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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困境

第八章 困境

「看來,你妻子的確是解煩營的暗樁。」虞青搖了搖頭,「如果她當初不是擔心你的安危,選擇將情報上報,賈逸或許早已身首異處。」
「明白,但是部督,僅憑那些東西無法給賈逸定罪。」寧陌抬起頭,「不知道在暨艷那裡,部督有什麼進展?」
虞青點了點頭,喚過一名解煩衛,令其前去后室將一個銅盒取來。那個銅盒已經有了好些年頭,綠色銅銹斑斑點點,就剩鬼頭鎖還算光亮,應該是經常開啟的緣故。虞青起身,沒有避諱寧陌,在書櫥暗格里取出一串鑰匙,連用了三把鑰匙才打開了鬼頭鎖。寧陌微微有些動容,一把鎖要數把鑰匙才能打開,這種鎖他只是聽說過,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
「我拿了鐵盒回家,按照弟妹說的,跟誰都沒說這事兒。但過了幾天,我越想越覺得不好意思,以為你們兩口子拌了嘴,弟妹跟你賭氣。於是就拿了鐵盒去你家,想勸勸你。」劉淼有些不好意思,「雖然我這輩子沒見過啥金錠,但咱們也不能為了錢,耽誤了你們兩口子。我家那婆娘,整天看我不上眼,鬧彆扭來著,但這夫妻呢……」
孫夢翻了個白眼:「又回鏡花水榭?有姑娘等著你呢?」
「所以,下官才懇請部督查閱暗樁名冊,看有沒有我妻子的名字。」寧陌道。
「我也不知道。四年前的那天早上,弟妹去了我的鋪子里,把這個鐵盒給了我。我本以為她要當這個鐵盒,誰知道她卻說,等她死後四年如果你還未娶妻,也未搬走,要我把這個鐵盒交給你。我當時聽得迷迷糊糊,不知道怎麼回事,但弟妹給了我一錠黃金作為定金。」劉淼乾笑道,「都是街坊鄰居的,能幫就幫不是?」
文士皺眉道:「我們可是殺了陳奇,為何你會這麼想?」
「笑話,我讓你敬酒,可沒讓你下毒。」
囚車顛簸了一下,越過路上石階。暨艷低下頭,看到了東市法場。虞青負手站在轅門之處,昂首挺胸,滿臉得意之色。再往後,是諸葛恪身著朝服,面無表情地坐在首席。寧陌回身,命解煩衛打開囚車,將暨艷架到高台之上。早有劊子手手持鬼頭刀,站在木樁旁等著。虞青望向諸葛恪,道:「還不行刑?」
十幾名解煩衛已闖入院中,就要對賈逸動手,孫魯班還在猶豫,卻見呂壹離席,擋在了賈逸身前。
「我無所謂。」寧陌臉上依舊陰冷,「死後萬事皆空,收不收屍有什麼區別。」
「其實,既然現在已經確定虞青在為公子徹做事,我們不如稟告至尊,徹查虞青如何?」
賈逸拱手行禮,不再說話。
「那又如何。」寧陌提劍胸前。
回家途中,寧陌去了趟金盈當鋪,發現儘管已經安排了人手暗中監視,老闆劉淼仍舊被滅口了,就連監視的兩名解煩衛也未能倖免。公子徹的手段,當真是一環套著一環,寧陌甚至懷疑虞青的死,會不會也是公子徹早已安排好的,為了斬斷最後一根線索。
一捧鮮血噴濺而出,曹銘長劍洞穿這名解煩衛,自己也被撞得後退數步。寧陌已借勢縱身側踢,勾起另一名解煩衛的頭顱,狠狠砸在地上。另外兩名解煩衛交換眼色,一起衝來。寧陌吐出一口濁氣,腳尖勾起地上一柄長劍,踢向一名解煩衛,縱身欺近。那名解煩衛腳下一滯,揮劍格飛長劍。而寧陌已出手擒住另一名解煩衛的手腕,又是往懷中一扯,借勢運劍洞穿那名解煩衛胸口。然後他旋身一轉,劍刃在這名解煩衛頸間抹過,肩膀一聳,將其撞向奔來的曹銘。
正思慮間,忽然聽到虞青道:「賈逸,你怎麼不給殿下敬酒?」
諸葛恪還想說什麼,虞青在他身後喝道:「諸葛公子,時辰已到!」
一名都尉快步上前,拾起一個小布包,拿到了呂壹面前。呂壹將布包呈給孫魯班,孫魯班並沒有打開,而是放在長案上,平靜問道:「虞部督,怎麼回事?」
「可你要明白,你是解煩營的都尉,理應先以公事為重,然後才是私事。」虞青道,「現在解煩營的公事,就是要賈逸死。」
「別有什麼負罪感,」孫夢道,「這世道就是這樣,不管是平民百姓,還是王公貴族,大家都是在努力活下去。只要她們不是你殺的,你就不用想太多。」
「解煩營左部督虞青,今夜死於暨艷餘黨刺殺,」孫魯班道,「你們追捕的,也是暨艷的餘黨,我想大家應該都明白。」
「人生浮沉,不過如此。」暨艷坐在囚車中,喃喃自語道。
「想什麼呢?」孫夢笑道,「蕭閑那裡,你不是存了好多錢嗎?都提出來,讓秦風當嚮導,我們先出去遊歷幾年再說。」
虞青笑道:「還是靠孫公主在至尊身邊多有美言,解煩營才會受到至尊如此信賴。」
楊素輕搖摺扇:「如果不是因為一直執著於此,或許你今天也不會死。」
「你這麼猶疑的人,是怎麼下決心提親的?」孫夢道,「我很好奇,秦風那個黑胖子到底跟你說了什麼故事?」
寧陌點了點頭。早在三年前,附近的鄰居他都摸了一遍底,都是些平民百姓。這個劉淼是土生土長的武昌人,當鋪也是父親的產業,家中有一個膀大腰圓的妒妻,平日里精打細算,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這條長街上走過很多囚車,對他們而言,這輛囚車太過無味,遠比不上那些怒喝「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江洋大盜來得有趣,於是投擲雜物就越發的起勁。寧陌微微皺起眉頭,提起劍柄撥開一塊砸偏了的石塊,喝令麾下解煩衛出手彈壓。他回頭看了眼暨艷,策馬跟囚車並肩而行。
「這是四年前,弟妹托我轉交給你的。」劉淼道,「說你收了后,會再給我一千錢。」
「你是不是想不明白,明明謀劃得精巧之極,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為什麼寧陌放著殺妻之仇不報,會將你的計劃泄露給我?」賈逸神色平靜,「密匣帛書確實算一著妙棋,只是你太低估了寧陌。」
劉淼連連擺手:「那怎麼成,沒有就算啦,都是街坊鄰居,就當幫弟妹傳個信兒好了。」
曹銘舔了舔發澀的嘴唇,提著長劍,卻沒有了上前的勇氣。
「還想跟她牢騷幾句,昨晚斷頭飯的酒太少,喝得不能盡興。」暨艷道,「監斬的是誰?」
解煩衛向前邁步,呂壹身後幾名都尉一齊起身,攔在了前面。
賈逸憐憫地看著她:「這五年裡,你一直在暗地裡監視我,想要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向我出手。荊州公安城那次你沒有害死我,隱忍五年盼到了今天,以為可以名正言順地將我置於死地,然後全身而退。可惜,不管從心智、性格和身手上來說,你都不是我的對手。復讎這種事,不是付出多少心血,忍受多少煎熬之後,就能如願以償的。」
劉淼嘿嘿乾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四年前受人所託,今日來叨擾了。」
寧陌嘆了口氣,手掌放在鐵盒的表面輕輕撫摸。這個密匣里,會不會有解開困擾寧陌四年的真相?林悅留下這個密匣,設置了這麼多條件,大概是為了幫自己解開心結。密匣上沒有機關縫隙,是避免外人打開。即便已經故去四年,對於四年之後的安排,還是如此滴水不漏。寧陌閉上了眼,那張秀氣狡黠的笑臉一閃而逝。有些人,是不能隨著時間而慢慢被淡忘的,銘心刻骨,無非如此。
「西城一棟廢棄的舊宅里,咱們得快點,別被呂部督搶先發現了。」曹銘道。
呂壹道:「虞部督這次也算是沾了至尊的福氣,雖然暨艷並未認罪,也未供出幕後主使,但好歹壓下了江東系和淮泗系的怨氣,真算是大功一件。」
進房之後,寧陌將虞青的屍體放在木榻之上,逐一拔去羽箭,用麻布拭去血跡,將遺容整理得勉強說得過去。賈逸一直靠著門,默默地看著他做完一切,才悵然道:「也不知道,我們死的時候,有沒有人給我們收屍。」
孫魯班點了點頭,看著賈逸。
院中眾人轟然應諾,沒有人提出異議。對於解煩營內,事後自然會有幾次詳細梳查,將可疑之人完全剔除出去。但虞青與公子徹的關係,是絕對不可以擺到檯面上的。掌握著監察刺探職責的解煩營出了內奸,還是一位部督,並栽贓嫁禍選曹尚書。這種事若是流傳出去,朝堂之上還不是互相猜疑,人人自危?再者,如果為暨艷翻案,江東系和淮泗系豈不是群情激憤,再掀波瀾?在事關人心國運面前,真相不重要,對錯也不重要。
