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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驚變

第九章 驚變

「寵物醫院還沒有關門?」媽媽有些疑惑。
這個動作是如此熟悉,一如下午推開段新迎家的房門,眼前雖然是鐵一樣的黑暗,卻彷彿看到了門廳處的鋼絲床、米色的摺疊桌、桌前的小板凳、桌上的檯燈、軍綠色的工具箱,還有那幾粒讓自己顏面盡失的白砂糖……
司機的車窗搖下,露出了一張布滿痤瘡的臉。于文洋打開車門,鑽進了車,坐下,黑暗中,兩個人都鐵一樣沉默著。
沒有啊,于躍、于文洋、于文洋的媽媽、張昊、姚代鵬、段新迎、劉思緲……沒有其他人了啊。
于躍有點沮喪:「好吧,你接著說。」
遠處,那輛黑色的邁騰停下了,停在了一片不易察覺的陰影中。
終於,于躍慢慢地將衣袖放開,嘴角浮現出自嘲的苦笑:「自作聰明,卻總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呼延先生,我看我要真誠地對你說一聲『對不起』了,此前我一直認為,推理不過是一種小把戲,小伎倆,都是算命先生一類的玩意兒,現在看來是我錯了,原來推理是如此絕妙的神技,竟能通過在大部分人眼裡完全忽視的細節,將真相複原,多年前我曾經在故宮博物院見過一位海內外享有盛譽的古籍修補大師,他能夠利用自己的考古學和古文獻學知識,把殘存的幾片竹簡恢復成一篇煌煌上敕,現在看來,你們都是具有不可思議的魔力的人!」
「爸爸!」于文洋忍不住發聲了,「我跟您講過呼延先生是多麼厲害的推理者——」
欣欣沒有說話。于文洋沉默了片刻,接著說:「就要離開這個家、這個地方了,我說不上高興還是不高興,走出去,會是一片新的天空嗎?我不知道。灌了太多鉛的雙腿,走到哪裡都是沉重的吧……我只是害怕孤獨,可是我又知道,我走到哪裡都是孤獨的。」
呼延雲對阿賓患病的那番說辭,根本不是根據推理得出的答案,而是上次在寵物店門口偷偷聽到的于文洋和欣欣的對話,剛才拿出來耗子肉穿釺子當羊肉串賣,只是為了震懾于躍用,沒想到于文洋的媽媽認真起來了……他正在想該怎麼解釋,于躍卻不耐煩地說:「這個是小事,呼延先生能不能說一下你是怎麼看出我下午簽約不順,並且還去殺了人的,這個才是我最關心的。」
旁邊的于文洋立刻開始擼袖子,然後又放下,挽起了袖子,接著,朝父親點了點頭。
差不多同一時間,呼延雲來到了段新迎家對面那棟樓的樓下。
「這麼晚了,你去哪兒啊?」媽媽嗔怪道,「剛才呼延先生叮囑你的話,你都忘了嗎?」
「不過……」呼延雲的眼神突轉紛亂,猶如被扔了塊石頭的潭心。
于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難道是少了一個人?少算了一個今天和我接觸過的人?
他拿出手機,撥了劉新宇的電話號碼,傳來的卻是「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段新迎是怎麼知道我要潛入他的家中的?除非——
呼延雲沒理他,繼續問于文洋:「那麼,段新迎和你們比,身材又如何呢?」
這熾熱的話語讓欣欣的臉龐像發燒般滾燙。她躲閃著他的眼睛:「我比你大好幾歲呢,你怎麼知道我有沒有男朋友,有沒有孩子呢?」
「你怎麼知道她們沒有靈魂?」
實在想不出來,不想了!
