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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十面埋伏

第九章 十面埋伏

「您看是否將兵力分散,分成幾路並進,以便於搜捕緝拿賊人?我也覺得五千精兵集中在一起,舒展不開兵力,有些太過慎重。」
孫夢岔開話題:「人都死了,就別再管你和他之間的承諾了。你還是好好想想,接下來怎麼應付公子徹吧。」
賈逸看著孫夢,猶豫了好久,終於伸出手想要撫摸她的臉龐。孫夢卻肩膀一緊,眼神閃爍著退後躲開。賈逸悵然嘆了口氣,手垂了下來。孫夢又往前邁了一步,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咬緊了嘴唇,沒有開口。
「這些屍體中有陳奇,讓你說對了,公子徹果然沒有收手。」孫夢道。
「窮?我現在已經是個窮人了。錢這東西,死了又帶不走,趁活著就痛痛快快花完才好。」賈逸笑著,走出了房間。
賈逸笑容淡了下來,道:「其實在識破虞青之後,我已經覺察到了一點真相。現在寧陌被殺,對公子徹到底是何人已有六七成把握。」
韓當點了點頭:「傳令下去,部隊停止行進,原地待命,再派出一百斥候向四周散開!」
賈逸回頭笑笑,道:「打不過。不過我這人,就算是陷入必死之地,也沒有坐以待斃的覺悟。」
「臨陣退縮者,斬!
熾熱耀眼的太陽已經變成了淡黃色的圓盤,失去了往日的光亮和溫度,左下角還有一小塊缺口,被一團黑影所佔據。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這塊黑影就像活物一般,正緩慢蠕動著,一點點地蠶食著太陽。賈逸只覺得頭頂驟然襲來一股徹骨寒意,頃刻間渾身出了一身冷汗。眼看著黑影越來越大,轉眼間竟然吃掉了小半個太陽,周圍也明顯涼了下來。
丹陽豪族的部隊立刻後撤脫戰,在一塊平坦地勢上重整隊形,準備結陣禦敵。但誰都知道,戰局已定,勝負明了。韓當這邊將剩下的士卒聚攏一起,看著對戰毫無懸念地進行下去,只不過一個時辰的工夫,丹陽豪族的部隊已經被全數擊潰。再次出乎韓當意料的是,所有的敵方士卒都拒不投降,就連傷兵也奮戰到了最後一刻。待戰鬥結束清點之時,吳軍才發現竟沒有拿下一個活口。如此戰風彪悍的部隊,就連領軍數十年的韓當也是第一次見到。
「虞青都死了,」孫夢道,「解煩營正在全城搜捕餘黨。這個時候,公子徹還能掀起什麼大浪?」
諸葛恪道:「怕什麼,公子徹已經嚇破了膽,還敢再殺回來嗎?」
「看看,伏軍一撤走,日食就結束了。這不就是明證?」諸葛恪手舞足蹈。
賈逸苦笑,拋下那些目瞪口呆的步卒,走回到馬車旁拍了拍車廂。諸葛恪謹慎地撩起車簾,黑壓壓的重騎刺入眼中,這位世家公子立刻面如死灰。太子孫登躬身出了車廂,站起身看著轉眼就到眼前的重騎,反而從容笑道:「這些世家豪族可真是下了些本錢,枉我原先一直覺得要對他們懷仁,想不到對我這個名義上的新政支持者,竟然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三人一同沉默下來,看著黑甲蒙面步卒慢慢靠近。這些步卒速度並不快,一邊將原先死去的同伴屍體背出,一邊用繯首刀刺向每具屍體,若見有顫抖活動跡象的,就再補上幾刀,確定斷氣為止。一遍到頭,這些步卒竟然又轉身向後,看樣子竟然要重複第二遍。
「當然怕,但事到如今,怕又有何用?」孫登拍了拍諸葛恪,道,「元遜,站起來才能看得清。這重騎沖陣的場面,我們還都是第一次看到。」
「誰知道,別多問!」都伯將自己的水囊丟給他,「歸隊!」
孫夢道:「你們這消息傳遞得挺……那個什麼的,真算得上心有靈犀了。」
賈逸沉聲道:「別慌!聽我號令。」
諸葛恪一把拽下布簾:「我的殿下,你就先別想以後了,現在這關能過得去嗎?」
「明白了。」賈逸點了下頭,出了車廂。
韓當走上前去,奪過帥旗高高舉起,喝令道:「傳我將令,所有部隊以各自都尉為核心,分批向此處靠攏。刀盾槍兵在外,弓手弩手在內,結陣禦敵!敵若攻,我便守;敵若退,我便追,緊緊咬住這股伏兵至少五個時辰以上!
