上百個黑影,向這裏快步跑來,為首的是一個黑衣少年。張清放心不少,這是于吉上仙安排的,是要殺死賈逸和蕭閑的伏兵。
天色剛剛暗下來,勞作的農夫們都扛起了鋤頭回家,視線所及只有片片水田和偶爾飛起的野鳥。張清已經很久沒有看過這麼寂靜的田園景色了,這些年他都在城裡,很少來這種荒郊野外。
「這有什麼問題?」
「賈校尉,你這就難以自圓其說了。」陸延笑道,「是你親口所說,魏臨在死前承認還有一個軍議司暗樁。」
陸延沒有說話,驚慌失措的表情從臉上迅速淡去,迷離縹緲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如刀一般刺向賈逸。周圍的水聲已經消失,那些黑影拋上繩索,沿著船舷攀爬上來。僅僅眨眼工夫,已經登上船欄。只聽黑暗中一聲哨響,樓船上忽然火光大盛,將四下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周圍響起了銳器破空之聲,數不清的羽箭驟雨般射來,傾瀉在那些黑影身上。哀號之聲此起彼伏,黑影們接連從船舷跌落,江中不斷響起沉悶的落水之聲。
「小屁孩,老蕭說得沒錯,你們才百十號人,還真殺不了他。」斷牆后忽然傳來了中氣十足的聲音,「上個月在彭澤渡口,我一個人幹掉了你們二十四人。」
腳下是「斫龍陣」的破軍星位,第七次人祭的地方,短松岡。說是短松岡,其實有名無實,只不過是一個長滿了灌木的小土包。小土包上零零散散地坐落著幾處破敗的土房,已經很久沒人居住了。不遠處,蕭閑正坐在一堵斷牆邊閉目養神。他們都在等,等到子夜時分,賈逸會按照約定來到這個小土包上,被于吉上仙所安排的人殺死。然後,是第七次人祭如期進行,誅殺孫權,迎接黃天降臨。
早在秦風前去巨鹿之前,遠在魏境的郭鴻就已經散布了消息,不少交情過硬的遊俠陸陸續續趕往武昌,要找太平道的麻煩。等到秦風回來,一個一個地拜會,出示了郭鴻寫給賈逸的回信,將他們請到「鏡花水月」,好好安置下來。當時賈逸和蕭閑還在發愁要如何打發這些人,想不到此時派上了大用場。
還不等賈逸開口,陸延自己答道:「這也是我父親的想法。他認為委曲求全,盡心盡職,就可以抹去建安五年的那一筆恩怨,可以用一樁又一樁的功勞來換取陸家的延續。即便今天晚上,我要殞命在此,他依舊是這樣的想法,對不對?」
孫夢撥轉馬頭,跟上了孫尚香。出乎她的意料,這方向不是去承露台的,而是回郡主府的。
「我早該想到,孫夢是你最大的弱點,我早該想到。你早晚會被孫夢……」魏臨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被夜風吹散,再也聽不清了。魏臨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頹然倒在石道上。鮮血順著他的屍體流淌出來,沿著石道的台階,慢慢浸了下去。
想到這裏,玄皓仙師的心情又激動起來。他掃視了一眼院中的弟子,舉起令旗,喝道:「有請于吉上仙降臨!」
「惠德說得沒錯,破軍星位並不是關鍵。在太平道道義中,北斗七星掌死,南斗六星掌生,有一個星位卻是超脫了南斗和北斗的存在,它們合稱為十四主星。這顆星就是北極星,又被稱為紫微。若是魏都尉你懂一點星象,就會知道紫微星又被稱為帝星,在我們東吳來說,代表的就是至尊。而我之所以覺得第七次人祭會在承露台,那是因為承露台在地圖上的方位,就是『斫龍陣』中紫微星的方位。」
魏臨皺起眉頭:「難道說……那名所謂的暗樁,是你安排的明間?」
「你大哥是我殺的,有本事就給小爺一個痛快。」那個黑衣少年又叫囂起來。
玄皓又滿意地掃視了一圈跪在院中的「郡兵」,沖假于吉點了點頭。假于吉舉起九節杖,朗聲吟誦起來,渾厚低沉的聲音在院中飄蕩起來,讓人生出肅穆莊嚴之感,似乎此行充滿了悲壯決絕。
然而此時劉備卻有些疑慮,攻勢進展得太過順利了。就算陸遜著急趕回武昌奪權,沿途也應該會留下一部分兵力防守。不然的話,就算這樣殺回武昌,在兩派爭鬥中奪得勝利,那時蜀軍也已兵臨城下,還有什麼意義?