外面傳來孫魯班駕到的恭迎之聲,座中眾人紛紛起身出門相迎,孫魯班卻已經走到了院中。她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坐下,徑直走上了首席。
「不查……」賈逸沉默片刻,搖了搖頭,「公子徹第一次出手,可是安排了潘婕殺我。不查的話,我怕會坐以待斃。」
「當然介意。」暨艷笑道,「可我一個將死之人,介意又有什麼用?只好退而求其次,新政沒有因我之死而被廢除,這就可安我心了。」
雖然在解煩營,賈逸只是一個被邊緣化了的校尉,但今晚這場宴會也是非去不可。朱治那幾樁案子,本來孫權交代了他去查,結果到最後卻被虞青給破了。孫魯班前來犒勞,如果賈逸不去,免不得被人在孫權那裡搬弄是非,說他心有怨氣。以賈逸現在的處境,多一事實在不如少一事。
「對,對。你看我這又說兩岔了。」劉淼看了寧陌一眼,低下了頭,「我到了你家附近,發現站了好多官差,一打聽才知道弟妹被人殺了。我膽小,當時嚇得臉都白了,帶著鐵盒匆匆回到家裡。那時候,我才曉得,弟妹一定是被捲入什麼事了。那幾天,我一直都坐卧不安,怕被牽連其中,什麼都不敢幹。又過了一段時間,看始終沒有什麼事,一顆心才放了下來。我覺得,弟妹那麼囑託,一定有她的道理,於是就把鐵盒放了起來。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就是第四年了,你未婚配也未搬走,我就拿這個鐵盒來了。」
虞青反諷道:「呂部督說得對,至尊的福氣可不是誰都能沾的。」
「越快越好。」
上午諸葛恪去找過賈逸,說孫魯班給孫登捎了口信,暨艷必死無疑,讓孫登不要再輕舉妄動。然後,諸葛恪狠狠挖苦了賈逸一通,把他貶為無用之輩,賈逸也沒有在意。公子徹步步先機,這是事實。入仕以來,這是他最為艱難的時段,比在許都追查寒蟬更甚。
暨艷的一隻眼睛已經瞎了,另一隻也腫脹得只剩下一條縫,勉強能夠看見點東西。十指指甲已被拔掉,手筋腳筋全被挑斷,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暨艷除了能聽能說之外,已經形同廢人。然而就算如此,虞青仍未拿到她想要的口供。
「沒有。」暨艷乾脆利索地回答。
然而下午虞青回到解煩營,卻也沒什麼好臉色,似乎是暨艷那裡進展得頗為不順。十八樣刑法用完,暨艷幾經昏死過去,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皮膚,變成了個血人,竟然還不肯改口。虞青不懂,世間為何還有這種蠢人,僅僅為了所謂的不愧本心一說,能挨得下這麼多痛楚。眼看再審下去,暨艷就要命殞牢中,虞青才悻悻作罷。雖說拿暨艷頂罪是至尊的暗示,但也得押赴刑場斬首示眾,如果不明不白死在牢中,又算是什麼說法?她回到曹署之內,越想越氣,命人將寧陌速速喚來。
自己的妻子很有可能是寒蟬的人,這是寧陌思索推斷了將近一個月之後,留下來的唯一猜測。不管再怎麼假設,那個隱藏於花紋中的「悅」字,無九*九*藏*書論如何都繞不過去。他沒有將這個發現告訴任何人,依舊保持著妻子被寒蟬所殺的說法。在懷疑賈逸跟寒蟬有關之後,寧陌幾次在話語中暗示,都說要查清妻子為何被殺,沒有說查清妻子為何被寒蟬所殺,就是想看出一點端倪。但賈逸不知道是掩飾太好,還是每次都並未在意,始終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在虞青被殺之後,他又跑來問為何寧陌能斷定林悅不是解煩營暗樁,這讓寧陌大為失望。賈逸顯然並不清楚林悅的身份,更遑論知道林悅被殺的真相。也許只有等到公子徹被緝拿之後,順著賈逸這條線找出寒蟬,才能查到寧陌想要的真相。
寧陌只是擺了擺手,一句話也沒有說。
「然後呢?」寧陌的情緒出乎意料的平靜。
「也不能說可以斷定,不過起碼有了七八分把握。這案子其實不難,只是我膽子太小,一直沒敢那麼想。」
虞青拔出長劍,怒道:「呂壹,你什麼意思?」
「這個問題,這幾年我問了自己無數次。」賈逸道。
領頭少年抓起老嫗菜籃中的一把菜蔬,向暨艷丟去,剛好砸中他的鬢角。暨艷只是轉頭淡淡看了他們一眼。老嫗護起菜籃正欲離開,卻被領頭少年劈手奪來,又是一把菜蔬擲向暨艷。
「你們殺了陳奇,卻將他的屍體帶到這裏。如果再殺死我,恰巧可以造成陳奇帶人找我尋仇,同歸於盡的假象。」
賈逸起身:「下官不敢。蕭閑能被開釋,多虧了公主寬宏大度。」
虞青盯著寧陌,道:「你是我最看重的人,別人查不到就算了,你呢?是查不到,還是不想查?」
寧陌提起長劍,跟著他們走出了房間。曹銘和四名解煩衛在前面帶路,走了兩步后,卻發現寧陌沒有跟上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寧陌才恍過神來,只見窗外寒星懸空,濃重的夜色吞噬了一切光亮。他打著火折,點亮長案上的油燈,看豆大的火苗在黑暗中孱弱地跳動,映出一團慘淡的光。他拾起精緻的鐵盒,手指在鐵盒表面掠過三四次,也未探出有任何暗紋或者縫隙。若不是搖晃時裏面有聲音傳來,寧陌幾乎要以為這就是渾然澆築的鐵塊。
「為什麼非殺暨艷不可?」秦風問道,「難道這公子徹其實是江東系或者淮泗系的,要殺暨艷,廢止新政?」
「找到了。」寧陌輕聲道,手指停留在一行小字上。林悅,字秀清,建安二十三年初。
寧陌抬頭,臉色陰冷蒼白:「楊素,徐渭?」
寧陌卻莫名其妙道:「除了陳奇之外,虞部督在左部督里的人,就你們五個嗎?比我預想的要少得多。」
鬼頭刀呼嘯而下,斬斷一身傲骨,噴濺一腔熱血。虞青正欲上前查看,卻不防平地里驟起一股狂風,颳得眾人睜不開眼。隨即,烏雲翻滾,天雷震震,驟雨從萬丈高空傾盆砸下,盪起一股土腥氣。諸葛恪向前弓著身子,看著那片赤紅被雨水浸染,正猶如瘟疫般向周圍蔓延。他一改往日的憊懶神色,上前拾起暨艷的頭顱,輕輕用朝服下擺裹起,轉身在籠罩天地之間的雨幕里漸行漸遠。
他看著跪在行刑台前的暨艷,臉上輕浮之色早已一掃而去。猶豫再三之後,才拎著一個銀壺走到暨艷身邊,蹲下道:「暨尚書,太子贈酒一壺,與你送行。」
另一個少年嘬唇吹了個口哨,笑道:「該不會是嚇破膽了吧。」
話雖這樣說,但他卻沒有起身,只是乾笑著看著寧陌。
院子本來就不大,這樣再退幾步,被逼到牆角之後必死無疑。寧陌眉頭緊鎖,在下兩柄長劍刺來之時,橫起劍鞘格去。只聽「噹啷」一聲,兩名解煩衛齊步後退,另外兩名則側身前沖,兩道劍光刺向寧陌雙肩。寧陌已經躲無可躲,眼看就要被長劍刺中,卻雙手齊揚,劍鞘和長劍脫手而出,砸向兩名解煩衛的面門。這兩人側身躲避,其中一人卻被寧陌抓住胳膊,往懷中一扯,推向挺劍而來的曹銘。
賈逸覺得霧氣已經上來了,只好起身道:「不早了,我回去吧。」
秦風有些不耐煩道:「老蕭,別磨嘰,先把酒喝了再問。」
話音剛落,只見院外凌空飛來一人,重重落在地上。是陳奇,只是咽喉上已經多了一個血洞,顯然已經斷氣多時。曹銘驚恐地抬頭,看到院門緩緩打開,走進來一個手握摺扇的文士,還有一個拎著酒葫蘆的胖子。兩人走進院中,那名文士關上了門,就站在門口。胖子仰頭喝了口酒,將葫蘆系在腰間,大搖大擺地走到陳奇的屍體前。
刀光已經斬到賈逸面前,刀風甚至吹起了他的鬢角,再等一剎那就可以看到血花濺起,聽到骨骼斷裂。然而賈逸卻忽然變得很遠,虞青腹部和背部同時傳來鑽心劇痛,耳邊響起一陣木頭斷裂的聲音。虞青掙扎著從一片狼藉中起身,顧不得拔出刺入後背的長案碎片,凝神看著賈逸。賈逸幾乎沒有什麼動作,只是右手提著的劍柄往前送出了兩寸。
「有兄弟看到了陳奇,屬下就過來喊您了。」曹銘道,「昨晚識破虞青,明明都尉您大功一件,呂部督卻把您晾到一旁。我覺得,他是想對咱們左部督的人秋後算賬,誰都免不了罷官問罪。現在這個狀況,只有抓到陳奇,送到孫公主那邊才能避免呂部督藉機弄出假口供,構陷大家。」