賈逸搖了搖頭:「現在不是我收不收手,就算有確鑿的證據斷定公子徹是誰,我又能把他怎麼樣?現在的問題是,公子徹會不會放過我。」
賈逸看準時機,大聲喝令。步卒們在他的指揮下,猶如一塊磐石,向敵方碾壓而去,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敵方竟然折損了五六十人。後面的馬車上,孫登撩起布簾:「想不到賈校尉還是個軍伍之才,若是此次得生,倒可以將他外放到軍營之中,歷練一番。」
「他一直說的,都是查清他的妻子為何被殺。」
孫登低頭,雖然光線太暗看不清楚遠方,但視線所及之處確實已經沒有了敵軍。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黑甲蒙面步卒終於迴轉過身,面對著這駕孤零零的馬車。諸葛恪打了個哈欠,將孫登往後推了下:「殿下,等會兒我先死,前去陰曹地府時還能給你引個路。」
遠處響起鳴金之聲,黑甲蒙面步卒迅速後撤。
孫登嘆氣道:「兵者,兇器也,戰者,逆德也,爭者事之末也。」
「你認為他們會在祈福的路上,做些什麼?」
「梟衛剛才說了什麼?」賈逸問道。
孫夢柔聲道:「那就算了,寧陌都已經死了,你又面臨困境,先求自保好了。」
「這是寒蟬客卿的標誌,每一個寒蟬客卿都有這樣一塊令牌,那個花紋就是每個客卿名字的篆文演化而成。」
諸葛恪奇道:「姓賈的,你還拔劍幹嗎?覺得能打過這幾百號人?」
韓當沉默一會兒,苦笑道:「說不定,你發現的那三百多具屍身,都不是丹陽豪族的。」
諸葛恪像看傻子一樣看著賈逸:「你莫不是也失心瘋了?殺了那些世家子弟,要如何向至尊交代?」
「手勢。」賈逸道,「寧陌死前有掙扎痕迹,就是為了擺出那個手勢。左臂朝上,手指屈一伸四。右臂朝左,手指屈二伸三。從上數第四排,從左數第三列,應該是這個意思。」
韓當眯起眼睛望去,只見對面山腰,原先設置炬石車的敵方燃起了熊熊大火。而山頭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大量火把,正飛快蔓延。只是眨眼工夫,周圍山頭已布滿了晃動的紅點,如潮水般涌泄而來。韓當放下繯首刀,啐了口唾沫道:「丁奉這小子總算趕到了。」
「沒什麼,不關我們的事。」孫夢歪頭道,「反正虞青已經死了,公子徹什麼的,先放一邊好了。不是有孫公主和呂壹么,讓他們查去吧。」
read.99csw.com話音剛落,遠處一百名弓手已後仰彎弓,一大|波羽箭如潮水般射來。刀盾兵們舉起木盾,在一片「篤篤」聲中掩護長槍兵後退。賈逸掃了下人數,剛才雖然沒有讓敵方擊潰陣形,但也折損了近三十人。好在首戰告捷,士氣還算不錯。這樣下去,最多還能夠撐上兩輪。他心裏還有些奢望,萬一如諸葛恪所說,那營士卒可以趕來救援,未免不是沒有活路。
「攔路請願、衝撞儀仗都極有可能,如果混亂中讓太子殿下受了傷,被至尊知道難免會落個統御不力的印象……」
「天狗……食日!」黑甲蒙面步卒中爆出嘶啞絕望的喊聲,陣形已然潰散,大多步卒在不住後退,有些竟然跪了下來,向天空不住磕頭。
孫夢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一名梟衛匆匆跑來,看了眼賈逸,附在孫夢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孫夢點點頭,待梟衛離去,笑道:「我聽說離武昌八十里的黃州縣附近,有大片的楓樹林子,如今楓葉已經紅了,層林盡染,很是好看。我們一起去瞧瞧?」
「不對,平日里就算沒有敵情,也會迴轉稟報發現樵夫、村落之類的消息。今日未免有些太安靜了。」另一名偏將道。
孫夢奇道:「咦?怎麼這麼巧,寧陌的妻子不是叫林悅么,名字里也有一個『悅』字。」
韓當凝神望去,只見對面山腰上用作偽裝的大樹已經被拉走了,露出一塊平台,上面停放著十多架炬石車,一群兵勇正在有條不紊地忙碌。再遠一點的山谷中,正在快速匯聚士兵,看來是原先的伏兵正在集結,只待火勢稍小就要衝殺過來。原來丹陽豪族早有準備,在此地提前設好埋伏,想要把韓當部曲一舉殲滅。
賈逸眺望著武昌城的方向,也不知道此時此刻,孫夢在做什麼?如果自己死在這裏,她會如何?彼此之間,明明還有很多事要講,先前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說出口,現在看來是沒有什麼機會了。這樣也好,那些事說出來之後,孫夢會如何反應,賈逸也無法想象。有些時候,面對真相更讓人痛苦,不如你瞞我瞞,兩兩相忘。
看那名解煩衛點頭,賈逸快步向房內走去。他站在門口,並未在意被翻得東倒西歪的傢具,反而查起了地磚。數了兩次之後,賈逸才微微點頭,踱步走到一個位置,踮起腳跟磕了下。聽得隱隱有空洞聲傳來,他蹲下身拔出腰間長劍,小心地將地磚撬了起來,看到一個顏色灰暗的木盒。賈逸將木盒打開,一塊金黃色的圓牌赫然出現在眼前。
