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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聯手

第六章 聯手

要是按照秦風早前的脾氣,已經揍孫敖好幾回了。但蕭閑在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忍住,他也只好容得孫敖作威作福。蕭閑不在的這幾天,這兔兒相公又來過一次,仍舊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管事見狀只好又送上一袋錢,才算給打發走了。眼下黃鶴樓主體剛起了三層,錢已經送出去九袋了。
孫登道:「這我清楚,公子徹從毒殺朱治開始,就已經在謀划對付我了。」
孫登怔怔地立在原地,眼神複雜。
「這至尊也不知道怎麼想的,任憑一個寒士攪亂朝政,現在到處人心惶惶,社稷將傾,他難道看不到?」
賈逸有些尷尬地往後退了退。孫魯班活動了下手腕,將長劍還入鞘內,忽然掠過賈逸身邊,一腳將蕭閑踢了個仰面朝天。秦風想要上前阻攔,卻被賈逸一把拽住。孫魯班踢了蕭閑足足十幾下,怒氣才稍稍平歇,轉回來問道:「你們的意思,是公子徹殺了孫敖?」
賈逸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心裏卻有些發愁。孫尚香郡主遊獵未歸,只憑孫夢的面子,孫魯班會認么?如果不行的話,只能找那個人了,但這樣一來,難免又會受到孫權的猜疑。事已至此,可真是進退兩難。
在陳奇和曹銘查索的時候,寧陌並有沒閑下來,他正在暗地裡調查自己的上官,左部督虞青。這件事進行得很隱秘,沒有任何人知道。早先賈逸被伏擊,他不光順勢扯出了進奏曹和軍議司在武昌城中的暗樁,還鎖定了吳祺,只因為吳祺在張溫夜宴之上,與賈逸發生過衝突。他派了解煩衛暗中監視吳祺,一有異動立刻稟告。這本是一步閑棋,但想不到卻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收穫。
孫夢「噌」的一聲站了起來,滿臉疑慮:「你是不是吃錯了葯,失心瘋了?」
聽這些人越說越離譜,張昭用手杖撐著地,在長隨的扶持下站了起來。他們所處的地方是一處土坡,可以遠遠地眺望到武昌城的城牆。眾人相互遞了個眼色,都站了起來,跟在張昭身後。
「我已經把對孫敖的懷疑,告知孫公主了。枕邊人可能與公子徹勾結,她應該也很想知道真相。」賈逸道。
「我們出去的時候,火勢已經很大了,沒見什麼人從樓里出來。」管事快要哭了出來,「孫敖,十有八九被燒死在裏面了。」
「記得,那天孫公子好像特別高興呢,戴著他那頂鑲著金線、綴著珍珠的發冠。」
暨艷想要說話,卻牽動了傷口,抽了一口涼氣。老者趕忙奔回后室,拿來了一瓶金瘡葯,就要為暨艷擦拭傷口。
但現在,公子徹又是提早下手,將孫敖燒死於在建的黃鶴樓中。此舉不但斷絕了賈逸查到孫敖的可能,還斬斷了賈逸與孫魯班結好的可能,又是一石二鳥。賈逸心頭泛起一股無力感,這個公子徹幾乎是料事如神,步步先機。自己就算殫精竭慮,也不是他的對手,甚至到了現在已發生數起命案,自己還是被他牽著鼻子走。
賈逸和蕭閑趕到的時候,孫敖的屍體已經被拉了出來,屍體被燒成了一段焦炭,要不是旁邊散落著大量銅錢,根本無法斷定身份。
「怎麼這麼快就來了。」秦風啞然道。
「有話快說!」秦風很不耐煩。樓都蓋到第三層了,卻被一把火給燒沒了,這要是重新蓋,不光要賠個底朝天,恐怕工期也趕不上了。
孫夢點了點頭。
秦風抬頭看去,整座樓體都被籠罩在大火之中,不時有木料被燒毀,帶著火舌一起跌落下來。這種火勢,別說是個人在裏面,就是神仙也難活下來。
賈逸思忖片刻,道:「下官明白了,等去過來怡樓,會給殿下一個滿意的交代。」
「哪有啊,他出來的時候渾身可沒什麼臭味。」
「真是記混了?不是你向孫敖傳遞了公子徹的命令,讓他用牽機葯毒殺了陳松?」
他站在木榻旁,敲遍了上面的木板,目光卻落在了扶手上。有一條扶手顯得更亮一些,他用手指在上面抿了一下,感覺有些光滑,似乎上面抹了一層薄薄的油脂。賈逸慢慢地晃動扶手,試了幾次之後,終於將扶手拔了出來。下面是一個暗格,裏面放了幾片薄薄的木簡。賈逸伸出手指,將木簡拈了出來。幾片木簡上都刻著奇怪的符號,看不出什麼意思。
寧陌合上了手中的木簡,碼放在案頭,閉目沉思。那是陳奇在公安城調查來的情報,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比在武昌城的收穫還大。
「稟告父王了嗎?」
賈逸吸了口氣,問道:「所以說,孫姑娘你意下如何?」
秦風道:「人都給燒成這樣了,還管他穿什麼衣服啊。老賈,老蕭,這樣好了,我拉著這具屍體去孫公主府上認罪……」
說完,他自己也苦笑起來:「我這種想法,是不是太婦人之仁了?」
掌柜忽然笑了起來:「原來公子徹想殺的便是你。別看你現在神氣,其實一腳已經踏入了墳冢。」
「對不起。」賈逸的聲音很低沉。
「武昌?當然是我們的家啊。」
「發就發唄,是他讓停工的,還能都乾耗在這兒,等他不成?」秦風翻了個白眼。
為首的士族子弟瞥見了暨艷,一把推開老者,徑直走了過來。暨艷不慌不忙,端起茶碗又輕輕抿了一口。
寧陌低頭沉吟片刻,抬頭道:「成交。」
孫魯班又思忖片刻:「不對,如果這些事都是公子徹做的,那他的主要目的應該是對登哥哥不利。你不是合適不合適的問題,是不想涉入跟太子之位有關的爭鬥。」
「不知道,自我入仕以來,公子徹無疑是最難纏的對手。」賈逸道,「不過好在那些木簡此刻都在我手上,只要我不順著這個嫁禍栽贓的線索往下查,那火就暫時還燒不到殿下身上。」
秦風把管事拉到一邊,喝問道:「怎麼回事?樓怎麼燒起來了?」
「好,那接下來,我查公子徹,你查虞青。」賈逸道。
寧陌抬起頭,蒼白的臉色上並無任何表情。
「孫魯班是極好面子的人。剛才你要是動了刀,我們三個都得被她押走。」賈逸道,「蕭閑此去應該沒有性命之憂,我託人打點下關係,看能不能說情把他放出來。」
這位孫家公子身材單薄,像是一指頭就能摁倒,偏生臉上還塗了厚厚的妝粉,打了點腮紅。蕭閑原先還有點想做孫魯班的入幕之賓,後來知道孫敖是孫魯班最寵愛的面首,立刻打消了念頭,還惹得秦風嘲笑了他好幾天。但秦風想不明白,為什麼女人會喜歡像女人的男人,像他這麼威風的男人卻無人問津。所以,現在他看到孫敖的時候,更是氣得不行。
暨艷愣了下,大概明白了怎麼回事。他高聲道:「老丈,你說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因為近幾年推行的平準、均輸、酒榷這些新政?」
賀達臉色發紅,只得低下了頭。
「笑話,我們家宅、田地都在那裡,怎麼會不是我們的家?誰這麼蠢?」
「不錯,食君之祿,分君之憂。若誰不想這麼辛苦,大可以辭官不做。」暨艷冷笑道,「反正那些豪門世家子弟,做官大半隻是為了積累人脈,交遊牟利而已。」
孫魯班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既然沒事了,你們都趕緊出去,別打擾我讀書。」
「一句都不能提?錯了的事,我們可以改。」
孫魯班顰眉道:「這是解煩營的官差問話,問到的回答,沒問到的別啰唆,懂不懂?」
掌柜靠著廊柱,緩緩癱倒在地,左手無力鬆開,另一把匕首跌落在地上。他咳了兩聲,掙扎著道:「你可真是冷靜老練到了極致,只可惜被公子徹盯上了,是不可能有活路的。」
「張公,您在看什麼?」有人問道。
孫登還想再出聲反駁,卻聽到孫權輕輕咳嗽一聲,只得勉強按捺住了心緒。
賈逸壓低了聲音:「因為你正在暗地裡調查她。」
武人嗤笑一聲:「就憑他那兩下三腳貓的功夫,也能入得你眼?不管是對付刺客,還是剛才殺掌柜,賈逸的身手只能說處於中上而已。你摸著良心說說,在你手下,他能走上幾招?」
「父王應該不會不相信我。」孫登沉默了很久,才擠出了這樣一句話。
事到如今,要想儘快讓蕭閑出來,只好走下下策了。
秦風深吸一口氣,腰身往下一壓,驟然躍起向黑衣人撞了過去。黑衣人聽得身後有變,扭過身挺起長劍回刺過去,卻只見刀光一閃,長劍應聲斷作兩截。接著,兩人撞在一起,在山坡上滾了好幾個跟頭,才停下來。
賈逸打斷了他們的牢騷:「請問來怡樓在什麼地方?」
「因為知道你在追查我是否與寒蟬有關,在看到寒蟬令牌之後,我怕說不清楚,情急之下藏起了令牌。接下來你就趕到了,說是收到了密報,稱寒蟬在鏡花水榭殺人。」賈逸道,「恕我直言,你現在怎麼想?不覺得這兩件事都是有人在誤導嗎?」
賈逸也站起了身:「去醉仙居還是鏡花水榭?」
「剛才他往咱們這邊看了一眼,難道是發現咱們了?」文士道。
「你給我滾開!」孫魯班厲聲喝道,長劍一挺刺了過去。
「在下賈逸。」賈逸淡淡道。
孫魯班冷笑:「這哪裡是在查索孫敖被殺一案,明明是在查孫敖是不是在為公子徹做事,查是不是他殺了陳松!」
「那……我就當你默認了。」賈逸試探問道。
他將孫夢向後推了一把:「小心,匕首上淬有劇毒。」
「大量存放官員個人簿書?」孫夢頓一下,問道,「那豈不是……」
蕭閑笑道:「蕭某跟殿下回府,殿下如果哪天氣不順,隨時可以把蕭某提出來痛打一番。只是這營造黃鶴樓的差事,可是耽誤不得……」
「放心,蕭閑會被放出來的。」賈逸抬頭,看著天邊的斜陽,「如果太子也幫不上忙,我還有最後一個辦法。」
張昭看了他一眼:「韓綜,這些人裏面,你還算有些腦子,能想到這些。只可惜你不知道,當初至尊接位,是周瑜、呂蒙他們最早擁立的。我和董襲等大部分淮泗系士人原本舉薦的是孫翊,後來才轉推的至尊。這麼多年過去了,雖然君臣也算和睦,但至尊心裏到底有沒有這個疙瘩,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所以說,你的確知道我妻子被殺的真相?」
話音未落,秦風驟然變色,一拍腰間,破風刀應聲而出,向管事斬去!管事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耳邊「叮」的一聲脆響,一支羽箭已經斷作兩截。秦風推了管事一把,縱身向遠處一個蒙面黑衣人撲去。管事這才回過神,連滾帶爬地跑向勞役們吃飯的窩棚。
孫魯班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這算什麼狗屁話!」諸葛恪有些急躁道,「姓賈的,這公子徹到底是個什麼人物,怎麼如此厲害?這些安排如草蛇灰線,伏延千里,真是讓人死到臨頭,才能發覺一點端倪。」
賈逸將扶手插回原處:「如果我們在這裏設下一個局,不知道能不能引得公子徹上鉤?」
「我們都說孫兄是不是上茅廁的時候,拉到褲子里了呢。」另一個人嬉笑道。
還有一點,不管賈逸與寒蟬有關無關,現在是有人正在誘導寧陌往這邊查。不管是陳松家中出現的寒蟬令牌,還是射入解煩營官邸的那封密信,都透著一股陰謀的味道。這個人十有八九,就是公子徹。
「只是一種感覺,沒有什麼佐證,說出來只怕把你也弄糊塗了。」賈逸沒有解釋的意思,「現如今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只能走一步說一步吧。」
武人嘿嘿一笑,拍了拍長案,大叫道:「掌柜,再來一壇好酒!」
但現在,賈逸卻不得不打破君臣之間的默契,聯絡太子孫登。這是他最不願走的路子,卻也是唯一的路子。他曾經求助於寒蟬,但寒蟬並不願意介入這件事。理由非常簡單,孫魯班心思縝密,為人機警,如果動用了寒蟬的人脈,萬一被發現蛛絲馬跡,就是引火燒身。關鍵時刻,寒蟬連自己的客卿都可以捨棄,更別提客卿的朋友。
隨後不久,便發生了鏡花水榭命案,吳祺等六人在鏡花水榭中被毒殺。正因為之前看到了虞青,寧陌在心中已經做了無數次猜測和推斷,所以才當著賈逸的面,行雲流水般做了那一番推論。而緊接著,對吳祺外室的提審,則坐實了虞青的嫌疑。那個誘騙吳祺等六人自殺的幕後之人,應該就是虞青無疑了。虞青與賈逸有舊怨,寧陌是知道的。現在最大的疑點就是,這件案子究竟是虞青對陳松一案的模仿,還是說陳松一案也是虞青所為?