暨艷自我安慰著,聽得牢房甬道盡頭傳來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努力挺直了腰。為首的是一個臉色蒼白的解煩營都尉,帶著幾個解煩衛走了進來。看到微笑著的暨艷,這都尉愣了下神,腳步也停滯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走到了暨艷身邊,命令解煩衛們架起暨艷,向牢房外拖去。
賈逸道:「你也是解煩營中的老人了,如果能說出誰是公子徹,或許至尊會留你一條活路。」
「你知道公子徹是誰了?」
寧陌拱手道:「請部督再給屬下一點時間。」
「有毒?」孫魯班皺眉道。
賈逸忽然笑道:「萬一案子沒破,我先死了,那你也不用再難為情了。」
「虞部督謀劃得當,令屬下佩服。只不過下毒的話,時機如何把握……」
說話間,眾人已經走到了監牢之外。秋日陽光迎頭灑下,刺得暨艷睜不開眼,也將他身上的陰寒潮濕之氣盡數驅散,精神竟然為之一振。他滿意地長吁一口氣,被解煩衛解開木枷腳鐐,架上了囚車。隨著一聲號令,囚車在解煩衛的簇擁下緩緩而動,向東市法場駛去。一陣秋風驟起,捲起枯黃落葉在囚車前打了幾個轉,轉眼間又消逝而去,落葉全都從半空中跌落下來,被一行人腳踏車碾,化為塵土。
暨艷側頭,依舊看著天空,輕笑道:「秋高氣爽,真是去死的好日子。」
曹銘遲疑了一下:「對,對,您看事情太急,我忘了稟報。這是我們兄弟幾個在一起商討出來的想法。」
聽獄卒閑談,徐彪由於忍受不了酷刑,已經在前幾天咬舌自盡了。孫權知道后,訓斥了虞青一通。孫權要的是處斬暨艷,平息士族官員們的不滿,對於虞青要陷害孫登的事情,並不知情。虞青也不敢做得太過火,這幾天已經沒有再動刑。
「若是逃得了,我早就逃了。」賈逸苦笑道。
他沉默片刻,道:「臨行前,賈校尉托我向先生問句話。虞部督在審訊期間,可曾逼迫先生,誣陷攀附過什麼人?」
「軍議司有份?」秦風道,「他娘的,這公子徹身為王室宗親,跟蜀漢都勾結上了啊。」
「我小的時候,在茶社聽說書,每個故事里都有好人壞人,不管如何爭鬥,最後贏的一定是好人。」賈逸道,「後來年紀大了一些,明白了其實好人也跟好人斗,壞人也跟壞人斗,最後贏的多半是最強的那個,倒跟好壞無關。直到最後在進奏曹入仕,才明白所謂的人之好壞,都是對於自己來說的。一個在敵國百姓中口碑很好的人,如果……」
「你把這一系列案子中發現的跟寒蟬有關的線索都梳理一下,我不管再牽強,再生硬,也要聯繫到賈逸身上,明白嗎?」
「你的目的,自始至終都是查寒蟬。」虞青道,「只是因為你的妻子死於寒蟬之手,這是私事。」
「解煩營?」孫魯班輕聲笑了起來,「我吳境最為隱秘可怕的曹署,不但出了個勾結賊人的左部督,還被人帶隊殺到了門口。算不算個天大的笑話?」
「虞部督反應真的很快。喊那名僕從出來對質,按照你們先前的安排,他肯定說是我指使換壺下毒的,對不對?」賈逸道。
呂壹拱手,沉聲道:「不知殿下此時駕到,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今日轅門輪值,虞青安排的是個名叫陳奇的都伯。對於他下官早有防備,特意安排了一隊人盯梢。但剛才得報,那隊人已經全數被殺,想必是公子徹的布置。」
有個挎著菜籃看熱鬧的老嫗被身後之人用力推搡,差點一個趔趄跌倒在長街當中,她回身正欲開口大罵,見是幾個十多歲的少年,訕訕地閉了嘴。那幾個少年看到囚車中的暨艷,不住地比畫手勢,出聲挑釁。但暨艷卻一直仰頭看著天空,並未回應。
「當然不會真的殺了孫公主。至尊認為咱們解煩營左部督擒拿暨艷,破了朱治被殺那一系列案子是大功一件,便派了孫公主明晚前來嘉獎犒勞。到時候,解煩營都尉以上官員均要出席。我們可在孫公主的酒食中摻入牽機葯,分量不會致命,卻可引起不適。」虞青拿出一塊金燦燦的圓牌,「我已命人按照前些年發現的寒蟬令牌,進行了仿製,提前和牽機葯一起藏到賈逸座席之處,孫公主一旦出現不妥,你我立刻將賈逸拿下。到時候眾目睽睽之下,人證物證俱在,再加上這鐵盒中的帛書,足可以辦成鐵案,至尊那裡也沒什麼話說。」
直到又過了一天,上千官員士族靜坐吳王府前請願,虞青去了趟大牢審問暨艷,至尊均沒有任何表示,解煩營眾人才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拿下暨艷,恐怕就是至尊的授意,虞青又搶得了大功一件。右部督呂壹那裡發了好大的脾氣,一上午呵斥了幾名都尉,就連案頭心愛的雲霧硯台都給摔了。
「劉兄莫非是來給在下說媒的?」寧陌淡淡道,放在長案下的右手已經青筋暴起。
孫夢撇嘴道:「我還不樂意聽呢,他狗嘴裡能吐出什麼象牙?」
賈逸道:「潘婕、陳松、吳祺、孫敖四人與你均有交集,這能說只是巧合嗎?黃鶴樓被燒當天,你能說清楚自己去幹什麼了嗎?還有,在你將暨艷拿下頂罪之時,我藉助郡主府梟衛,從發現的寒蟬令牌入手,查到了揚州名匠薛海。他現在正被關在郡主府內。雖然委託他打造令牌的人矇著面,但想必他還是能辨別出聲音的。怎麼樣,虞部督,可要提他前來對質?」
「時機啊……」孫夢道,「聽說至尊這兩天就會率軍北上,抵禦曹丕,留下太子監國。大概是要太子親自處斬暨艷,把太子從暨艷案中摘出來。」
寧陌沉默了一會兒:「這件事,你們可以去找賈校尉辦。」
對於朝堂上的爭鬥,尋常百姓哪裡會懂,他們只是簡單地把官員分為清官和貪官而已。其實就算所謂的清官和貪官,他們也辨別不出,都是人云亦云。有人說貪官,就捧腹笑罵報應不爽;有人說清官,就擠出幾滴眼淚以示同情惋惜。甚至在很多人的心中,貪官清官都無所謂,只要殺的人比他們有錢,比他們有權,都是值得圍觀感嘆的一出好戲。沒有人去深究囚車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九九藏書人,身後到底有哪些故事,他們要的只是一場情緒的宣洩,一頓飯後的談資,給他們灰暗衰敗的人生增添一點樂趣罷了。
寧陌點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陳奇現在什麼地方?」
「她那時不動手殺我,是想留著我,用密匣帛書之計構陷賈逸。」寧陌道,「可惜了,一著失手,滿盤皆輸。」
「虞部督。」呂壹道,「如果是賈逸下毒,為何要打翻耳杯?」
「就算查了,你能斗得過公子徹嗎?」孫夢皺了皺鼻子,「這都小半年時間了,還沒弄清楚他到底是誰。」
長街兩邊的人越聚越多,不少人都對著暨艷指指點點。老百姓們對於文武百官都了解不多,但暨艷這位選曹尚書,倒是不少人都認得。畢竟前段時間,裁減官員、整頓吏治,致使耀武揚威的士族子弟紛紛罷官歸家的驚世之舉,就是出自此人之手。當時這位官爺威風凜凜,騎著高頭大馬馳騁穿行在武昌城內大小街道,可謂意氣風發。想不到此時披頭散髮,渾身污濁地坐在囚車內,就要被押解到東市處斬,可真是天壤之別。
這塊寒蟬令牌,是在妻子林悅死後,他翻遍家中,最後在一塊地磚下找到的。與後來案子中發現的幾塊寒蟬令牌相比,簡直一模一樣,就是重量差了些。手上的這塊寒蟬令牌要稍稍輕了一些,也正因為如此,他一開始就懷疑寒蟬是否真參与了這些案子。
自己死不要緊,甚至太子死也不要緊,只要新政推行,百姓受益,那就是死得其所。
「靠得住,在荊州公安城中,我們也算是生死之交。」賈逸道,似乎又想起了幾年前的舊事。
「什麼公子徹?有什麼證據?」虞青強笑道。
徐渭嘿嘿笑道:「像你這種後起之秀,殺起來最痛快。尤其是將死未死之時,臉上那種不甘、憤怒和痛苦,真是讓人怎麼都看不夠。」
「不必太過擔心,如果在咱們這裏沒有查出來,我可以折些面子,幫你向呂壹那個混蛋申請查閱右部督暗樁名冊。事關重大,諒他也不好拒絕。」
「原本至尊有令,命太子殿下監斬。但太子殿下偶感惡疾,不能前來刑場,由諸葛恪代勞了。」
諸葛恪的心情很糟。至尊孫權提兵北上之後,授意孫登監斬,本來是給了一個與淮泗系、江東系士族緩和的餘地。但孫登卻想重新處置暨艷,將其貶為白身,發配充軍。驚得諸葛恪、陳表、張休一起上陣,跟孫登爭執許久,最後直到顧譚都說暨艷非殺不可,孫登才打消了這個念頭。雖然不再堅持要放了暨艷,孫登卻也不願來法場監斬,只說雖然暨艷急功近利,但也一心為公,殺了他實在於心有愧。情急之下,諸葛恪也不管是否逾規,對外謊稱孫登得了急病,自己前來法場代為監斬。