「呸,快刀老吳你又吹牛了,就你那本事,撐死了打十個而已。」這是幽州的口音。
「虞青也覺得糜芳是軍議司的暗樁嗎?」賈逸問道。
「我大哥到底是誰殺的?」蕭閑手裡端著一張連弩,臉色冷得如同寒冰。
賈逸沒有回答,他轉身回望著承露台的方向,眼眸中竟有淡淡的薄霧。
「勞煩孫姑娘擔心了。」賈逸笑道。
陸延笑道:「其實我們是可以做朋友的,只要你願意按我的話去做,我不介意分功給你。」
他轉過身,向武昌城方向望去,喃喃自語道:「現在這個時候,也該玄皓那個老狐狸動手了吧。」
「不關我事。」張清咽了口唾液,「蕭老弟,對付你是于吉上仙的主意,我只是個跑腿兒的。」
「回稟陛下,是臣等失察,吳軍是從魏境攻過來的。」張南恨聲道。
孫夢點了點頭,有些不知所以。
「這消息是真的?若是我父親領軍西征,魏朝大軍乘虛南下,那……那豈不是糟了?」陸延大驚失色。
張清驚慌失措地站起身,往斷牆外退去。他摸出了一根竹哨,含在嘴裏拚命吹了起來。
「大概快了吧。」賈逸淡淡道。
賈逸笑笑,沒有說話。
黑衣少年已經走到斷牆邊,站在了張清身旁,挑釁地看著蕭閑:「『斫龍陣』的關鍵到底在哪裡,死人是用不著操心的。」
秦風摸了摸額頭,道:「老賈,你裝神弄鬼地挫了這小白臉的氣焰,幹得是不錯。不過,這案子到底要怎麼破,你心裏有底嗎?」
蕭閑戲謔道:「你是怎麼打算的,說來聽聽。如果太過兇險,我得先考慮考慮。」
這是吳王的船隊,從武昌出發駛向江夏,郊勞陸遜。夷陵一戰大敗劉備,斬殺以張南、馮習、沙摩柯、傅肜為首將領八十六名,逼降杜路、劉寧等將領三十九名,殲滅蜀軍八萬餘眾。若不是陳到率領六百白毦精兵拚死斷後,劉備恐怕也死在亂軍之中了。眼下蜀軍一路西退,陸遜接到吳王鈞命,返回江夏向吳王述功之後,再揮軍乘勝追擊。
賈逸靜靜站在那裡,聽著夜風在耳邊吹過,聽著碎浪在船舷拍散,聽著角旗在空中舒展,聽著木柴在火盆燃燒。良久之後,他收起長劍,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到了陸延的身旁。陸延仍舊跪在那裡,雙目中隱隱有光亮閃動。賈逸將食指貼在他的頸間,觸感很冷,脈搏已經停止跳動了。他嘆了口氣,伸出手將陸延雙目合上,起身獨自走進黑暗之中。
魏臨一臉平靜:「那要恭喜賈校尉了,聽說你跟陸延在比賽誰能搶先破了這案子,看來是你贏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
「陸都尉,」賈逸叫住了他,「別去找至尊了,他在一個時辰前已經下船,換乘艨艟前往江夏了。」
「是的,半個時辰前就已經交代過前面的兄弟了,封鎖關卡,任何人不得前進。」都伯猶豫了一下,「不過……魏都尉,上面的命令不是說有通行令牌的可以通過嗎?」
賈逸失聲笑道:「哪裡只有這一點啊,魏都尉。我經手的三件案子,你在件件里都留下了破綻。第二件,客曹曹掾張洵的死。這樁案子里有兩個疑點,一個是日程安排莫名其妙丟失,後來又在張洵屋內找到了;另一個是張洵的夫人陳叡不久后便被人擄走,下落不明。張洵留下了一隻木盒,上面刻有『建安五年』字樣,由我轉交給了至尊。見到木盒之後,至尊的態度大變,他聯想到了建安五年的事情,對案子興趣大減。這是你們對我的第二次誤導。」
秦風嘿嘿笑道:「遊俠之道嘛,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兄弟們,咱們抄傢伙上!」
「你覺得你會贏。」陸延道。
僅僅沉默了一會兒,滿是絕望的聲音響了起來:「陸延?」
遠處馬蹄聲響起,一騎輕騎猶如離弦之箭衝破夜色,直到關卡前才生生勒住。馬上的騎手一身紅色軟甲,烏黑長發罩在飛將盔下,秀氣的臉上滿是焦急之色。看到賈逸安然無恙,細細的柳眉才舒展開來,一絲笑意浮上了嘴角。這是郡主府的孫夢姑娘,郡兵們對望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哨位上。
「那十幾支斥候是怎麼搜查的?數萬人的吳軍都沒有發現?」劉備的聲音很疲倦。
四周的水聲漸漸大了起來,那些黑影已經逐漸靠近船舷。甲板上依舊靜悄悄的,似乎只有賈逸和陸延兩個人。
賈逸依舊沉默著。
蕭閑沒有回答,站起身走到斷牆外,向武昌城方向眺望。張清也看了一眼,天已經完全黑了,什麼也看不到。張清直愣愣地看了很久,感覺那黑暗似乎要將自己吞噬一般。就在他想要回頭之時,武昌城方向突然升起了一朵紅色的火球,蕭閑的神色隨之變了。先前還有些心事,現在整個人都鬆弛下來。
他忽然覺得後背一緊,一股劇烈的疼痛傳來,讓他不禁腳下一緊,轉著身子倒了下去。在蹣跚踉蹌之中,張清的眼角餘光瞥見身後的蕭閑,正端著連弩扣動了弩機,一支漆黑的弩箭撲面而來,隨即面前一片黑暗。
蕭閑沒有理會他,丟掉了手中的連弩,向秦風問道:「怎麼樣,有沒有折損?」
前方突然響起了「噼噼啪啪」的聲音,山牆附近盪起了一層微塵,似乎有無數的鐵器從外面刺入其中。隨著一聲號令,那堵看似堅固的山牆在巨力拉扯下,轟然倒塌。
陸家經此一戰,更得吳王信賴。此次郊勞,陸延隨行,雖在意料之中,也引得不少人側目。甚至有傳言,陸遜以後的地位,將會達到大都督周瑜的高度,陸延也會成為世家子弟中的翹楚,飛黃騰達。而兩年前在公安城中大放異彩的賈逸,幾乎被人忘卻了。
「拔劍?」賈逸搖了搖頭,「你還不配。」
正在猶豫間,聽得霧團中一聲尖嘯,一名郡兵仰天撂倒,一根弩箭沒入胸間。剩下三名郡兵向霧團后縱身退去,卻聽頭頂上「滴滴」一陣輕響,一個閃著光芒的金色小球正在憑空旋轉。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郡兵們還是本能地覺察到了危險。他們舞起繯首刀,在頭頂織出一片刀光,拚命防守著未知的恐懼。那枚小球停九-九-藏-書止了旋轉,球體分離出無數細小的鱗片驟然射下,在夜色中響起清脆悅耳的金屬相擊之聲。