「不是朋友,就不能合作了?」
這座長亭,原本坐落在官道之旁,整日來往行人車輛絡繹不絕。但後來官道改向,很快就沒落下來,如今放眼望去已經長滿了荒草。微風吹過,荒草隨之高低起伏,就像水面波浪一般。賈逸回想起來,幾年前還在進奏曹之時,他曾經和蔣濟一起在許都郊外遊獵,也是這樣一望無際的荒草。那時的他,躊躇滿志,以為不久之後就會飛黃騰達,手刃殺父仇人。哪裡會想到,短短的五年之間,他就歷經世間百般滋味,變成落寞寡歡的無奈之人。
孫夢抱起肩膀,靠著涼亭石柱,問道:「你現在提親,對得起田川姑娘?」
在殿外只等了片刻,內監就來通傳,將孫登請了進去。出乎意料的是,暨艷也在裏面,還滿面笑容,春風得意。孫登的身形停滯了一下,終究還是向孫權行過禮,默默坐到了側席。
蕭閑擺了擺手:「你去頂罪,也要孫公主認了才行。」
「沒、沒有。」管事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三爺……」
「賀達,」張昭嘲諷道,「我勸你,千萬不要動拉攏寒門子弟的心思。你以為至尊整頓吏治、選拔寒門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從我們淮泗系和江東系手https://read.99csw.com中奪權,樹立他的絕對權威,致使政令通暢。說得明白一點,以後選拔上來的寒門,都是至尊的人,你拉攏他們,是嫌自己活得不夠長嗎?」
孫魯班沉吟片刻,向長隨喝道:「你去后|庭,把經常跟孫敖在一起的人都叫過來!」
「不管此事最後如何,下官都會依照約定,竭盡全力對付公子徹,以免其對殿下不利。」賈逸拱手道。
寧陌搖了搖頭,孫夢是孫郡主表親,自小在江東長大;而田川則是田疇之女,幽州人士。這兩個人的身份,無論如何也重疊不起來的。那麼,就是孫尚香郡主暗地裡有令,要孫夢護衛賈逸了?可是,孫郡主為何如此高看一個叛逃而來的進奏曹校尉?僅僅是丹陽豪族從中引薦,也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你未免想得太多。就算坐實了孫敖的罪名,蕭閑依然有管轄不當,致使黃鶴樓被焚毀的責任。本來是個兩全其美的好差事,結果他不但讓我在父王面前出醜露怯,還不得不從府中調撥一大筆錢財給諸葛瑾,補上籌建款。平白放他出去,我未免也太好說話了。」
那些士族子弟見他如此,更是氣憤,下手愈加猛烈起來。暨艷就這樣一聲不吭,蜷縮在地上,咬牙硬挺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士族子弟們才停手了,為首那人恨恨道:「你這個寒門子弟,哪怕爬得再高,在我們士族眼中,就是一條狗!還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告訴你,若是你還推行那個見鬼了的新政,以後見一次面就揍你一次!」
「那也比你好得多,你如果負隅頑抗,馬上就會死的。」
黑衣人反手一扣,燃起一枚火折,嘶吼著向秦風撲了過來。秦風飛快向後退去,看到黑衣人腰間水囊已破,裏面流出的正是那種黑色黏稠液體。火星跌落在黑衣人身上,烈焰騰空而起,秦風已經能感覺到迫人的熱浪。眼看火舌已經舔舐到身上,秦風用盡全身力氣,將破風刀死命擲出,將一身火焰的黑衣人仰面擊翻在地。然後他才順勢倒下,滾了好幾下,壓滅了身上的火苗。
「事關殿下生死,不可不防。」賈逸沉聲道。
「這就是傳遞消息的密信?」孫夢道,「可惜是用陰符寫的,我們沒有母本,不知道什麼意思。」
孫登疑問道:「朱太傅被殺,現在一種說法是,江東系和淮泗係為了爭奪太子太傅一職所致。另一種說法是,因為他支持整頓吏治的新政,被心懷不滿的官員買兇毒殺。賈校尉怎麼會認為是公子徹所殺?」
「真難得,已經好久沒有見你笑過了。」孫夢道,「走吧,我們出去吃飯,陪你喝上幾杯,消消你心裏的鬱結。」
又過去了一段時間,其中一人按捺不住,道:「張公,現在有消息傳了出來,說暨艷還要推行什麼稽考,還要再裁撤掉兩三成官員。如果此賊奸計得逞,那我們以後還有什麼活路?」
文士沉吟一番,認真道:「應該能撐上至少十招吧。」
暨艷大驚,轉頭去看孫權臉色。孫權卻只是淡淡笑了笑:「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可以再仔細琢磨琢磨,到底以後要怎麼做。今天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我覺得,孫敖在替公子徹做事。」
諸葛恪揚手,親衛們紛紛撥轉馬頭,退後三十步之遠。他嘲諷道:「這下可以說了吧?」
幾個年輕人一起打了個冷戰,畏畏縮縮地應諾。
孫夢摸了摸鼻翼:「我有說拒絕你了么?」
孫夢道:「我們不是來吃飯的,問你些事兒。」
黑衣人跑得很快,腳力看起來相當不錯,但還比不上秦風。秦風雖然走的是硬橋硬馬的架勢,但長年遊歷在外,腳力是相當了得。不到一炷香工夫,他離黑衣人已經只有幾步之遙了。只要抓到了這個黑衣人,就能順藤摸瓜,查出來到底是誰在幕後對付他們兄弟三個。
「曾聽人提起過一次,將他誇得英明神武,風流倜儻,堪比周公瑾了,好像是個王室宗親。」孫魯班不屑道。
賈逸抬起頭,平靜道:「正是。」
「可我不想再對不起你。」賈逸抬起頭,眼中掠過一絲落寞的神色。
老者吃了一驚,道:「這可、這可如何使得?」
「我這人別的沒有,就這一身臭脾氣和硬骨頭。」暨艷扶著茶案,忍痛慢慢站了起來,從懷中掏出一袋錢遞給了老者,「不好意思,害你被摔壞了這麼多東西,這袋錢就算賠償你的損失好了。」
兩人一起出了來怡樓,賈逸突然停下了腳步,向對面的酒肆看去。長街盡頭,幾名身著皂衣的都尉府差役已經跑來,孫夢拉了賈逸一把,朝相反方向快步離去,兩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轉角。
「嘁,那黑胖子能講出什麼故事。」孫夢鄙夷道,「你以為我會那麼幼稚,追著你問嗎?」
「為什麼忽然問起這個?」
「不,我要去松鶴樓。還記得你第一次請客么,我要吃那裡的貊炙!」
「可是,我們也並不是朋友。」寧陌道。
他已經在武昌城中轉了一個上午,幾乎路過了所有的曹署官邸門前。看到的景象,跟他這段時間聽到的差不多。大多數的曹署官邸都門可羅雀,不見往日的熱鬧景象。有些官邸前,還聚集著一些官員家屬在跪拜哭鬧,其中甚至有年邁的老人和一臉懵懂的孩童。那些守門的兵丁,對此無動於衷,只是漠然地看著一切。
暨艷道:「不錯,如此一來,不但朝廷每年發放的俸祿會大大減少,而且還解決了因為官員眾多出現的互相推諉、人浮於事的問題。」
寧陌怔了一下,隨即側身道:「賈校尉,請進。」
賈逸站在門外,道:「說起來慚愧,同僚為官已經快兩年了,還沒有踏入過彼此的房間。」
賈逸看了看左右,低聲道:「既然寧都尉你覺得無所謂,那我就站在這裏說了。請給我點時間,我可以幫你查清你妻子被殺的真相。」
「接下來,你要怎麼做?」孫夢問道。
黑衣人幾個起落,向山下逃去。秦風背刀身後,腳下加力,追了過去。秦風知道,蕭閑之所以返回武昌城,是鏡花水榭里死了幾個人。他也不傻,既然有人在他們城中產業內殺人,黃鶴樓這邊自然也可能會有危險。這幾天他繃緊心弦,一直在注意有什麼異常,剛才若不是他時刻留神,管事只怕已經被一箭封喉了。
「這個說法太牽強了,如果孫敖這麼做了,豈不是要隱姓埋名一輩子?孫公主怎麼會信。」賈逸搖頭道,「況且,根據現場留下來的發冠殘跡,孫敖很可能就是毒殺陳松的那個宗室。」
賈逸注視著她,低聲道:「我想明白了,想向孫郡主提親,求她把你許配給我。」
「什麼局?公子徹心機如此縝密,你有把握不被看破嗎?」
「我一個外臣,只憑片言隻語就懷疑王室宗親,恐怕不太合適。」
「如今新政已經偏離了殿下的設想,越來越偏激苛刻,滿朝文武莫不怨聲載道。至尊表現出來的態度,依然很曖昧,所以百官的怨氣都指向了您。殿下,是否覺得委屈,是否意識到,是誰造成了這種狀況?」
「實不相瞞,那天吳祺等人在鏡花水榭被毒殺,我也發現了寒蟬令牌。」賈逸道。
「朝堂上說?你不過是個出身寒門的傢伙,僥倖做了大官,就跟我們擺起譜了?你有什麼資格?」
諸葛恪笑道:「殿下你真是多慮了。能到曹署里做官的,哪家會一貧如洗?這些婦孺哭訴都只是做做樣子,當不得真。」
「你剛才問秦風的話,是不是想到了什麼?」蕭閑問道。
「不要緊,負責督造黃鶴樓的人是我,我去找孫公主頂罪。」蕭閑笑道,「我要是照孫敖那樣妝扮一番,說不定也能讓孫公主喜歡。」
「那天的驢肉蒸得有點過頭了,太膩太爛,口感一點都不好……」
賈逸躬身行禮。
「元遜兄,不要無禮。」孫登道,「難得賈校尉一語點醒夢中人,幫他也是幫自己,沒有什麼好計較的。」