「有些孤獨是來自於內心的,就像一個獨自在家的孩子,他可以更換不同的玩具,可是沒法打消孤獨。」于文洋說。
「一般人的心態,在襲擊時都會挑瘦弱的先下手,尤其是襲擊者自身並不強壯的情況下,可是段新迎卻恰恰相反,先砍了高震,這讓我很想不通,因此就認為張昊是在撒謊,現在看來,原來是此前你們曾經到段新迎家上門道歉的緣故,所以段新迎才放了文洋一馬。」呼延雲喝了一口紅酒說。
這麼大約過了半分鐘,終於還是于躍先緩了過來,他咯咯咯地笑了兩聲,站起身,從侍者手中拿過紅酒,給呼延雲斟上,又回到座位,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一口飲光,又倒上小半杯,故作瀟洒地輕輕搖晃著杯柄:「呼延先生的調查工作做得好細緻啊,把我家的內情都打探得這麼清楚,連我的行蹤也一直在您的監測範圍內啊。」說完他還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張昊,彷彿是在說「我知道是你把我的行蹤透露出去的」。
欣欣嚇了一大跳:「你瘋了,你在說什麼啊?」
抬頭看一眼段新迎的家,黑著燈,從這幾天觀察到的來看,現在他和他父親早已熄燈睡覺了。一切正常。
呼延雲點了點頭:「至於我,還是繼續去配合警方,盯緊段新迎的一舉一動,如九_九_藏_書果有什麼情況,我們隨時溝通。」
剛才坐上車以後,張昊問他去哪裡,他說回家,等商務車把他送到地方開走之後,他才猛地想起來,從下午出去追蹤段新迎開始到現在,竟然一直還沒有跟劉新宇聯繫過,而且過了這麼久了,無論如何也應該跟他「交班」了。
呼延雲以為這番話說完,不是一堂死寂就是有人拍案叫絕,誰知他錯了,圍著桌子的每個人都保持著沉默卻又讓身子發出窸窸窣窣的響動,彷彿是要儘力維持冰封的環境,又心有不甘地摩擦生熱……
已經站在了用來潛伏的房間的門口了。
大事不妙!黑暗中,呼延雲毛骨悚然。如果段新迎真的是用白砂糖來愚弄自己,那麼只能說明一件事——就是他事先已經知道自己要潛入他家去一探究竟!
于文洋瞪著她,很久很久,才漸漸地耷拉下了腦袋。
劉新宇!我竟然忘了劉新宇!
「除非什麼?」
邁騰也悄無聲息地開到了他的身邊。
「那個,阿賓的病還是沒好,我想拿一點葯。」于文洋說。
欣欣驚訝地瞪圓了眼睛。
「什麼細節?」于躍的嗓子眼裡發出了低沉得幾近絕望的聲音。
于文洋接過藥盒,卻不肯走。
「我要出國了。」于文洋低聲說。
呼延雲卻不願意在這些無關的枝節上浪費太多口舌與精力,叮囑于文洋道:「段新迎現在處在警方的嚴密監視之下,他的任何動作都會馬上被察覺,所以總的來說,你是很安全的。不過,我個人建議,你很快就要出國了,最近除了辦理必要的手續,盡量少出門,甚至不妨給自己關個禁閉,躲過這段時間。我查看了你們小區的保安措施,還是相當嚴密的,外人很難潛進去,只是你家的窗口臨街……」
于躍頓時流露出欽服的神情:「精彩!請繼續。」
「注意,于先生。」呼延雲豎起一根指頭,「我說的是你『挽』起了袖子,而不是『擼』起了袖子,這兩個動作存在著本質的區別,後者是短時放鬆才會用的,而前者一定是長期放鬆的預備動作。」
「那麼,呼延先生能否繼續剛才被我先生打斷的話題呢?」于文洋的媽媽說,「您提到,張昊上次去您家,撒過三個謊,其中第三個您當時欲言又止……」
欣欣也冷靜下來,徐徐說道:「我可以做你一輩子的好朋友,好姐姐,但我們是行走在不同道路的人,你是血統高貴的公子哥,我只是普普通通的打工族,我們走不到一起的。你還小,再長大一點,你就懂得我的話了……你要去瑞士,我祝你一路順風,如果你留學歸來,如果那時我還在這個寵物醫院工作,記得給我帶一盒瑞士巧克力,好嗎?」
呼延雲說:「首先,當你走進飯廳脫下西服遞給侍者的時候,我發現你的襯衫口袋裡有一支萬寶龍鋼筆,但不是夾在襯衫口袋上的,而是插在裏面的——並且是筆帽衝下倒著插,這無疑是個職場中人很忌諱的造型。從於先生的言談舉止來看,你平時是個十分注重個人形象的人,所以在參加談判前一定是把鋼筆用筆夾夾在口袋上的,而變成後來那個樣子,說明兩點,一個是那支鋼筆你確實拿出來準備用或者用過,一個是無論你簽約與否,都遠遠沒有達到你的預期,所以才在心情很壞之下十分隨意地把鋼筆往口袋裡一插而已——我說得對么?」
天啊!我的天啊,我居然把這麼簡單的事情忘在了腦後!
