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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暗夜

第十章 暗夜

劉新宇滿不在乎地說:「傍晚,我正在望遠鏡里看老段屋子裡的動靜呢,這傢伙下了樓,朝我招了招手,直接走過來,敲咱們的房門,我開門一看他那樣子,就知道他什麼都明白了。都是老同學了,他把用白糖騙你一遭的事兒告訴我了,我也沒跟他打什麼埋伏,把咱倆這幾天的行動也一五一十都告訴他了,他對我倒沒什麼意見,就是覺得你小子太不仗義,才和我商量了要詐你一詐……呼延你別生氣,我還是今天中午時跟你說的那個話,有什麼事兒大家應該坐下來當面談談,給老段一個把事情講清楚的機會。」
「有啥好解釋的?」段新迎憤怒地提高音量,「你收了於家的錢,弄了個破望遠鏡在我家對面偷窺我的一舉一動,還闖進我家,這算什麼?你說說,這算什麼?!」
「不知道……沒見到老段前,我很少想這件事,可是見到了他,又覺得其實什麼也沒有忘記。」
「還沒睡著?」
「是啊,如果不是『援軍』及時趕到,咱們兩個能不能活到今天還兩說呢。」
劉新宇搬了把椅子在他倆身邊坐下,望著呼延雲說:「呼延,你因為一時受騙生氣,我理解,但老段一沒有請你進他家,二沒有請你報警,說難聽點咱那是地地道道的願者上鉤。既然你的目的是不讓悲劇再次發生,不讓老段犯下更嚴重的錯誤,那能不能把今時往日的恩恩怨怨都先放一放,跟老段好好談談,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大家都滿意的、解決問題的辦法。」
聽見大門響,無數雙眼睛望了過來,目光都一樣的凌厲。
劉新宇驚訝地望著呼延雲,發現他那張醜醜的娃娃臉上浮動著異常沉靜的光芒。
「嗯。」呼延雲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也注意到了這句話,「意思是,他不需要接近於文洋也能置之於死地?」
「那麼,這個監視點是不是可以撤掉了?」劉新宇問。
過了很長時間……
人們重新轉過頭去。
他走到段新迎的面前,點了點頭,把手裡提著的一個塑料袋遞給了段新迎,由於塑料袋是半透明的,所以看不清裏面裝的是什麼。他和段新迎說了幾句,就偏頭看了看呼延雲和劉新宇租住房間的窗戶,然而又很快地扭過頭,因此依然沒有看清他的相貌,就轉身走了,而段新迎也迅即走進了自己所住樓的樓門。
「你真要能這麼想,就好了。」
他還記得有一次和林香茗看電影,演職業殺手的把手槍頂在人質後腦勺上,人質是特警隊員。林香茗當時就笑了,說這種警匪片下次該找個專業點兒的人做動作指導,真正的職業殺手在這種情況下是把槍口頂在人質的腰眼,因為看似頂在後腦勺殺傷力大,但是由於人從發現情況突變到扣動扳機有個怎麼訓練也克服不了的「意識差」,而頭顱與槍口的抵觸面積很小,如果人質是尋常百姓,頂在後腦勺上還有一定恐嚇作用,可電影里頂著的是一個特警隊員,對方隨時可以通過突然的甩頭動作避開槍口並反手奪槍,這一點,任何一個職業殺手都不會不知道,而腰部與槍口的接觸面積不僅大,不易躲閃,而且腰眼是腰脊神經根交匯地,致死率一樣高,一旦開槍,就算不死也會造成重度癱瘓——對於生龍活虎的特警隊員來說,這才是恐怖得多的事情。
劉新宇「嗯」了一聲,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倒頭躺在床上,把一領薄被拉在身上,睡下了。
吃完煎餅果子,倆人一前一後走進了派出所,馬笑中朝那個掃院子的協警問:「糠大蘿蔔呢?」
「呼延……」劉新宇來到了他身邊,並肩而站,「我很高興,你沒有被老段牽著情緒走,姑且忽略香茗對你的提示,你覺得,老段想激怒你的原因何在?」
呼延雲陷入沉默,好像思維的快車突然爆了胎。
「嗯。」
「怎麼了?」聽得專心的劉新宇問。
「去,靠牆站著!」段新迎厲聲命令道。
劉新宇拽了一把段新迎:「老段,你聽明白呼延的意思了沒有?他是說,如果你願意,他可以接受你的委託,幫你徹底查清你女兒死亡的真相,假如真的是人為造成的,咱們就藉助法律的武器給你女兒討還一個公道,但是不能再搞私人報復了,成功率低,性價比更低,不值!」