賈逸跳下高台,神色緊張地向秦風問道:「這個孫敖,來的時候穿的什麼衣服?」
「什麼故事?」孫夢好奇問道。
「可是現在暨艷這種做法,是至尊同意的。殿下說錯了,豈不是至尊也錯了?」諸葛恪勸道,「這項新政的倡導者本就是殿下,如果現在殿下說新政錯了,豈不是出爾反爾?這項新政不管在官場中的反應如何,您都得咬著牙堅持下去。」
「那是你的功勞,和我沒有太大關係。」孫登淡淡道,「暨尚書雷霆手段,真是了得,只是希望裁撤官員之後,還有善後手段。」
孫夢幽幽地嘆了口氣:「為什麼你總是運氣不好,又接到這麼棘手的案子。」
賈逸是個獨臣,這是他在東吳的安身立命之本,他總會不時提醒自己。在東吳早已踏入了第五個年頭,沒有結交朝臣武將,沒有依附世家豪門,從來都是獨來獨往的樣子。除了蕭閑、秦風,還有孫夢之外,幾乎再沒有什麼朋友。也正因為如此,孫權對賈逸沒有什麼猜忌,諸多按慣例應該避嫌的事情,仍是交給賈逸去做。
「殿下所說的,第一種是暨艷的強詞奪理,第二種則是公子徹散布的流言,伏下的暗線。」賈逸道,「臣下等人追查到了毒殺朱治的兇手,御醫陳松。然而我們晚到了一步,陳松被滅口,現場留下了寒蟬令牌。起先我以為這僅僅是故布疑陣,但隨後想來,那塊寒蟬令牌還有另一種含義。時隔不久,反對暨艷新政的吳祺等人,就被毒殺在蕭閑經營的鏡花水榭,也留下了寒蟬令牌。解煩營的寧陌收到密信,說是寒蟬所為,但他趕到之前,臣下已經將寒蟬令牌收了起來。殿下,你明白為何這兩起命案都會留下寒蟬令牌了嗎?」
在建樓體已經大部倒塌,只剩下些黑黢黢的木牆木柱,搖搖欲墜。山風吹過殘存的樓體,發出沉悶的響聲,猶如野獸的咆哮,啃噬著三人僅存的精力。秦風悶著頭,坐在廢墟旁邊,一言不發。蕭閑站在他的身旁,默默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也說不出話來。只有賈逸,走進殘垣斷壁之中,十分仔細地搜尋可能留下的痕迹。他在孫敖倒斃的地方蹲下來,仔細觀察著周圍,從一層木灰中拎出了一條黑色的細線。這條線摸起來是金屬質地,用力擦拭之後,露出了黃澄澄的亮光。金線?賈逸心中一緊,霍然起身,用力搬開周圍的斷木碎片,匆忙找尋著什麼。汗珠從他額頭上滾落,砸在地上厚厚的炭灰上,濺出一個又一個的小坑。一刻鐘過去了,賈逸終於拾起了一顆圓滾滾的東西,表面已經被燒成了黑色,指頭一捻,就有細屑簌簌掉落。
賈逸當初被派去公安城,是協助諸葛瑾向關羽提親,雖在公安城內歷盡艱險,卻全身而退。甚至到了最後,還落了個協助至尊,誅滅意圖謀反的荊州士族之功,可謂成就了一段傳奇。陳奇在公安城裡多方走訪,刺探了近兩個月,才算是把賈逸這段經歷勾勒出了大概的輪廓,發現了其中的疑點。
寧陌眉頭一振:「你不怕我向虞部督稟告?」
賈逸退出大廳,向後院看了看。剛進府的時候,他已經注意到了,府中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到處都是持戟肅立的侍衛,比郡主府的戒備還要森嚴。秦風曾提議夜入府中,將蕭閑救走,如今看來是行不通的。
「這可是你說的。」孫夢轉了個圈,曲裾襦裙旋轉得像一朵花,「看我不吃得你肉疼!」
掌柜道:「怎麼不拔劍?」
孫魯班冷冷哼了一聲:「黃鶴樓被燒毀,我自然要先稟告父王,他讓我不得與你為難。不然剛才你那般無禮,我早一劍將你殺了。」
秦風還想爭辯,卻見山腳下疾馳而來一支騎隊,直奔此處。為首那名騎手,背上一桿認旗迎風嘩嘩作響,正是孫公主的名號。
賈逸上前,拿出解煩營的腰牌:「巧了,我也從來不買消息。」
「怪不得你這店裡沒人,茶水可是一般得很啊。」暨艷道。
首先是孫夢跟賈逸的關係。孫夢當時在公安城的身份是反間,與傅士仁虛與委蛇,將荊州士族引入圈套之中。按理說,她和賈逸是初識,並沒什麼交情。但她卻似乎有意在護衛賈逸,不管是跟虞青發生正面衝突,為賈逸擋住弩手視線,還是後來帶隊殺入太守府,分寸都超出了同僚的情誼。就算是賈逸死去的未婚妻田川,跟孫夢的相貌非常相似,那也應該是賈逸對孫夢有好感。除非……孫夢就是田川。
「那我們可以試試。」賈逸道。
暨艷點了點頭,除了裁撤官員,這老者說的就是平準、均輸、酒榷等新政。這些新政是孫魯班提出來的,已經實施了好幾年時間,對把持著大量田地、商鋪的豪門世家來說都有很大的影響,更別說那些一般的士族。像這種街邊茶鋪,豪門世家是不會來的,平常的客人都是些普通士族和官吏,這些新政一出,茶鋪的生意自然是淡了。
「孫敖進樓之前,管事給過他一袋子錢,後來那些銅錢都散落在他的屍體旁邊了。」賈逸道。
「如果臣下查出孫敖確實在為公子徹做事,那太子已經岌岌可危。為了王室臉面,就要放任這個毒瘤不管嗎?殿下,還請三思。」賈逸道。
人生事,十有八九不如意,難有二三對人說。初到吳地,孫夢曾經在出使荊州的大船上,勸他好好活下去,說只要活下去,就會有無限可能。這幾年來,也多虧了孫夢作為精神支撐,才讓他度過了無數個無眠的夜晚。後來又有了蕭閑、秦風,不但與他一起經歷了諸多劫難,也讓他在這冷冰冰的異鄉,覺察到一些溫暖。
幾個人齊聲應諾,眼睛卻都看著賈逸,好奇不已。
「我可以幫殿下對付https://read.99csw.com公子徹。」
「對了,你有沒有想過,不在解煩營待了?」孫夢問道。
暨艷愣了一下,道:「也好,反正我也口渴了。」
賈逸乾咳一聲:「幾位公子,誰記得當時孫公子可有什麼異樣?」
老者慌忙迎上前去,低聲下氣地問道:「幾位老爺,是要喝一錢一碗的,還是五錢一碗的?」
「我在意的又不是這個。」孫夢伸了個懶腰,「你是怎麼突然想通的?」
孫敖被殺,無疑是已經走漏了消息,陳三很可能也被滅口了。雖然賈逸一直覺得查索王室宗親很難,但如果這段日子來趟黃鶴樓,遇上孫敖,那麼這個難題就會迎刃而解。他可以利用孫敖放長線釣大魚,不動聲色地引出公子徹。
蕭閑是一定要救的,孫魯班的心思猶如不可見底的深淵,斷不會為了出氣就將蕭閑長期羈押。他隱隱覺得最近的一系列事情,都透著股詭奇,卻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上次有這種感覺,是在田川被殺之前。這次無論如何都不敢疏忽應對,不管怎麼說,要先把蕭閑救出來。
「這次的對手確實棋高一著,不過事情還沒到最後,我們終究還是有希望的。」賈逸拍了拍蕭閑肩膀,「放心,我們會挺過去的。」
「能做事就是資格。這世上只憑自己生得好,什麼也不會的廢物,倒教訓別人什麼是資格了?我沒聽錯吧。」暨艷嘲諷道。
「荒唐!登哥哥的儲君之位是父王立下的,現如今其他王子都還年幼,根本沒有資格與登哥哥奪嫡。就算外界對登哥哥不滿,又能如何?」孫魯班道,「你這是在危言聳聽。」
秦風搖頭嘆道:「跟官府打交道真他娘的不痛快,事事都要顧忌這個,擔心那個。我說,等這些事兒都完結了,你們倆不如跟我一起去江湖上遊歷一番?」
「所以說,你認為其他曹署的屬官,也要像你們一樣勞累?」
「就是,問他借錢也愛理不理的,冷淡得叫人心寒。」
其次,是那個傅士仁的義子,傅塵。這個人在公安城待了十多年,無功無過,名不見經傳,卻在最後的宴會上擊殺呂蒙,震驚滿座。而自此之後,就如一滴水珠融進江河,再也不見蹤影。這件事的可疑之處,在於隨後趕到的至尊,並沒有任何追尋此人的意思。似乎呂蒙被傅塵殺死,助他剷除荊州士族,是他和某人早已約定好的事情。而正是這個傅塵,當賈逸被多方追捕之時,在公安城中為賈逸提供了多處庇護之所。
「選曹里有公子徹的人?」孫夢凝眉道,「不對,這會不會是嫁禍之舉?」
還有,在賈逸與解煩衛們前去曹魏驛館,被傅士仁手下伏擊之時,出現了一個白衣劍客將他從重重圍困中救出。這個白衣劍客到底是不是傅塵還未可知,但從傅塵在公安城中來去自如、狡兔三窟的行為來說,單憑一個人是不可能辦到的。如果傅塵身後即是寒蟬,那麼到底意味著什麼?後來有很冷僻的消息傳出,說剷除荊州士族,幕後布局之人其實是孫尚香郡主,鋪墊之人是孫夢,賈逸不過是承其虛名。荊州士族畢竟是延續了百年的數郡世家豪門,孫家不想把仇怨都攬在自己身上,索性成就了賈逸。
「哎喲,你看這位小哥話說的。那不是前一天晚上一起乞巧時,大家都說殿下最喜歡孫公子,攛掇著他要他做東么?開始大家都當玩笑話,沒想到孫公子就認真了,第二天就帶了大家一起去吃全驢宴,所以印象特別深啊。」
賈逸有些窘迫:「我對這些事不是太懂,主要是想先問問你同意不同意,然後再做打算。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一定會找最好的冰人,去向孫郡主納彩,六禮聘金樣樣都按照規矩來……」
孫登重重嘆了口氣,道:「民不聊生,這不是我想要的。」
賈逸拱手不語。