「咱們在武昌城悶十多天,要不是秦小哥勸著,早把你們那些破道場給拆了。」一個冀州口音的大漢笑道,「這才一百多號人,都不夠塞牙縫的。」
斷牆后稀稀疏疏地走出了二三十個人,這些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不但衣服穿得各式各樣,兵刃也是五花八門,甚至有個大胖子拿了塊門板。這群人跟黑衣殺手比起來,就像是一群烏合之眾,但那個少年的瞳孔卻猛地一緊,停住了腳步。
「他們跟隨你時間太久了,未必相信我說的話。就算信了我的話,幾十人的混戰,打起來未免聲勢太大,驚動了承露台。虞青和呂壹一旦分兵下來,又上了你的當。」賈逸挽個劍花,「來吧,你們還不到十個人,我能應付得了。」
陸延點了點頭:「不錯。那晚山下很安靜,魏臨也沒有上山,在舞姬上場之前我就知道指望不上軍議司了。好在我一直都是兩手準備,那隊舞姬只知道承露台上有暗樁會配合她們,卻不知道是誰。所以我搶先殺死糜芳,將他當成了替罪羊,然後再率領解煩衛和羽林衛,將那隊舞姬在眾人面前誅殺殆盡。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劉備敗了之後,我父親本應率軍西進追擊,東吳後方空虛,魏朝大軍殺到,勢必摧枯拉朽。這手一箭雙鵰之計,本來是很得魏王曹丕讚賞的。」
「魏朝使團冊封至尊為吳王,已經返回了魏境。曹丕特意准許咱們的部隊遁入魏境,打了劉備一個措手不及。現如今,劉備向白帝城敗退,群臣紛紛建議乘勝追擊。可是,幾乎沒有人知道,曹丕在前天已經下令,命征東大將軍曹休、前將軍張遼前往襄陽,大將軍曹仁出濡須,上將軍曹真、征南大將軍夏侯尚、左將軍張郃、右將軍徐晃奔赴南郡。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劉備揮了下手:「傳令下去,列隊迎敵。」
魏臨臉色陰晴不定,問道:「怎麼,你不大聲呼救?山下還有不少郡兵,他們並不知情,而且你身上帶有吳王玉牌,他們極有可能會幫你。」
「解煩營?」少年歪著嘴角譏諷道,「今晚過後,別說解煩營,連東吳孫家只怕都沒有了。」
「我有這個。」賈逸舉起一枚翠綠的東西晃了晃,「吳王的玉牌,給我好久了,一直窩在懷裡,想不到今晚用上了。」見吳王玉牌,如吳王親臨,郡兵們是不敢攔他的。
張清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問道:「軍議司?西蜀的?」
煙塵很快散去,一片炙熱的紅色裹挾奪目的燈火刺入眾人眼中。隨風獵獵作響的猩紅蜀錦披風,精緻光滑的明光銀鎧,高大健壯的汗血寶馬,還有那張挽成滿月的橫江長弓。而這團火焰後面,是數排張弓以待的梟衛們。
「出發?現在才往這裏來?」
「這伙外地的太平道人,該不會是軍議司的人吧。」
「你又說對了,魏都尉。所謂的天火降字、血液凝固、于吉復生、『斫龍陣』都是祥吉道場的玄皓仙師搞出來的。三源道場的惠德仙師,只不過是他丟出去的幌子而已。真正和蜀漢軍議司勾結的,是他玄皓,而不是惠德。」賈逸的聲調依舊很淡定,「我收到消息,就在半個時辰前,孫尚香郡主帶領梟衛們前去清剿祥吉道場了。那個所謂的于吉上仙,話都沒說一句,就被孫郡主一箭射死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魏臨搖了搖頭:「這不可能,如果沒有第七次人祭,那前面的六次又有什麼意義?」
「那晚在承露台出盡風頭的是我,可是若不是你在短松岡、祥吉道場和山下的那些安排,我也不會那麼順利。你放心,我一定會解除婚約,履行我的諾言。」
賈逸打斷了魏臨的話:「為了利用太平道,你們軍議司不得不跟他們一起推動『斫龍陣』,進行這愚蠢的天誅。但這種詭異陣法,被察覺的風險太大,於是你們作了一個聰明的決定。與其被發現,不如將我們在適當的時候引入,至少可以誤導我們,影響查案的方向。你們選擇了都尉府,這第二次人祭之處。一來是你的地方,你可以隨意布置現場。二來死的是你的夫人,可以減輕你的嫌疑。等解煩營趕到的時候,你們已經把現場打掃乾淨,並且布置得極為詭異。不出所料,左右部督看案子牽涉于吉,就開始互相推託了。如果按照常理來說,接手案子的應該是個毫無經驗的新手。可惜,我這個遭虞青和呂壹兩位部督記恨的倒霉鬼,被莫名其妙地推了出來,打亂了你們的如意算盤。
「相識半年,你還是不了解我。」陸延笑了起來,「我這個人,如果有其他辦法解決,是不願意訴諸刀劍的。」
「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是你我需要談論的。我跟你之間,要談的只有這幾樁案子。」賈逸冷笑道,「之後是林照的案子。當我覺察到至尊對建安五年的態度后,想起了陳籍案,這才跑到都尉府去調查的。案卷雖然沒有找到,卻從你手下的書辦那裡打聽到了林照,知道他就是當年的主簿。到了林照那裡,我聽到了一些不能說的東西,見到了他全身血液凝固而死的過程。這是你們對我的第三次誤導。至此,建安五年就像一圈圈鐵鏈,將我捆綁起來,動彈不得。我意識到自己接近了一個可怕的陰謀,我甚至懷疑這幾起案子是不是至尊在幕後操縱,為的是將建安五年的知情人一一滅口。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會贏?」陸延突然又笑了起來。
「是外地的太平道人勾結三源道場做的嗎?」魏臨道,「前些日子,你們解煩營的陸延都尉抄了三源道場,抓了惠德仙師,就差那伙外地太平道人了。」