「什麼話,難道我還『假要』能這麼想?」
「步伐受過訓練,但是又沒有軍人那麼規範,顯得笨拙,見到段新迎之後點頭時脖子過於僵硬,當然主要還是他的靴子,天氣這麼熱了還穿著高幫厚皮靴,又有著鋼筋水泥的胳膊,恐怕我只能猜測是保安了——而且是在某個高檔場所工作過的保安。」
「甘家口商場我進去不多,就記得門口總是有好多平板三輪車,車上都是小商販賣的劣質磁帶,流行什麼歌曲他們就用錄音機放什麼,今年是《水手》,明年就是《東方之珠》……」劉新宇眯起眼睛說,「我記得你上課的時候寫小說,還被老師抓住過。只要你寫完一本,我們都爭相傳閱,外校的同學還拿去複印,那些故事都好精彩啊,破獲殺人奇案、打敗販毒集團、粉碎劫機陰謀,你把班裡受欺負的同學都寫進去,他們團結在一起,戰勝一個個壞蛋和困難,看著看著,我們好像真的是越來越抱團兒了,都覺得只要大家團結起來什麼都不怕,後來,大家還一起組建了一個課外讀書小組,越來越團結……對了,楊飛和高昂的那一次打架是一個轉折點吧?高昂他們沒想到,咱們也沒想到。」
劉新宇大笑,笑了一https://read.99csw•com會兒又沉鬱起來:「不過,呼延,好像就是那次之後不久,就發生了白皮松林的血戰吧……真不知道,老段那一次是怎麼想的!」
「少廢話!」呼延雲又好氣又好笑,「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呼延雲沒有回答。劉新宇翻了個身,很快就傳來了鼾聲。
「除非——」呼延雲說,「他還有一個助手。」
段新迎停下了。
「好吧!」終究還是呼延雲無奈地嘆了口氣,「老段,麻煩你先把裝在這屋子裡的竊聽器拆下來好嗎?多年不見,你居然知道在可能監控你的最佳地點提前安裝竊聽器了。」
馬笑中立刻板起臉,朝注視著他們的人們點了點頭。
「怎麼個從頭開始?」
「屁!一個我都不認識!」馬笑中把嗓音壓到不能再低,「我要是不點頭,這幫人立馬就能撲上來把咱倆都摁地上銬起來,都披著黑皮,肯定把我當自己人了——看這氣氛,看這架勢,是碰上大案子了!」
第二天一早,呼延雲把事情和劉新宇又簡單交接了一下,就打了個車去附近的派出所,坐在車上,他打了個電話給老朋友——望月園派出所所長馬笑中:「老馬,我要去紅山路派出所諮詢個案子,那裡你有認識的人沒有?」
劉新宇緩緩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慢慢地說:「記得啊,當然記得,可是我想不起來,後來,你是怎麼把我們團結到你身邊去的來著?」
「對,那之後半個月吧,上完晚自習,李非在校門口劫段新迎錢,段新迎沒有錢,李非就和高昂、李琰他們拉著他去旁邊一個小區里去『解癢』,段新迎垂頭喪氣地跟著他們走,剛巧被路過的楊飛看到了,他馬上到教室里來報信兒,正好咱們讀書小組的人還沒走呢。」
「在沒開燈以前,也就是他用槍指著我時,說的那番話充滿了憤怒和狂躁,說文雅點兒,那叫『直抒胸臆、本色示人』;而開燈后他像變了個人,一個異常冷靜、理性,每個字都用得準確、到位,好像話劇演員在背誦台詞一般。」呼延雲望著劉新宇,「你想想,我說得對不對?」
呼延雲的臉上頓時一熱。
劉新宇如夢初醒一般,點了點頭。
呼延雲望著空無一人的窗外,思忖道:「老劉,我想從頭開始……」
「你是說,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麼嗎?」劉新宇問。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一定不會!」呼延雲堅定地說,「不怕告訴你,現在我們和警方都24小時監控著你的一舉一動,你根本不可能接近於文洋,我看你怎麼殺他!」
「你們說話真像監獄里的管教和獄警啊,什麼都是為我好,什麼要不是我的事兒管都不管,什麼把我從罪惡的深淵拉上來,這些話,你們用救世主的口吻,高高在上地說出來,不覺得臉紅嗎?」
劉新宇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也去過動物園,看過猩猩,它們都像段新迎一樣嘴巴凸凸的!」
比喻甚是不雅,也甚是不妥,但馬笑中一泡尿能溲死半條街的主兒,呼延雲也沒辦法:「老馬,是這樣,我有箇舊案子想查,這個案子就發生在紅都郡,所以我想找分管這片兒的紅山路派出所了解一下當時案件的具體情況,才找你幫忙的——衙門有人好辦事嘛!」