「小哥,我記得。」那個戴著耳墜的搶先道,「孫公子當時正在跟我們飲酒,期間去了趟茅廁,回來就嚷嚷著有急事,慌慌張張走了。」
孫權臉色陰鬱:「或許你可以抽時間,拜訪下你的妹妹。看看她這幾年提出的平準、均輸、酒榷之策,是怎麼讓國庫充盈、軍力雄壯的。別整天讀那些聖賢書,與世家子弟清談議政,你是儲君,你得知道怎麼樣才能坐穩這個位置。明白嗎?」
掌柜斜眼道:「我這兒只賣飯,不賣消息。」
賈逸道:「前段時間,我和孫夢找到了一個名叫陳三的小賊,他在陳松被殺之時,剛好入室行竊,看到了兇手的發冠樣式,使我推斷出兇手是王室宗親。以我的身份,不好對王室宗親進行徹查,就將陳三關入都尉府牢中,留待後用。但過了一段時間后,陳三無緣無故在牢內病死,孫敖也被燒死在黃鶴樓中。從屍體旁邊尚未燒盡的發冠殘骸來推斷,孫敖就是滅口陳松的兇手,我和孫夢根據公主府面首的證詞去了趟來怡樓,已經確定,孫敖就是在那裡接受公子徹指令,毒殺陳松滅口的。」
孫登正色道:「暨尚書,原本十個人才能處理的政務,只剩下兩三個人去處理的話,可曾想過他們會勞累到何種程度?」
「沒有看到人放火?也沒發現什麼異樣?」秦風不甘心問道。
「我一小老百姓,哪知道官爺您說的那些東西啊。」老者乾笑道,「我只知道,現在有錢喝好茶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賈逸只好起身,拱手道:「下官不敢造次,此次前來,是想查索孫敖被殺一案。」
「你還是想做官啊。」孫夢有些失望。
於是,賈逸只好找到了諸葛恪,請他代求太子孫登在城郊見面。諸葛恪漫不經心,答應話一定傳到,但太子去不去就不好說了。畢竟,國之儲君屈尊去城郊見一個校尉,而且這個校尉還有求於他,怎麼想都是一件荒謬的事。賈逸坐在城郊的長亭中,望著武昌城內的方向,遲遲不見有人前來。
「那我就在陰曹地府里等著你。」掌柜忽然振臂一揮,匕首刺入了胸膛。
「賈校尉哪裡來的自信?」
「我當初的構想是循序漸進,剔除那些無能之人,進行妥善安置,然後再提高那些有能之士的俸祿。但是暨艷這麼胡鬧下去,已經大大違背了我的初衷。」孫登感嘆道,「你看看,這些跪在官邸前哭訴的婦孺們,可不可憐?這場吏治整頓下來,斷了多少人的活路?」
「張公,咱們雖然年紀大了,但也總不能看子侄們坐以待斃吧。」有人低聲道。
「那會不會是孫敖把錢塞在別人身上,將那個人殺死,然後自己跑了呢?」
「我是說案子,你好像有點心不在焉。」
「就是她。」孫魯班問道,「你先說清楚,為什麼懷疑是公子徹殺了孫敖?」
孫魯班臉色陰沉下來,沉吟了一會兒道:「照你這麼說,豈不是從朱治案開始,都是這個公子徹在搞鬼?」
「對啊,明明殿下派給他的差事最多,他手裡錢也最多,還老是逃賬,真是讓人無奈。」
管事戰戰兢兢道:「三爺,我被那一箭射得嚇破了膽,跑進窩棚躲到了勞役中,也不知道怎麼起火的。還是有勞役看到外面起了火光,我才組織人打水滅火的,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孫魯班府中的布置格局,很出乎賈逸的意料。按常理所推,這位公主面首眾多,自然府上華麗奢靡,氣派非凡。但賈逸踏入府中,跟著長隨一路走到大廳外,所見卻是樸素整潔。不但比起郡主府差了好幾個檔次,就連大部分世家豪族的庭院都比不上。
「孫郡主如何看我?」
掌柜乾笑兩聲:「瞧我這記性,記混了,記混了。」
他的對面坐了五六個中年人,是淮泗系中掌權的一代,正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是好。吏治整頓以來,淮泗系士族已經集會了好幾回,推舉他們幾個前往張府,督促張昭出面向至尊反對新政。幾人結伴去了張府,才知道張昭一早前往郊外散心了。好不容易在城外尋到了張昭,說完了大家的意見,張昭卻又是這個表情。
「不知道要問孫公子哪方面的事情?」
「父親如果要殺兒子,那兒子也只好認命了。」孫登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的意思是,寒蟬令牌是公子徹在故布疑陣。」寧陌道,「但你剛才明明說與寒蟬有些淵源。」
不過瞬間,兩人都想清楚了此事的可怕之處。
「我不是把你當作田川的替代,是真心想跟你成親。」賈逸自顧自說下去,「雖然我只是解煩營一個小小的校尉,整天過的都是如履薄冰的日子,在東吳也沒有什麼根基,但還是奢望孫姑娘你能嫁給我。」
賈逸看著掌柜慢慢沒了氣息,才小心上前,探了他頸間脈搏,確定死了之後,開始搜尋他身上的物品。
「工地上的這些人里肯定有孫公主安插的眼線。現在才來,已經不算快了。」賈逸低聲道。
孫夢嘟囔道:「你真是塊木頭,這種事這麼說出來,太隨意了吧。」
孫登終於回應道:「兒臣銘記於心。只是兒臣也知道,昔年堯舜以仁為政,從未玩弄帝王心術,倒也國泰民安。」
「至尊依然命我署理此案?」賈逸愣了一下,他以為自己一直毫無進展,很可能會被撤換。
掌柜馬上換了笑臉:「原來是解煩營的官爺,不知道您要問些什麼?」
孫登道:「我會儘力去為你說和,不過我那妹妹很難說動。如果事情未成,還請賈校尉不要埋怨不才無能。」
「那我陪你一起去?」孫夢道。
秦風一個鯉魚打挺,躍身而起,舞刀向黑衣人砍去。黑衣人急忙架起斷劍拆招,轉眼之間兩人「叮叮噹噹」交手十幾招。黑衣人左支右絀招架不住,被秦風一拳打在臉上,仰面倒了下去。秦風躍起,單膝重重砸在黑衣人腹間,一把扯下了黑衣人的蒙臉黑布——是個陌生的臉龐,看樣子有三四十歲的樣子。秦風剛要開口問話,卻見黑衣人眼中凶光乍現,用力一拍腰間,一股刺鼻的味道瀰漫開來。秦風暗叫一聲不好,這是火油的味道,賈逸曾經給蕭閑和他看過,只要遇到一丁點火星,就會劇烈燃燒起來。
秦風翻身坐起,大口喘著粗氣,看著不遠處燒得正旺的黑衣人屍體。雖然縱橫江湖多年,但像剛才那種生死關頭,他也沒有遇到過幾次。他站起身,有些無奈,本來想抓個舌頭,現在這個樣子,連屍體都沒了。
賈逸淡淡道:「我們之間就不要兜這些圈子了,若不是抓到你這個把柄,我也不會登門拜訪。」
孫登換了輛普通的牛車,坐在車廂之中,透過薄紗看著兩側的曹署官邸。
孫登躬身謝禮:「多謝父王厚愛。」
「有些事,不適合你去做,為父自然會安排人替你去做。」孫權沉聲道,「身為儲君,要有儲君的覺悟,而不是依靠自己的喜好去做事。」
「請殿下屏退左右。」賈逸低聲道。
孫登滾鞍落馬,扶起賈逸:「賈校尉,你乃有功之臣,不必如此拘禮。」
「怎麼會這樣?」賈逸心中猶如雷霆激蕩。
「自然大義滅親。」孫魯班眼神驟然冰冷銳利,掃視著廳中的幾個年輕人,「你們都給我聽好了,平日里在外面怎麼胡鬧我都不管,但要是有人昏了頭,敢涉及朝政之爭,我定將你們拆骨剝皮!」
賈逸將蕭閑和秦風往後一推,自己向前迎了上去。孫魯班一腳狠狠踹在賈逸腰間,痛得賈逸連退兩步。但賈逸吸了口氣,隨即又迎了上去。
「不用偷偷摸摸,我直接去找孫公主詢問。」
孫夢環顧房內四周,奇道:「怎麼你們交手這麼長時間,一直沒有人出來幫他?」
諸葛恪歪了歪嘴角:「殿下,不用謝他。寧陌懷疑他跟寒蟬有聯繫,不藏起寒蟬令牌,他也會引火燒身。你倒是說說,後來孫敖在黃鶴樓里被燒死,這點擺明是對付你的吧,跟太子殿下有什麼關係?」
賈逸道:「我明白,只是隨口問問。」
孫夢站在門口道:「不如找些梟衛仔細搜一下如何?」
孫魯班看了他一眼:「已經死了,還是死在你面前的。」
他撩起朝服下擺,邁進了茶社。這鋪子並不大,裏面只擺了三四張茶案,茶案上也都是些尋常點心。時值晌午,裏面空無一人,暨艷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老者慌忙擺上茶碗,衝上香片。暨艷抿了一口,味道並不怎麼樣。
老者賠笑道:「官爺,您說笑了。這茶一個大錢一碗,可以一直續,哪敢用好茶葉啊。」
孫登嘆了口氣。
秦風道:「老賈,就這麼眼睜睜看著這娘們兒把老蕭帶走了?」
張昭朝武昌城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我問你們,那裡是誰的家?」
賈逸將木簡一條條擺開,仔細觀看之後,又用手指一一捻過,點了點頭。
「就在銀鉤賭坊旁邊,大紅門頭,可顯眼了。」
孫魯班起身,插話道:「賈逸,你覺得這間酒肆有問題?」
「你只不過是個傳遞消息的人,何必為公子徹獻身?」賈逸道,「你比孫敖地位如何,連他都被公子徹毫不留情地滅口,你就不為自己想想?」
「五錢一碗怎麼,還怕我喝不起?」暨艷瞪眼道,「別啰唆了,趕緊換。」
那天解煩衛向他稟報,說吳祺召集了部分江東世家子弟,在秋意閣秘密集會。剛好寧陌無事,便調回了解煩衛,自己前去摸底。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當所有的江東士族和吳祺都離開之後,虞青竟然從秋意閣中走了出來。