呼延雲看了他一眼,笑道:「別發愁了,人生有些事情,永遠也搞不清楚,甚至是越搞不清楚越好……大家都趕緊吃飯吧,這一桌子的好飯菜眼看著就涼了呢。」
欣欣把衣服裹了一裹:「太晚了,你早點回家吧。」
「那麼,你去咖啡館做什麼呢?既然是放鬆一下,咖啡館提供的放鬆方式一般就幾種:獨自一人品咖啡,和朋友聊天,看書,還有就是在包間里打牌。非常走運的是,我在您挽起的袖口上發現了這個——」呼延雲上前從於躍的袖口上輕輕一撕,魔術般的,一片薄薄的塑料紙呈現在了他的指尖,「從這片塑料紙的折口的長寬比例可以看出,這是一副紙牌的包裝的一部分,既然它是夾在袖口裡面的,就說明您是先撕下它之後,由於靜電效應粘在袖子上,然後挽起袖子的,這更加證明了我先前的推測,您是到咖啡館里之後,決定用打牌的方式放鬆的。」
呼延雲想著想著又苦笑起來,要說耽誤事,自己這麼久沒和他聯繫才是耽誤事吧。
于文洋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沒錯,就是這麼回事。」
「我想問一下,高震read.99csw.com和你相比,哪個身材更壯實一些?」
于文洋點點頭:「我已經和店員約了,讓他們留個人。」
于文洋有些尷尬地說:「我可能會先砍段新迎吧……」
「我不管!我不管!」于文洋抓著她的手捏得更緊,疼得欣欣用貝齒咬住嘴唇,皺眉的神情顯得更加柔媚,「我就是想要你跟我一起走!」
呼延雲點了點頭:「張昊給我講過段新迎襲擊高震的經過,說是他帶了一把菜刀,埋伏在中學門口,見於文洋和高震走出了校門,突然揮著菜刀劈了過去,一下子砍到那胖子高震的左臉上……文洋,不知道張昊說的和你經歷的是否一樣呢?」
欣欣愣了一愣:「好吧,不過我回家不能太晚的。」
突然,他想到了自己確確實實是少算了一個人!
「你別嫌我說話直。」于文洋冷冷地說,「別看我剛滿18歲,可是我卻比同齡人——甚至年長我很多的人都聰明得多,理性得多,嗯,聰明上我遺傳了我爸,理性上我遺傳了我媽,雖然我不喜歡我那個家庭,不過我得承認自己的血統到底還是高貴,只是不知道我是不是也遺傳了他們的冷酷和冷漠。」
滿桌的人,都長出了一口氣,浮現出釋然的神情。
一個隔著衣服都能感到的冷冰冰的槍口。
此言一出,也就意味著晚宴已到尾聲,大家旋即離席,一邊說著告別時的客套話,一邊往外走。張昊回頭看著盤子里那份始終沒有吃到嘴裏的奶油焗蘑菇,連連嘆氣。
突然,他想到了令自己不安的原因是什麼!