呼延雲強忍著笑:「好,那我等你啊。」
兩個朋友快意地大笑起來,把黑暗的斗室震得嗡嗡作響。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劉新宇有些困惑。

劉新宇重重地點了點頭。
呼延雲苦笑了一下,看了看劉新宇。
「都多久的事了啊……」
這等於啥也沒幹,但馬笑中卻被繞糊塗了,一口答應下來:「那好,一言為定,我現在就去紅山路派出所,咱倆門口見,然後一起進去,和尚不親帽兒親,他們看見我這身黑皮,總不至於直接把咱倆轟出來。」
「發現什麼?」
「除了他是個保安,這麼短的時間,我看不出別的。」呼延雲說。
「嗯,可是李非到了咱們班門口,愣是沒敢進來,他哪裡想到平時被他們隨意欺負的同學,都突然變成了成群的鯊魚,張著血盆大口把高昂和李琰撕碎,嚇得他趕緊逃回自己班去了,趙崢更是好笑,居然直接跑回家休了一個禮拜的病假。」
呼延雲和劉新宇都能感到他們的老同學已經下樓去了,可是寂靜的樓道里,竟然沒有一點腳步聲,宛如鬼魅夜行。
段新迎依舊面無表情,一聲不吭。
段新迎無言以對。呼延雲走到牆邊,「啪」地按亮了白熾燈的開關,屋子裡頓時一片失血似的慘白。
呼延雲無奈地往前走了幾步,由於屋子裡太黑了,他的腿腳磕磕絆絆的,好不容易才走進了原來用作監視的那間屋子,這裏多少有一點天光從窗外滲入,所以顯得比客廳亮一些。
劉新宇扯被角的聲音很輕,但還是像敲了一下三角鐵,把他從渾渾噩噩兼昏昏沉沉的感覺中驚醒了。
「這個事兒,和你們沒關係。」說完他就兀自向門外走去。
地板上,三個人的身影像三顆潛入深水的鵝卵石,既固執不動,又隨著光影的浮掠,閃耀著異樣的顫動。
「該死的劉新宇,枉讀了那麼多聖賢書,一點氣節都沒有,這麼快就招供了!」呼延雲嘟囔了一句。
過了很久很久,呼延雲筆挺的腰板慢慢地放鬆,彎向了段新迎,口吻也變得稍微柔和了一些:「老段,我給你說一段話,你聽聽怎麼樣?『一旦我接過案子,那麼等於啟動了一輛沒有停止鍵的挖掘機,我只會read.99csw.com追求真相與正義,即便結果對我的當事人不利,我也會一查到底』。」
「你說。」
「嗯?」
劉新宇慢慢地交叉起手臂,眉頭皺得像兩根剛剛下鍋的油條,他琢磨了半晌該怎麼開口勸呼延雲息怒,到得嘴邊卻是這麼一句:「老段這小子還真是長進了……」
段新迎的鼻孔里發出「嗤」的一聲冷笑:「你還是關心關心你自己吧——真沒想到,原來一直在這個房間監視我的,竟是初中時就以正義化身聞名的呼延雲,我怎麼覺得,我了解的你,和外面人嘴裏傳說的你,不是一個人啊?」
「嗯。」
世人都揣測不到的險惡。
呼延雲說:「我也在想這個,他激怒我的目的是什麼?和他打一架?這種小孩子的把戲毫無意義。督促警方加強對他的監視?我覺得他應該清楚,一來幾次狙殺于文洋不成之後,他早就成了警方特別關照的對象,二來我不可能要求警方加強監視力度,還有就是……」
協警一愣。
劉新宇滿臉的嚴峻,彷彿是一個回憶起曾經征戰沙場的老戰士:「對,然後是誰先衝上去一拳把高昂揍倒的?王飛還是許雷?」
毫無辦法。后腰上頂著一把手槍,這顯然是行家。
在劉新宇欽佩的目光中,呼延雲繼續喃喃自語:「當然,這沒什麼,真正讓我驚訝的,倒是那個塑料袋——」
「這恐怕不大可能吧。」劉新宇想了想,「這幾天咱們觀察的,除了他那個截肢的老爹,沒有什麼人和他特別接近過了啊……」
紅山路派出所位於一箇舊小區里側的衚衕里,門口被一棵老槐樹半遮掩著,很不顯眼,往裡面望去,院子里停著幾輛警車,跟兩棟三四層的小樓一樣都塗飾以藍白相間的顏色,清晨,除了一個協警拿著大笤帚嘩啦嘩啦地掃院子,沒有什麼人,只飄來一陣刺鼻的留蘭香味兒,好像誰剛剛一邊刷牙一邊滿院子地吐漱口水。
「你說老段這時候會不會也和咱們一樣,回首往昔,夜不能寐呢?」
「可是後來,學校學秦始皇『收天下兵』,把所有教室的壞桌椅都收走了,怕咱們再『斬木為兵』!」呼延雲說。
段新迎站了起來。呼延雲和劉新宇看著他,不約而同地感到,這小個子給人一種與他身高完全不相符的、強大的壓迫感。
「咋了?」
你在等待什麼?等待我一個遲來的道歉?那麼,後來初中時我不是也曾經為了你仗義執言、挺身而出嗎?後來白皮松林那一戰,難道你不是也欠我一個道歉嗎?