他撒出去了十多支斥候部隊,沿著長江兩側仔仔細細地查看了一遍,傳回來的報告都是沒有發現吳軍伏兵。按常理來說,蜀軍是非常安全的,但劉備還是放心不下。雖然陸遜此人沒有可以誇耀的戰功,也沒有什麼威名,但直覺告訴劉備,陸遜不會如此輕易落敗。
「有底。」賈逸看了蕭閑一眼,「不過能不能成事,就得看你們倆了。」
樓船後面,是緊緊跟隨的上百艘艨艟,數不清的旗幟在夜風中獵獵作響,幾乎覆蓋了整個江面。
「陸都尉,我送你上路。」
「放心,你不會死得太快。賈逸和孫夢他們就算策馬前來,也得大半個時辰。一刀一刀殺了你之後,我們還可以再給他們一個驚喜。」少年帶著黑衣殺手們趨了上去。那張還稍顯稚嫩的臉上,滿是刻薄的笑容。他很喜歡這種感覺,將比自己體型和年齡都大的獵物逼入死地,然後欣賞他們的恐懼和絕望,這會讓他產生一種無所不能的強大感。
「沒事,是他交代我先過來的。他還要去郡主府,找孫夢帶領梟衛一道前來,走得要慢一些。」蕭閑道,「這邊都安排好了嗎?怎麼看不到你們的人?」
「賈校尉的意思是?」
「對,那是我接手的第一件案子,也是『斫龍陣』的第二次人祭。還記得我和孫夢當初找到你,你對案子並沒有多少興趣,甚至推說公務繁忙,不願意隨我們一起去白雲觀調查。」
刀光閃耀而至,刀風吹起了賈逸的鬢角。然而電光石火之間,賈逸微微側過身形,刀鋒貼著他的鼻尖斬落,砍在了石道上,激起一捧耀眼的火花。魏臨收刀躍開,吸氣凝神準備抽身再斬,卻忽然覺得腳下不穩,力量正從身體里迅速流失。他低下頭,才發現腹間出現了一道很深的傷口,大量的鮮血正汩汩流出,染紅了腳下的石板。錯身之間,賈逸的刀已經斬在了他的身上,而他竟渾然不覺。
他知道,一個時代終結了。
「啟稟陛下,臣等無能。昨夜後方突然出現以潘璋、駱統、周胤、孫桓為旗號的大批吳軍。他們以火攻為先,我軍猝不及防,一夜間丟失營寨四十余座,長江航道也落入敵手。」張南抬起了頭,身上衣甲殘破不堪,滿臉都是血痕。
「為什麼要殺我大哥?」
「實在是沒人了。」賈逸笑了笑,「蕭閑和秦風去了短松岡,孫夢和郡主去了祥吉道場,解煩衛我使不動,只好孤身前來了。我覺得所謂的暗樁,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是安全,你很可能也是孤身一人。想不到,你還有六七個手下,是我失算了。」
「你走吧。」蕭閑道。
「父親保重,不肖子陸延去了。」
「那是……什麼東西?」張清問道。
賈逸和陸延都沒有動,兩人看著彼此,就像是兩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良久之後,一切聲音歸於平靜,火光也逐漸熄滅,樓船又隱入黑暗之中。
「我祖父陸康,當年在廬江城力拒孫策半年之久,殺了孫策不少人。城破之後,孫策將陸家參与守城的人斬殺殆盡,陸家從三千六十一人,變成了一千五百二十四人。那時候父親因為年紀尚小,才躲過一劫。建安五年,孫策遇刺身亡,據傳是許貢門客所為。但真相到底是什麼?幾年前,我曾經問過陸績族叔。他非常緊張地訓斥了我,讓我以後絕不要向任何人問起。再後來,他就莫名其妙地死了。賈校尉,你神通廣大,這個真相到底如何,你知道嗎?」
「這個人是誰?」陸延神色嚴峻起來。
賈逸嘆了口氣:「他什麼時候相信過別人?當陸家刺青在白雲觀出現的時候,他就認為這是陸家想要插手案子,故弄玄虛的手段,並要我對你徹查。即便我沒有識破你,暗中還有好幾隻眼睛,我不覺得你的計謀能夠成功。」
「賜教不敢當。第一個可疑之處,是都尉夫人吳敏。我們一起目睹她死而復生,房間中冷如冰窖。」
院中的信眾都抬起了頭,詫異地看著倒下去的假于吉,紛紛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他們不能接受神仙也會被射死的現實,還在猜測是不是某種法術。
周邊響起一片衣甲摩擦之聲,「郡兵」們紛紛跪下叩頭。玄皓仙師沖殿內使了個眼色,隨著一陣清脆的銅鈴之聲,于吉踱著方步走了出來。月破星巾、霓裳霞袖、九節杖、三清鈴,還有肩膀上蹲著的那隻小猴,一切都與傳說中的于吉一模一樣。這個假于吉是軍議司那邊安排的,顯然是準備了很長時間,不但行頭很像,說話舉止都很有威嚴,讓人心生敬畏。
魏臨冷哼一聲,驟然發力,整個人高高躍起,裹挾風雷之勢力斬而下。這一刀招式簡單,毫無變化,卻凝聚了他十多年的心血。快、狠、准,他自信賈逸擋不下這招。
魏臨慢慢癱倒在地上,突然笑了起來:「我們對你的風評還是太低了,你的實力起碼應該在上中,而不是中上。一直藏起爪牙,忍辱低調,你到底圖的什麼?憑你的身手和心智,在解煩營里做部督也綽綽有餘吧。呂壹、虞青哪個比得上你?」
「我喜歡陸家,我不想再經歷廬江那樣的事情。看著你熟悉的親人,一個個死在冰冷的刀鋒之下,尊嚴、榮耀、溫暖、未來,所有的一切都被碾落成泥,那種痛到骨髓間的絕望和悲傷,我不想陸家再經歷一次。
「我為什麼要殺張洵?完全沒有理由。」魏臨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右手青筋暴露,搭在了繯首刀的刀柄。
陸延倏然抬起頭來,雙眼中的光芒如堅冰一般凜冽。賈逸神色未變,依舊淡淡地看著陸延,眼神里卻流露出一絲惋惜和勸慰。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到在一個陽光和煦的日子,我們全家人都在為父親慶壽。他已經鬚髮皆白、垂垂老矣,坐在高堂之上,溫和地看著兒孫們忙忙碌碌。朱家、顧家、張家也來派人祝壽,他們呈上華麗的禮物,說著祝福的吉言,在堂中跟陸家的兒孫輩們高談闊論,杯觥交錯。所有人都很滿意,都很快樂,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但到後來,我卻醒了,覺得很失落。因為我找遍了這個夢,都沒有在夢中找到自己。過了一會兒,我又覺得沒什麼。如果大家都很開心,就算沒有我又有什麼關係?」