欣欣回到裡屋,過了好一會兒,她關了犬舍的燈,走了出來:「我收到你的微信了,到底有什麼事情找我啊?」
呼延雲喝了一口紅酒:「這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事情,我和你見面的第一眼就看出來了。」
「住口!」于躍厲聲喝止,很明顯他被呼延雲搞得有點神經質了,再次將逼人的目光對準呼延雲,「我就是不相信一個人靠著什麼推理就能百分之百地說對我的家庭生活細節和我的行蹤!」
張昊訕訕地笑了起來。
于躍搭的卻是一句完全不搭的話:「是個人物……」
街道上已無人蹤。兩隻土黃色的野狗迎面走來,似乎想咬他又有點怕他,猶豫一番后終於顛顛地跑開了,連一聲犬吠都沒有留下。
于躍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微微點頭。
「不可能,絕不可能!」于躍像所有對自己的智力絕頂自信的人一樣,激烈地搖晃著腦袋,「我不相信你靠著什麼推理,就能百分之百地說對我的家庭生活細節和我的行蹤!」
幾個附近的路人,看到這一幕,都慌慌張張地繞道而過。
「我總是覺得有些慌張,好像坐在飛機上總也不落地似的……你知道我從小就沒有獨立生活過,我的爸爸對我管教得一直很嚴,他是個商人,用管理外面的世界的方法來管理家庭,有時我甚至覺得我只是他生意場上的下屬或對手。我媽媽呢,她的化妝台上有無數的化妝品和裝飾品,我也是其中之一,我得獎了,她笑逐顏開地滿世界誇耀,我考砸了,她能一個月不和我說一句話,好像她生下我的全部意義就在於拿出去炫耀。我從小就不喜歡回家,放學了寧可一個人坐在教室里,反正都是冷冰冰的地方,還不如自己待著的好。中學六年我很努力,拿了很多獎,獲得很多榮譽,可是我過得一點也不快樂,我緊張得每塊皮都是繃著的,我真的很怕有一天我考了個第二名,就會被他們徹底拋棄……一條褪色的項鏈留它作甚。」
欣欣伸手攔了輛計程車,剛要上車,又回過頭來叮囑于文洋:「很晚了,你也早點回家吧。還有,告訴你媽媽一聲,最近西邊那片野地里好像聚集了很多野狗,今晚寄存在我們寵物宿舍的那隻狗狗,就是被野狗咬傷的。所以,讓阿姨盡量別帶阿賓出來遛了,不然要是真被攜帶狂犬病毒的野狗咬了,可是十分危險的。」說完,她坐上車,車很快開走了。
「放開我!放開!」欣欣用力甩開了于文洋的手,然後揉著手腕,「你再這樣,我可真的要生氣啦!」
除非這個房間里早就被他安置了攝像頭或竊聽器!他坐在自己家中就能知道在對面窗口監視他的人的一舉一動!
「不許動!」
身後傳來段新迎冰冷的聲音。
他繞到「潛伏」的樓的南邊,一邊朝樓門口走去,一邊用手指輕輕叩著太陽穴:是什麼讓自己突然感覺「不對勁」?是什麼讓自己隱隱不安?思考猶如逆流而上的航行,視線所及的航道卻被叵測的夜色籠罩:今天酒席上的對話read•99csw•com有什麼值得深入發掘的地方嗎?有是一定的,那些對話之中有不少的「料」,將眼下和多年前發生的事件真相的幕布揭開了一道縫隙,但是,這隻會使事後才有所意識的于躍父子不安,而不會讓自己的內心產生一絲波動……在地下車庫裡與姚代鵬的一番言談?除了姚代鵬對自己死纏爛打段新迎的理由解釋得有些牽強之外,沒察覺出有什麼別的問題……被劉思緲提審?如果當時真的有什麼重大的紕漏,豈能逃得過劉思緲的法眼?對段新迎的追擊?那是個很可悲的錯誤,雖然不能否定段新迎確實在摺疊桌上潑灑白糖的可能,但可能性更大的還是這小子故意擺了自己一道……這的確讓自己羞憤不已,但是又有什麼可不安的呢?
這時,司機將他的輝騰開過來了,一家人坐了進去,車子朝衚衕外面開去。一輛黑色的邁騰車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
出了大門,呼延雲坐上來時的車,張昊關上車門,依舊坐上副駕位置,商務車的身影便漸漸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痤瘡臉靜靜地聽完,慢慢地點了點頭,然後重新發動了汽車。
「是嗎?」呼延雲淡淡一笑,「一通電話就能讓市公安局把我給放了,這生意可不普通啊!」
「啊?」于躍再一次目瞪口呆。
推開寵物醫院的門,懸挂在門框上的鈴鐺發出「丁零」一聲,欣欣掀開繪有史努比的門帘從裡屋走了出來,穿著白大褂的身姿更顯得婷婷裊裊。
「你來啦!」欣欣嫣然一笑,「有隻狗狗被咬傷了,打完點滴,就寄存在我們的寵物宿舍里,我先去照顧它一下哈。」
于文洋的媽媽這時倒冷靜下來了:「呼延先生,請別介意我們家老於的話,您的推理的正確率實在是太高了,搞得我們都有點不適應,像看魔術一樣,不知道您能否來個魔術破解呢?」
于文洋把父親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番,回頭對呼延雲說:「我……我怎麼一點也推理不出您的結論?他身上又沒有兇器和血……」
「你上次好像提過一句。」
這樣一來,劉新宇就有危險了!