呼延雲拉了把椅子坐在窗戶前。
「所長在辦公……」
「這段話,是我答應於家接手他們的案件之前,面對面告訴於家的律師的。」呼延雲說,「我當時就曾經表示,對於三年前你女兒……不幸去世的案子,我感到有很多疑點,所以,我可以接受保護于文洋人身安全的委託,但是在這一過程中,如果我發現你女兒的去世並非意外而是人為造成的,那麼我也有揭發真相的權利。」
「你想想,我們見到一個人,是不是先寒暄再遞東西?很少先遞東西再寒暄。如果是後者,一般來說,不外乎兩種可能:一種是快遞,另一種是雙方實在太熟悉了,熟絡到可以先辦事再說話,當然也存在第三種可能:就是電話先聯繫好,見面以交遞貨物為主,但這與第二種在某種意義上具有一樣的前提,那就是雙方足夠熟絡。」呼延雲說,「可是,以我們這段時間調查和監視的情況來看,老段出獄時間不長,在監獄時沒有這麼鐵的獄友,出獄后又很少社交,那麼,這個熟人是從哪裡來的?然後我們才是要考慮——他遞給段新迎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連劉新宇都幫腔了:「就是啊,老段,我們這可是為你好。」
呼延雲望著段新迎,段新迎也神情冷漠地瞪著他。
這算什麼!敢情我說了一大堆話,你都當成耳旁風,當成屏蔽簡訊,當成地上的影子一樣直接踩過,睬都不睬!呼延雲有些生氣了,他「呼」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老段,你這未免有點不夠意思了吧!」
劉新宇不由得「啊」了一聲,可是「啊」完之後依舊一臉的茫然。
「說起來,源頭還是在你的身上呢。」
「你用槍頂著我的腰,說明並不是不懂行,可是如果你懂行,就應該知道在這麼狹小的室內開槍,由於迴音的作用,槍聲會比室外大出幾倍甚至十幾倍,所以必須戴耳塞,否則會在擊殺對方的同時也震暈自己或震破耳膜,既然你沒戴耳塞,說明你手裡拿的不是真槍,或者至少沒有做開槍的準備。」
雖然這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但路燈和京城那無論晝夜都灰濛濛的天光,還是將窗欞和玻璃的影子割裂后投射進了室內,呼延雲這麼坐了很久很久,腦子裡翻騰著各種思緒,但倘若仔細盤查一番,皆是亂碼。樓下寂靜無人的社區也好,對面叵測莫名的窗戶也罷,都像電壓不穩的屏幕,在視野中時隱時現的。他知道那一切都存在,都固定於某一個空間某一個地段里,但是也許是睏乏,也許是厭倦,意識的橡皮在頑強地、一次次地將它們從眸子中抹去……
「你放心,我不會因為那件事再責怪老段了,畢竟,我們那個時候,都未必能比他更堅強。」
談起昔日的「戰績」,劉新宇依然心潮澎湃:「太解恨了……趙崢那陰損的玩意兒,去隔壁班叫李非了吧?」
呼延雲看看段新迎,又看看屋子裡的情形,不屑地嘀咕了一句「連點兒搏鬥的跡象都沒https://read.99csw.com有」,昂起頭來,朝著兩居室的另外一個房間喊了一嗓子:「劉新宇,你小子給我滾出來!」
「你都認識?」呼延雲低聲問。
「我到現在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劉新宇把被子一掀,「咱們正在商量周末去爬鳳凰嶺的事兒呢,你一聽消息,立刻走到最後一排,把一個壞掉的椅子的腿兒『啪喳』一聲掰了下來,攥在手裡跟大家說:『每人一根,走!』當時我們都被你的氣場給鎮住了,然後紛紛衝到教室後排,掰了椅子腿,跟在你後面就往外面沖,楊飛領路,到了那個小區,見車棚里,高昂他們幾個正在劈頭蓋臉地打段新迎,大家掄著椅子腿就上去了,打得高昂他們屁滾尿流!」