「現在還不知道,但在處理完公子徹這個麻煩之後,我會幫你查出來。」
「殿下這可問著了,我知道,我知道。」一名年輕人向前扭了一步,「那天孫公子說他要做東,帶我們去來怡樓吃全驢宴。結果吃到一半,他就說有急事先走了。雖然走之前把賬結了,但還是很https://read•99csw.com掃興,你說是不是,殿下?」
賈逸攥住孫魯班的手腕,沉聲道:「殿下,殺死孫敖的不是蕭閑,是公子徹!」
「嗯,是樟木油的香味。」賈逸道。
孫登臉色變得很難看,連聲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敢問太子殿下,現在滿朝都在傳言,暨艷新政背後的支持者是您。對於目前新政的進展,您可滿意?」賈逸問道。
「再找找關係,看能不能把蕭閑放出來。」
「下官知道,但還是斗膽請殿下一試。」賈逸硬著頭皮道。
「暨尚書,我來之前專門去了各曹署官邸看過,你就沒留意到跪在門口哭泣的婦孺嗎?」
暨艷出了武昌宮,沿著長街闊步前行。
年邁的張昭坐在竹席上,身子微微後仰,眼睛半睜半眯地看著天空。
暨艷拱手道:「殿下,現在被裁撤下去的屬官們都在腹誹新政,甚至互相串通,意圖聚眾鬧事。如果我們在這個時候退讓,會引起更大的反彈。接下來不管再推行什麼新政,都是難上加難了。」
掌柜愣了一下:「喔,孫公子來過幾次,出手闊綽大方,所以小人記住了他。」
對面的酒肆里,坐著兩名客人。一名是穿了身軟甲的胖子武人,正擎著一個酒葫蘆,仰頭大口暢飲。另一名則是身著錦袍的瘦弱文士,手裡握著一柄翠竹摺扇,眼睛正盯著賈逸二人拐進的街角。
賈逸只好大聲道:「諸位,當時孫公子有沒有說要去幹什麼?」
蕭閑眨了下眼,對賈逸低聲道:「應該沒事,別急著救我,先查案子要緊。」
「我看啊,孫公子是看咱們點的菜太多,想逃賬呢。要不是我喊住他,提醒他先結賬,那頓飯怕是要大家均攤了。」
「呂范啊,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張昭淡淡道,「至尊整頓吏治,推行新政受影響最大的不是我們,是江東系。這幾年他們上升勢頭很盛,軍權政權近七成為江東士族把持,個別曹署里甚至全部都是他們江東系的人。這次裁撤官員之後,雖然我們也丟了一部分官位,但江東系一家獨大的勢頭已經被壓住了。暨艷不是在推行稽考么?後續還會舉薦官員,你們回去都說說,舉薦的時候,不要搞那些從長從嫡的名堂。要把真正有才學、能任事的子弟舉薦出來,以後的曹署裏面將會是淮泗、江東、寒門三方了,我們要爭取多點人仕官。」
蕭閑嘆道:「這次你可真是步步皆輸啊,很少見你這麼狼狽過。」
他將那些木簡都塞進懷中,招呼孫夢一起出了後院。酒樓中,掌柜仍然伏屍原處,身下的血液都已經變成褐色,完全凝固了。賈逸沒有停留,都尉府的人只怕快到了,如果被撞上,要費一番口舌不說,對他設下的連環局也有影響。
暨艷負手而行,意氣風發地看著街邊兩側忙忙碌碌的商販。入仕十多年,終於在今朝一展抱負,心情怎麼會不愉快?稽考之後,將會選拔上來一批能做事、又聽話的寒門子弟,很適合推行接下來的提倡農桑、減輕勞役、加強軍備、嚴格法令等新政。不錯,裁撤官員、整頓吏治只是個開始,只是富國強兵、稱霸天下的第一步而已。
於是,賈逸也跟著笑了起來。
孫夢有些失望:「好不容易摸到這條線,又要斷了。」
「是。」賈逸道。
孫魯班皺眉道:「把你的臟手鬆開!」
茶案被一腳踢翻,一名士族子弟跳起來,衝著暨艷當面一拳。暨艷只覺眼前一黑,兩耳嗡嗡作響,仰面倒在了地上。緊接著,亂拳亂腳紛紛而下。暨艷儘力將身子蜷縮成一團,抱住頭,咬牙承受著。他忽然回想起,幼年時候在鄉間,因為跟江東吳家的公子口角,也是被人如此毆打。想不到幾十年過去了,舊日情景又再度重現。想著想著,他竟然笑了起來。
孫魯班手中木簡向下一沉,目光斜了過來:「查就查吧,來我這裏幹什麼?」
「唉,他進樓里轉一圈,少不得出來又挑一堆毛病。你說人咋能這麼壞呢?訛錢訛得連臉面都不要了,還王室宗親呢,真是丟不起這個人。」
賈逸心念一動:「你是說孫公子曾經多次在來怡樓半途離席?」
外面突然響起了叩門之聲,寧陌起身相迎,卻發現進來的是賈逸。他微微躬身行禮,道:「賈校尉光臨,有何指教?」
文士笑罵道:「公子徹的布局,你這榆木腦袋怎麼能參悟得透?殺人容易,但很多事都不是殺了人就能解決的。賈逸身後,還有個丹陽豪族,總得籌謀到細微之處,才能從容應對。眼下來怡樓的掌柜已死,也不知道賈逸是否發現了暗格,雖然我已經安排了七個應對之策,但這小子總有驚人之舉,跳不跳到坑裡還很難說,小心一點沒壞處。」
「或許吧。」諸葛恪看牛車快到吳王府了,忍不住叮囑道,「殿下,等會兒見了至尊,千萬不要提起整頓吏治的弊病。」
「既然結了賬,咱們還管他幹嗎呢,愛去哪兒去哪兒唄。」
孫魯班想了半晌,道:「那麼早的日子,不記得。」
進入大殿,孫魯班正握著一卷《呂氏春秋》讀得入神,似乎沒有注意到賈逸。賈逸走到側席,剛剛坐了下來,就聽孫魯班道:「你要是來求我放了蕭閑,現在就可以滾了。」
寧陌沒有說話,狹長的眼睛里閃爍著冰冷的光芒。
寧陌覺得,這樣的說法還是有些道理的,可以解釋為何孫夢會護衛賈逸。那麼,雖然從武昌和公安兩地的線索來看,賈逸身後的確有著一個神秘莫測的勢力,但這個勢力到底是不是寒蟬,幾乎已經可以斷定。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如果這隻是你的緩兵之計呢?」
「我那天本來穿了件蜀錦繡面深衣,結果還是被他給比了下去。」
孫敖似乎有什麼急事,把錢袋塞進胸口,然後跳下馬徑直向樓體走去。他裝模作樣地轉了一圈,跟管事發了通脾氣,喝令勞役們停工,然後自己走進木樓中。管事跟著他前去,卻被罵了出來,只好在樓外等著。秦風又灌了口酒,揮了揮手,讓勞役們都去吃飯了。
張昭轉過身,看著說話的人:「你在罵至尊蠢?」
「在來怡樓掌柜的房間內,我們發現了一個暗格,裏面是些陰文木簡,應該是用來傳遞公子徹密令的。」賈逸沉聲道,「而這些木簡的樣式,與選曹的索引木簡一模一樣。」
賈逸道:「不錯,朱治身為太子太傅,在朝野之中有很高的威信,而且對暨艷還有知遇之恩。當年暨艷只不過是吳郡婁縣的縣丞,是朱治聯合張溫將他舉薦給了至尊,他才坐到了選曹尚書這個位子。若是朱治活著,可以轄制暨艷,不至於讓他如此激進。公子徹早料到了這點,於是在新政推行之前,就將殿下最為得力的臂膀砍去。」
「又是公子徹殺人滅口?」孫夢問道。
「兒臣認為,既然現在裁撤了近半屬官,已經達到了目的,不管是舉薦招納寒士,還是考稽督促政事,都可以著手準備了,不必再次裁撤。」
「你我合作,有利無害。」賈逸道,「寧都尉,你應該早就意識到了,我並不是你的敵人。」
秦風大聲道:「是我沒看好場子,讓這兔相公被燒死了,怎麼能讓你去頂罪?沒這個道理!」
「不過他在來怡樓鬧了三次這種事了,總是半路就走。前兩次,說好大家均攤的,飯吃到一半他就溜了。」
「我已經答應了他,除非娶你過門,不然絕對不能告訴你。」賈逸尷尬道。
「我就說沒有必要,你還非要跟來。」賈逸道。
暨艷興奮異常,沿著長街來回踱步,完全不理會路人的詫異目光。以後不光淮泗系會衰落,就連近幾年剛剛崛起的江東系,都要被他打斷上升的勢頭。他雖不敢誇口以後寒門將成為東吳朝政的主流派系,但至少可以佔據半壁江山。而他自己則是改變朝局,開創寒門子弟參政時代的締造者。
孫登點了點頭,跳下牛車,整理了儀錶之後,向吳王府走去。隨著各門羽林衛的通傳稟報聲,孫登很快就來到了大殿外,束手站在一旁,等待著父親的召喚。對於父親,孫登一向是恭順有禮,除了偶爾爭辯,很少有忤逆之舉。但是這次,孫登是從心底覺得父親做得不對。他曾經讓張溫去勸暨艷,不要太急功近利,但張溫卻鎩羽而歸,說是暨艷搬出了至尊,宣稱都是至尊的意思,使得孫登無可奈何。
老者趕忙衝上新茶,放到了暨艷面前。暨艷端起茶碗,湊到鼻端聞了下:「這才算有點茶味兒。看樣子,你這鋪子也開了好幾年吧,怎麼有好茶不上?」
「你們也都記得?」賈逸看向其他人。
「你不會就這麼拒絕我了吧。」賈逸緊張道。
賈逸看著木簡,若有所思。孫夢捏起一片木簡,反覆端詳之下,忽然拿到賈逸面前:「你覺不覺得,這木簡味道有些怪怪的?」
話音未落,掌柜驟然暴起,揮舞雙拳向賈逸襲來。賈逸輕鬆閃身,伸腳勾了一下,將掌柜絆了個狗啃泥。掌柜順勢滾了出去,再次起身,手裡已經握了把烏黑無光的匕首。賈逸點了點頭,當時潘婕刺殺他的時候,握著的便是這個樣式的匕首。看樣子,這個掌柜果然也是公子徹的人。
管事乾笑道:「三爺,就您這脾氣,我怕他出來你忍不住要揍他。還是我留……」