「于躍先生是做金融生意的。」張昊趕緊圓場,「普通的金融生意,只是低調慣了,所以在場面上不如那些大鱷們知名。」
「還好吧,我雖然來這個寵物醫院時間不長,可是已經見到你帶過兩個不同的女孩子來店裡了。」欣欣笑著說,「就這還說自己孤獨?」
「該死!」他朝著自己的腦袋瓜狠狠捶了兩捶,「不該喝那麼多酒的,否則不至於暈暈乎乎地忘了正事!」
「于先生誤會了。」呼延雲微笑道,「我可沒安排人扒著您家窗戶偷窺,更沒有麻煩張昊跟我彙報您的行蹤,剛才我說的那一切,都是根據一些細節推理出來的,只是不知道正確率是多少。」
「他是個小個子,蠻瘦的,看上去都不如我結實。」
義大利的歌聲更加虛無縹緲,而牆壁上掛著的座鐘跳秒的嘀嗒聲好像在不耐煩地催促著下一幕的上映。
呼延雲不好意思地搖了搖手,示意劉新宇,他回來了。
于躍立刻打斷了他,眼睛中釋放出找到破綻時的精光:「不一定吧!我開車時,車裡熱也喜歡擼起袖子啊,也可能談判的地點就在咖啡館啊,怎麼就一定是去放鬆了呢?」
于文洋點點頭,突然大聲道:「我有點心煩,你能陪我走走嗎?」
于文洋說:「當然是高震,他那會兒就比我高出一頭,又胖又壯,腰恨不得比我的腿都粗呢。」
呼延雲說:「我想不明白,既然當初段新迎放了于文洋一馬,為什麼出獄后又非置你于死地不可呢?」
那輛一直隱沒在陰影中的邁騰發動了。
張昊插口道:「我想起來了,呼延先生,當時我說到這裏,您還專門問過我一句,于文洋的個頭是不是很高,我說就是普通高中生的個子。」
「原來是這樣……」于文洋的媽媽聽得入神,彷彿忘記了自己的丈夫剛剛被將了一軍,此刻正下不來台,「您又是怎麼知道我家有條叫阿賓的狗,而且正在犯消化不良呢?我怎麼也想不出我們是哪裡暴露出了相關信息,讓您能做出這樣精確的推理。」
它慢慢地跟在於文洋的後面,安靜得宛如他的影子。
于文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盯住她的眼睛:「聽我說,欣欣,我沒有發瘋,從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發現,你是我這些年見過的目光最單純的女人,我能看出你對人生有自己的想法和目標,但是你的目光說明,不管這想法和目標怎樣,你都簡單、專一而執著地想要實現它,我非常喜歡你的目光,我非常喜歡你,如果可以,你跟我read.99csw.com一起去瑞士吧,不管你的想法和目標怎樣,我都可以幫你實現它,只要你能和我在一起!」
「您的嘴唇太幹了。」呼延雲笑著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在咖啡館里打牌,不能大聲嘶嚷,卻又大費口舌的遊戲只有殺人遊戲——因為除非你做法官,否則都需要不停地辯解自己不是真兇,我說得對么?」
呼延雲用右手食指輕輕地叩著桌子:「這就是了,我們換個思路,文洋,假如給你一把菜刀,讓你馬上去砍高震和段新迎,在不一定一刀就能放倒一個的前提下,你會選擇先砍哪個?」
大家開始新一番交杯換盞,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直到呼延雲問起「于躍先生是做什麼生意」時,短暫的沉默才讓飯桌上再呈異樣。
該死,頭疼得越來越厲害了。
「蠢材,閉嘴!」于躍狠狠地叱罵兒子,對呼延雲道,「請仔細說說。」
他只好攔了輛計程車,一直來到段新迎住的小區。
除了呼延雲,坐在飯桌周圍的每個人都有如數碼相機按下快門后的LCD液晶顯示屏,瞬間定格:于文洋張著嘴巴,他的媽媽則是捂住了嘴,張昊的身體微微后傾彷彿要在下一秒起身逃跑,于躍神情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這麼說,那些女孩子只是你的玩具?」欣欣站住了,盯了他一眼。