呼延雲接著對段新迎說:「所以,老同學,你一點兒都不用擔心我是不是成了於家的走狗,沒那麼回事,不管過去你對我有什麼樣的誤解,不管時光怎麼變遷,我依然是一個對正義和真相執著追求的人。而且,倘若這個案子不是和你有關,而是別的有錢人家的公子哥面臨仇殺,我恐怕連管都不會管,但是由於你的緣故,我必須接下這個案子,這樣做,固然有保護于文洋的目的,但是更加重要的是,我不希望我的老同學在罪惡的深淵上滑下得更遠。」
「他比你還有點義氣,還講點同學感情!」段新迎氣得聲音都有些發抖,「呼延雲,我聽說你自打成了名偵探,比上學那會兒還傲慢,窮人的委託半分錢都不收,有錢人找你你嗤之以鼻,萬萬沒想到,這些傳言都是假的,你居然去給於家當走狗……等一下,你要幹什麼?」
「老段,你別鬧了。」呼延雲走上前來,一把奪過他的手槍,擱在掌心裏掂了掂,「你別說,這模擬槍做得還真挺像那麼回事兒的……你小子,下午忽悠我一次,還上癮了是不是?你還真以為你能接二連三地玩弄我于股掌之上?」
「王飛。」呼延雲笑道,「那愣頭青一拳就把高昂打地上了,李琰從後面剛要踢王飛,誰知被許雷飛起一腳踹到腰上,跟沙包似的癱在了地上,接著大家就呼嘯著蜂擁而上,拳打腳踢,把他倆狠狠揍了一頓!他倆起初還掙扎兩下,後來就抱著腦袋求饒,不過,大家平日里受他們欺負太狠了,求饒也沒用,往死了揍,連女同學們都沒有人去向老師報告或上前勸阻。」
「走!」段新迎在黑暗中無情地說。這真是那個在小學教室里被所有人嘲笑的傢伙嗎?
劉新宇向窗外望去,由於室內開著燈,玻璃窗反光的緣故,看不大清楚,靠著路燈的照耀,依稀可見是一個中等個頭的漢子,遠遠地迎著段新迎跑了過來。呼延雲轉身大步走到屋子門口,把燈關上,又走了回來,這下子,頓時看清了許多。
「老段,你當我不斷降低說話的音量是因為什麼?膽怯?心虛?自愧不如?」呼延雲說,「我那是在測試你有沒有戴耳塞。」
離著這麼老遠,看不大清那個人的容貌,但是可以發現,他雖然個子不高,但身材很壯實,胳臂腿兒都像小檁子一般,所以步履邁得很紮實,每一步都像要在地上踩出一個坑似的。
劉新宇長嘆一聲,慢慢地重新躺在了床上。
「我靠!」馬笑中抹了一把嘴巴,「你們所長,孫康呢?」
「這不廢話么,他要辦母就歸掃黃辦管了!」馬笑中不耐煩地說,然後和呼延雲一起推開辦公樓的玻璃門就往裡闖——
段新迎瞪著他,目光顯得異常兇狠:「你是怎麼發現的?」
「啊?怎麼會?我們可都是跟著你的。」
劉新宇雖然習慣了他的推理能力,仍不免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永遠不要為表象所迷惑。」呼延雲說,「仔細分析一下老段的話,就可以發現,他說的是兩種語言。」
呼延雲的神色和聲音一樣沉重:「所以,我要從頭開始,發掘三年前整個事件的真相。出事後段新迎為什麼只砍殺高震?後來又為什麼糾纏于文洋不休?他身上哪些潛在的因素讓香茗寫下了那個鑒定?段新迎的同夥到底是誰?當然,這一切最終要歸於一個總的根源性問題——段新迎的女兒到底死於什麼原因?」
「是啊,很久了,十年了,可是,我問的是,十年過去了,你到底放下了沒有?」
「不是,那一次,畢竟,太慘烈了。」
郭小芬是《法制時報》的女記者,因為觀察力強,曾多次在采寫的罪案類報道中分析案情,為警方陷入困頓的刑偵工作打開思路,因此不僅在媒體圈子裡享有盛名,在公安隊伍中也受到禮遇。她和呼延雲之間有著外人不明不白,他倆自己也不清不楚的感情,偏偏馬笑中又對郭小芬垂涎三尺。呼延雲有點為難:「你也知道郭小芬最近一直和我鬧彆扭……我要是約她,然後又告訴她不是我想約,而是受你之託,她豈不是會更加生氣?這樣,我答應你,最近絕對不主動約她,即便是約她,也絕對不說是幫你約的,而且絕對不會叫你來,你看行不?」