寧陌一怔,下意識地伸手接過了密匣。密匣是熟鐵打造,有一尺長,兩寸寬,兩指高,做工精細,表面打磨得很是光滑。寧陌反轉密匣,看不到有什麼縫隙機關,但搖晃起來卻有輕微的聲響,裏面應該放有什麼東西。
賈逸走到了孫魯班席前,拎起長案上的酒壺,為孫魯班斟滿耳杯,雙手奉上。孫魯班一手接過,將耳杯湊到唇邊,卻被賈逸突然抬手打翻。耳杯中的酒濺出,灑了孫魯班一身。她抬頭,又驚又怒地看著賈逸。
「劉兄,接著說。」
「不是所有問題都有答案的。」賈逸道。
孫夢怔了一下,道:「滾!前段時間還像根木頭一樣,現在怎麼學得這麼油嘴滑舌了?」
如水劍光斬開月色,力劈而下。
寧陌低著頭:「帛書上的字跡語氣,簡直以假亂真,可我卻非常清楚,我妻子絕對不可能是什麼解煩營暗樁。說她是解煩營暗樁,因追查賈逸被殺,就更站不住腳。意識到帛書是假的,只剩下一個問題,是誰偽造了這些東西,要做什麼。於是,我前去試探你,你馬上就給我看了所謂的暗樁名冊,告訴我要陷害賈逸。
孫魯班打趣道:「解煩營左右部督這些年都立下了不少功勞,也多虧了兩位部督彼此爭功,等下行酒之時,可不要退縮。」
「暨艷被斬之後,士族們著實高興了好幾天,以為新政也會廢止。」蕭閑道,「但至尊似乎並沒有這個意思。」
虞青仔細端詳著手中的密匣,切口光滑平整,像是被利器斬斷的。密匣中放著一張有些發黃的白帛,展開后映入眼中的是娟秀的小字。虞青撥亮油燈,匆匆讀了一遍,然後又將白帛折好,放入密匣之中,遞給了寧陌。
曹銘的眼神陰冷下來,關上院門,四名解煩衛將寧陌圍在中間:「你要是不這麼聰明,被一刀結果了,豈不是沒什麼痛苦?」
「是。他宣稱這一系列案子與他無關,屬下也是這麼認為。」寧陌道,「但不代表他跟寒蟬無關。」
虞青將銅盒推給寧陌,道:「解煩營暗樁由左右部督分設,每安插一名暗樁,就會開啟銅盒,由部督親自將名字刻在銅版之上。我接手左部督不過兩年,你妻子若是暗樁,那至少應該是四年前就安插下去的,我並不清楚。你自己查吧。」
「不錯,世人大多蠢笨魯莽,」暨艷正色道,「正因為如此,才需要有人站出來為他們謀取生路。當年三閭大夫屈原投身汨羅江,又豈是為了自己?」
「你們知道?」寧陌眯起了眼睛。
「如果真如你推想的一般,我能逃得了嗎?」寧陌冷冰冰問道,「賈校尉,在公子徹出手之前,你能查清我妻子為什麼被殺嗎?」
四名解煩衛一同躍起,四柄丹陽鐵劍泛著寒光,猶如毒蛇一般分別刺向寧陌的額頭、頸間、心口、小腹。寧陌彎腰躬身,奮力向後躍起。剛要落地之時,曹銘一柄長劍斜拉拉地刺了過來。這五人想必經常配合,招式銜接非常毒辣。寧陌招式用老,另一口氣還沒提上來,無法閃避,只得出劍相格。才盪開曹銘的長劍,兩道劍光又已刺到,還是卡在換氣之時,將寧陌逼得又是後退幾步。
那書生拍了拍女子腰肢,一臉傲然自得的神情。
「你一向腦子轉得不快,剛才的幾條卻說得有理有據,不是你能想出來的。」寧陌淡淡地看著他。
寧陌蒼白的臉上沒有波動,他將密匣放在了長案上,道:「劉兄,一千錢我拿不出來,這樣好了,我還有塊玉佩,給你可好?」
寧陌點了點頭,不再言語,策馬向前和解煩衛一起驅散圍觀百姓。
虞青想要陷害太子這件事,從暨艷的嘴裏說出來,無憑無據的能有什麼人相信?就算有人相信,又能如何?江東系和淮泗系因為反對新政,想要暨艷死;至尊孫權為了平息眾怒,也想要暨艷死。至於暨艷到底是不是公子徹,能有幾個人在乎?暨艷是虞青捉拿歸案的,如果徹查虞青,豈不是要證明暨艷無罪?
旁邊一位美麗女子看著書生,滿眼都是崇拜:「公子啊,你滿腹經世濟民,心性純良,以後肯定是位好官。」
賈逸搖了搖頭,自己也拈起了一塊紅糍。
文士笑道:「不錯。你比虞青通透太多,她敗在你的手上也不算太冤。」
「弟妹故去后,你就一直沒有續弦的打算?」
「不錯。名冊只能證明林悅的解煩營暗樁身份,但帛書上所記之事,都是林悅的一面之詞。林悅可能是出於某種目的,誣陷賈逸;也可能是犯錯,誤會賈逸。若是賈逸如此申辯,我們還是拿他沒有辦法。」虞青冷笑道,「我們既然識破了他的身份,那麼設局引他入彀,也不算有違法理了。你覺得呢,寧都尉?」
寧陌停了片刻,才問道:「劉兄,我妻子給你這個密匣時,還說了什麼?表情如何?」
飛仙髻,鎏金釵,雙繞三重廣袖曲裾,孫夢沐浴在月色之下,猶如白衣仙子,絕世獨立。
「怎麼了?」寧陌起身問道。
「只能儘力。」賈逸語氣複雜,「寧都尉,多謝了。」
「在她麾下為官,並沒有難為我太多。如果不是想利用我對付你,其實她也勉強算得上個好上司。」寧陌道。
寧陌眼中,一道寒光一閃而逝。這姓劉的說得沒錯,到今天剛好是林悅死去的第四年。但是一個當鋪掌柜,為何會記得這麼清?這個時候上門,又是為了什麼?
「寧都尉,連累你一起受辱,對不住了。」暨艷淡笑道。
寧陌拱手道:「從朱治被毒殺,一直到孫敖被燒死,雖然好幾處都出現了寒蟬令牌,但屬下以為都是有人故弄玄虛。這一系列案子,寒蟬涉入的可能性很小,嫁禍手段比較粗陋,不像是寒蟬所為。」
孫夢拉過長案上的食盒,打開了蓋子。裏面擺滿了芙蓉糕、香芋角、酥皮餅這些五顏六色的點心,都是姑娘家喜歡吃的東西。她纖長的手指在各色點心上遲疑了一下,捏起了一小塊紅糍,放在賈逸嘴邊。
秦風起身,拎了拎木箱:「好沉,這箱子里裝的什麼東西?」
剛才院外的箭雨,射向孫魯班和其他人的都是餌,只有射向虞青的才是真正殺著。這位解煩營左部督背上插著至少六七支羽箭,箭箭透骨而出,一看便知是強弓所為。孫魯班撥開眾人,走到虞青面前,蹲下去將手指放在了虞青頸間。脈象微弱,氣息散亂,虞青必死無疑。
「這是什麼?」寧陌問道,聲音有些嘶啞。
一個書生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天作孽,猶可容;自作孽,不可活。聽說這人藉助新政,暗中搜颳了不少錢財,納了不少美妾,好多世家望族都給他搞得家破人亡。他能有今日,也算是老天開眼了。多少人未當官前滿嘴經世濟民,當了官就作姦犯科,實在可嘆可憎。」
蕭閑喝盡樽中酒,向賈逸問道:「先前我們設計,想要引出公子徹,結果卻被他識破,反而將計就計殺了暨艷。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你說了不算,」虞青眼神落在孫魯班身上,「供出公子徹,至尊可以饒我不死?」
孫夢嗔怒道:「張嘴!」
對面坐著右部督呂壹,他一直在把玩手中一枚玉珠,瘦長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在他身後,是從屬右部督的五六位校尉、都尉,都是一副興緻不高的模樣。而賈逸這邊,虞青穿了身漿洗得十分筆挺的官服,眉眼間都是壓抑不住的得意之色。寧陌則是按照官秩,坐在兩三名都尉之後,低頭想著什麼。
曹銘帶著四名解煩衛走了回來,胡亂指向其中一人:「就是他。」
賈逸道:「這麼說,你願意嫁給我了?」
呂壹站在院中,一個又一個命令下達出去,不消一會兒右部督已經傾巢出動,最後就連呂壹都帶人走出了院子。而左部督的校尉都尉都站在院中,訕訕地等了一會兒,才接連離開。等到院中人已經走完,寧陌將虞青屍體背起,向左部督房間走去。賈逸不動聲色,跟了上去。
「總要試一試,我的運氣一向很好。」賈逸道,「我總有預感,這一系列案子快要完結了。或許再過幾天,我就能把公子徹揪出來了。」
虞青的手垂了下來,青筋暴起,眼神閃爍。
胖子叉腰道:「奶奶的,原本以為派咱們哥倆來這兒是大材小用,想不到這小子也是個棘手的茬子。」
「呸,我又沒答應要嫁給你。」孫夢臉色微微發紅。
「我這個人整天死氣沉沉的,哪會有什麼女人緣?」賈逸道,「如果孫郡主應允了提親的話,你說我們是住在鏡花水榭,還是住在郡主府?」
「太子還是這般糊塗,他來監斬,以示跟我一刀兩斷豈不挺好?借口染病,還是對至尊的鈞令有所抵觸吧,這就太書生意氣了。」暨艷嘆了口氣,「https://read.99csw.com現在至尊膝下子嗣尚少,若以後再得几子,這儲君的位置還能不能保住?」
「曹署里俸祿五百石以上的官員,我哪個不認得?」暨艷笑道,「尤其像你這種後起之秀,我印象更深。」