「那倒不是,只是有些原因,現在還辭不了。」賈逸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道,「等這件案子結了,我想向孫郡主提親。」
「啰啰唆唆說了一大堆,這跟太子殿下有什麼關係?」
掌柜弓腰道:「你們真是託大,既然識破了我,還不多帶點人。等下黃泉路上,只有兩人豈不孤單?」
說話的人愣了一下,旁邊的人憤憤道:「張公,我知道您的意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武昌是孫家的,我們這些人是孫家的臣子,我們自己的家當然也是孫家的。但是張公,至尊當時是您和周瑜他們擁立起來的,現如今東吳的大部分疆土,也是咱們淮泗系幫他們孫家打下來的。眼下天下三分,強敵環伺,至尊就開始對付咱們這些有功之臣,我實在是想不通!」
「你有什麼想法?」孫權問道。
「不要怕,最近不是正在整頓吏治嗎?待各曹署換了官員,再施行一些新政之後,你這茶館的客人會越來越多的。」暨艷道。
遠處山上的天色忽然泛起了紅光,秦風暗叫一聲不好,返身拚命向山上跑去。這個黑衣人的目的並不是要殺那個管事,也不是要殺秦風,而是要把秦風引下山。調虎離山也好,一石二鳥也好,現在山上多半已經出事了。不多時,秦風已經跑到山頂,只見黃鶴樓燃起了熊熊烈火,管事正指揮著勞役們潑水滅火。然而山頂只有擔上來的幾大缸飲用做飯的水,很快就用完了,眾人只能幹瞪眼,看著大火燃燒。
孫登面露難色:「如果蕭閑被都尉府或者解煩營拿了,都好說。可他現在被關在我妹妹的府中……」
「你不配。」三個字剛剛出口,賈逸身形閃動,已經欺到了掌柜跟前。掌柜揚起匕首,向賈逸狠狠刺去,卻被賈逸一拳擊在上臂,匕首都差點飛了出去。他踉蹌著退了幾步,還未站穩身形,已被賈逸趕上,一個提膝撞在小腹,痛得他冷汗直流。掌柜胡亂揮舞著匕首,逼退賈逸,靠著廊柱大口喘著粗氣。
賈逸閃身進了房內,寧陌站在門口,環視了院子一圈才退進房中,關緊門窗。他皺眉問道:「賈校尉何出此言?我怎麼會查自己的上司?」
「不錯,這也是我一直猜度不透的地方,所以才想沿著孫敖這條線查下去。」
「樟木油不是防蛀的嗎?莫非這些木簡,出自文淵閣?」孫夢搖頭道,「不對啊,文淵閣已經被寧陌翻了個底朝天,公子徹的人怎麼可能還隱藏在那裡?」
孫夢手抖了一下,驚詫道:「你說什麼?」
孫登不解其意,伸手去拾,卻又猛地縮回了手。暨艷嘆了口氣,上前拾起薔薇枝條,將上面的倒刺一個一個地小心剔除,然後又遞給了孫登。孫登瞥見暨艷的手,心中不禁微微一顫。那是雙布滿了老繭和傷痕的手,飽經了半生風霜。
秦風瞪圓了眼,抓住管事胳膊吼道:「你說什麼?」
孫登舒了口氣,以手扶額:「原來如此。幸虧賈校尉將寒蟬令牌藏了起來,不然事情已不知發展到如何地步。」
「孫敖?替公子徹?」孫魯班道,「怎麼可能?」
眾人躬身行禮,陸續離開。張昭又仰起頭,看向天空,臉上一副淡薄的神色。長隨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只見漫天流動的雲團。
老者嘆了口氣:「官爺您有所不知,茶這東西不是尋常老百姓能喝得起的,往日里喝茶的大多都是士族子弟和官員胥吏。但這段時間不比以前了,聽說有個叫暨艷的大官,不光裁撤了很多官員,還推行了不少從士族手中奪利的什麼新政。原本五個錢一碗的茶,賣得最好,可現在都沒什麼人來喝了,只好向老百姓賣些個一個錢一碗的茶。」
孫權道:「登兒你來得正好。如今吏治整頓進展順利,你作為首倡者,功不可沒。我剛才跟暨艷說起你,覺得再過兩年,或許可以讓你開府置官署,以太子身份早日參与朝政。」
賈逸心頭一驚,孫魯班果然冰雪聰明,這麼快就想到了這點。
「七月八日離今天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有餘,你為什麼想都不想,就直接說出來了?」賈逸問道。
後院不大,除了一間廚房、一間柴房之外,就是兩間廂房了。賈逸推開其中一間的門,發現裏面是通鋪,應該是跑堂夥計的住處。他走進另一間,見裏面有幾件傢具,屋內打掃得還算整潔,明白這就九_九_藏_書是掌柜的房間了。他在屋子裡來回踱步,用腳跟踩踏地面,卻沒有聽到空洞迴響。目光向傢具上掃去,也未見有什麼明顯的異樣。
「推行新政,難免會有犧牲。況且,以後再招賢納士,他們也不是沒有出路。」
「選曹。」賈逸道,「事情似乎越來越麻煩了。」
「是誰提起來的?」賈逸有些緊張地問道。
孫夢瞥了他一眼,似乎覺得自己說得有些過了:「不是我不願意幫忙,她跟我表姐不對付,我也跟她嗆過好幾次。心眼兒那麼小的人,不管是表姐還是我去替你說情,都只怕會適得其反,火上澆油。」
「說你查案的時候,自信敏銳,沉著老練。但是在對付女人上,卻笨手笨腳,直來直去,就像塊朽爛的榆木疙瘩。」孫夢抿嘴笑道,「不過我卻很喜歡,最起碼這樣的男人能讓人放心。」
暨艷將錢袋塞到老者懷裡:「有件事,我得跟你認真說一下,你生意不好真的只是暫時的。我推行的新政,裁撤官員是第一步,接下來還要提倡農桑、減輕勞役、嚴格法令。接下來大家的日子會越來越好過,就算來光顧的官吏士族少了,可老百姓手中有錢了,也會喝五錢一碗的茶。你這茶社的生意啊,肯定會再次好起來。」
寧陌沒有退讓的意思:「賈校尉有話,站在外面說也可以。」
孫登沉默半晌,勉強道:「元遜兄,我聽你的。不過他日我登上王位之後,是不會這麼做的。」
孫登看著孫權,那張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既沒有支持暨艷,也沒有反駁他。孫登暗暗嘆了口氣,道:「父王,我覺得這樣未免太刻薄了些。」
孫登怔了一下,失聲道:「再削減去二三成屬官?」
一名士族子弟抄起茶碗,潑了暨艷一臉:「兄弟們,別跟他廢話,揍他!」
孫登卻嘆了口氣:「這個公子徹到底是誰?如果可能的話,我倒想跟他面對面聊聊,有些事真不必弄到如此地步。」
「難說,」諸葛恪搖頭道,「英明如秦皇漢武,一個將長子賜死,一個將太子誅殺。如果至尊真的對你起了疑心,不知會有什麼後果。」
「除了文淵閣,還有個別曹署也是用樟木油保存木簡的。」賈逸道,「你看這些木簡的形狀,上端與尋常木簡不同,都是微微凹了進去。這種木簡一般是做索引之用,上段凹進去的地方,方便掛上細繩標誌,再以蠟油封之,常用在大量存放官員個人簿書的地方。」
天色已經近黃昏,早過了約定的時間,看樣子太子是不會來了。這樣的話,只好趁夜前去拜訪了。賈逸這麼想著,卻發現遠遠馳來一隊快馬。他按著腰間長劍劍柄,肅立在長亭之中,心中泛起了一絲僥倖。騎隊漸漸近了,為首之人頭髮上束著一襲白綸巾,身著黑紅色曲裾深衣,正是太子孫登。
賈逸躬身行禮。
「孫敖被燒死,蕭閑那個滑頭鬼脫不了干係,孫公主會聽你的?」
「辭官呢?」孫夢眨了眨眼,「如果你沒什麼仕途上的野心,辭了官變成白身,就算我表姐不養你這個閑人,我也可以養。」
賈逸臉色有些微微發紅:「我對這種日子也早就倦怠了,可是身不由己。」
「撐上十招又如何,二十招之內必定落敗。」武人搖了搖頭,「要我說,公子徹這次的安排太拖泥帶水,乾脆讓我去殺了他,不就一了百了?」
孫登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沉默以對。
聽得腳步聲漸漸遠去,暨艷才慢慢活動酸痛的全身,坐了起來。茶社的老者這才從角落裡跑過來,顫聲道:「小人有眼無珠,不知道官爺就是暨尚書,該死,該死。」
孫魯班挑眉道:「不管如何,這姓蕭的混蛋還要關上一陣子。孫敖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要是我放你們三個逍遙無事,旁人還不得以為我好欺負?」
諸葛恪撩起了薄紗,道:「殿下,那是以後的事了。在這之前,請您務必謹言慎行。」
「對。所以你只能賭一次。」賈逸道,「你只有一次機會。在我身上,你已經挖不出太多的東西,但如果繼續追查我,對我接下來要做的事無疑是種掣肘,我將不得不對你進行反擊。不合作,就是兩敗俱傷;合作,才能相得益彰。」
「是嗎?我怎麼聽說他在你們這裏,足足逃了三回賬。」賈逸冷笑道,「你確定他出手大方?」
孫登喃喃道:「就為了孫家臉面,錯也不能說錯嗎?」
「我才不去找那個瘋女人!讓我去求她,門兒都沒有!」孫夢氣哼哼道,「你不是見過她,還對她推崇得很么,她怎麼連這點面子都不給你?」
「笑話,那個什麼公子徹,不是一直針對你么,跟太子殿下有什麼關係?」諸葛恪目光炯炯。
「公子徹至目前為止,所做的事情,都是在針對太子。朱治被殺砍去了太子一臂,散布流言、毒殺吳祺等人都是在進一步激起士族對暨艷新政的反對。而對於暨艷新政,外界現在傳聞是至尊放權讓太子歷練,而太子在士子官員之中的口碑,已經變壞了不少。」