「推理不是魔術,而是運用嚴密邏輯推導真相的方法。」呼延雲說,「比如於文洋吧,我發現他有個習慣動作,就是接長不短總喜歡扭扭脖子,一般來說,這是新買的襯衫的商標摩擦後頸造成不適產生的現象,但是于文洋身上穿的這件襯衫並不是新的,而且無論口袋上還是紐扣上都絲毫看不出這是哪個牌子的,既然我已經多少從於躍先生口中了解到您家的財力,所以于文洋穿的很可能也是一件私人定製的高檔襯衫——根本沒有牌子。於是,我覺得於文洋的這個習慣只剩下兩種可能,一種是從小養成的壞習慣,可是,恕我直言,一個要求孩子坐姿都方方正正的家庭,怎麼可能允許他養成這樣的習慣呢?因此我傾向的最後答案是:于文洋患有皮炎,剛才他爸爸來的時候,他起身相迎的一刻,我看到他後頸處微微發紅的皮膚,證明了我的猜測——而且我看出是光敏性皮炎。這種皮炎的患者不能吃芹菜,因為芹菜含有光敏性物質,會導致病情加重,而他的寫字檯和卧床也必然會遠離窗戶。」
欣欣莞爾:「我就猜到是這個事情,呶,都給你準備好啦!」說著她把一個紫色的小藥盒遞給於文洋。
這傢伙,好端端地關什麼機,要是有事聯繫不上咋辦。
于文洋的媽媽看了看手錶:「喲,已經9點多了啊。」
車子停下了,于文洋下了車,目送著輝騰離開后,慢慢地向寵物醫院走去。

一種隱隱的不安從他的心底浮了上來,雖然思考會讓腦神經的痙攣更加劇烈,但是那種不安感實在太強烈了,即便是忍痛也必須思考。
不安……
輝騰車快要開到紅都郡的時候,于文洋突然提出要下車。
呼延雲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他想趁著還沒有往屋裡走進太多,趕緊退出去。
這個小區是十幾座六七十年代的灰色老樓組合而成,猛一看活像是一堆堆廢棄已久的磚垛子,院落里有些花草樹木,也都像沒娘的孩子一般往瘋里長,白天行走在其中,都是啾啾常有鳥,寂寂更無人,何況現在已經是晚上10點半了,樓群死一樣寂靜,偶爾傳來老人劇烈的咳嗽聲,讓人懷疑路邊的每個莫名形狀的物什都是他吐出的五臟六腑。還沒有被頑童用石頭打碎的幾株路燈瑟瑟地張著眼皮,一陣夜風吹過,地上的樹影、樓影和人影都在拚命作揖,彷彿向暗夜求饒似的。
「當然,稍微有點難度的,是您打牌的方式是什麼,打升級?捉黑叉?拱豬?都有可能,不過,在咖啡館里玩這些似乎有傷風雅,於是我通過一個小小的細節推理出了您是加入了一場『殺人遊戲』。」
伸手不見五指的樓道加劇了這種不安。
「什麼心裡話,簡直是小孩子的胡說八道!」欣欣責備道,「你比我小几歲,你根本不知道人生是怎麼回事,更不知道兩個人在一起是怎麼回事,一個女人跟一個男人——錯了,跟一個男孩——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那是言情小說里才有的情節,現實生活是殘酷的,走出去容易,可一路上少一口水,少一塊餅乾都有可能死人你知道嗎,尤其是女人,你不能指望她和你一樣浪跡江湖,何況我也不要什麼該死的Gucci手包!」
「我就是知道!」于文洋重重地喘read.99csw.com了口氣,粗大的喉結鼓了兩鼓,「她們傍著我,你以為是為了什麼?愛我的才學,愛我的人品?拉倒吧,她們不過是看我家裡有錢罷了。現在的女生都是性激素催熟的,開放得特別早,十三四歲就知道叉開雙腿掙錢了,說到底那都是一群為了Gucci的新款手包可以隨時隨地賣身的爛貨!」
「除非能潛入他家裡去看一看。」
剎那間寂靜如死,就連一直縹緲著的義大利歌聲也寒蟬般噤住。
「不過什麼?」張昊舉了一半的餐叉又停在了半空,從剛才到現在,由於話題和氣氛不停過山車的緣故,他一直想吃卻就是沒有吃成面前的奶油焗蘑菇。
「其次,你襯衫的兩隻袖子都是挽上去的,商業談判再怎麼激烈也不至於擼胳膊挽袖子,所以我推測是談判不順利,結束后,你去找了個地方放鬆一下,而我聞到了你身上有一股濃郁的咖啡氣味——」