賈逸沉吟片刻,道:「寧都尉,聽我一句勸,隨便找個借口出城去吧。」
賈逸輕聲道:「何必如此執著?說出公子徹,留得一條生路,以後未必沒有殺我的機會。」
寧陌搖了搖頭。他一向不懂儒生這些殺身成仁的心態,說什麼為天地立心,為萬民立命。天地廣袤無垠,何曾在乎誰死誰生;萬民汲汲營營,何曾分清誰忠誰奸?都說公道自在人心,但人心卻是最容易被蒙蔽蠱惑的。
「你太心急了。不但立刻將陷害賈逸的計謀和盤托出,還拿出了一塊寒蟬令牌。如果不是料到我會去找你,提前做了這些謀划安排,這些東西從何而來?為了穩妥起見,我還是拜訪了當年擔任解煩營左部督的胡綜,以查案為名側面問了下。結果,他很直白地告訴我,在他任職期間,我妻子並不是解煩營暗樁。於是,我只好將這一切通知給賈逸校尉,然後稟告了呂部督。」
孫夢哼了一聲:「又是過幾天。說起來,暨艷雖然被公子徹陷害,但新政卻並沒有停,太子也沒有受到牽連,公子徹處心積慮布置的計策豈不是完全失敗了?」
「你回去告訴太子殿下,我之所以走到這一步,是為天下而不為君,為萬民不為一姓,讓他不必愧疚。」暨艷道,「只希望有朝一日太子登基,能繼續新政,暨艷就含笑九泉了。」
「我去!」秦風囫圇咽下一塊蒸羊肉,搶道:「自從前年去了趟巨鹿,我都沒有再遊歷過了,這兩腳都快沉得抬不起來了。」
「你說發現密匣帛書時,就知道是假的,何以如此肯定?」
「是。我在公安城的時候,遇到了一個被婆家趕出的母女,順手救了。後來我受傷的時候,她們又好心救了我,但最後兩人卻都被殺了。」賈逸自嘲地笑笑,「這世道,好人沒有好報。」
一個商人笑道:「真是暢快,暢快,聽說暨艷不但搞什麼整頓吏治,平準、均輸、酒榷之策也是他的手筆,把官場弄得烏煙瘴氣,市井也是民不聊生,眼看東吳都要毀在他手裡,還是咱們至尊英明,將他拿了下來。」
回到家中,默默坐了一會兒,寧陌走到靠牆木架旁,從暗格里將那塊四年前的寒蟬令牌拿了出來。正因為有這塊令牌,他才篤定林悅不會是解煩營的暗樁。但箇中原因,即便是賈逸問起,即便說出有利於查清林悅之死的真相,他也無法開口。
「怎麼,還在意我關押蕭閑那件事?」孫魯班道。
寧陌點頭稱謝,俯身從銅盒中拿起了一張銅版,眯著眼睛仔細辨認上面的字跡。那天斬開密匣之後,寧陌就已經通讀帛書數次。帛書之上寫的事情,雖然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但讓他無法接受。
太子仁厚純良,或許會挺身而出,堅持查清真相。但此舉不但會忤逆了至尊,還要跟世家豪門都撕破了臉皮,他未必有這份果敢決絕。而且,公子徹的手段,暨艷早已經領教到了。至尊命解煩營校尉賈逸徹查公子徹,卻想不到連解煩營左部督都是公子徹的人,還有什麼查清真相的希望?只怕是到了最後,太子成為眾矢之的,案子不了了之。而且拖久了,矛盾積得更深,遠不是殺一個暨艷就能簡單了事的,只怕整個新政都會被廢止,寒門入仕之途就此阻斷。
賈逸抬起頭,發現孫魯班也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虞部督就不用謙虛了,你們靠的是自己的本事,跟我可沒什麼關係。這次暨艷授首,江東系和淮泗系也安分了一些,父王能安心率軍北上抵禦曹丕,你可是功不可沒。」
「如果……」
「虞青呢,等在外面?沒有進來?」暨艷道。
「只有劍閣中的崔嵬草碾壓成粉后,呈現粉紅色,其餘地方的都是紫色。」賈逸道,「本來寧陌想要安排人手前往劍閣探查。但現在既然知道虞青跟公子徹的關係,我實在是對解煩營中的人不放心。」
寧陌將密匣獻上之後,就端端正正站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地等待著。
「崔嵬草雖然是奇毒,卻是遍布天下。寧陌如何斷定牽機葯中的崔嵬草產自蜀中劍閣?」蕭閑舉起酒樽,抿了一口。
「就算如此,可西城離這裏這麼遠,事情又這麼急,為何你們五人都是步行?」
話未說完,曹銘眼前一花,發現徐渭已到身前。徐渭沖曹銘咧嘴一笑,手掌猛然鉗在他的額頭之上,推著他猶如一道離弦之箭,轟然撞到院牆之上。然後徐渭若無其事地拍拍手掌,看也不看嵌入土牆中的曹銘,轉身走了回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還敢啰啰唆唆,真是該死。」
雖然挫敗了虞青的謀划,寧陌卻沒有絲毫的成就感,反而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他正思慮間,聽到有人在門外喊了一聲「寧都尉」。寧陌抬頭,看到曹銘帶著四名解煩衛站在門口,滿臉焦急地看著自己。
寧陌沒有回答。
「案子破了后,我就去向孫郡主提親。」賈逸道。
秦風仰頭灌下一大口酒,臉色已經微微發紅,拈起一條煎魚丟進嘴裏,連骨帶刺嚼得咔嚓咔嚓響。蕭閑則是愣愣地看著手中已經空掉的酒樽,似乎在想什麼心事。賈逸起身,拎著一壇金露酒,給二人斟滿之後,又舉起酒樽,想要再度碰杯。
席間一片沉默,所有人都看向了虞青。虞青冷笑道:「原來你打翻耳杯,是為了污衊我?你說的那名僕從是誰?可敢喚他出來對質?」
孫夢抿了下薄薄的嘴唇:「那還不錯,寧陌算是這幾年解煩營中的後起之秀,有他協助的話,你還是有希望破了這案子的,雖然只有那麼一點點希望。」
賈逸看向蕭閑:「此次比巨鹿之行還要兇險,公子徹詭計多端,秦風雖然身手很好,但鉤心鬥角恐怕不行。」
虞青忽然展顏,莫名其妙地一笑,眼神慢慢渙散,最終變得黯淡無光。孫魯班伸手,將她雙眼闔上,起身看著黑暗的院門之外。未幾,呂壹提劍返回,撲倒在孫魯班面前:「下官無能,只是帶隊搏殺了五六個弓手,沒有追上指揮之人。」
孫魯班笑道:「我輕車簡從,就是想省去迎來送往那些麻煩,想不到還是被你們的解煩衛早早看到。看來解煩營被父王信賴,不是沒有原因的。」
賈逸起身,舉起酒樽:「道阻且長,行則將至,拜託了!」
「在這之前,殿下長案上的酒壺已空,僕從上前換過了酒壺。」賈逸道,「換過之後,他向你遞了個眼色。」
孫魯班微微顰眉,賈逸這句話極有誘惑力。人最怕瀕臨絕境之時,又看到了一線生機,一旦沒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氣,心智潰散是轉眼之間的事。她看向賈逸的眼神中,多了一些意味。
虞青刻薄笑道:「總好過你。我的仇人就在身邊,起碼還有希望復讎,可你的仇人卻在千里之外,一個高高在上,一個位極人臣。你又能如何?」
「叮」的一聲脆響,炸出一捧璀璨火花,撞碎所有黑暗。
孫魯班道:「至少我可以替你求情。」
「你不是公子徹的對手,早晚都是一個死,」虞青道,「只恨我不能親手殺你。」
孫夢莫名其妙地惱怒起來:「死了好了,死了少個討厭鬼整天聒噪,我也不用再摻和那些破爛案子了,可以好好休息下。」
「呂壹!你竟敢包庇賈逸?」虞青冷笑道,「莫非你和他有什麼勾結不成?」
解煩營官署並不算大,院中勉強放下十多張長案后,已經沒有什麼空地了。賈逸本來以為虞青肯定會將他安排在末席,想不到卻離孫魯班的席位很近。
呂壹負手道:「虞部督,原先我以為咱們兩個雖然彼此看不順眼,但歸根到底都是為至尊效力。你為何會投效公子徹,我倒是很想聽聽。」
虞青反倒平靜下來,吐納漸漸平淡,手上青筋隱去,有意無意地搭到了腰間的繯首刀柄上。
寧陌搖了搖頭,心生厭倦。林悅死後那一年,有幾名冰人相繼上門提親,都被他婉拒了。眼前這位怕老婆的當鋪掌柜登門拜訪,該不會也要說媒吧。
寧陌遠遠地起身:「虞部督,密匣帛書是假的,我看第一遍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
「可是,虞青的手下寧陌,不是懷疑你是寒蟬,正在追查你嗎?」
虞青彎腰:「多謝公主。」話音未落,腰間一道雪亮刀光驟出,挾裹不可阻擋之勢,向賈逸劈臉斬來。這是虞青凝聚了所有心神的一刀,先以言語鬆懈眾人防備,然後借彎腰之勢蓄力出刀。虞青自認這一生中,再也揮不出這刀,也確信賈逸此時此刻,絕躲不過這刀。就算不能當場將賈逸斬殺,也至少留下他一隻手臂。