「你……你怎麼知道?他每次來都這般裝模作樣的打扮,真是讓人噁心。」
孫登還在沉吟。
寧陌道:「能不能說一下,接下來,你要做什麼?」
孫夢哼了一聲:「你真是個……我表姐看你看得還真准。」
寧陌沉默下來。很清楚虞青的性子,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一旦被她懷疑自己是個威脅,她很可能不管真相如何,搶先下手。
「鄙店好茶要五錢一碗,官爺您……」
「我去過都尉府大牢了,陳三前幾天染了暴疾死了。」賈逸道,「我們還是輕敵了,沒想到公子徹這麼難對付。」
「要是真在東吳混不下去,我就帶著你們倆去周遊天下!」秦風大著嗓門道,「我在江湖上有很多朋友,咱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要比整天窩在這武昌城好得多!」
賈逸鬆了口氣,微笑著沒有說話。
張昭頓了頓手杖,輕輕笑道:「這就是問題所在,有人覺得那裡不是我們的家。」
「你這是在要挾殿下。」諸葛恪怒道。
賈逸注意到孫登的表情微微變了一下,揣測諸葛恪和孫登可能早已想通了公子徹的真正目標,這樣的話一切都好辦多了。
「不瞞殿下,選曹原先屬官足有十二人之多,除了我和徐彪之外,願做事、能做事的再無一人。我和徐彪幾乎全年無休,以選曹為家,其中辛苦自然知曉。但身為至尊臣子,我等俱無怨言,只求能夠盡心儘力,做好分內之事。」暨艷道。
她翻身上馬,撥轉馬頭帶隊向山下走去,走了不遠,又回過頭狠狠瞪了賈逸一眼。
「暨艷,你說什麼人浮於事、冗官太多,把多少人的官職都給削了,自己卻跑到這裏飲茶休憩,真是悠閑得很啊。」為首的士族子弟坐在暨艷的對面,其餘人則圍在了四周。
文士不以為忤,笑道:「徐渭,小心駛得萬年船嘛。早先這人當街格殺進奏曹、軍議司刺客,還識破了潘婕,也算是個不簡單的角色了。咱們兄弟二人之所以二十多年來鮮有敗績,還不是多虧『小心』二字?」
今天的早朝又是順利之極,元老張昭稱病不出,江東系群龍無首。雖然丞相孫邵挺身而出,與暨艷辯論了近半個時辰,最終卻還是敗下陣來,使得官員稽考之政順利推行。眼下各曹署都已收到了至尊鈞令,還要再裁撤兩成官員,被裁撤的官員待下旬與寒門子弟一起進行稽考。說是稽考,其實就是由選曹舉行答策、議禮、論經,讓有識之士通過考評選拔上任。
諸葛恪不屑道:「這還不簡單,為了用寒蟬令牌將陳松和吳祺聯繫起來,暗示是死於同一人之手。吳祺等人反對新政,陳松也殺害了支持新政的朱治,那這兩起命案的幕後之人,自然是新政的支持者。這是故意把嫌疑往殿下身上引。」
孫魯班道:「七月八日,你們誰見到孫敖了?」
「新政施行,損害的是他們的利益,他們自然要危言聳聽了。」暨艷放下茶碗,正要跟這老者細細道來,卻見門口進來幾個衣著華麗的士族子弟。
武人又端起酒葫蘆,仰頭喝了一氣:「這些耗心費神的事就由你去做吧,反正不論鬥智還是鬥武,賈逸這小子都不是咱們兩兄弟的對手,真是有點可憐他。」
這個孫敖,應該就是滅口陳松的那個王室宗親!同樣是這個孫敖,將偽造的寒蟬令牌,塞到了陳鬆手中!賈逸來回踱步,心中煩亂不已。想不到這個線索竟然會如此輕易地出現,又如此輕易地斷掉。
「推薦那些庶齣子侄做官的話,我們這些嫡嗣不是被他們壓過了一頭?這祖宗家法豈不是都亂了套?」一個衣著華麗的中年人苦著臉道,「張公,要不我們換個路子,拉攏些寒門子弟?」
「稟告什麼?我對你說自己跟寒蟬有些淵源?那也要到時候我承認才行。」賈逸頓了一下,「不過,我覺得你不會向虞青稟告。」
管事看勞役們一鬨而散,有些擔心道:「三爺,這人都走了,裏面那位出來會不會又借故發火?」
暨艷在旁笑道:「當初太子殿下視察選曹,談及目前各個曹署中官員冗雜,人浮於事,臣下就覺得殿下勇於任事,目光長遠。也多虧了殿下的背書,張溫中郎將的支持,不過短短一年,就將整頓吏治的新政推行得這麼順利。」
「你認識孫敖?」賈逸的手搭到了腰間長劍的劍柄上。
寧陌恍然,原來賈逸並不知道,虞青和吳祺一起出現在秋意閣,也不清楚虞青很可能就是吳祺一案的幕後之人。他掩飾道:「這是我和她之間的私怨,與賈校尉無關。」
「莫非是……潘婕?」賈逸只覺得嘴裏發苦。
「這個好說,托蕭閑的福,我現在也是有錢人了。這次你想吃幾份都沒問題。」
賈逸奇道:「殿下知道公子徹?」
「張公,那暨艷這人,我們就不管了嗎?就由得他作威作福,囂張跋扈?」
另一人隨即介面:「不錯,這人也忒大胆子,竟然與我們淮泗係為敵,真是活膩歪了。張公,如果我們還沒有動作,豈不是被人看扁了?」
「放肆!」孫魯班摔下木簡,「孫敖不但是我的人,而且還是王室宗親,你知道你正在幹什麼嗎?」
三人相視一笑,齊齊往前走了數步,面對著愈來愈近的騎隊。轉眼間,騎隊已到跟前,分開兩邊迅速將三人包圍起來。孫魯班穿了件束腰胄甲,腰間配了一柄長劍,除了一根玉釵之外沒有任何首飾,未施粉黛的臉上怒容滿面。她跳下馬來,一言不發,拔出長劍向賈逸三人疾步走來。
孫登躬身行禮,退了出去。
「他只負責傳遞消息,鋪子里的其他人恐怕都不知情,只是普通人而已。看見自己掌柜與人以命相搏,誰敢出來,怕是去報官的多些。」賈逸嘴上說著,手上卻沒有停,從掌柜身上摸出不少零碎,一一放在地上。都是些銅錢、竹籌、鑰匙之類的東西,沒有什麼奇怪之處。
「你派了陳奇、曹銘在公安城、武昌城中查我,可惜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賈逸道,「我這邊蕭閑被孫公主押走,公子徹步步緊逼,很可能在你沒查清楚之前,我就已經被抓或者被殺了。那時候,你幾年來的追查將會功虧一簣,寒蟬又將沉入黑暗之中。從那以後,你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真相。」
「孫……孫敖好像一直都沒從樓里出來。」
「實不相瞞,我確實跟寒蟬有些淵源。」賈逸平靜道。
從側面看過去,孫夢輕顰柳眉,小巧的鼻樑上顯露出細小的皺紋,薄薄的嘴唇微微翹起,煩惱的樣子竟然讓人有些心動。賈逸想要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擁抱安撫。但終究,他閉上眼睛,穩定了一會兒心神,打消了這個念頭。
「嗐,早說啊,把這給我撤了,換上好茶!」
「你們是哪家的子弟?」暨艷道,「朝堂上的事,只能在朝堂上說,懂不懂規矩?」
暨艷起身,正色道:「殿下寬仁溫和,體貼愛民,縱然值得稱頌,但如今天下大勢,對我東吳來說可謂岌岌可危。西有蜀漢貌合神離,北有曹魏虎視眈眈,豈容得我等入仕之人浮華享樂?昔年秦皇嬴政宵衣旰食,才統一六國;越王勾踐卧薪嘗膽,才稱霸春秋。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望殿下三思!」
「昨天秦風拉我喝酒,喝到舌頭都大了的時候,他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我才幡然醒悟。」賈逸道。
「暨尚書!」孫登提高了聲音,「他們也是人,不是我孫家的奴僕,不是工具!他們就不能有閑暇空余,呼朋喚友、泛舟江上、飲酒賦詩、踏青賞月嗎?他們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樂趣嗎?若這樣下去,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我東吳奴役士人,有辱斯文?」
孫夢關切地問道:「燒死的真是孫敖?我聽說不是已經燒成焦炭了嗎,如何辨認得出?」
掌柜抬起頭:「你是誰?」
老者拱手拜服道:「暨尚書真是硬氣,剛才被那麼打,竟然一聲求饒呼喊都沒有。」
「懇請公主告知七月八日,孫敖的行蹤。」
賈逸沒有出聲。
秦風道:「又不是你兒子,丟人跟你有什麼關係。你也去吃飯吧,這裏我守著就行。」
「他是不是戴了頂進賢冠制式的發冠,但卻沒有巾幘與梁數,冠沿用了金線鑲邊,冠頂還綴了顆珍珠?」
「沒什麼,最近看你心力交瘁,疲憊得很,有點心疼你。」孫夢嘻嘻笑道。
「一言為定。」賈逸轉身離去,卻在門口站住,「我很好奇,你為什麼要查虞青?在她身上發現了什麼?」
一旁的諸葛恪道:「殿下,你該不是這時候打退堂鼓了吧?這整頓吏治,雖說是暨艷他們在做,可滿朝上下都以為你才是背後助力的人,是你授意張溫和朱治支持暨艷九*九*藏*書的。」
賈逸苦澀地笑了笑。寒蟬不知道花了多大力氣,才把他這個間客安置在解煩營,如果他辭了官,對寒蟬來說還有什麼價值?一個洞悉寒蟬機密,卻又不能為寒蟬所用的人,怎麼可能活得下去?