「嘁,誰九_九_藏_書擔心你了。是孫郡主讓我來看看至尊怎麼樣了。」孫夢道。
張清哭喪著臉,道:「于吉上仙說,要製造你和賈逸之間的矛盾,利用你把賈逸引進圈套。蕭老弟,你可別怨我啊,在你和賈逸找上我之前,惠德仙師就帶我見了于吉上仙。你我都是在太平道混了這麼長時間的人,見了于吉上仙,我怎麼敢不聽他的啊……」
「我不記得什麼諾言。」賈逸道,「聽說那晚你在糜芳出手之前就刺死了他,並帶領解煩衛將出場的那隊舞姬盡數斬殺,沒留下一個活口。」
「只有殺死張洵,才能調換日程安排,才能將那隊舞姬安插|進去,才能讓那隊舞姬在席間對至尊下手。而太平道,在這幾場案子中僅僅是誘餌,城外的破軍星位也是誘餌,打算把我、孫夢、秦風、蕭閑引過去,運氣好的話還能帶去陸延和一部分解煩衛、梟衛。玄皓的太平道信眾也是誘餌,他們到了關卡后,勢必跟郡兵們發生火併,承露台就不得不抽調解煩衛和羽林衛下山來支援。那時候,承露台上戒備空虛,舞姬剛好就可以出手了。」
「我們的眼線已經傳來消息,賈逸和孫夢都還沒出城,你就別指望他們來救你了。解煩衛都被調去負責冊封儀式的安全了,也沒有來。」少年拔出短刀,伸出舌頭舔了下刀刃,「你這邊最多有個秦風,擋不住我們這一百多人。」
魏臨招了下手,郡兵們分為兩層,撲了上去。三人在前,四人在後,速度距離都把握得很好,配合相當默契。
「梟衛們好幾年沒正經打仗了吧,都換上繯首刀,衝進去,不要俘虜。」孫尚香撥轉馬頭,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蕭閑應了一聲,沒有再問下去。
諸葛亮猜得沒錯,孫權遇刺果然是假的。那晚承露台上,吳人不但和魏人結下盟約,還將計就計,引自己揮軍冒進。難怪斥候們並未發現吳軍,他們應該全退到了魏境之中,等到自己戰線拉長疏於防備之時,再傾巢出擊。
「不,我沒有贏,真相還沒有揭開一半呢。」賈逸冷冷道,「于吉死了,祥吉道場里還有件很奇怪的事,那些死忠道眾們整整齊齊穿著郡兵的衣甲,玄皓身上還有塊通行令牌,你知道怎麼回事嗎,魏都尉?」
「仔細想起來,這種說法不是很荒謬嗎?一夥太平道人潛入武昌城,布下『斫龍陣』,顯露『天火降字』的神跡,妄圖誅殺至尊。他們去拉攏一個並無深交的祥吉道壇,沒有談成之後,竟然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就走了?外來的太平道人沒有殺人滅口,本地的祥吉道場沒有報官避禍,兩下相安無事,未免心都太大了吧。而就在此時,蕭閑告訴我了一件事,他的大哥陳全把銅錢藏在舌頭底下的舊事,只有他們的師父知道。而他們的師父在去世之前,跟祥吉道場的玄皓仙師交情還不錯。他懷疑殺死陳全並陷害我的那個人,就是玄皓仙師。」
「因為,你就是那個所謂的軍議司暗樁。」
「時間確實不多了,」賈逸沖郡兵們招了下手,「你們一起上吧。」
賈逸搖了搖頭:「明早就要到江夏了,今晚怎麼可能睡得著。」
魏臨冷冷道:「賈逸,僅憑這一點,你就懷疑我是軍議司的暗樁,未免太武斷了。」
「我仔細回憶了很久,終於想起了陳叡的原話。她說張洵留給她的是一顆蠟丸,讓我交給吳王的也是顆蠟丸,並沒有提到過那個木盒!換言之,給她木盒的另有其人!而她之所以失蹤,就是有人怕她說出那個木盒的來歷!」
看郡兵們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魏臨才開口問道:「賈校尉,不是說『斫龍陣』在城外,子時就要舉行第七次人祭了么?你不管?」
「你剛才說太平道什麼?哦,對了,烏合之眾。不錯,跟你們軍議司的精英們比起來,他們只能算是一群替死鬼。」賈逸道。
「你若是在進奏曹或者解煩營待過,就會明白,這種天馬行空的想法是必不可少的。這種想法,我們稱之為直覺。」賈逸笑了笑,「我攤開了武昌城地圖,將北斗七星標在上面,撓破了腦袋,推算第七次人祭到底在什麼地方。然後我注意到了承露台,知道至尊會在此迎接魏朝使團,順手把承露台也給圈了出來。而就在那一剎那,我明白了。第七次人祭,就在承露台,就在今晚。」
「焰火。郡主府已經探明情況,一切無虞,賈逸和孫夢都出發了。」
「五枚大錢,足夠買好幾碗麥飯了。」賈逸道,「至於婚約和案子的選擇,倒讓我想起了一件舊事。」
「『斫龍陣』脫胎于北斗七星,在武昌城中舉行了六次人祭,每次相隔九天,方位暗合北斗七星的前六個星位,時間都是在午夜子時。傻瓜都能看得出來,第七次人祭應該就在破軍星位,時間自然也是今夜子時。更何況,我在太平道內部還埋了一個暗樁,這個暗樁竟然偷出了『斫龍陣』秘籙,上面記載的跟我想到的是一模一樣。看起來,我只要今晚埋伏在城外短松岡上,把前去施行人祭的太平道徒們一網打盡,就大功告成了。」賈逸笑了起來,「可惜,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陸延。」
「那只是個幌子。」賈逸道,「人的想法其實很奇怪,如果他們身邊一直在發生同樣的事情,他們就會認為類似的事情會一直發生下去。這句話雖然很拗口,但很有道理。」
「賈校尉,你這麼想未免太天馬行空了吧。」魏臨搖頭道。
「應該安排好了,這伙外地的太平道人,可比我們手腳利索多了。」張清敷衍道。
他知道,此刻陸延正在那裡指點江山,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這位陸家子弟身上,讚許、嫉妒、傾慕、敬佩……作為挫敗太平道和軍議司陰謀,救下吳王,確保了冊封儀式順利進行的人,這位陸家子弟將從今晚開始,變得璀璨無比,光輝耀眼。想必此刻,陸延的心裏一定非常驕傲。