黑色濁流再度碾壓而來,已變得鬆散的軍陣完全沒有抵抗之力,有些步卒甚至將武器舉過頭頂,跪地求饒。然而就算如此,那些戴著猙獰面具的重騎仍然俯身一刀砍下,毫不手軟。慘叫聲、哀求聲、哭喊聲響徹在這片天地之間,鮮血肆意飛濺,匯聚成涓流,將大地染成褐色。盞茶時間之後,已看不到還站著的步卒。沉悶的號角聲響起,黑色濁流迅速撤去,只留下一地屍體。
賈逸看著孫登,道:「沒有,這可能是個死局。」
諸葛恪冷笑道:「他就算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逆天而為!不怕天降狂雷,活殛了他?就算他真瘋了,要逆天而行,麾下那些士卒也得敢上前才成!」
賈逸卻道:「殿下莫要自責了。莫說八百,就算三千,這場伏擊還是逃不掉的。」
轉瞬之間,敵方已經行進到幾步之遙,鋒線上,黑甲蒙面步卒紛紛舉起繯首刀,揮砍過來。與此同時,賈逸大聲喝道:「刀盾兵,舉盾!」
「沒什麼心情,公子徹的事情還沒有解決。」
伍長小聲嘟囔著,擠進了隊中。
「最後一步?他要做什麼?」孫夢問道。
「長槍兵!空隙攢刺!」
賈逸卻沒有回話,似乎側耳在聽著什麼。
諸葛恪道:「我收到風聲,雖然殺了暨艷,但新政並未廢除。有很多豪門世家心懷怨恨,認為是太子殿下堅持如此,放話要給太子點顏色看看。」
孫夢皺眉道:「跟你無關吧,我們不去黃州嗎?」
兩人出了郡主府,翻身上馬,不到一刻鐘就趕到了寧陌住處。解煩營右部督的一名都伯看到他們兩個,也沒說什麼,側身將二人讓了過去。賈逸看到寧陌躺在一塊木板之上,胸口兩道縱深刀傷,露著森森白骨。他身旁散落著碎成數截、血跡斑斑的長劍。還有幾具屍體並排擺放在另一邊,看傷口形狀都是劍傷,應該全是寧陌所殺。
孫登臉色有些蒼白:「我妹妹,孫魯班。」
他大聲喝道:「以太子車駕為核心!變為雲龍之陣!前兩層刀盾,后一層長槍!全部低腰躬身!準備接敵!」
「我想問殿下一個問題,算是我死前唯一的問題,希望殿下一定要據實回答,不要有半點隱瞞。」
說話間,重騎兵已經猶如一柄利刃切入豆腐,直接將軍陣前列的刀盾兵撞飛,後排槍兵的長槍只不過在馬鎧上劃出一道痕迹,緊接著就被馬蹄踏成肉泥。僅僅一眨眼工夫,原本還算牢固的軍陣就已經潰散,步卒們驚惶四散。重騎兵並未追擊,而是衝過步卒數百步之後,在空地上集結,列成楔形陣后再次衝鋒而來。
孫夢牽出兩匹白馬,將其中一匹的韁繩遞給賈逸,問道:「怎麼樣?」
「不聽號令者,斬!」
一名副將忍不住問道:「不是說丹陽豪族早已順服,這些年一直為朝廷貢糧納財嗎?以前多次到丹陽山中剿匪,他們也從中協助,為何突然要討伐他們?」
「怎麼能這麼說?」諸葛恪正色道,「我雖然是渾不懍的性子,為臣之道起碼還是清楚的。臣為君死,本就是分內之事,殿下莫要說這種混賬話。」
「還有多遠?」韓當問道。
所有人面面相覷,沒有說話。集結之後,他們也聚在一起討論過,作出過不少推斷,但均不得要領。
「寧陌曾經告訴過我,當年懷疑妻子被殺跟寒蟬有關,是因為他在自己家的地磚下面,發現了一塊寒蟬令牌。」賈逸道。
韓當搖頭道:「再往南,就是十萬大山了,隱匿幾萬人都綽綽有餘,要怎麼搜尋?何況這場仗未免不是給你我的示威,他們故意送死,我們還打得這麼艱難。如果認真應付我們,難免不會把整個朝廷都拖入泥潭。現如今,至尊正率大軍在長江與曹丕對峙,如果後方生變,實乃你我之大罪。」
賈逸點了點頭。
為至尊孫權戰前祈福,按照規制應該是二百人的騎隊和三百人的步隊共同出行,但孫登卻覺得太過鋪張,想只帶二十名王府侍衛前往。在https://read.99csw.com諸葛恪與顧譚等人的一再勸說下,孫登只得勉強同意帶上五十輕騎和一百步卒。臨出行前,他還對送行的諸人搖頭,笑說只有大半天的路程,完全沒有必要帶上這麼多人。
祈福隊伍出了武昌城,沿著官道向黃鵠山而行,一路上偶爾遇到些閑散行人,開路輕騎立刻呵斥他們側立路邊避讓。諸葛恪與賈逸並騎而行,這位浪蕩公子難得有個正形,臉色陰鬱沉悶,看起來相當緊張。走了一個多時辰之後,隊伍離開了官道,拐向通往黃鵠山的驛道。
「不一樣嗎?」
諸葛恪喃喃道:「殿下,您一有難,就發生了日食警示世人,將來一統天下的,必定是您。」
號角聲再度響起,黑甲蒙面步卒向前開始推進。賈逸跳下馬車,拔出了腰間長劍,眼神冰冷。
賈逸打斷兩人對話:「殿下,此地不宜久留。」
外面傳來清晰短暫的口令之聲,敵方果然正在集結步卒,準備沖陣了。
「哪怕是朝中重臣,手中沒有兵權,舉家覆滅也只是在至尊的一念之間。他們太自不量力了。」丁奉接著問下去,「韓老將軍,此次戰況您看如何上報?」
賈逸將令牌遞給孫夢:「蟬的腹部花紋里,暗藏了一個極小的篆字,悅。」