「你看你這家徒四壁的,根本就不像在曹署里做官的人呢。」劉淼笑道,「弟妹賢惠不假,可是已經過世四年了。你四年未娶,可真算是深情了。不過這男人呢,還是要找個女人的嘛,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說是不是?」
「動手前,我多問一句。既然虞部督已死,公子徹為什麼還要殺我?」寧陌問道。
「這位兄弟好身手,從西城跑那麼遠回來報信,竟然臉不紅氣不喘,連汗都沒有一滴。」寧陌拔出了長劍,「你們想將我引到何處,再趁我不備動手?」
「所以呢?這件事就算完結了?解煩營辦案,也未免太輕鬆了吧。」孫魯班的聲音不重,聽在呂壹耳中卻猶如雷殛。
寧陌點頭道:「白帛上的字跡的確像是我妻子的筆跡。」
「那是自然。」
寧陌帶著劉淼走進院中,打開房門,進入屋內。屋內陳設極為簡單,除去一張長案、一張木榻,以及幾樣零散傢具外,竟然再沒有什麼東西。劉淼搖了搖頭,似乎是對寧陌如此清苦而感到不可思議。
徐渭縱身而起,轉眼間距離寧陌已不到三尺,拳風呼嘯撲面。寧陌振臂,一道劍氣如虹,橫空出世。徐渭的眼睛亮了起來,已經太久沒有看到如此凜冽的劍意了。
撼動了整個朝野,權勢遮天的選曹尚書,僅僅憑几份帛書就被虞青弄到如此下場,好像有些匪夷所思。就連一貫跋扈的解煩營,也有些同僚私下議論,覺得虞青做得太過火了。即便有江東系、淮泗系和大部分官員士族支持,如此對待主持新政的暨艷,會不會觸怒他背後的太子,還有至尊?要知道解煩營是至尊的解煩營,不請示至尊就拿下他身前寵臣,于情于理於法都是不妥。
楊素眼中流露出讚許之色:「轉瞬間就能想到是我們,假以時日再熬些資歷,解煩營新部督非你莫屬。」
虞青笑意更濃:「多謝殿下謬讚,下官定當殫精竭慮,再立新功。」
「能調動解煩營秘不見人的兩位首席刺客,公子徹到底是何人?」寧陌皺眉道。
寧陌這才微微點頭,躬身道:「一切聽從虞部督安排。」
他伸手入懷,掏出一個精緻密匣,遞給寧陌。寧陌看著密匣,卻沒有接過來的意思。
朱治等案雖然明面上已經了結,但這一系列事件顯然沒有結束。接下來,公子徹必然還有動作,而賈逸卻猶如涸澤之魚,沒有多大閃轉騰挪的餘地。即便動用了寒蟬勢力,依舊沒能查出公子徹的身份,賈逸決定孤注一擲,從虞青下手,只是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曹銘愣了下:「您說什麼?」
三人仰頭,將樽中酒一飲而盡,然後相顧而笑。
寧陌道:「沒有的話,虞部九_九_藏_書督也有句話要我捎給你,說你和她都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麼做。」
「你是叫寧陌吧。」暨艷嘶啞著喉嚨問道。
「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安排好了人手。」虞青得意道,「賈逸在東吳五年,我每天都在謀划如何讓他身敗名裂,之所以拖到今天,無非是時機未到。可笑他一直以為我奈何不了他,殊不知早已身處絕境!」
窗外烏雲退去,一輪圓月高懸空中,皎潔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寧陌身上。他站起了身,躬身向密匣端端正正地行禮,蒼白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了溫暖的笑容。
寧陌蒼白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虞部督,賈逸此人狡黠奸詐,著實不好對付。他來到吳境,想要對付他的人如過江之鯽,卻都沒能傷他分毫。」
「先前你不是說過,公子徹最主要的目標是太子孫登嗎?」孫夢道,「如果案子太難,跟自己又沒有太大的利害關係,不如不查。」
她拍了拍手,已有僕從端著酒菜上來,虞青和呂壹也不再爭辯,起身離席向孫魯班敬酒。賈逸看著這個笑靨如花的女人,默然不語。孫魯班比起太子孫登,對馭人之術更加熟稔。席間還有校尉都尉,大著膽子上前敬酒,孫魯班都應對自如,酒沒怎麼喝卻把氣氛烘托得很熱鬧。而那些校尉都尉,也一個個笑逐顏開,顯是覺得自己很受器重。賈逸沒打算湊這個熱鬧,獨酌一杯后,又看向了寧陌。寧陌正好也在看他,兩人目光相碰,不約而同地點頭示意。
「可是至尊膝下,也沒有能與太子孫登奪嫡的子嗣了。二子孫慮十二歲,三子孫和才剛剛出生。至於孫登的那幾位叔伯,更沒可能染指王位。」蕭閑道,「這案子確實棘手,前年太平道那案子,雖然詭異兇險,至少還有跡可循。這案子卻讓人猶如面對一潭渾水,既看不清深淺,也摸不到痕迹。」
寧陌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撫摸著銅版上的這行小字。
「如果你搬走了,或者又娶妻了,弟妹交代我,將鐵盒送到前街鐵匠處,熔為一枚鐵鎖贈予你。」
賈逸走出了解煩營的大門,站在長街之上,感覺到一絲難以忍受的涼意。如果真是他懷疑的那個人,接下來到底要如何才能自保?
「劉兄,有什麼事?」
虞青沒有說話,如果眼神可以殺人,她已經將寧陌挫骨揚灰。
寧陌卻還有猶豫之色:「虞部督,即便坐實了賈逸的罪名,如果他像暨艷一般嘴硬,如何能問出寒蟬的線索?」
賈逸有些尷尬地用手去接。
狹長的眼睛泛起失望之色,黯淡下去:「我不想說。」
這塊令牌,在他手上捻弄了兩年多的時間,火烤、水浸、透光試了無數次,都沒有發現什麼異樣。直到有次凝視令牌久了,他才霍然發現,令牌上那隻蟬尾花紋,似乎是一個極小的篆字。他找來白麻布,將花紋拓印下來。然後花了三天時間,一筆一畫將那極為複雜的花紋放大寫下,這才認清了那個篆字:悅。他怔怔地看著那個悅字,想不到追尋了兩年多,一直以為妻子死於寒蟬之手,到頭來卻是這個樣子。
「其實痕迹倒也不是沒有。」賈逸道,「前幾日,解煩營的寧陌都尉,從毒死朱治等人的牽機葯中發現了崔嵬草,應該是產自蜀中劍閣。」
虞青未置可否,突然問道:「我聽說前些日子,賈逸來找過你?」
曹銘急道:「咱們兄弟以前跟著虞青,可沒少排擠他。現在去找他,他能站出來嗎?寧都尉,您就別推辭了,抓到陳奇后,孫公主最起碼會看在您昨晚指證虞青的份上,拉咱們兄弟一把。」
劉淼努力回憶道:「就跟平時差不多。不過她當時拿出那錠黃金,嚇了我一跳,就隨口問了句金錠哪裡來的,但她只是笑笑。鐵盒裡裝的什麼,我也沒問,這是規矩來著。」
「查清我妻子是如何死的了嗎?」寧陌打斷了賈逸的話。
「下官這就命人連夜全城搜捕,將陳奇緝拿歸案!」呂壹咬牙道,「如果三日之內,未有進展,下官就向太子殿下請辭解煩營右部督一職!」
寧陌輕輕嘆道:「可惜了,就算有再多人為伴,我還是死不瞑目。」
寧陌低聲問道:「兩位也是公子徹的手下?」
「既然如此,還不向公主敬酒賠罪?」虞青冷笑道。
「虞青雖然死了,可是主公的大事才剛剛開始。」楊素打開摺扇,「放心吧,黃泉路上你並不孤單,會有成千上萬的人與你為伴。」
此戰,必定暢快淋漓。
「還在糾結林悅被何人所殺?」楊素道。
孫魯班走過他身邊,似乎不經意斜了寧陌一眼,然後在數十名解煩衛護送下離去。看方向,應該是太子府,想必要連夜向孫登稟告。
「驚擾到了殿下,是下官之錯,只是這杯酒不能喝。」賈逸從腰帶中取出一根銀針,浸入酒漬之中,不消一會兒,銀針已經變黑。
「沒有答案?」
「先生過獎。」
「那暨艷為什麼非殺不可?」秦風又將一尾煎魚丟進嘴裏。
「至尊疑心那麼大,沒有證據他會信么?」賈逸道,「暨艷都是虞青抓的,起碼她現在在至尊心中的分量,要遠重過我。而且,虞青並不知道我們已經盯上了她,我還想從她那裡入手,看能不能引公子徹出來。」
「可她們畢竟是因我而死。」
「虞部督在刑場,這段路由我陪先生走過。」寧陌雖不想跟他多說,但還是有問必答。
寧陌卻搖了搖頭:「只怕以現在的這些東西,難以將賈逸定罪。」
「不見得,像公子徹這種人,不會把希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他肯定還有安排。」賈逸道,「現在不動,或許是僅僅在等待時機。」