攻破陸遜的夷陵大營后,蜀軍連下四座吳營,推進了二百余里。
魏臨的眼神已經渙散:「想不到,真想不到。傳聞他讓你在案子和婚約間選擇一個,我以為像你我這樣的人,選擇的結果將毫無疑問。想不到,你終是抵不過自己的心魔,還是選擇了後者。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
一陣有些尷尬的笑聲響了起來,陸延道:「賈校尉,你開什麼玩笑。我是陸家長子,怎麼會投靠蜀漢?如若我是軍議司暗樁,又怎麼會帶隊誅滅舞姬,任憑劉備中計,大敗而回?」
「不錯,就是明間而已。安排完這名所謂的暗樁之後,我故意放出了幾個消息,太平道對此立刻有了動作。結果很明顯,這名暗樁是太平道塞給我的,所以由他傳來的消息,沒一條是可信的。那本所謂的『斫龍陣』秘籙,自然也是假的了。知道了這點,我就一面由他傳遞給太平道錯覺,讓他們以為我進入了他們的布局,一面暗地裡調查他們的來路。」
張清支吾了一陣,佯怒道:「蕭老弟,你也太不夠意思了。當初是你們把我拉下水,說要搞什麼暗樁,讓我監視三源道壇……」
「那是他以為還有一個暗樁。」賈逸道,「其實他也沒有錯,如果一切進行順利,承露台上的解煩衛和羽林衛被引下來的話,那個所謂的軍議司暗樁就會帶領那隊舞姬,刺殺至尊。可惜被我攪了局,承露台上依舊戒備森嚴,單憑一隊舞姬是根本不可能得手的。所以,這位暗樁就按兵不動,繼續潛伏了下來。」
「請賈校尉賜教。」
蕭閑走了上來,冷冷看著張清伏倒在地的屍體,對準後腦又射出一箭。血花迸濺開來,玷污了蕭閑的雙手和錦袍,他卻沒有絲毫躲避的意思。他轉過身,提著連弩向崗上走去。只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崗上的喊殺聲已經歸於寂靜,地上伏屍處處,一百名黑衣殺手就這樣潰散了。遊俠們正在互相包紮傷口,還有人升起了篝火準備吃點烤肉,喝點酒。那個黑衣少年被秦風綁了起來,推搡到蕭閑的面前。
陸延沉默了半晌:「是我高估了自己,慚愧。」
「當然是要去『斫龍陣』的破軍星位了,那是太平道最後一次人祭。」
「承露台上有虞青、呂壹在,不會有什麼問題。現在陸延應該已經誅盡那隊舞姬,正在接受至尊嘉獎吧。」
「喔?」魏臨有些疑惑,「『斫龍陣』的第七次人祭不在那裡?」
賈逸一字一句地說完,聲音始終很輕,魏臨的神色卻遽然大變,抬起頭便朝山頂望去,見沒有什麼異常,才安心道:「想不到賈校尉心思敏捷到這種地步,能從蛛絲馬跡中推斷出如此隱晦的真相。」
當天夜裡,由馮習領軍向陸遜大營發起了一次試探攻擊,不料一舉便攻進了中軍大帳。抓到的俘虜說,陸遜在前一天已經率軍後撤,只留守了一千人。看來陸遜早就收到了孫權的死訊,已經向武昌撤退了。孫權一死,東吳群龍無首,江東系和淮泗系的爭鬥將會全面爆發。相比抵抗劉備,陸遜更關心武昌城內的處境。陸家如今是江東系之首,若淮泗系趁亂兵變,陸家很可能會被抄家滅族。
隨後,是死一般的寂靜。
「不去,王兄連冊封儀式都不許我參加,說什麼怕我給魏朝使臣們難堪。他覺得有虞青、呂壹還有羽林衛護衛,自己就安然無憂了,我還擔心個什麼勁兒。」孫尚香瞟了孫夢一眼,「你是擔心賈逸那小子吧?」
陸延站起身,向賈逸端端正正地抱拳行禮,然後轉身帶著解煩衛們大步離去。
陳全的死,確實讓蕭閑的情緒有些低落,但並沒有讓他失去理智。那塊出現在陳全口中的衣襟,切口太過齊整。他暗中細細還原了陳全的路線,得知在案發之時,賈逸離那間宅院較遠,不可能跟陳全衝突。若是賈逸安排了其他人手,對陳全下手,那塊衣襟怎麼會出現在陳全口中?接著賈逸找到他,針對陳全的死推心置腹地長談一番后,他已經確信那是太平道的挑撥離間之計。
陸延皺起了眉頭:「什麼舊事?」
「對於整個案子來說,那裡確實不是關鍵。但對於你來說,那裡卻是重之又重的關鍵所在。」賈逸道,「陳全大哥的仇,該報了。」
「不過是個老道士罷了,為什麼非要我來殺?」孫尚香收起弓,勒住韁繩,很是不滿地抱怨。
「不會起疑。陳叡在將蠟丸給我的時候,那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但在我拿走蠟丸上交吳王之後,她竟然跟街坊鄰居鬥氣,說什麼已經向吳王申冤,早晚會還她家一個清白。前後做事,判若兩人,讓我不得不懷疑那番話是有人故意教她的。在張洵死後,她很可能找了個信得過的人商量對策。而讓她把蠟丸給我,恐怕也是這個人出的主意。至於讓她把蠟丸放進木盒,至少有十多種辦法。蠟丸裸|露容易損壞,我給你找個盒子盛放,這是最簡單的說辭。
「可是,你不是說那裡不是關鍵嗎?」蕭閑問道。
蕭閑上前跟遊俠們一一謝過,開著肆無忌憚的玩笑,許諾明天要在「鏡花水月」的院子里鋪開攤子,弄來幾頭上好的「八百里」烤炙,再弄上幾十壇好酒暢飲,引得群俠哈哈大笑。
「吳王寫了封長信告訴你父親,說你是你,陸家是陸家。你有罪,陸家有功。你以死抵罪,陸家論功得賞,兩不相干。只要他在江夏城負荊請罪,就當陸家沒有你這個兒子。陸都尉,你父親不會為你做任何事的,畢竟武昌城內,還有一千多口陸家人。」賈逸道,「你說你為了陸家,最後得到這樣的結果,你甘心嗎?」
陸延點了點頭:「其實原本按我的想法,至少得留糜芳一條性命,問出些關於軍議司的事情。可是虞部督覺得事關重大,不知道除了這些人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姦細。如果萬一走漏了消息,勢必影響夷陵交戰,那樣的話就前功盡棄了。」
「這艘樓船上,現在只剩下些舵手艄夫,沒什麼要緊的人了。」賈逸看著他,目光中充滿了憐憫。