孫夢眯起眼睛:「這麼說,林悅其實是寒蟬客卿?寧陌知道這點嗎?」
賈逸圍著寧陌的屍身轉了一圈,臉色凝重。他注意到屍體雙臂分別朝上朝右,手指微微彎曲,像是要努力抓住什麼。屍體上塵土很多,身邊土地上有諸多劃痕,應該是死前掙扎的緣故。賈逸躬身,端端正正地行禮,將身上衣服脫下來,蒙在了寧陌屍體上。
他有些疑慮道:「眼看就要得手了,就這麼撤走了?」
「他不知道。但是發現了令牌上的悅字,總會模模糊糊意識到什麼,所以才一直未對任何人說起。」賈逸道,「難怪他查了將近四年,仍舊沒有查清。能不留痕迹殺死寒蟬客卿的勢力,不是他單槍匹馬就能對抗的。」
「應該沒有。我們按照軍令把主寨圍得水泄不通,正待進攻之時,裏面燃起大火,似乎是自焚。我們將火撲滅之後,共發現男女老少屍身三百多具。只是末將覺得有些蹊蹺,火被撲滅之時,主寨仍剩餘不少房間未曾燒毀,我們搜查了所有地方,發現財物雖然都在,卻沒有找到這個家族的家譜,以及任何可以了解族中諸人身份的文字記錄。他們輔佐孫家這麼多年,在朝中的關係也只是明面上的那些人,應該還有很多暗中關聯的都查不出來了。這場仗,表面上我們是打贏了,可實際上卻很難說。」
「我明白,解煩營右部督這個位子,光明磊落的人是坐不上去的,更何況他已經坐了這麼久。」賈逸將寒蟬令牌塞入懷中,「天色已晚,我們去吃頓好的。」
伍長咽了口唾沫:「老大,這都在山裡轉了十多天了,到底是幹嗎來了?」
「如果寧陌早一點把這個令牌交給我看,說不定我還能幫上忙。」賈逸嘆了口氣。
韓當道:「諸位能選入此軍,不是以戰功或者出身為準,而是經過嚴苛審查確定,你們底細清白。我們此次深入山中,要討伐的不是尋常山賊,而是丹陽豪族。」
身後傳來諸葛恪壓低了的聲音:「他什麼意思?孫公主怎麼可能是公子徹?」
孫登皺眉道:「不要亂說。日食本來就是這個樣子,跟我有什麼關係?」
孫夢沉默了一會兒:「那就放下這一切,跟我去趟黃州,看看那裡的楓葉好了。」
賈逸拖著諸葛恪向步卒爬去:「先集中羽箭射殺騎兵,防止騎兵反衝;然後射殺馬匹,防止有人藉助馬匹逃走。這人不是久經戰陣的老手,就是個心思縝密的奇才。」
「除了他,還有誰敢對太子下手?」
「公子徹肯定在外圍撒了不少游騎暗哨,如果有變,才會動手解決我們。眼下他們要的是萬無一失,我們反正已是瓮中之鱉,早殺晚殺又有什麼?」賈逸道。
「呸!」諸葛恪道,「要是如此,剛才讓我被一箭射死算了,還爬這麼遠來看殿下笑話?姓賈的,你趕緊給我想辦法!」
周圍副將偏將奔向各自部曲,大聲重複韓當的將令,校尉都尉們指揮都伯彈壓聚攏士卒,竟然很快穩定了局面。山腰上的炬石車已經停止了攻擊,山谷中的敵軍剛剛集結完畢,正在向韓當方向進發。等到他們接近之後,韓當軍已經整肅完畢,開始對陣廝殺。出乎韓當的意料,這股伏兵的戰鬥力竟然很強,甚至比他率領的精銳甲士還要高出一截。而且對方的指揮也很有章法,將兵士分為幾股,按波次沖陣,一旦前線顯露疲態則立刻投入後備。幾場衝殺下來,雙方殺得犬牙交錯,陣地幾經易手,堆滿了屍體。有次對方竟衝到離韓當只有百步之遙,逼得韓當親自揮刀下場,才將對方打了回去。
「我表姐從北涼那裡買來的,名叫雲鬃,跑起來飛快,耐力還極好。」孫夢笑道,「騎上出城去逛逛?」
「怎麼,呂部督還怕我突然消失了?」賈逸道。
話音未落,遠處一直觀戰的一百步卒已經排成三線陣,向這邊行進過來。而原先的那些步卒,則迅速展開隊形,形成一個圓陣,將賈逸三人圍在中心,遠遠觀望。
諸葛恪用馬鞭搗了賈逸一下:「姓賈的,別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我覺得,搞不好有些失心瘋的傢伙會對太子不利,你眼睛給我放亮點。」
四周煙塵漸漸散去,觸目可見全是殘肢斷臂的屍體,韓當嘆了口氣,佝僂著身子向山下獨自走去。丁奉轉過頭,眺望著丹陽豪族主寨的方向,隔了很久之後,他的嘴角忽然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微笑。
「根據斥候的回報,明天就能抵達他們的主寨了。」偏將回應道,「將軍,此次由您親率五千精銳甲士,到這丹陽山中剿匪,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
「是她找到我,說寧陌已經被公子徹殺了,你可能也有危險。讓我帶你一起祈福,多少也是個照應。」
諸葛恪臉色陰沉:「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公子徹?」