連自己的一呼一吸都聽得格外清晰的死寂更加劇了這種不安。
在這條街道的盡頭,于文洋停下了。
「這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比我還驕傲的人。」于躍幽幽地說,「我見過很多驕傲的人,他們大多是腹內空空,因此不能不靠著裝腔作勢來裝點門面,這個人不一樣,他的驕傲有足夠的資本,這一點我很欣賞,只不過,我看他的驕傲早晚會毀了他。」
「啊?」于文洋的媽媽看了他一眼,才悟出他是在評價呼延雲。
然而,太晚了。
于躍真誠的口吻,倒是讓呼延雲有些感動。
他伸出手,擰動了門把手,推開了房門——
許久,于文洋說話了:「你幫我去查一件事……」
然後劉新宇就在望遠鏡里發現「老段要外出了」。
自己與劉新宇的那段對話無比清晰地回蕩在了腦海中——
一下子,大家又都緊張起來。
也許就是這陣風的緣故,他感到被酒精泡得沉沉的腦袋忽然疼痛起來。什麼地方,有點不對勁……
「還有事?」欣欣脫掉白大褂,換上薰衣草般的紫色外套。
「那麼,他平時用電動刮鬍刀刮鬍子,您是怎麼看出來的呢?」于文洋的媽媽問道。
他推開樓門,沿著黑暗拾級而上,像所有這個年紀的老樓一樣,樓道里散發著嗆人的腐臭味,每一步都彷彿踩在用了四十年的鞋墊上。
「不,我還沒說完——」于文洋朝欣欣邁近了一步,突然壓低了聲音:「你,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去瑞士?」
「用電動剃鬚刀剃鬚,雖然會留下極短的胡茬,但都是很整齊的一層,而用普通剃鬚刀剃鬚,無論怎樣細緻乾淨,也會有『漏網』的個別胡茬凸顯在皮膚上。更何況,患光敏性皮炎的人,由於皮膚敏感的緣故,很少用化妝品或護膚品——剃鬚水也在其中。所以這個和我前面的推理形成了互證。」呼延雲說。
于文洋分辯道:「我去給阿賓拿點兒葯。」
媽媽還要說什麼,于躍有些不耐煩地說:「讓他去吧,眼看著他就是要出國留學的人了,難道你還能繼續把他蓋在翅膀下面,一輩子替他遮風擋雨?」
太晚了,他的后腰被頂住了。
「這個……」于文洋嘆了口氣,「老實說我也搞不清楚。」
逆流而上,逆流而上,于躍、于文洋、于文洋的媽媽、張昊、姚代鵬、段新迎、劉思緲——你們之中到底哪一個,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讓我感到極度不安的事情呢?
呼延雲得意揚揚地把紅酒一口啜干,然後舉起酒杯,示意站在一旁的侍者倒酒,誰知那侍者也嚇得動彈不得。
「你忙你的,我不急。」于文洋一邊說,一邊在門口處的自選貨物架上翻弄著新到貨的卡通食盆、跳蚤圈、狗狗尿片、寵物香波什麼的,還蹲下身,好奇地打量著幾隻做成葵花模樣的幼犬墊子。
昏暗的路燈下,于文洋既沒點頭也沒搖頭,更看不清他的神情。
再看看對面,那間和劉新宇一起「潛伏」的房間的窗口,也是黑黢黢的,但是,那窗口的後面一定有一台紅外望遠鏡,以及劉新宇那雙熬得通紅的眼睛。
于躍馬上說:「這個好辦,我加派人手,在那條街上,保證24小時有人巡行。」
于文洋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有些失態了,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于文洋看了看她:「沒有靈魂的人,跟玩具沒有什麼兩樣……」
兩人關燈鎖門,離開了寵物醫院。街上的大多數商店都已打烊,顯得空蕩蕩的,唯有路燈如黃昏的山巒一般,閃耀著起起伏伏的光芒,於是他們兩個人並肩而行的身影也在地面上波浪似的明明暗暗。
于文洋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朝紅都郡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