眨眼之間,七人已剩四人,這四人圍成了一個扇面,read•99csw.com與賈逸保持著一段距離。魏臨的臉色更加蒼白,他本以為賈逸是在故作高深,想不到竟有如此狠毒手段。軍議司對賈逸的風評,雖然在逐年提高,但就算到了今年,綜合評定也只是中上。心思敏捷、慮事周全、為人低調,等等,諸如此類。雖然對心智頗為肯定,但對身手只給了一個中下的評定。
他就提了一把刀,懶懶散散地站著,似乎全身上下都是破綻。
「就算這邊給你們佔了先機,你們也阻擋不了『斫龍陣』。」少年舔了舔嘴角的血漬,臉上毫無懼意。
「跟西蜀八竿子都打不著,怎麼會是軍議司的人。」張清有些不滿。可惜沒辦法跟蕭閑說明,一切都是于吉上仙的安排,不然的話准嚇得他屁滾尿流。
陸延幽幽嘆了口氣:「陸家與孫家之間的舊怨,不是謹小慎微、儘力立功就能一筆勾銷的。孫權看似敦厚,其實是個陰險刻薄之人。他之所以善待我們陸家,無非是要藉助江東系,打壓淮泗系而已。但這樣下去,陸家積功越多,就會越讓他猜忌,到最後我父親將不能善終,而陸家也會再度中落。我父親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但他是陸家家主,肩上是一千多條陸家人命,他只能這樣走下去,不敢鋌而走險。賈校尉,你出身涼州姑臧賈家,想必也知道在我們這些世家中,有些事父親不方便做,兒子卻可以試一下。這看起來是最險峻的辦法,但也最穩妥,無論成敗與否,死的只是兒子一人罷了。
他瞟了眼漏刻,已經過了戌時一刻。
魏臨打了個呼哨,黑暗中聚攏來六七個身影。他揮了下刀,那幾個身影往前走了幾步,站到了光亮中。這幾人都穿著郡兵衣甲,身材高大,結實魁梧,一看就是精銳之士。
「那是我還在進奏曹的事了。有個同僚的兒子滿周歲了,請我們前去看抓周。他在一面銅盤裡放了很多東西,木劍玉佩毛筆書簡什麼的。我們圍在旁邊,興緻盎然地討論那個嬰孩會抓起哪一個。」賈逸道,「一聲鼓響之後,那個嬰孩向銅盤爬了過去。他爬到銅盤邊上,什麼也沒抓,把銅盤推到了地上,然後看著目瞪口呆的我們咿咿呀呀笑個不停。」
寬闊的江面在月光下泛著粼粼波光,巨大的樓船在上面乘風而行,船舷兩側翻起的浪花轉瞬即逝,消失在黑暗之中。
「因為你的第二層身份,是進奏曹的暗樁。」賈逸看著他,已經不忍再說下去了。
魏臨的手搭上了腰間的繯首刀,心中充滿了迷惑。前面三道防線,已經得到命令不允許任何人上山,這個人是如何上來的?就算他是絕世高手,衝破了那三道防線,為何不見任何示警之聲?
魏臨皺了皺眉頭,似乎聽不懂賈逸在說什麼。
魏臨道:「當時是至尊安排下官籌備……」
「如果我說,沒有『斫龍陣』的第七次人祭,你相不相信?」賈逸道。
「不多,卻足以致命。」
諸葛亮的勸誡是對的,但劉備卻不想聽了。
「什麼?」
忽然傳來了沉悶的號角聲,劉備撥轉馬頭,向身後看去。一隊輕騎正飛速趕來,為首的是大將張南。劉備的心沉了下去,張南是負責殿後安民的,此刻趕來,必定是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變故。騎隊越來越近,轉眼間已至面前,張南等人滾鞍下馬,跪在面前,卻不發一語。
想要前往承露台,得先繞吳王府半圈,沿著工曹修築的那條石道走上盞茶工夫,到山腳下的關卡再說。那道關卡為都尉府所設,布置了三層防線,只放有通行令牌的人上山。除此之外,再想前往承露台,就只能自行攀爬上山了。前提是能越過滿是荊棘的灌木叢,躲開埋伏其間的解煩衛暗哨。
「你去找他吧。」孫尚香笑得很開心,「告訴那小子,本郡主要收他利息,二百兩,黃金。」
「讓我逐漸確認這個想法的,是後來的兩次命案。張洵死在了客曹,我去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如果按照吳敏案來說,張洵在當晚就會復活,並襲擊在客曹中的人。但所謂的死而復生不過是我的幻覺,你只好交代前去驗屍的解煩衛,將張洵的屍體燒毀。這個已經向那名都伯確認過了,他說用火油彈燒毀屍體,是你特意提醒他的。然後是林照,林照的屍體被我拉回了義莊。你聽說之後,即刻趕到了義莊,還帶著讓人致幻的藥物,想要故技重施。但到了義莊之後,你卻沒料到孫夢堅持在場,不願退出去。如果用了那種藥物,孫夢勢必也會產生幻覺,而她的幻覺與我不同的話,吳敏死而復生一事就會立即被拆穿。你只好將林照的屍體丟在那裡,既未焚毀,也未復生。那種能讓人致幻的藥物,是什麼?」
「賈校尉,你去望哨擊鼓示警,我這就去找至尊,讓他趕快撤離樓船!」陸延轉身就向船艙奔去。
「至尊那裡,我們……不去看看嗎?」孫夢按捺不住,小聲問道。
那是第五天早上,魏朝使團的船隊到了武昌渡口,吳王率領文武百官出城迎接。陸延帶了幾名解煩衛上門,說是拜會賈逸,自己已經弄清了這一系列案子的真相。蕭閑和秦風迎了出去,在「鏡花水月」院中的涼亭里落座,聽這位世家子弟夸夸其談。就在這時,賈逸毫無預兆地出現了,他穿了一身灰色深衣,腰間懸了一柄長劍,臉洗得很乾凈。
張清走到蕭閑對面,坐了下來。他剛才很仔細地掃視了一下四周,並沒有看到梟衛的影子,覺得有些奇怪。經歷了貨棧那次意外,按照賈逸的脾性,對這次應該非常慎重才對。如今離子時只剩下不到三個時辰,為什麼沒有一點動靜?于吉上仙要自己把賈逸和蕭閑引到此地,然後略施法術,將他們盡數誅滅,可附近好像也沒有太平道的人手。他甚至有一種錯覺,似乎整個短松岡附近,只有他和蕭閑。
「你怎麼知道我大哥是賈逸殺的?」蕭閑在笑,但笑容很冷。
「我曾經派大哥陳全跟蹤過你,你知不知道?」蕭閑打斷了他的話。