「呼延,你別當我是開玩笑,我可真的敢開槍!」段新迎厲聲說。
「你還記得不記得,咱倆有一天晚上坐在玉淵潭的湖邊,聊起怎樣反抗高昂他們的欺負,你說的『那就得用書里的方法對付他們,一個人鬥不過他們,兩個人斗,兩個人鬥不過他們,就一群人和他們斗!』」
段新迎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嘿,我又不是約炮神器,你說個派出所,我就得認識裏面的人啊。」馬笑中說。
「那,你答應我個條件,我就幫九_九_藏_書你。」馬笑中說。
「我注意到老段最後那一句話。」劉新宇說,「他說『那,我就不接近他好了』。」
劉新宇狹長的眼睛里閃爍出深沉的光芒。
「老段,你聽我解釋……」呼延雲彷彿自覺理虧,聲音低了8度。
血,許許多多的血,順著受傷的胳膊流下,和雨水一起在大地上瘋狂地蹦跳成一片鼓噪旋即破裂的猩紅,彷彿是憤怒的青春在沸騰……
「另外,從接手這個案件開始,我就有一種感覺,不怕告訴你,我覺得裏面有一種——有一種世人都揣測不到的險惡……」
兩個朋友對視了一眼,四目相對,瞳孔里皆是漫天大霧。
屋子裡靜了很久很久。
「這人是誰?」劉新宇看了看手錶,「這麼晚了還來找老段。」
「那些小本本都是在甘家口商場買的。」呼延雲的目光閃爍,陷入了回憶,「你還記得嗎,那時的甘家口商場還是一個超級大的平房,不管什麼時候總是人聲鼎沸,靠南邊的一溜櫃檯賣文具,花一塊錢,買一個嶄新的筆記本,回到家,作業也不做,點燈熬油地寫,沒幾天,一部新的偵探小說就寫出來了,那個本子小,也薄,一個本子寫不到一萬字吧,現在想來那就是一個個短篇嘛。」
還有白皮松林……
好像一隻已經破殼的小雞,又縮回了殼裡,並將啄碎的殘片重新封合在了小小的豁口上。
「賄賂我?不知道上面從嚴治警么!」馬笑中瞪圓了眼睛,一把搶過,大嚼起來,「這算沒收了啊!」
「嘿嘿嘿……嚯嚯嚯……哈哈哈……」
呼延雲有點按捺不住了:「老段,你把劉新宇怎麼樣了?!」
「呼延……白皮松林那件事,你放下了沒有?」
段新迎笑了,嘴唇兜不住牙齒,露出了白得猙獰的牙槽骨:「這算什麼?審我?你算老幾?」
「等一等!」呼延雲突然按住了劉新宇的手臂,然後抬起右手,手指指著窗外,「你看,那個人是誰?」
黑暗中,他發現呼延雲向前邁了一步。
呼延雲點點頭:「是啊,其實對於高昂他們,那就是個習慣動作,課間,好好的,突然用手掌蓋住一個同學的頭頂,掌心朝上,然後猛地朝掌心砸下一拳,被砸中的同學瞬間就會因頭頂被重擊而眩暈,嚴重的甚至嘔吐不止。那天也是,高昂就這麼給楊飛來了一下,楊飛那小子難受得當時就從椅子上摔到地上,然後李琰又朝他小肚子踢了一腳!」
本來應該空蕩蕩的一樓樓道,此時此刻卻站了不少人,有些穿著黑色的警服,還有些穿著便衣,相同的是,他們臉上的神色都嚴肅得像站在手術室門外等待手術結果。
呼延雲欲言又止。
「什麼?」劉新宇有點聽不懂。
突然之間,一陣怪笑,顫抖著,從段新迎矮小的背影發了出來,好像是一小塊焦炭在冒煙……
呼延雲一笑:「就是那一個個小小的筆記本啊。」
十幾年前的一幕幕,在呼延雲的心中翻滾著,百味雜陳,少年時代的傷害與被傷害,難道在傷害者和被傷害者的心中都沒有過去?或者說,所有那之後發生的一切,正如此刻面對面的兩個人之間的時空,看似狀無一物,其實是莫可名狀。
房間陷入了沉寂,劉新宇恢復了平素的沉靜,呼延雲一邊把玩著模擬槍一邊思索著什麼,段新迎的臉上則掛著深淺莫測的冷笑。