「希望你能活下來。」寧陌道。
寧陌明白,這個疑問只能放在他自己心裏,對旁人吐露半個字,都可能是滅頂之災。他不確定虞青後面還有沒有人,但至少從這段時間的隱秘探查來看,陷害賈逸這件事不可能是虞青一人所為。
「臣下與那些世家子弟不同,本是出身寒門,自幼便擔水耕田,織布紡衣,直到現在農忙時節,仍會帶領家人一同耕地勞作。」暨艷道,「殿下所說的生活,所說的樂趣,臣下並未經歷過。臣下這種寒門子弟好比毛竹,世家子弟好比芝蘭,雖然芝蘭高雅,毛竹低賤,但在治國之道上,芝蘭華而不實,毛竹可堪大用。」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直聽得賈逸焦躁不已,擺擺手止住了他們。
孫權道:「你有所不知,剛才暨艷已經說過了他的下步打算,現在各曹署只剩下了五六成屬官,但其中仍有濫竽充數之徒。他擬議近日再舉行一次大考,削減去二三成屬官,你覺得意下如何?」
「在東吳這五年,我一直如履薄冰,每做一件事都要思前想後,確保萬無一失。但今天不同了,公子徹已經將我逼到了絕境,如果我依然束手束腳,無疑是坐以待斃。」賈逸道。
「有人看到過孫敖毒殺陳松滅口。」賈逸解釋道,「陳松就是朱治案中,那個下毒的御醫。」
孫魯班看了蕭閑一眼,喝道:「帶走!」麾下騎手立刻蜂擁而上,將鐵鏈套在蕭閑脖子上,並扣上了枷鎖。秦風在一旁拔刀出鞘,卻被賈逸輕輕按下。
「公子徹是誰,你查到了?」寧陌問道。
孫權依舊是淡淡笑著,喚一名長隨到殿外折了一支薔薇枝條,扔在了地上。他看著孫登,面無表情道:「拾起來。」
諸葛恪道:「姓賈的,你要知道這世上最難還的就是人情。太子能屈尊為你向孫公主說和,或許真有可能把蕭閑給放出來,但這樣一來,他日孫公主有事要殿下去做,他也不好拒絕。幫了你這個獨臣,對殿下又有什麼好處?」
孫夢怔了一下,整個人鬆弛下來,訥訥道:「我沒有諷刺你的意思,只是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了。」
郡主府內,涼亭上。
賈逸沉聲道:「是那個毒死朱治的御醫陳松被殺之日。」
「這位官爺,你在俺們鋪子前已經逛了三個來回了,要不要進來喝杯淡茶,歇歇腳?」一位老者滿臉堆笑地跟暨艷打招呼。
「事關下官摯友,不得已而為之,請殿下見諒。」賈逸不卑不亢。
諸葛恪在後面酸道:「殿下,這姓賈的是有求於你,才態度恭謹。上次見面,他可是站得像根木樁,矜持得很。」
「怎麼查?」孫夢道,「他平時傲氣刻薄得很,除了一些宗親,沒什麼朋友了。你要是暗地裡在宗親中查他,至尊那裡會不會不好交代?」
諸葛恪正色道:「錯和對本來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至尊的看法。您是至尊的兒子,至尊現在是吳王,您理應遵循他的意願。」
「沒有,所以我準備放手去查。原先一些不大合適的手段,只要不被發現的話,倒也無妨。」賈逸看著寧陌,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不錯,但卻不是替寒蟬殺死陳松、吳祺這些人的淵源。」
「到底有沒有問題,下官一查便知。」賈逸拱手道,「殿下,如果下官真的查出孫敖與公子徹勾結的證據,您要如何應對?」
「不敢當。下官約殿下在此見面,實在是不得已。」賈逸道。
韓綜正欲開口,卻被張昭提起手杖,虛點了一下:「至於你說的過往功勞,飛鳥盡、良弓藏這麼淺顯的道理怎麼想不明白呢?如今能臣名將之中,我淮泗系還佔幾成?現在至尊連江東系都一併削弱,我們還抱著過去的功勞叫屈,你覺得他能聽得進去?」
「這不是以防萬一么。」秦風道,「現在老蕭關在大牢里,你再有個不測,那我可就只能孤身殺入孫公主府中了。」
「食君之祿,分君之憂……」
「那倒沒有。」
賈逸弓步向前,單膝著地:「下官參見太子殿下。」
孫登回首止住了諸葛恪,客氣道:「賈校尉,本來一早就應該趕來,結果出宮之前,又碰到了點事情,才耽擱了這麼久,還請見諒。」
賈逸笑笑,向前邁了一步,負起了雙手。
不等老者回答,他就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茶社。老者抱著懷中的錢袋,愣愣站了好久。那些來飲茶的官吏士族們,大多都是趾高氣揚,他哪裡見過這種官?過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跑到門口朝暨艷離去的方向「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多謝、多謝暨尚書!您真是個好人!」
「說起來有些丟人,孫公主向來不買太子殿下的賬。」諸葛恪插嘴道,「整個東吳能管得了她的,只有至尊一人。不過至尊那脾氣,你去求他也沒什麼用。黃鶴樓被焚毀,此事沒有遷怒於你,已經很不錯了。」
「燒死孫敖的人,可能跟做下鏡花水榭命案,毒死陳松、朱治的是同一個。」賈逸道。
賈逸冷冷地看著他,沒有動。孫夢向前走了兩步,也被他攔了下來:「不要撲上去,這種死士很可能還留有後手,貿然上前會著了他的道。」
孫登搖了搖頭,翻身上馬,和諸葛恪一起率領騎隊穿過大片荒草,徑直去了。看他們的身影隱沒在遠方,賈逸才並起手指,放在唇邊吹了呼哨。不遠處,秦風從草叢中直起了身子,小跑過來。
「沒有。」賈逸有些慌亂地掩飾,「接下來,自然是要查孫敖,這是目前我們手上唯一的線索。」
這日天色剛近黃昏,秦風在路口看到一騎快馬賓士而來,以為是蕭閑回來了,於是樂呵呵地迎了上去。待快馬到了眼前,才發現又是孫敖。他暗道了一聲晦氣,轉身就走。孫敖在後面大呼小叫,他只當聽不到。眼角餘光掃到旁邊管事小跑迎了上去,秦風提起腰間酒葫蘆灌了一口,轉過身斜睨著孫敖。
「名氣很大,其實飯菜啊,也就那麼個樣子,比起醉仙居可是差了點。」
孫魯班冷笑道:「這差事父王已經轉交給諸葛瑾了。你就老老實實待在本公主的地牢里吧,什麼時候本公主心情好了,你再出來。」
「男人都是沒良心的東西。」孫夢不屑道。
兩人都沉默下來,出現了短暫的冷場。賈逸想要挑起話頭,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端起長案上的茶盞,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最近一段時間,他有很強烈的焦灼感,總覺得將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和孫夢的關係,也像心頭的一根刺,一直就這麼橫亘著。屈指數來,到東吳已經進入第五個年頭了,孫夢也早到了嫁人的年紀,卻還和自己這麼不清不楚地拖著。當初陸延跟孫夢有婚約的事,讓他對陸延耿耿於懷,一度有向孫夢表露心跡的衝動。後來陸延自裁,他又偃旗息鼓,對孫夢若即若離起來。這樣下去,他算是對田川舊情難忘,但對孫夢來說,又算什麼?
孫登皺眉道:「元遜兄,你怎麼會如此想?被裁撤的官員大多都是飽讀過詩書的,不會做出這等有辱斯文的事情。」
寧陌的目光陰冷,嘴角緊繃,似乎心中正在反覆思忖。
這幾個人又聒噪起來,賈逸看向孫魯班,卻發現她以手扶額,顯然對這幾個話癆也沒有什麼辦法。
「不用了。人多的話,她反而會有顧慮,不見得願意說。」賈逸道。
「彼此彼此。」賈逸推開門,濃重的夜色壓了過來。他上身微微前傾,按著腰間長劍,義無反顧地投入黑暗之中。
「原來如此,剛才我不理解父王怎麼想的,竟把黃鶴樓被燒、孫敖被殺的案子委派給你。」孫魯班道,「你這個人,倒是很明白自己的身份,知道拿捏分寸。很多時候,上位者在意的不僅僅是案子的真相,更想要秩序的穩定。」
「什麼?」諸葛恪失聲叫道。
賈逸低頭道:「殿下,到時蕭閑能否放出來?」
長隨小跑出去,一會兒就領著幾名俊俏嬌媚的年輕人走了進來。這幾人明明是男兒身,卻都在臉上抹著厚厚的脂粉,打著腮紅,有一個甚至還戴了顏色艷麗的耳墜。賈逸暗自搖頭,總算理解了蕭閑的心情。
「門匾是檀木的,上面的字是曹不興題的,去得晚了經常沒位子的。」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文士打開竹扇,笑道,「這些年,我們已經摧折了不少後起之秀,你就不必再惺惺作態了。」
「孫敖。」賈逸盯著掌柜的眼睛,慢慢道。
「我為什麼要給你時間?為什麼要等著你幫我?」寧陌低眉道,聲音依舊很陰沉。
「就他那身手,怎麼可能?」武人鄙夷道,「楊素啊,這都二十多年了,你這謹小慎微的性子什麼時候能改改?一個小小校尉而已,值當你這麼上心?」
「我明白你的處境,」孫登點了點頭,「賈校尉可是想讓我幫你搭救蕭閑?」
暨艷五體投地,伏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孫權揮了揮衣袖,讓他也退了出去,整個大殿里只剩下孫權一人。他微微閉著雙目,似乎是在養神,又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麼。良久之後,孫權霍然起身,將長案上的竹簡一掃而落,臉色鐵青地喝道:「孽子!混賬!竟敢自比堯舜!當我是什麼,夏桀商紂么!」
「那倒不一定。」賈逸站起身,向後院走去,「孫敖三次在宴飲途中離開,只怕不是逃賬那麼簡單,而是收到了公子徹的密令,前去做事。既然這裡是傳遞消息之處,這個掌柜肯定會有地方存放消息。」
孫魯班叱道:「你們還嘀嘀咕咕什麼,帶走!」
「是的。」賈逸試探道,「殿下知道公子徹這個人?」
暨艷擺了擺手,道:「不要緊,我皮糙肉厚,這點傷算得了什麼。」
「無妨,這些都是跟隨我多年的親衛。」
賈逸靜靜站在石亭之中,看著孫夢在陽光中的活潑身影。他不知道未來會變得如何,但這一刻卻令他如釋重負,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溫暖之中。只可惜無法令時光停留,永遠停留在這一刻。人世間,能感受到幸福的機會總是稍縱即逝。如果僥倖遇到,哪怕只有一瞬間,也要好好把握。放下,並不意味著遺忘。放下,是另一種銘記。恍惚中,眼前又出現了田川的臉龐,正對著賈逸微笑。
「被看破第一層不要緊,還有第二層。」賈逸道,「這段時間,我一直模模糊糊覺得公子徹行事有些怪異,但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或許在此設下一個連環局,能看出些端倪。」
孫夢好奇道:「公子徹的主要目的不是對太子孫登不利嗎?有哪些怪異?你想到了什麼?」
「傳遞消息,應該有前有后,這幾條木簡絕對不可能是一次傳來的。就算這掌柜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將木簡藏了起來。因為放入暗格的時間長短不同,木簡必定有細微的色差。但你看這幾條木簡,色澤、岔口就連陰符的深淺都一致,理應是同一批做舊後放入的。」
「這下麻煩可大了。」秦風喃喃道。
「再施行一些新政,我的生意就會變好?不會吧,現在那些當官的和士族們,整天都說國將不國了。」
「就算你告訴了虞青部督,我也有一套說辭,她不見得會信你的話。」
「找不找得到東西,不是人多人少能決定的。」賈逸回應道,「再者,這個公子徹如此神秘莫測,我擔心解煩營和郡主府都有他的眼線。」
過了用飯時間,來怡樓已經上了幾塊門板,只留下一個供人進出的空當。賈逸和孫夢一前一後走了進去,只見裏面冷冷清清,掌柜正伏在一張長案上算著賬目。看有人進來,這掌柜道:「吃飯嗎?晚點來吧,廚子回家歇息去了,現在不做飯。」
張昭冷哼一聲,閉目道:「暨艷只不過是至尊的一條狗,你跟一條狗計較什麼?豈不是有失身份?再者,從古至今,首倡變法者,有幾個能有好下場?話就說到這裏,散了吧。你們要怎麼做,能做到什麼地步,有什麼結果,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孫魯班神色一震,疑問道:「公子徹?」
原先的寒蟬令牌,只能引人猜想,而現在發現的這些木簡,則是選曹參与了這些案子的鐵證。這一連串的命案,也都可以推斷為新政施行者在剷除異己、掃清阻力。雖然如今支持新政的人其實是至尊,孫登並不贊同。但身為太子,身為新政的首倡者,孫登無法在公開場合表露自己的態度。那樣的話,是將所有的矛盾都推給了孫權,實在有失孝道。所以,現在世人皆以為選曹尚書暨艷的幕後支持者就是太子孫登,既然選曹參与了這些案子,那孫登必定就是公子徹了。如果此事泄露出去,在朝野諸臣的心中,孫登就成了表面溫仁有禮、謙恭待人,實則心狠手辣、濫殺無度的偽君子,大大污損了他的名望。更重要的是,若因此引起孫權的猜疑,懷疑孫登只是表面上反對新政,暗地裡卻在剪除異己、培養羽翼的話,將是滅頂之災。
「對。要我說,暨艷是寒士出身,無根無底。我們只要說動至尊,讓他沒了靠山,扳倒他簡直輕而易舉!」
「就算再度被舉薦為官,也要像你一樣全年無休,整日埋沒在政務之中,沒有片刻空閑?」
孫夢道:「也就是說,這個暗格也是公子徹設下的後手,一旦掌柜行跡敗露,可以誤導查索到此處的人,將線索引向選曹。這個公子徹,行事布局可真是處處心機,滴水不漏,當真可怕得很。」
「嘿嘿,實在不行,我們暗地裡找人殺了暨艷,然後嫁禍給江東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