身邊忽然死一般的寂靜,賈逸有些詫異地抬頭,看到那些原本已經快到身邊的黑甲蒙面步卒全都停了下來,畏畏縮縮地看著他身後,不敢向前。他轉過身,見諸葛恪張大了嘴巴,頭顱微微抬起,滿臉都是震驚恐懼之色。而孫登的淡然之色也完全消失不見,渾身上下都在微微顫抖,若不是諸葛恪扶著他,恐怕已經癱倒在地上。賈逸心中駭然,感到周圍光亮正在漸漸變暗,他艱難地扭九_九_藏_書轉僵硬的脖子,向天空望去。
兩人已經爬至步卒結陣之處,在幾名刀盾兵的護衛之下,跳上馬車進入了車廂。
「醉仙居吧。今晚武昌全城,不管你想吃哪家的拿手好菜,我都讓人把廚子給你請來做,怎麼樣?」
賈逸道:「我欠他一份人情,要不你在府中等著我,我去去就來。」
「那還能有誰?早就聽說太子對你青眼有加,再加上又深得郡主信任,賈兄弟可謂前途無量啊。」呂壹湊近了一些,「虞青已經死了,咱們解煩營左部督一職也不能一直空缺。我已經向至尊寫了舉薦信,覺得你最合適。若是至尊應允,過不久你就會走馬上任了。到時候咱們左右部督可不能再內耗了,如果精誠合作,軍議司和進奏曹怎麼能算咱們的對手?」
「如果我是敵軍指揮,接下來要派步卒上陣,檢查還有沒有活口。」賈逸道。
「後撤!」賈逸也大聲喝道。
「還是松鶴樓?」
「指望不上他們。太子所乘馬車,車廂嵌有鐵板,羽箭無法射入。對方肯定是知道這一點,才未用羽箭襲擊車駕。這是個明白人,他之所以採用這種伏擊手法,目的並不只是要殺死太子,而是不留一個活口。」賈逸道,「你覺得,他會不知道三十里之外有一營郡兵?」
韓當鬆了一口氣,終於接敵了。他帶了五千精兵入山,親自做餌,就是要引丹陽豪族出戰。比起對方一直避而不戰,用十萬大山拖垮自己,這次遭受伏擊要好得多。他向身邊那位一直沒有說話的副將使了個眼色,副將從懷中掏出一面疊得四四方方的赤色旗幟,展開之後套在旗杆上用力揮舞。很快後方一座山頭上也高高舉起一面赤旗用力揮舞,緊接著是更後方的山頭上也赤旗顯現。
孫登道:「元遜兄,若是來世還能為人,我還你一條命好了。」
「讓我隨行祈福,到底是誰的主意?」
然而就在剎那之間,賈逸臉色遽變,猛然舉目向遠方看去。輕微的「嗒嗒」聲不知從何處傳來,眨眼之間已變成猶如雷聲般的「轟轟」巨響,一股黑色濁流從遠處土丘後面湧出,挾裹滅頂之勢直壓過來。
「確定無誤?」
「殿下,馬匹被全部射死之後,敵方肯定就要準備步卒沖陣了。我出去指揮下,或許可以拖上一點時間,但也僅僅是拖上一點時間而已。」賈逸道,「對方至少有五百人,我們斷然沒有活下去的希望。在公子徹的謀划之中,你我都是必死之人。不然他的下一步動作,是無法展開的。」
「是太子要我隨行護衛?」賈逸問道。
「死其實並不怎麼可怕,等死的滋味可真是……」諸葛恪苦著一張臉,想笑卻已經笑不出來了。
千里之外,丹陽山。
一位副將揣測道:「或許都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眼看到了山腳下,驛道也到了頭,只有一條有些崎嶇的土路延伸向山上。路上已經沒了行人,倒是兩側灌木荒草變得更深。
賈逸搖了搖頭:「指揮之人,未必就是公子徹。」
「怎麼了?」
「如果是以前那種機靈勁兒,非纏著弄清楚寒蟬客卿是什麼,我又怎麼會知道這些東西不可。如今你好像對這些一點好奇心都沒有。」賈逸看著孫夢的眼睛。
後排的槍兵回過神來,總算明白了讓他們躬身是什麼意思。他們一個個抻頭眯縫著眼睛,瞅准陣形間的空隙,用力將手中長槍攢刺出去。那些黑甲蒙面步卒的刀鋒砍在方形大盾之上,大多都被彈起,根本來不及防備空隙間刺出的長槍,頃刻間竟然被刺倒二三十人,攻勢為之一滯。
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呂壹快步走到了房中,笑道:「賈兄弟,原來你在這裏,可讓我好找。」
諸葛恪急道:「姓賈的,你嘰嘰歪歪說的都什麼東西。要是一點生還的希望都沒有,你何必跟來?又何必拖著我來殿下車駕?」
賈逸忽然想起前段時間,由蕭閑承攬修建的黃鶴樓被焚毀一事。現在據說是諸葛瑾重新承建,也不知道修好了沒有。當初孫魯班看在太子的面上,放了蕭閑,沒有追究罪責。過了不久,賈逸就交給了蕭閑一個木箱,讓他和秦風一起去了劍閣。按時間推算,現在應該已經到了。以蕭閑的性子,就算猜透了賈逸的用意,也不會由得秦風胡來。這算是賈逸最後能做的了,畢竟在吳境這些年,能稱得上朋友的也只有他們兩個。
戰鬥從旭日高照打到天色昏暗,韓當五千甲士戰死大半,負傷小半,有一戰之力的士卒最多只剩六百人。原先那名認為小題大做的偏將已經戰死,被砍掉的胳膊都不知道給踢到了哪裡。但丹陽豪族的部隊仍在聚集布陣,似乎在準備一場夜襲。韓當扶起倒下的帥旗,用力插|進腳下碎石之中,隨即環顧四周山峰,卻並未發現丁奉援軍已經趕到的跡象。他不禁有些疑惑,莫非丁奉在路上也遇到了阻擊?如果真是那樣,自己這名百戰老將就要殞命此地了。
孫登抬起頭,問道:「賈校尉的問題是什麼?」
「刀盾兵!舉盾挺進!