「為了那份日程安排。你托張洵的事,就是更改日程安排吧,不過被他拒絕了。張洵死後,劉淳接任了客曹曹掾,放在中堂的日程安排卻不見了蹤影。待張洵的屍體被搬走,他們就大著膽子進入東廂房,將裏面的東西翻得亂七八糟,最後找到了備卷。我起先以為你們偷走日程安排,是要引得客曹的胥吏破壞案發現場,後來才發覺自己想得太簡單了。在第六次人祭之後,我找到劉淳,要來了張洵被殺之前的日程安排草稿。足足有三十多版,每個版本的內容都不盡相同,其中安排的事項刪刪減減,一直在變化,讓人很是頭疼。不過好在我查了十一個時辰之後,終於看出了點端倪。這幾十本日程安排,以張洵的死為界,有個很細微的變化。在張洵被殺之前,日程安排上沒有『臨湘舞姬』這項表演;在張洵被殺之後,日程安排雖然還有變動,但『臨湘舞姬』這項卻始終沒有去掉。我問過劉淳,他說備卷上這項被圈了下來,旁邊備註了是上面的意思。這個『上面』到底指的是誰,劉淳並不清楚。但既然張洵寫了下來,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後面的幾次微調中,並未涉及這項。
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大批士兵從他身邊經過,在軍官號令下組成一個又一個的陣列,毫不畏懼地向吳軍推進。看著眼前即將展開的千萬人廝殺場面,劉備的思緒又回到了四十年前。那是一個溫暖明媚的春天,桃園中鮮花絢爛,微風和煦,三位英雄豪傑舉酒結義,對天盟誓,要匡扶天下,解救黎民……
面對一百多名黑衣人,這群烏合之眾完全沒有一點緊張慎重的態度,倒像是要開宴赴席。黑衣少年乾咳了一聲,大聲喊道:「諸位大俠!我太平道素來敬俠重義,從未利用過郭鴻大俠!其間必有陰謀,大家不可不察!」
魏臨稍作沉吟,示意都伯帶著所有人前往關卡,再度嚴令不允許任何人上山。
「那這個信得過的人,會是誰呢?陳叡曾經說過,張洵被殺前,曾經為一件事苦惱。說是他的一位舊友,托他辦一件事情,卻被他拒絕了。張洵認為這裏面有陰謀,但又猶豫要不要把事情說出來。還未來得及作決定,他就被殺了。陳叡還是糊塗,她隱約覺得張洵的死可能跟那箇舊友有關,也認為自己身處一樁陰謀之中,於是就找了信得過的人商議。她沒有想到,這個信得過的人,竟然就是那名舊友。」賈逸看著魏臨道,「梟衛們將張洵和陳叡的底細摸得非常清楚,你和張洵曾經是同僚,相交十年之久,說是舊友並不為過。你和陳叡是同鄉,也認識了十年以上,更為關鍵的是,你是她的情夫。是你調換了那顆蠟丸,又加上了個木盒,把我們引向歧路。然後,又殺了陳叡滅口。魏都尉,麻煩你告訴我,先殺死自己夫人,再殺死自己情人,這是什麼滋味?」
孫夢有些不好意思地嘻嘻一笑。
「看來這個時候,舞姬應該已經上場了。」賈逸彎腰,從郡兵屍體上拾起了一把繯首刀,「你一直守在這裏,想必承露台上還有一個暗樁。」
「你是懷疑,根本沒有什麼外地的道人,一切都是祥吉道場在後面操縱的?」魏臨道。
根據撒出去的眼線得知,張清帶了蕭閑在短松岡提前設伏,賈逸和孫夢剛剛出城,往陷阱里去了。城中的軍議司暗樁搞來了郡兵的兵刃和衣甲,給這些死忠的道眾換上了,等下出了門就暢通無阻,直接殺向承露台。再配合承露台里的自己人,來個裡應外合,一舉將東吳諸臣和魏朝使團殺個乾乾淨淨。武昌城必定大亂,而夷陵前線也必定軍心不穩。劉備趁勢揮軍,東吳指日可破。到時候,自己憑這個從龍之功,應該能位列三公了吧。那個軍議司的暗樁說了,雖然不能跟諸葛亮平起平坐,但跟李嚴、許靖這些高官們稱兄道弟是免不了的。
他轉過身,撩起深衣下襟,朝江夏的方向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伏地叩首。
賈逸搖了搖頭:「你們有暗樁,我也有安排。你幾乎算過了所有的人,卻唯獨漏算了一個。」
「從你涉入這案子的那晚,我就一直在擔心,幾乎動用了所有的力量來干擾你。想不到還是被你查出了真相。」魏臨緩緩道,「不過還好,你已經來不及了。舞姬出場是戌時二刻,離現在只有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了。我以為你若是推斷出了真相,肯定會帶上一大批人手,想不到你竟孤身前來,就不怕死在這裏?」
黃初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夜,進奏曹暗樁陸延,以逍遙散自裁于長江之上。
他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問道:「賈逸?賈校尉?你不是去城外阻止『斫龍陣』了么,怎麼來這裏了?下面為什麼把你放進來了?」
陸延抬起頭,看向了天上的月亮:「在我小時候,我父親曾經跟我講過一個故事,是個猴子和魚的故事。那時候我就明白,有些事只能我這個當兒子的去做。事成,可以救陸家,事敗,也就死我一個。其實就算這次計策成功,我還是活不了的。江東陸家不會允許一個殺主求榮的人來玷污家族的名聲,而曹丕也容不下一個弒君者。」
「何以見得?」魏臨問道。
「賈校尉真是好興緻,這麼晚了還不睡,江邊風景有什麼好看的?」陸延淺笑著走了過來。
玄皓心裏「咯噔」一下,整個武昌城,不,整個東吳用度如此鋪張的,只有那個人了。
秦風拎著破風刀,把蕭閑往身後推了推:「你們想利用郭鴻大俠借刀殺人這招真是步臭棋,老賈在跟郭大俠求證后,這消息已經在咱們遊俠間傳開了。不過一群臭道士罷了,竟然把歪主意打到咱們遊俠身上,你覺得像我們這種有恩必償、有仇必報的人,不會找你們麻煩嗎?」
吳王遷都武昌不過一年,並未大興土木。承露台名字雖然聽起來雅緻,其實不過是吳王府後山山頂的空地而已。一個多月前,客曹動用人手將原本的小路修築成石道,並在山頂辟出了一塊寬闊的方台,才算是有個像樣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