「我就知道。」
呼延雲頓了一頓,接著說:「所以,我們要從頭開始,從三年前發生的案子開始,從頭開始條分縷析,搞清整個案件的真相,只有這樣,才能找出那個同夥,才能及時遏制他的下一步行動。另外——」
「對於一個包裹,大部分人只關心的是包裹裏面有什麼,而推理者關心的是提包裹的那隻手。」呼延雲一笑,「你沒發現,那個保安——姑且假定他是一個保安,他遞給段新迎塑料袋的順序有問題嗎?」
「刺痛你了?傷自尊了?」段新迎一聲冷笑,「那你就試試,看看你能不能救于文洋一命。」
這段話半真半假。呼延雲當初答應接手這案子時還不知道案件中的「段新迎」就是他的老同學,完全是因為案情離奇,加之林香茗寫的那段鑒定,但是知道段新迎的身份后,往事如潮水一般不斷在他的腦海里洶湧,也確實讓他五味雜陳,感慨良多,不知怎麼的,雖然有林香茗那份白紙黑字的鑒定書,雖然中了這小子的「白糖計」,雖然剛剛還被一支模擬槍頂在腰眼上,但他還是不能忘記學生時代的段新迎,不能忘記他們一同承受過的、像鉛板一樣沉甸甸地壓在胸口的天空。
亡命徒一般。
呼延雲估摸著馬笑中快到了,買了兩套煎餅果子,老遠見這歪嘴巴的矮胖子顛顛兒地跑來了,趕緊遞去一套:「呶,沒吃早餐吧?」
呼延雲一屁股坐下,彷彿是把自己扔在了椅子上。
呼延雲看了一眼劉新宇:果然高人自有奇論。
「槍是假的。」
「這怎麼可能做到呢?」劉新宇搖了搖頭,「除非——」
「不行——至少現在還不行。」呼延雲說,「過去,在我看來,老段這等角色簡直不在話下,但是剛才他前後判若兩人的表現,讓我覺得有點琢磨不透這個傢伙了……因此,暫時不能放鬆對他的監控,何況警方也好,於家聘請的保鏢也好,都把主要工作集中在構建對於文洋的防護網上,換言之,防守的一方固然在加強,但進攻的一方下一步怎樣出招,目前恐怕還只有我們和姚代鵬保持著密切的關注度。所以,監控是萬萬不能撤的。今晚我來盯著吧,你去床上https://read.99csw.com好好睡一覺,從明天開始,我去跑跑當年經辦段新迎案件的派出所啥的,這邊可能要全都交由你一個人盯著了。」
段新迎指了指依舊立在窗口的望遠鏡,意思是你們監控我的工具沒有撤銷,憑啥讓我拆掉監控你們的工具?嘩啦啦啦,呼延雲將一把椅子拖到段新迎的對面,哐當一聲把四條椅子腿重重地砸在地板上,然後坐下:「隨便你,你現在可以說了吧,想說什麼都可以。」
呼延雲將雙眸重新投向窗外,投向對面段新迎家的窗口,「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能推理出每一個案子後面的真兇,卻推理不出每一個案子後面的人性。」
「第二次打架,是為了段新迎吧?」劉新宇突然說。
呼延雲重新站起,邊在屋子裡走來走去邊彎腰低頭或踮起腳尖,尋找著什麼,終於在窗檯下面發現一個用透明膠帶粘住的竊聽器,灰色的,小小的,頂端有一根天線,好像一隻伸出觸角的蝸牛。他找了把剪刀,剪斷膠帶,將它慢慢取下,劉新宇走過來看了看說:「德國產的,可遙控開關的。」呼延雲一笑,對著竊聽器說了句「老段,晚安」,然後把竊聽器放到地上,一腳踩碎。
半條腿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你們倆啥時候合計著給我演這麼一出的?」呼延雲有點生氣。
劉新宇長長地出了口氣。
「太血腥了——不過,有意義!」
「你還有失眠的時候?」
呼延雲又向前邁了一步。
一股熱血直衝頭頂,呼延雲的臉瞬間漲得像豬肝一樣紅。