「長槍兵!空隙攢刺!」賈逸再度大聲喝道。
賈逸躬身行禮,看呂壹轉身出了房間。
韓當皺眉道:「怎麼前方撒出去的那三十名斥候,一條消息都沒有回報?」
賈逸輕輕笑道:「總感覺你這段時間不太對頭。」
孫夢沉默了一會兒,笑道:「那走吧,咱們一起去。」
孫登慚愧道:「現在說這些也晚了。賈校尉,你智謀超群,可有脫困之策?」
丁奉面色凝重:「丹陽豪族實力的確不容小覷,只是怎麼會如此低調隱忍?不但數十年未有子弟出仕,而且也沒發現爭權奪利的跡象,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你還不收手?」
「那你怎麼知道藏在這裏?」
韓當並未在意,反而問道:「丹陽豪族主寨已經拿下?」
身邊的伍長緊張得聲音都走了樣:「賈校尉,上官們都死光了,如何禦敵?」
話音還沒落,賈逸就單手撐著馬鞍,橫著撞向了諸葛恪,兩人一起跌落馬下。諸葛恪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聽四周爆起一陣哀號之聲,身旁有人又從馬上跌落下來。諸葛恪掙扎著要起身,卻被賈逸一把按下:「別動!有伏擊!」
諸人拱手應諾,心中凜然。丹陽豪族是與孫家淵源很久的世家大族,據說從孫堅起兵之時,就已經在暗中支持。但這個世家大族卻十分低調,只知道是陳姓,常年隱居在丹陽山中,不與其他望族名門來往。就算入仕為官者也只有寥寥數人,而且都是平庸之輩,在閑散曹署做不入流的小官。反而九-九-藏-書在軍伍之中,倒有相當一部分底層軍官都來自於丹陽附近,也不知道與丹陽豪族有沒有聯繫。之所以選取他們來討伐,大概就是為了防止泄密,讓丹陽豪族提前有所準備。但以目前狀況來看,幾次突襲營寨都撲了空,消息難免還是走漏了。
此次行軍堪稱絕密,別說尋常士兵不知道為何,就連這些將領也只是略知一二。不過既然已經快到目的地,也該跟這些將領說明白了。韓當道:「諸位,你們本不是我的麾下,都是從諸軍中甄選而出,就連兵士也是來自各軍精銳,可知為何?」
韓當擺手道:「我也有同樣的疑問,但既然軍令已出,大家就只管貫徹到底,不要再追根究底了。丹陽豪族的分量想必諸位都明白,此戰一定要慎重,畢其功於一役,不能留下任何後患。」
「動用三百重騎、四百步卒、一百弓手,在武昌城外陰謀刺殺太子殿下,這等大陣仗公子徹還不親自出馬?我不信。」諸葛恪笑道,「說起來,都要死了,還不知道這個公子徹是什麼人,真是窩囊透頂了。」
「好說,要是有人敢攔路,我就帶輕騎殺過去好了。」賈逸道。
他抬起頭,向院中的解煩衛問道:「你們進來的時候,屍體就是這個樣子?」
前排一大部分刀盾兵舉起了盾牌,擋住了對方的進攻。也有一小半沒有遵循軍令,選擇了跟對方互砍,頃刻間便倒下了十幾人。好在第二排刀盾兵及時舉起盾牌,填補了空隙,沒有讓陣形潰散。
那是人馬全身披掛精鐵鎧甲、手持鑌鐵長槍的黑色重騎,數量足足有三百之上!重騎培養起來頗為費力費時,一名重騎兵的成本至少可以抵得上四十名步卒。而重騎對於步卒來說,是致命的存在,一隊百人重騎就可以衝擊千人步卒,將敵方軍心士氣碾壓如泥。而此時,參与這場伏擊的竟然有重騎三百之眾!可見公子徹從一開始就是獅子搏兔的心態,根本沒有給太子孫登生還的希望。
賈逸喉頭滾動,還是將想說的話壓了下去,道:「殿下不怕死?」
不過說是這樣說,他卻動作利索地跳下馬車,將孫登扶了下來。三人拐進路旁的荒草叢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武昌城方向走去。一路上諸葛恪都在高談闊論,說什麼天人感應,預示災祥。孫登反駁了他幾句,後來看沒什麼用,只好任得他喋喋不休。賈逸面色沉靜如水,並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似乎心事重重。
賈逸跳下車轅,看到不遠處足有兩百名黑甲蒙面的步卒,已經結成玄襄之陣,正穩步推進。而更遠處,則還有一百名弓手、一百名步卒都已列陣待命,形成了莫大的震懾之勢。
孫夢道:「這麼奢侈?不怕一頓飯把你給吃窮了?」
韓當道:「路上遇阻了?」
孫登喃喃道:「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
諸葛恪看了眼已經結陣的步卒,道:「就算他解決了騎兵,步卒也已結陣防範,再想殺太子也就難了。距這裏三十里之外,駐紮一營郡兵……」
他握起寒蟬令牌,湊到門口光亮處,仔細地觀看。
賈逸靠著中箭倒斃的馬匹,探出頭去小心觀察。領隊的四名都尉已經全部陣亡,五十騎開路輕騎已死傷大半,剩下的都滾落馬下伏倒在地,有些馬匹驚慌逃竄,更多的則是繼續倒斃于弩箭之下。一百步卒並未被伏兵攻擊,在伍長的喝令下圍著太子車駕站成一個大圓。刀盾兵先築盾在外,長槍兵退而其後,形成了一個簡單的防禦陣形。
「這是怎麼回事?什麼人竟敢伏擊太子車隊!」諸葛恪又驚又怒。