儘管寧陌在這四年中,早對妻子身份有所懷疑,但看到帛書之後,還是沉默了許久。天亮之後,他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照常去解煩營當值。直到昨日押解暨艷去過法場之後,才將密匣與帛書向虞青和盤托出,然後請求查閱暗樁名冊。
虞青仍在笑,笑著笑著,眼角卻泛出了亮光,笑聲也變得嗚咽起來。寧陌知趣地退出,他知道虞青和賈逸怨結所在。當年賈逸還在進奏曹擔任石陽都尉之時,曾破獲一起盜取鎧甲圖的案子,借勢殺死解煩營江夏郡主官姜哲以下七十四人。有傳言稱,姜哲正是虞青的情夫。隱忍五年,日日與仇人同署為官,是何等焦灼;五年之後,親手為心愛之人復讎,又是何等痛快?難怪虞青會喜極而泣了。
諸葛恪只得起身返回,將一枚火籤丟到地上,然後背過身去。
寧陌神情一震,沒有應聲。
「不對,我問的是你為何斷定林悅不會是解煩營暗樁。」賈逸盯著寧陌的眼睛。
「那個姜維,靠得住?」蕭閑低眉問道。
「老蕭?」秦風看向蕭閑,「你要是不去,那就不夠意思了。」
「也就是說,你查了半年,還對賈逸無可奈何?」虞青冷笑道。
曹銘道:「寧都尉,趕緊啊,您怎麼不走?」
寧陌沉吟片刻,還是開口問道:「暨尚書,你的事我略知一二。拼上性命為寒門百姓謀划,但他們卻如此是非不分,蠢笨魯莽,值得嗎?」
賈逸點了點頭。孫夢掂起曲裾下擺,挨著賈逸坐了下來。
「陌哥兒,剛回來嗎?今天找你兩趟都沒人,我尋思著要是你還不在,只能去解煩營找你了。」
寧陌嘆了口氣,雙眼盯著密匣,心緒卻又回到了四年前,想起那個自己提著四色酥糖回家,推開門卻是一片刺目血紅的早上。他的頭又劇烈地痛起來,伴著一陣一陣眩暈,似乎處於驚濤駭浪中一葉扁舟之上,顛沛流離。他渾身燥熱不堪,細汗如漿滲出,將褻|衣全部浸濕,被風一吹又如跌入冰窖。
賈逸正要答話,猛然心念一動,向後直躍而去,將孫魯班撞得連退數步。與此同時,席間眾人紛紛拔劍,平地響起一片金屬相撞之聲,耀眼火花此起彼伏。還未等孫魯班回過神來,呂壹已經縱身掠出院子,幾名都尉跟著沖了出去,剩下幾名圍到孫魯班身前,築起一道人牆。寧陌提劍走到院子中間,俯身看著虞青,蒼白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嗐!老蕭你是放心不下城裡的這些產業嗎?要我說,老賈的事兒是大事兒,少賺點錢又怎麼了?」秦風道。
「那是我與姜維約定的東西,是該還給他了。切記不要弄丟或者擅自打開,不然會功虧一簣。」賈逸不厭其煩地交代道。
「不介意被他們如此對待?不介意留下污名?」
虞青拭去嘴角的鮮血,雙手握刀,遙遙指向賈逸。
賈逸道:「說起來,這幾年雖然活得艱難,我卻從未想過去死。」
「來,一起砸這隻死狗!」他嘿嘿大笑。周邊少年齊聲鬨笑附和,紛紛伸手從菜籃里抓出菜蔬擲向暨艷。僅僅過了一會兒,周邊有更多的人效仿起來,拾起石子、雜物擲了過去,暨艷本來就傷痕纍纍的臉上又流下血來。
蕭閑看著賈逸的眼睛,沉吟良久,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她閉眼思索片刻,問道:「這個密匣,可以確定是你妻子留給你的?」
「活著不容易,死也很難。」孫夢道,「有些人,不是死了就能一了百了的。」
寧陌將手上的寒蟬令牌揣入懷中,打開房門向家中走去。對於虞青的吩咐,他並不著急,他得盡量給賈逸爭取一些時間。眼下已經可以斷定,虞青聽令于公子徹,但公子徹的身份依舊隱藏在迷霧之中,沒有一丁點頭緒。
陳奇是不能用了,曹銘呢?不知不覺間,寧陌已經走到了家門口,遠遠看到一個胖胖的商人站在那裡。他知道這名商人,是隔街金盈當鋪的老闆,平時也算是點頭之交。看到寧陌,商人立刻喜笑顏開,迎了上來。寧陌放慢腳步,右手垂下,在腰間長劍劍柄處摩挲著手指。
從劉淼的話中,可以推斷出妻子林悅早就知道自身必有一劫,才留下了這個密匣。四年後,尚未婚配,也無搬走,這三個條件可謂用心良苦,確實像她的行事風格。如果這三個條件不符合,他就不會見到這個密匣。既然已經忘了林悅,又何必再勾起舊事?
諸葛恪道:「太子讓我問句話。公子徹設局將你構陷,為的就是牽連攀附太子,但自從你入獄到今日處斬,太子卻分毫未損。你為太子承擔了所有污名,可曾心中怨恨?」
寧陌看著他,道:「虞青不願說公子徹是誰,你呢?」
「毒殺孫公主這罪名如何?」虞青道。
賈逸低頭道:「是下官膽子小了。」
賈逸點了點頭,乾脆利索地轉身就走。院中已經有僕從開始打掃,不到一個時辰,羽箭、長案、鮮血、酒食都會被從院子中抹去。一個故事即將默默湮滅,一個故事即將悄悄流傳,故事中的人是好是壞,與真相無關,只由利益決定。
孫魯班怔了一下,沒料到賈逸會這樣回答。她有些玩味地笑起來:「有些時候,或許膽子小,也有膽子小的好處。」
暨艷又抬起頭,看著清澈澄凈的天空,只覺得苦澀不堪。虞青之所以沒有將他弄啞,之所以敢派寧陌前來押解,完全是揣摩透了他的心思。暨艷所求,是寒門參議,新政推行,打破世家門閥對朝局的把持。至於太子安危,並不是他要考慮的問題。
「潘婕和你,都是自視甚高的女子,為什麼會對公子徹如此死心塌地?想來他風采絕倫、玉樹臨風,引得你們女子傾心?」
劉淼嘿嘿乾笑道:「是有點事,不知能否進到貴府再說?」
賈逸只好張開嘴,孫夢卻嘻嘻一笑,手腕一抖,將紅糍丟進了自己嘴裏。
虞青道:「我自有安排,你不用多問。」
九九藏書後,拔劍。
寧陌道:「周伯的兒子,是不是你們殺的?」
暨艷也不謙讓,用兩臂夾過銀壺,仰頭只喝了一口:「酒真是不錯,比斷頭飯那頓好多了。」
「你第一次吃紅糍,就是在公安城嗎?」孫夢問道。
曹銘往地下啐了一口:「小子,當初虞部督將我關到牢里,讓你再救我出來,不過是條苦肉計。我今天殺你,可不算什麼忘恩負義,你別不服氣。」
諸葛恪看了眼日晷,道:「慌什麼,時間還沒到。」
蕭閑皺眉道:「蜀中劍閣,路途遙遠不說,更是崎嶇難行。就算一路順利,再加上探查之事,往返也需要三個月,你等得到嗎?」
蕭閑卻笑笑,道:「先別忙。今天這頓酒宴喝得稀里糊塗,我心裏不怎麼踏實。」
寧陌拱手道:「只有將賈逸定罪,才能進而查出寒蟬,為我妻子報仇。但不知部督如何安排,可有十足把握?」
然後,她又抬起了頭,面無表情地看著賈逸離去的方向。
「屬下慚愧,雖然查到了蛛絲馬跡,但都是半途而廢,並沒有什麼值得歸納稟告的事項。」
「先生認得我?」寧陌奇道。
轉眼間,寧陌已經看過八張銅版,都沒有發現林悅的名字,只剩下最下面的一張銅版了。他遲疑片刻,將顫抖的手指在光滑冰冷的銅版之上,緩慢地移動著。
寧陌從身上拽下玉佩,遞給劉淼。劉淼推讓一番,接過去后在手中把玩幾下,這玉佩質地溫軟,雕工精細,遠遠不止一千錢。他趕忙揣進了懷中,起身拜別,歡天喜地地出門去了。寧陌並未起身相送,默默地坐在長案前,看著密匣發愣。憑空出世的密匣,給寧陌帶來了莫大的震撼。本來已經覺得很難再查出林悅被寒蟬所殺的真相,只得寄希望于賈逸,現在幾乎可以說是絕處逢生。劉淼這人,從言談舉止上來看,似乎既沒有什麼身手,心機也不算深。雖然是個市井小民,倒是有點重信守諾的模樣,當然是對他有利的前提下。
寧陌點了點頭。
「還有孫夢姑娘呢,我身後是郡主府,公子徹總會有點顧忌。放心吧,我死不了。」賈逸再度將三人酒樽斟滿。
寧陌將他讓到長案草席處,自己也坐了下來,道:「劉兄有事嗎?」
「我們兩個一走,如果公子徹驟然發難,你自己扛得住嗎?」不知為何,今天蕭閑特別啰唆。
從在選曹搜出帛書,到緝拿暨艷歸案,投入解煩營大牢,只用了不到三個時辰,天色還未大亮。
鏡花水榭。
「劍閣那邊我已經有了安排,你們快馬加鞭趕到之後,去劍閣關隘旁的梁稷茶社,找一位名叫姜維的年輕人,他會協助你們進行探查。至於探查出來的結果,他也會安排快馬六百里加急星夜傳來。」賈逸拍了拍身邊一個扁平木箱,「前提是,你們要將這個木箱原封不動地交給他。」
領頭少年怒道:「平時處斬的犯人多少還會喊幾聲冤,要麼就罵上幾句,也算是個樂子,這狗官怎麼不聲不響?」