呼延雲走到牆邊,轉過身,背靠著牆,站好。段新迎拉過椅子,在他的對面不遠處坐下,槍口對準了他。兩個人都沉默著,黑暗中,像兩截埋在土裡的廢鐵。多年不見,如今再見,卻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能從臉部的輪廓中看到他那更加瘦削的臉孔和更加外凸的嘴巴,也許,這就是人生的風蝕於他格外酷烈的結果吧……
「耳塞?」
「對,對!」劉新宇也笑了,「牛皮紙封面的,對不對?那時候整個學校——不,咱們整個區都在流傳你的那些小本本啊。」
呼延雲站在窗口,揚起頭,望著對面樓宇段新迎家黑洞洞的窗口,雙眸充滿了困惑。
吱呀一聲,房門開了,劉新宇用手擋在眼前,遮著刺人的光線,走了出來,訕訕地笑著。
段新迎立刻端正了槍口,右手的食指緊緊地扣在了扳機上。
「像我這樣蹲過大牢的,好比赤身裸體掉進糞坑,舔過最髒的,聞過最臭的,吃過最噁心的……從我們的角度往上看,每個人的肛|門大小不一樣,放屁的調門有高有低,可說到底都在拉屎!」段新迎背對著他們,矮小的背影發出的聲音居然讓四壁嗡嗡作響,「老劉,你還是那麼真實,我就不撅你了。至於呼延,你從小就喜歡把自己打扮得與眾不同,過去我還真因此高看你一眼,可現在我只能說,你很搞笑,你以為自己了不起,事實上呢,不過是個沒有肩托就塌膀子的瘦子罷了。」
「今天的事情是個重大轉折。此前,警方對於文洋身上的幾次『險情』只是被動應對,即便是前幾天姚代鵬抓段新迎利用滑車謀殺于文洋的事兒,也只是姚代鵬的個人行為。而今天發生的一切,足以讓段新迎明白,無論是警方還是『民間力量』,都已經對他高度警惕,雖然他故作輕鬆,但是我實在想不出,他怎麼能突破圍繞于文洋建立起來的密不透風的防護網殺人,那麼我依然要重複剛才的觀點,他激怒我的目的是讓我一刻不鬆懈地將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上,好聲東擊西,便於同夥展開行動。而迄今,我們對段新迎的同夥一無所聞……」
「看過《所羅門的偽證》嗎?哦,對了,你很少讀推理小說,那是日本作家宮部美雪的傑作,裏面有一句『他有一雙看過彼岸風景的眼睛』,說的是那種親眼見過或親手實施過殺戮的人,他們已經親身體驗了跨過生死邊緣的感受,他們駕駛的人生之舟突破了『人性』的此岸,而看到了唯有魔性才能啟迪的彼岸。」呼延雲一邊在屋子裡踱步一邊自言自語,「但是段新迎,他的眼睛里,雖然充滿了仇恨和憤怒,但是我依然能感到一些熱度,而看過彼岸風景的眼睛不是這樣的,那樣的眼睛不但沒有熱度,連冷度都沒有,完全是一種無機物……可是香茗的鑒定報告中,卻分明告訴我,要對段新迎加以絕對地提防,這是為什麼?難道香茗沒有看透老段的本質?不,這不可能,香茗何其睿智,我能看透的,他也一定能看透,那麼,他是在提醒我……難道他是在提醒我,不要被一雙還有餘溫的眼睛欺騙?」
「兩種語言,兩種表述方式,說明什麼?說明老段的前後不一致,前者是自然流露,而後者是刻意而為!」呼延雲說,「他想激怒我,他想用那種陰陽怪氣陰毒異常的語言讓我對他留下這樣的印象:他邪惡至極,他兇殘狠毒,我完全不是他的對手,他想讓我反擊,讓我在情緒失控的情況下貿然出擊,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和他的纏鬥上——但是他的眼睛暴露了他的真相:他的眼睛,沒有看過對彼岸的風景。」
「是嗎?」段新迎又是一陣怪笑,邊笑邊聳了聳肩,「那,我就不接近他好了。」說完,他拉開大門,走到外面去了。
「不,他的眼睛,沒有看過彼岸的風景。」
劉新宇忽然又叫了一聲「呼延」。
氣氛有點不大對勁。
「你幫我把郭小芬約出來,我最近約她好幾次出來吃飯,她都不理我,打她手機也不接。」