「怎麼沒有!」孫夢道,「我在場就聽到過好幾次啊。」
「這樣一直隱匿暗中的才最可怕,滿朝文武到底誰是他們的人,恐怕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別說爭權奪利,只怕操縱國勢都有可能。」韓當頓了下,不願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至尊這次著手整頓吏治,對你我這種投身軍伍的家族並未染指,也算是明智之舉。只是苦了那些從政的世家大族,利益受損不少,很多豪門世家都是滿腹牢騷。前幾天至尊迫於壓力,殺了暨艷,竟然沒能壓住他們的怨氣。聽說有些人又在私下串聯,準備向太子請願,真是不知死活。」
「什麼消失?」呂壹愣了一下,揮手道,「太子殿下明日出城,為至尊祈福,要你隨行護衛。寧陌這案子,你就別管了,回去收拾一下,別耽誤了明天的正事。」
「怎麼,被逃走了一部分人?」
眼看遠處丹陽豪族的部隊已經集結完畢,下一次衝鋒迫在眉睫,只憑身邊這六百人,也就最多能擋下這一次了。韓當並未表現出什麼憂慮,反而抽出繯首刀,擠入士卒的陣列中,大聲笑道:「丁奉將軍的援兵已經形成合圍,只要咱們頂下這一輪,剩下的兄弟們雖然不敢說各個榮華富貴,但想要投奔我老頭子麾下的,全部官升一級!」
「姓賈的,你這話就胡扯了。公子徹能在武昌附近調集幾千人進行伏擊?」諸葛恪氣哼哼道。
孫登默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是不是寧陌出事了?」
韓當很清楚地知道,後方三十里還潛伏著由丁奉率領的兩萬精兵,就等著此刻突入包抄合圍。赤旗信號只需一刻鐘就能傳到,五個時辰之內就會將此片區域合圍,到時候丹陽豪族插翅難飛。這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計,就算拼上五千條人命,只要能將丹陽豪族一網打盡,也是值得的。
呂壹拍了拍賈逸肩膀:「回頭等你的任命下來,大哥我做東,咱們痛痛快快喝上一場!」
黑影在吞噬完太陽之後,又開始緩慢地移動,將光芒一點點地吐了出來。不到半炷香的工夫,黑影已經完全消失,溫暖和光亮再次重臨大地,三人的神情都逐漸緩和下來。
「還真給你說中了。」諸葛恪道,「看來公子徹跟你倒是有些像。」
孫夢表情複雜,在後面猶豫了一會兒,最後跺了下腳,跟了上去。兩人一起出了寧陌家,向醉仙居的方向走去。對面小巷裡,呂壹走了出來,示意兩名解煩衛遠遠跟了上去。然後,他喚過身後的幾名都尉,臉色陰鷙道:「在城門各處都撒上些人手,如果發現賈逸私自出城,立刻派人回報!誰要是給跟丟了,我殺他全家!」
諸葛恪道:「姓賈的,別裝模作樣,我跟你說話呢……」
這時,諸葛恪才聽到弩箭破空的「咻咻」之聲不絕於耳,身旁不斷有人中箭摔下坐騎。他打了個寒戰,才意識到若不九_九_藏_書是剛才賈逸將他撞下馬,現在他已經中箭身亡了。回望向太子車駕,二十名親衛已經手持大盾,將車廂圍得嚴嚴實實,然而奇怪的是,伏擊的弓手並沒有向車駕射箭。
另一名偏將道:「將軍,這幾日斥候已經探得了好幾處營寨,都是一個人也沒有。很明顯那些賊人收到風聲,提早匿進了深山。雖說明日就能趕到他們的主寨,但能不能接敵還很難說。」
孫夢忍不住道:「別被他騙了,呂壹這人表面上豪爽大氣,實際上老奸巨猾。有不少人被他迷惑,當作知己,推心置腹,最後連骨頭渣都沒剩下。」
「喧嘩驚慌者,斬!
「怎麼會沒有關係?」諸葛恪道,「為什麼日食早不早,晚不晚,偏偏發生在您被伏擊之時?哪會有這麼巧的事?您看連公子徹都敬畏上天警示,把伏軍全部撤走了。」
兩匹白馬四肢堅實有力,體質粗糙結實,頭大額寬,胸廓深長,更難得的是通體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確實品相上佳。
遠方高處一塊凸出的巨石上,站著身披精鐵甲的老將韓當,正俯視行進中的隊伍。他身材魁梧,鬚髮皆白,臉上稜角分明,透著一股凜冽殺氣。韓當跟隨孫堅起兵,歷仕孫家三代,征伐四方,功勛卓著,是朱治之外為數不多的威望老將,頗得軍心。但此時身後一群偏將副將卻把他圍在當中,臉上都有些不虞之色。
孫夢搖頭道:「人都會變的,以前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所有的困境最終都能有驚無險地撐過去,現在卻覺得自己終究是渺小的,很多時候並不比一隻螻蟻強大多少。就像寧陌,不少人說他是近十年中解煩營難得一見的後起之秀,日後必定超越你,然而還是說死就死了。你還要再查下去?你覺得自己是公子徹的對手嗎?」
諸葛恪苦笑道:「反正都要死了,看不看又有什麼關係?」
賈逸點頭道:「承呂部督吉言。」
韓當意興闌珊:「據實把結果報上去,把懷疑也報上去,讓至尊定奪。咱們身為武將,只管打仗,背後這些東西就不要動太多心思了。」
「奔逃潰散者,斬!