「賈逸!你竟敢下毒,謀害殿下!」虞青霍然起身,喝道,「來人!將賈逸拿下!」
這邊曹銘早已悄悄繞了過來,聽得寧陌說這兩人也是公子徹手下,馬上挺起了胸膛。他嘿嘿笑道:「兩位上官,在下……」
虞青臉色鐵青:「啟稟殿下,下官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看到賈逸想要毒殺殿下,呂壹部督卻在袒護他,並構陷下官。」
曹銘往後一躍,堪堪避開,臉色難堪之極。在寧陌手下當差數年,他自然清楚寧陌的身手,所以才想設計偷襲。被識破之後,曹銘雖然有些拿不準,但也僥倖覺得,以五敵一總有很大的勝算。然而想不到,出劍一炷香之後,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賈逸的目光卻越過她,迷離地渙散在遙遠的虛無。暨艷被抓之後,太子孫登上書辯解,被孫權留中不發。而面對千余名官員士族在府前靜坐,要求處斬暨艷,孫權也未置可否。聽解煩營中議論,虞青已經連續拷問暨艷三日,將其折磨得不成人形,依舊未拿到一句口供。先前以為暨艷不過是個夸夸其談、冒進魯莽之徒,想不到竟然一身傲骨。
孫魯班嘆了口氣,聲音苦澀:「何必呢?」
「什麼問題?」
賈逸道:「其實那是條連環計,只被公子徹識破第一層,第二層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客棧木簡是一次,黑衣人是一次,公子徹的兩次安排,都是為了陷害暨艷。原本我以為,他是要以暨艷為線索,對太子孫登不利。但如今暨艷被殺,卻未牽連太子,倒讓我想到另一種可能。或許牽連太子只是公子徹其中一個目的,對於公子徹來說,暨艷非殺不可。」
「筆跡可以臨摹,有些高手甚至可以做到以假亂真。」
「我告訴過你,虞青聲稱她用來嫁禍你的令牌,是根據前幾年找到的寒蟬令牌所仿製。但我細看之後,卻發現和我在家中找到的那塊不太相同,倒是跟陳松案中的一模一樣。公子徹仿製的寒蟬令牌,跟虞青所仿製的出現了同樣的紕漏,這說明,兩人用的仿製令牌,其實是出自同一批,足以說明所謂密匣帛書只是個陷阱。」
蕭閑看著賈逸,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道:「去,必須要去,明天就走。」
還未等寧陌進門站好,虞青就劈頭問道:「查得怎麼樣了?」
「剛才是虞部督讓我向殿下敬酒的。」賈逸道。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虞青喝道,「拿下!」
虞青冷笑:「我沒有潘婕那麼傻,你套不出我的話。」
「這個不用擔心,我早先已經見過他了,承諾幫他調查他妻子的死。他懷疑虞青跟公子徹有關,會協助我一起調查。」
蕭閑看向賈逸,賈逸沒有解釋,反而道:「還有,先前對虞青跟公子徹的從屬關係只是推測,經過此事倒可以看出,虞青已將全部身家押在公子徹身上。能讓解煩營左部督如此死心塌地,公子徹的身份我已經猜得一二了,不會是普通的王室宗親那麼簡單。」
賈逸微笑著轉身離去,孫夢起身依著廊柱,看他越走越遠,逐漸消逝在了黑暗中。她就這樣盯著黑暗,又看了良久之後,才向亭外招了下手。黑暗中響起一陣「撲稜稜」的聲音,一隻渾身漆黑的鴿子落在了她的手上。孫夢動作嫻熟地探到鴿子腹下,解下一根細長的竹管,振臂讓鴿子飛走。她藉著亮光,拗斷竹管管口,從裏面倒出來一卷白帛。展開之後,見上面寫滿了奇怪的符號。孫夢看罷,將白帛湊到長案的油燈上點燃,揚到半空中看它迅速化為灰燼。
「虞部督,你我都在解煩營入仕多年,總得知道,辦案得讓人說話才成。」呂壹回身,沖孫魯班笑道,「您說呢,殿下?」
「那你為什麼給虞青收屍?」
孫魯班走到賈逸面前:「賈逸,你未免太慢了。」
寧陌躬身告退,走進了自己的房間。他將幾塊寒蟬令牌都拿出來,擺在面前長案上,細細端詳著。過了一會兒,他起身走到牆邊書架上,取出了一卷帛書。將帛書緩緩展開,另一塊光澤有些黯淡的寒蟬令牌顯露了出來。寧陌攥著這塊寒蟬令牌,又回到長案邊,輕輕嘆了口氣。
暨艷失勢這種朝堂上的鉤心鬥角,寧陌一向不怎麼關心。對於虞青想要藉機構陷,寧陌覺得還是要提醒一下賈逸,但用什麼方法還得好好斟酌一下。經過周伯兒子那件事,他已經不敢輕舉妄動。而且從剛才虞青所問來看,她在寧陌身邊伏下了暗樁,監視著寧陌的一舉一動。
「是嗎,右部督的人全部都出去了,誰會懷疑你們?還有,你說有兄弟在西城發現了陳奇,誰發現的?」
帛書上寫著林悅在嫁給寧陌之前,就已經是解煩營的暗樁,受命混跡於市井之間,刺探各種人等。四年前,林悅在一次追查中,偶然發現解煩營新任校尉賈逸的行蹤有些詭異。經過她多日小心探查,截下賈逸傳遞消息的信鴿之後,才發現賈逸竟與名動天下的寒蟬有所牽連。但正當她要進一步調查清楚之時,卻發現自己已經泄漏了行蹤,被寒蟬盯上。她思慮再三,為免牽涉寧陌,選擇了隱忍不發。在帛書中,她叮囑寧陌,如果她莫名身亡,寧陌在四年之後仍不肯放棄追查,見到這張帛書之後,千萬不要再執迷不悟。寒蟬的可怕程度,不是他應付得了的。
虞青冷冷笑道:「還有孫夢啊。你也知道,孫夢與賈逸的亡妻田川長得十分相似,最近還有風聲說賈逸要上門提親。只要坐實了賈逸的罪名,我們就可以拿孫夢為質,逼他招供。孫夢和寒蟬哪個更重要,我想賈逸比你我都要清楚。」
虞青狠狠剜了他一眼,道:「我問的是賈逸,你不是派人在公安城和武昌城中對他進行了查索嗎?為什麼查到的東西並未向我稟告?」
寧陌看著月光下自己稀薄的影子,輕輕道:「可憐,可嘆。」
賈逸嘆了口氣:「所以我才可憐你,明明有希望復讎,隱忍五年卻還是功虧一簣。」
寧陌低頭道:「屬下遵命。」
只是這四個字,不知道是說虞青,還是在說他自己。
「你怕公子徹出手對付我?」寧陌道,「你呢,為什麼不逃?」
暨艷靠在冰冷潮濕的石壁上,心裏有些空落落的。昨晚已經吃過了斷頭飯,知道處斬的日子就在今天,他心中也沒有多少波瀾,只是對徐彪還有一些愧意。與徐彪相交多年,在推行新政時也多有倚仗,但直到最後暨艷也沒有告訴徐彪真相。可以說,是他把徐彪騙上了一條不歸之路。雖然覺得對不住徐彪,但暨艷也沒有後悔,如果徐彪一早知道他的打算,能不能一起慷慨赴死?這世上,像他這樣不計名利,不留後路的瘋子又能有幾個呢?成大事者必有犧牲,如果徐彪泉下有知,應該也會原諒自己吧。
「我們……怕回去牽馬,會引起呂部督的懷疑。」
「我不知道。」曹銘道,「只知道虞部督對他非常敬畏。」
「那名僕從向你使眼色,我也看到了。」呂壹佝僂著身子,笑得像一匹狼,「而且,我還看到賈逸上前敬酒之時,有個僕從在他席位旁丟了包東西。如果我猜得沒錯,應該是一塊寒蟬令牌,還有一小包牽機藥粉。」
賈逸道:「等到提親的時候,再告訴你吧。」
太快了。
「不錯,那小子去找你,撞見了陳奇。他對陳奇說,雖然你老婆死的那天,沒有看到你描述的女人。卻在前幾天,看到那個女人去找過金盈當鋪的老闆。雖然他不知道那女人就是虞部督,去找劉淼是交代密匣帛書,但如果給你聽到這些,難免還是會讓你起疑。沒辦法,只能由陳奇殺了他了事。」曹銘道,「如果虞部督聽我的,那時候把你也給一刀砍了,就不會有今天這個下場了。」
「既然你拿來了密匣帛書,這件事也就不容再拖延下去。賈逸這隻老鼠,必須儘快誅殺。」虞青道。
「又在想案子?」孫夢不知何時到了身邊,香氣怡人。
「沒有。」賈逸道,「我不是來廢話的,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賈逸沉吟起來,沒有說話。眼下暨艷雖然被抓卻沒有處置,江東系和淮泗系群情激憤,正是矛盾最為激烈的時候。孫權卻選擇此時北上,把爛攤子交給孫登。孫登不論從性格和理念上來說,都不是平息此事的合適人選。為什麼要這麼安排,孫權到底在想什麼?
「什麼時候動身?」秦風拍了拍木箱。
「就是因為你有這種心態,才對田川姑娘念念不忘。」孫夢攏了下頭髮,「你和她共處的時間好像並不長,對她到底是愧疚多些,還是喜歡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