諸葛恪疑道:「為何不再一個衝鋒砍了我們?又退?」
賈逸搖搖頭:「如果我猜得沒錯,公子徹的謀划只剩下最後一步了。」
諸葛恪怔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說得也是,等下我就算殺不了人,也得踹上他們幾腳!」
「我們都是聰明人,看到一點不協調的端倪,自然就能猜到些什麼。」賈逸邊端詳令牌,邊道,「其實雖然外界一直都在說,寧陌正在追查的是寒蟬為什麼要殺了他的妻子。但與我相談的時候,他一次都沒說過這種話。」
也虧得是各軍中選出的精兵,戰損已經如此之高,竟然還是士氣不減。聽得韓當許諾,當下又是爆出一陣歡呼之聲,震徹天地之間。眼看敵方以長槍兵在前,刀盾兵居中,衝上來廝殺在一起。韓當身邊的己方士兵越來越少,敵方越來越多,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六百人已經折損了大半。韓當用力砍翻一名敵兵,抹去臉上血跡,正要向前衝去,卻見身邊的副將忽失心瘋般大笑起來。
丁奉點頭道:「就聽老將軍的。」
「寒蟬令牌?」身後的孫夢道,「這是在案子中發現的嗎?為什麼藏得這麼隱秘?」
丁奉點了點頭,卻欲言又止。
士卒們開始變陣,你推我搡,並不怎麼流暢。這一百名步卒稱不上精銳,對上敵方五百人沒有不戰而逃,已經算很不錯了。賈逸雖然已經有些預料,但還是覺得心中苦澀,在吳境隱忍五年,到了最後還是猶如一枚棋子,連生死都不由自己。二百黑甲蒙面步卒已經逼至眼前,遠處的敵方士卒也開始列隊推進。賈逸往後靠了靠,挨著太子車駕,冷冷地看著。
丁奉滿臉煙灰,走到韓當的面前,道:「末將救援來遲,讓韓老將軍受驚了。」
一隊甲士穿行在山間的羊腸小道。這隊甲士身披鐵甲,頭戴鐵盔,各個身材魁梧,應該是軍中精銳。一名伍長舉起水囊,送到唇邊卻發現一滴水也沒有了。他有些焦躁地跳上路邊一塊大石頭,抬眼望去,竟看不到隊伍盡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從旁邊經過的都伯一把將他拽下,輕聲喝道:「你出什麼風頭,韓將軍的軍令都不聽了?」
「也有可能,總覺得是他們想讓我們贏了這場仗,好有個結果回去交差一般。那我們要繼續搜尋嗎?」
諸葛恪罵了一句,道:「這些人怎麼如此託大,難道算準了不會有援軍前來?」
「不一樣,發現了寒蟬令牌,林悅被殺,大多數人想當然認為是寒蟬殺死了林悅。但寧陌既然這麼說,只表達一個意思,他認為妻子不是寒蟬殺死的,而且妻子跟寒蟬還有一些關係。」賈逸道,「開始的時候,我沒有細想,聽得次數多了才反應過來,但卻不敢有所表露,只能裝迷糊。」
賈逸後退幾步,靠著馬車站穩,抬頭看著天空。黑影仍在緩慢而堅定地移動,像是只貪婪笨重的凶獸,一點一點地吞噬著光亮。遠處傳來急促的鳴金之聲,圍攻太子的士兵們慌亂集結後撤,沒有一點精銳之師的樣子。與此同時,天上的黑影已經完全吞噬了光亮,地上昏暗一片,直接從白晝進入了黃昏,光線暗得連影子都看不到。遠處傳來焦慮急促的喝令聲,賈逸模模糊糊地看見,這批伏軍以重騎為先,步卒在後,正朝北方迅速撤去。
「行進到距離此處十六里之時,被打了個伏擊,若不是對方人少,恐怕今晚都趕不過來了。」丁奉坦然道,「而且為確保斬草除根,在增援之前,我分兵三千先去了丹陽豪族主寨,又延誤了大半個時辰。」
孫登看到二人,苦笑道:「元遜兄,是我的錯。早知道聽你的,帶上八百人馬,對方也不至於敢在光天化日下動手了。」
孫登仍在盯著天空,道:「按照《漢書》記載,前朝皇帝一共發出過七次罪己詔,向天下萬民坦誠因自己的過錯而導致了日食。現在還未有真命天子出現,這次的日食應該也是上天對世人的警示,跟我沒什麼關係。」
號角聲剛剛響起,就聽半空中驟然傳來呼嘯之聲!眾人一起抬頭望去,只見對面山腰上騰空而起十幾個紅點,流星一般撲面而來。轉眼之間,紅點已近,竟然是燃燒的炬石塊!眾將慌忙散開,大聲傳令下去,然而為時已晚。炬石塊轟然砸入隊伍之間,慘叫聲和轟隆聲迭聲而起,一股皮肉燒焦的臭味順風傳來。周圍山林被炬石引燃,畢畢剝剝地燒了起來,冒出滾滾濃煙,嗆得眾人咳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